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不知从哪处吹来一阵席面上的油腥味,她刚吸进半口,便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她连忙用手捂了口鼻,蒋枫川却忽的向前一步,俊美的脸沉了色,指尖要扣上她的手腕。
但崇平可比他反应快多了,径直将他挡了下来。
“蒋探花。”告诫意味甚浓。
但蒋枫川再不及理会崇平,只蹙眉低头问向杜泠静。
“你有身孕了?”
他倒是一眼看了出来,杜泠静只能点了点头,不过这事与六郎无关,她只道,“你不必为我担心。”
她提及自己让阮恭从蒋家取回了两大箱子,三郎留下的旧纸页的事。
“我眼下还没什么证据,但,我总觉得三郎十分关系朝中事,亦不寻常,或许有些关系。”
她叫了蒋枫川,“若你也想为三郎离世追寻原因,不若多留意几分。”
蒋枫川微顿,之前三哥的旧友祝奉等人,也提过这事。
他说自己知道了,又想她这话,是不是在他面前,替那陆慎如开脱。
毕竟,她已怀了陆慎如的孩子……
蒋枫川心绪复杂了一时,崇平仍挡在他面前,不让她接近她。
此刻又有附近宴客厅里的饭菜香气飘出来,他眼见着她脸色更难看了,只能同她道。
“别在这儿久留了。”
杜泠静捂着口鼻跟他点头,崇平悄然看了他一眼。
万万想不到,蒋探花竟没再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待夫人倒是贴心
杜泠静离去,转路往另一边走了。
没留意六郎在她身后,默然看了她发上的飘带许久。直到有人来请他。
“探花,雍王殿下听说您也在府中,请您过去呢。”
来人是雍王逢祺身边的人,但蒋枫川还没见到逢祺,杜泠静却遇上了这位为文臣簇拥的雍王殿下。
少年人确实生着邵氏的相貌,第一眼看去,与邵伯举还真有几分相像。但他非似邵伯举那般急躁而张扬,反倒看起来温润内敛,举手投足间,书卷气比皇族贵气,还略重几分。
杜泠静因身子不适,干脆先坐在僻静的林中小道旁休歇一阵。
少年雍王与一众文臣,就在她休歇地旁边的假山凉亭当中。
这会难得近距离看到雍王,不禁叹了一声,“难怪文人都属意他。”
崇平亦看了一眼,“雍王殿下气质得文臣喜爱,倒非是这些文臣之功,而是娘娘的功劳。”
“娘娘抚养了雍王殿下许多年?”
崇平说是,“从弘启十四年,贵妃娘娘到了皇上身边,一直到殷佑五年,皇后娘娘的太子薨逝,这八年,是贵妃娘娘把雍王从一个两三岁的失恃小儿,养到少年初成。”
他说雍王启蒙,是在皇上登基之前,彼时先帝重病,京中风起云涌,回皇上根本无暇去管次子的事,皇后娘娘亦不欲雍王与太子殿下同堂进学,说过几年不迟。
“贵妃娘娘无奈之下,亲自写信给侯爷,让侯爷从永定侯府幕僚中选了一位最是耐心的先生,替雍王殿下启蒙。”
杜泠静微讶。
雍王逢祺的启蒙先生,竟就是永定侯府的幕僚。
“是哪位幕僚先生?”
“正是余先生。”
余幕僚,先前在荣昌伯府闹出两子杀人一事上,替侯爷分忧不少的那位,侯爷的心腹幕僚之一。
杜泠静更是惊讶地愣了愣。
所以当年,贵妃娘娘也好,侯爷也罢,都是把雍王逢祺当作陆氏自家血脉抚育的。
可是后来,还是闹翻了。少年归回了自己的母族邵氏,亦成了与永定侯府最不对付的,那些投降文臣的期许之人。
当年贵妃娘娘与养子雍王,到底因何生了罅隙,杜泠静不太清楚个中细节,但此刻正在窦家也不好多问。
杜泠静与崇平说话的时候,不远处凉亭里面的雍王众人都下了假山,兴许是往旁处去了。
她的不适消解了些,准备再坐一小会就走。
谁想有一众脚步声突然从掩映的绿树后面,转到了这条路上。
杜泠静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假山凉亭里的少年皇子,脚步从绿树后面,落到她身前。
逢祺也没想到,路口竟就有人坐着,而他见到崇平,便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了——
陆侯夫人。
两人皆愣了愣,但雍王身后几个赔笑的文官也走了过来,他们一眼看见雍王殿下立着,陆侯夫人竟还稳坐,不知谁人立时道了一句。
“啧,永定侯府对雍王殿下的不敬,都如此明目张胆了吗?亏得殿下还总念旧情……”
指责不敬的话语不断冒了出来,杜泠静连忙起了身行礼。
崇平一派警觉,逢祺并没说什么吗,但他身后的人更道。
“侯夫人见了殿下举止不当,轻行一礼,就准备揭过么?依我等之间,应该在殿下面前行大礼请罪才是。”
他们竟让杜泠静在雍王面前下跪请罪。
别说杜泠静不是有意怠慢,便是真有所怠慢,也不能跪下行礼。
那只会打了侯爷与娘娘的脸。
但此间又是窦家,举目望去全是文臣。着实有点为难,也难怪那人不肯让她来。
她略略皱眉思量了一下,准备为自己分说几句,揭过此事。
不想雍王逢祺倒是先开了口。
“夫人并无不妥之举,约莫只是在此歇脚而已。”他抬了手,示意身后的人都不必多言了。
杜泠静眨了眨眼,而少年则跟她极轻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只是他身后的人还有些愤愤,还嘀嘀咕咕说着杜泠静的不当之举,欲揪她不放。
但就这时,蒋枫川从另一边寻了过来。
蒋枫川先跟殿下行礼,接着目光越过殿下落在陆侯夫人身上。
众人倏然都回了神,陆侯夫人还曾是蒋探花未过门的嫂子,眼下再为难她,到底是给谁难堪?
众人皆知,今岁新晋的蒋探花正是殿下眼前的红人。
蒋枫川上前,众人也都不再多言,杜泠静已借此机会转到走开了。
崇平比她紧张,额间隐隐有汗。杜泠静宽慰他,“最多只是些口角争执,在窦阁老府里,他们也不敢真的对我怎样。”
崇平点头应是。
杜泠静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离去的少年皇子。
许是贵妃娘娘亲自将他养大的缘故,他身上似乎还带着几分娘娘柔善大度的影子。
经此一事,杜泠静不好再多逗留,径直去了给她下帖子的窦家老太君的贺寿堂里。
女眷们戾气并不太重,看向她的目光多有思量,但窦家的女眷却极其尴尬,打起精神招待不是,晾到一旁更不敢。
连窦阁老的老妻都有些拿捏不好尺寸,反倒是颤颤巍巍的老太君,一眼看到了她,就伸手招她往她身边坐。
老太君辈分太高,没人适合坐她身边,若是有爱说爱笑的家中小辈也就罢了,可她上了年纪,时常认不清人。
这会却独独招了杜泠静,坐到她身边。
崇平不便进来,留在外面,这会秋霖陪在杜泠静身侧,也目露犹豫。
杜泠静来都来了,不怕近前。
她也是小辈,干脆就顺着老太君的意思,坐到她身边榻上来。
满堂女眷皆安静不言。
唯独耄耋的老太君弯着眼睛笑着,吩咐窦阁老的夫人。
“去取些咸糕、倒些浓茶,给这孩子吃,她就好这口。”
老太君说得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了解杜泠静的喜好。
但窦家的女眷一个塞一个地尴尬,只听闻陆侯夫人喜食隆福寺的燎花糖,什么时候爱吃咸糕、喝浓茶了?
杜泠静也确实不爱这口,可却想起了什么,多看了老太君一眼。
不想老太君突然拍着她的手道,“你有了身孕,不是最想吃那乌梅糖吗?”
这话一出,杜泠静心下大惊。
她怀了身孕的事,根本没往外说开,窦家老太君怎么可能知道?
她愣着,窦家的女眷们都尴尬地要往地缝里钻。
老祖宗诶,您老都是在说什么?
窦阁老的夫人上前打圆场,“老太君约莫又认错人了,陆侯夫人勿怪。”
杜泠静说没关系,窦家老太君也确实是认错了人。
但是,她可能知道老太君,把她认成了谁?
窦家下面的人很快把这三样送了上来。
杜泠静目光落在这咸糕、浓茶和乌梅糖上,心湖不禁波澜起伏。
老太君认错人了。
但却把她认成了她娘!
老太君催促着她尝尝这三样,杜泠静拿起乌梅糖,浅浅咬了一口。
糖的甜意与梅子的酸涩在她口腔中顿时晕开。
她想起她母亲身体不好,过世的早,她对母亲几乎没有印象,可父亲却时常念及母亲。
每每父亲想念了她的时候,就会絮絮叨叨反复说起娘生前的时。
他说她口味重,糕点爱吃咸的,茶爱喝浓的,说她能吃酸。
爹说娘怀她的时候,最爱吃那乌梅糖。
杜泠静看去老太君,老太君弯起眼睛笑着如初。
据她了解,窦老太君是湖广人,而她母亲与父亲一样,都出身青州本地。且她外家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只是外公曾是父亲读书时的西席先生而已。
她娘同窦家的老太君不可能有什么关系。而母亲生在青州长在青州,只有嫁给父亲在会后,才跟随父亲走出过青州。
窦家的老太君为什么知道她母亲的喜好,甚至知道母亲怀她的时候,爱吃乌梅糖?
杜泠静心下波澜不休。
之前宫宴,窦老太君就跟她示过好,这会又是老太君亲自打发人给她下帖子,又把她认成了她母亲。
是真的糊涂了吗?还是想跟她说什么?
可惜杜泠静到离开,也没找到几乎问出些什么,旁人则都认为老太君是真真糊涂了。
杜泠静揣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窦家。
侯爷提前一刻钟来接了她。
他见她脸色不太好就皱眉,花园里和雍王相遇的事,他听说了。
“他们为难你,让你难受了?”他俊脸难看得不行,“娘子放心,我已知道这几人都是谁了。”
杜泠静:“……”
她赶紧说这几人不打紧,接着便把窦家老太君,将她错认成她娘的事情说了来。
陆侯听了也有些匪夷所思。
但他却反应很快,“未曾听闻岳父与窦阁老相识,至少二人不是同省同乡,也不曾在一地做官。可若是岳父从前求学之时,曾与窦阁老有过交际,就不好说了。”
杜泠静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在河南求学,彼时窦阁老……”
“窦阁老二十多年前,就在河南做官。”
话音落地,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如果杜泠静的父亲和窦阁老曾经有些关系,为何都不曾提及,也从无人知晓?
陆慎如亦觉奇怪,这就派人去查。
杜泠静安静了一阵,男人抱了她在怀中,“又在想什么?”
她低头倚在他肩上,“我是在想,父亲好多事都没跟我说过。”
可能三郎都比她知道的多。
陆慎如看了看自己的娘子。
岳父爱女,有些事不说才是保护。
他揽她在怀,岔开话题问她,“这几日就是岳父忌日,泉泉可要回澄清坊小住?”
杜泠静安静地点了点头。
男人可以陪她同去,但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今澄清坊杜府分了三路,开阔宽敞,房舍众多,不知娘子要住哪一路?我让人提前去收拾。”
杜泠静还在想着今日在窦府的所见所闻,没仔细琢磨他的意思,就道。
“还住中路吧。”
她要住中路。
虽然不是种了竹林的西路,却也不是他为她扩出来的东西。
说起来,从东路扩好之后,她从未去住过。
男人一时并未多言,只吩咐人去收拾。
他略显沉默。
杜泠静则刚刚回了神,瞧见一旁沉默的男人,又回想了一下他方才的话,有点明白过来了。
他修给她的东路,她从未去住过,偏偏他伤了心从西北赶回来的那日,她就在西路西厢房里……
不过,他不是说他不介意了吗?
杜泠静一时没开口,只偷偷打量他。他则越发沉默,却也不同她多言此事,待马车进了侯府里,他闷声将她亲自抱了下来。
他目光轻轻落在她小腹上。
“娘子多留意你腹中我们的孩儿。有不适立时告诉我。”
嗓音也闷闷的,但还真就一副“不介意”的大度模样,一句都不跟她多言住澄清坊哪一路的事,只是没把她放下,一路抱着她回了正院。
杜泠静:“……”
他还真就要把“不介意”演绎到底?
以他的性子,杜泠静怎么不太信?
不过到了父亲忌日,杜泠静去澄清坊小住的那天,却在巷中的老茶馆里,遇见了一个人。
“窦阁老。”她上了前去。
权倾朝野的阁臣,此刻只穿着一身素衣布袍, 如寻常人一般,独自坐在窗下的小桌边吃茶。
杜泠静走过去,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杜泠静问他,她可都与他同桌落座,年迈的人只将手中的茶饮了又饮,并未回应。
但杜泠静并未觉察到他的拒绝之意, 自己点了茶水,安静地落了座。
外间落了几滴豆大的雨点, 一场暑夏匆促的疾雨瞬间把这老旧的茶馆罩住,支出去的窗子被雨点砸的砰砰作响,但临窗的小桌两边,一老一少却都安静饮茶。
年迈的阁老循着雨声往外看去, 但目光不经意从对面的女子身上掠过时, 连他都察觉地略作了停顿。
安静的时候, 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他到底没有真的停下去看,只往窗外瞧去。
这么一场疾雨, 就仿佛人世间匆促的际会,一盏茶的工夫, 雨酣畅淋漓的下过,拨云见晴。只是人不比雨, 雨会在暑气日头下很快蒸发不见,与人的相遇,却会记忆残留很久。
窦阁老默默将杯中残茶吃完没有再点, 不过仰头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对面的小辈一眼。
杜泠静却缓声开了口。
“阁老曾与家父相识吧?”
昨日,侯爷派人去打听就有了结果。
父亲婚后曾带着她娘亲前往各地游学,二人曾在河南一处书院驻足停留近两载,而这书院所在之地,正与当年窦阁老被排挤出来的偏僻州县毗邻。
两人极有可能在那两年中相识相交,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而已。
杜泠静轻声问了过去,但窦阁老看了她一眼。
“不识。”
杜泠静微顿,浅饮了一口茶又道。
“家父爱在此间饮茶。明日,就是他过世七年的忌日了。”
七年,原来人已走了七年了。
窦阁老不禁一默。
却又道,“不知。”
他不欲相认,杜泠静不好再说什么,这时窦阁老恰起了身,掏出钱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杜泠静看去桌上他放下的茶水钱,竟然帮她一道付了。
她亦起身,在窦阁老身后行了一礼。年迈的人脚步微顿,却也没有停下,迈步离开。
杜泠静又在父亲旧年爱来的茶馆里坐了一阵,才起身离去。
谁想刚出茶馆,往杜家宅院的方向走了没几步,又遇见一个人。
“魏指挥使?”
是魏玦。
魏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愣了一下,“夫人回澄清坊了?”
杜泠静点头,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眉眼低低垂落着,见杜泠静看来,敛了神色。
他说自己,“可巧从此路过。”
他没骑马,也没带着人手,亦穿了一身素色衣衫。
杜泠静还有意请他到府中吃杯茶,但他道还有要务在身,便走了。
杜泠静暗暗皱眉着,目送他走远,回到家门口,抬头看去门匾上,父亲与自己联手写下的“杜”、“府”二字。
她仰头看了许久,才抬脚进到门中。
文伯在府里等着她,杜泠静先问了几句,文伯进来如何,习惯性地往中路自己从前的厢房走去。
不想文伯叫了她一声,伸手指向了东边,进入东路的门前。
“夫人瞧瞧。”
杜泠静转头看去,见东路门口不知何时摆了许多花草,这些花草刚被方才的一阵疾雨浇过,此刻雨露还留在叶片上,又被风一吹,滚落下来。
院中还有人来人往的热闹声。
杜泠静眨了眨眼,不由转了脚步往东路里面走去。
原本东路就比中路和西路要精致得多,杜泠静一路往里面走去,发现沿路都摆了娇艳的鲜花,门帘窗帘不知何时全部一应换新,连廊下的灯笼都换了,而庭院当中,几人正合力抬着,安了一道秋千过去。
见杜泠静过来,仆从齐齐停下来行礼,“夫人。”
“这是?”
“回夫人的话,这是侯爷的意思,说让您回来小住的这几日,也有个乐趣。”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把秋千安置稳妥了,又从上到下擦拭干净,只等她坐上去摇动。
“所以,花也是侯爷吩咐的?”
众人连道正是,又有婢女道,“连房中被褥也全都晾晒换了新。”
杜泠静看着崭新的花团锦簇的东路,心下忍不住要笑。
他之前问她住哪路,她说住中路,他听了就面色闷闷,却不多言,一味装作不在意。
她那会就想,陆惟石真能耐得住?
没想到中路是给她收拾了,但更将东路装扮成这副模样。
若是她还要去住中路旧厢房,不知他知道了,又会是什么脸色?
但杜泠静终是心下一软,看着这满园的鲜花,和特特给她置办的秋千,吩咐人把东西都拿过来。
“此番就住东路吧。”
杜泠静安顿下了,到了晚间,某人来了。
许是进门就听到她住了他扩出来的东路,待到了庭院中,一眼看到了廊下立着的人,眉眼间的笑意都压不住了。
杜泠静见他明明英眸都扬了起来,却还要问她,“娘子怎么住到东路来了?不是说仍宿在中路?”
杜泠静简直要笑出声,却忍着笑意,装作一本正经地思考。
“是吗?我原说得是中路?夫君不提醒,我都忘了,那我还是搬回去吧。”
她说完,就抬脚要往廊下走,可他却两步上前,将她拦在廊下,大掌更是扣住了她的手腕。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既是到了他的地盘,他还能让她走?
杜泠静真是再没见过比他更霸道的人,他则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直接将她抱进了房中。
“你伤处不疼了?”她连忙问。
男人说早就不疼了,“只要娘子同我好,这点伤算什么?”
杜泠静睁大了眼睛,明明是他之前一直生气,这会反而倒打一耙。
她不想搭理这个人了。
但他把她放在了窗下的榻上,炽热的掌心扶在了她的小腹上。
“可又难受?”
杜泠静眨了下眼睛看过去,“只要侯爷不寻事,这点难受算什么?”
话音落地,男人一顿,旋即又无奈笑了一声。
“泉泉……”他唤她。
压着她的耳朵,低头轻吻在她唇边。
独属于他的炽热气息,一瞬间将她拢在其中。
只几息,她喘息就急促了几分。
但她唇角噙着一抹温柔宁和的笑。
笑意落在陆慎如眸中的一瞬,令他心跳砰了一下。
她再不是九年前,从勉楼赶他走时的样子,不是他与她京城再见时,她的冷漠疏离,也不是他们大婚之时,他掀开盖头看到的她满面残泪……
那一抹温柔宁和的笑意,就如细沙磨在他心头。
他后悔之前因蒋竹修跟她置气,说得那些重话。
他或许这一辈子都比不得蒋竹修在她心中的地位,但他能有她这一抹笑,只对他的笑,也该知足了。
他的吻意重了起来。
天还没完全黑透,但院中人早就退了一干二净。
而他突然将她抱到了床上,解了她的衣带。
杜泠静真是被他吓到了,“侯爷忘了不成?我们有孩子了!”
可他没忘,“孩儿娇嫩,但我亦想念娘子,只是与娘子亲近片刻罢了。”
想念?他们不是日日都在一起?
可他已将她揽在怀中,撩动长发,轻解衣衫。天热着,衣衫落下肩头,清凉卷上她的肩头。
他与她相对近坐,他亦弃了衣衫,不过须臾,他如壁垒般的胸膛露在了她眼前,他胸膛上旧痕纵横,但散发的滚烫热意,烫杜泠静不禁要逃遁而去。
但他不让她走,就把她圈在他如同烙铁的油亮起伏的胸膛前。
明知道他不能怎样,但只这份紧贴的热意,就激得杜泠静从耳根都滚烫了起来。
她不由想到他们刚成亲的时候,她一时接受不了他,他倒是不急于一时,但却夜夜与她赤裸相贴,直到她的身子先于人,与他身体熟络起来。
杜泠静真耐不住了,脸上热得不行,急于遁逃。
但他低声笑,“娘子与我都有孩儿了,怎么还会脸红?”
杜泠静不欲跟他分说,他却手掌自后拢了她,令她紧贴在他胸前,与他亲密相及。……
杜泠静没走逃去,但最后耐不住的人却不是她。
他嗓音哑到不行,原本想持着她的手,让她握住那物件,但见她实在来不了这等事,只好取走了她的小兜。
“我自去料理。”
杜泠静:“……”
但她却莫名想起了大婚那晚,她怎么也找不到的小兜……
窦阁老回了府里便问下人,“老太君呢?”
下人回到吗,老太君在自己院中吃枣。
窦阁老径直去了老娘的院中,果见枣子吃了半盘,见他来了朝他弯着眼睛笑。
“我儿吃枣。”
她的老儿子上了前去,又把下面的人尽数打发了。
窦阁老不同他老娘打圈,道,“您一时糊涂,一时又清醒,特特请了杜致礼家的闺女给来咱们家中,莫不真是要告诉她,我与她爹曾是旧交?”
但老太君却抬起老眼问了一句,“不是吗?”
窦阁老无奈,“是。但杜致礼已经过世,她又嫁了陆慎如那小子,旧事不提也罢。”
但他的老娘,却往他手里塞了把枣。
“我儿年少时的旧志向忘了?”
窦阁老默了默。他曾少年中第,旧志高如泰山,就杜致礼推行的那新政,在彼时的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曾写下万字谏言,也曾在谏言被拒之后,直言批评先帝,但最后得到的是什么?
是他在偏僻的州府里,冷板凳一坐十年。
他的旧志不曾忘,但先帝也好,今上也罢,都不是能令他一展志向的明君。
直到皇上的太子过世,他突然看到了机会。
他想要的明君,可以自己来栽培。
就是雍王!
窦阁老道,“儿子不曾忘,但尚不是时机。”
不想他的老娘突然一句。
“我儿也老了,真能等得来?”
窦阁老闻言笑了一声,他是都等老了,但也快了。
“皇上的身子,还不如我这老臣呢。”
他必然能熬到皇上过世,少帝登基。
但前提是,登基的是雍王而不是慧王。
窦阁老叫了老娘,“儿子只有可能去等雍王登基。您只管吃枣吧,可莫要给我添乱了!”
他把枣子又塞回到了老娘手里。
老娘看着枣子,只问,“真等得到?”
天下纷乱,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想。
那高坐宫中的皇帝,到底会让谁人继位,可没有人知道。
过了几日,万寿节就在眼前。
皇上五月端午的时候,因着身子不适,未开宫宴,但万寿节是为皇上祈福万寿无疆的日子,这宫宴少不了。
陆侯和他的夫人,这次略早进了宫里。
皇上身体越发不好,群臣都看得出来,催促立储的折子从各处往宫内飘。皇上虽都留中不发,却不会毫无思量。
今次文武百官都在,都想看一看,皇上对哪位儿子更有意。
陆侯无法再亲自照看孕妻,托了年嘉郡主,“劳烦郡主多多照看内子。”
年嘉稀奇,她刚从西北回京的时候,他陆侯不是要把她重新送回去?
年嘉记仇,这会道了句,“陆侯多虑了,我自会照看静娘,却不是为了侯爷。”
她特特留了个话头,没说是为谁照顾。
男人眸色微微一滞,但当着妻子的面,却是绝不会计较的。
他没理会挑衅的年嘉,只又嘱咐了杜泠静。
“泉泉若有不适,立时差人告诉我,告诉娘娘也可。”
“知道了。”旁人都在往这处看来,杜泠静连忙推了他的耳提面命。
但他却皱眉道,“我怎觉得,娘子对你我的孩儿,不太上心?”
杜泠静百口莫辩。
见他闷着抿了唇,不得不道,“我怎会不上心?侯爷放心去吧。”
他不太信,但也只能走了。
年嘉但凡见他不高兴,那么心情必然好。
“我就见不得陆慎如一副为所欲为的样子,除了立储一事,我也希望贵妃娘娘能一登高位,其他么,我皆与他反过来。”
杜泠静心道她还有空和陆惟石作对,“你与世子如何?”
她一问,年嘉瞬间蔫了。
“世子不肯苦了我,已经从八日改成四日了。”
这次直接折半。
连杜泠静都睁大了眼睛。
这岂不是距离隔日甚至日日,已近在咫尺了?
年嘉双手捂了头,再没了心思去同陆侯斗气玩,拉着杜泠静,“我们去寻贵妃娘娘吧。”
两人问了路,得知贵妃前去皇后寝殿,亲自迎皇后前来。
命妇们都等着迎接。
杜泠静和年嘉也列队到了其中,不时见宫人在前清路,众妃嫔齐接皇后娘娘出殿。
只是陆怀如虽然恭敬地亲自去接了人,但此刻皇后近旁,却不是她这位份最高的贵妃,而是贵妃之下的两位妃嫔,贵妃反而被冷落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