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by法采
法采  发于:2025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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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看去那癫狂大笑的鞑靼九王。
“你放心,他就是藏得再深,我陆慎如也必会知道!”
他吩咐了一声,“把他带下去关起来,就关在那汉人细作隔壁,每日九鞭伺候,让他把知道的全吐出来。”
鞑靼九王被押了下去。
补足的鞭子令他惨叫。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有人默然养了半个春夏的花全都开了。
“隔壁是什么人?”他问了一句,没指望回答。
但守卫告诉他,“侯爷捉了害永定军惨败的鞑靼九王,就关在隔壁。”
花儿娇嫩鲜艳,无声地开着,但隔墙的惨叫却一浪一浪地涌入院中。
那汉人细作顿住,握着花壶的手抖了又抖。
陆慎如回了侯府,将沾了鞑靼九王鲜血的鞭子,奉在祠堂立如密林的牌位前。一同放置在旁的,还有那枚与细作留下的纹样一致的骨雕圆牌。
那秘藏在朝廷里的留着鞑靼血脉的人到底是谁,他一定会找到。
他三叩首在层层牌位之下,而后才退出了祠堂。
夜已深了,他回来时听闻夫人已经休歇,便没往正院去。
但此刻陆慎如出了祠堂,却见流转如水的月色之下,有人挑灯静静地立在月影里。
他歪着头跟他轻轻挑了挑眉。
“怎么不睡觉?”
杜泠静摇摇头,她不困。
但男人身上还沾染着些微的血腥气,她抽了抽鼻子。
他当即意识到了,祠堂离着外院远岫阁有条近路。
“你既不睡,要不要跟我到远岫阁换衣裳?”
她点头,柔声。
“好。”
男人心下一软,两人拉开半步在月影下走着,不时到了外院,他将衣裳全全换了,同她在夜风轻抚的庭院里坐着说话。
他道细作就是朝堂里的要人。
此人能潜匿这么多年而不被发现,可见身份非同一般,如今朝中虽有些混乱,但仍旧算得四海皆平。
男人在月色下转了转手中茶杯,杯中嫩茶芽飞旋起来。
“偶有天灾,却无大的兵祸,也是百姓之幸了。”他道,“不知此人是已经得偿所愿,偃旗息鼓,安详这世间的安泰,还是筹谋未消,乱心不灭,还欲再祸乱天下?”
杜泠静一默。
此人如何作想没人知道,但他身上流着鞑靼的血脉,手中掌控着细作,有与鞑靼人联络未消。
他只要还在朝堂之中身居高位,真正的安稳就不可能长存。
她看向身侧的侯爷,男人又将茶碗转了一转,茶色深了不少。
他想到什么低笑了一声。
“人皆道我陆慎如是乱臣贼子,防我甚于防川,其实最害怕的还不是他们,是我陆氏的先祖们。”
他说陆氏先祖最害怕这一天,“害怕哪一日,永定侯爵位传到一人身上,此人不再是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而是一毁祖宗基业的祸国贼子。”
他问杜泠静,“泉泉可知我的名从何而来?”
杜泠静不知道,“但我却觉侯爷这名字,与性子并不怎么相合。”
她开口说去,男人就笑了起来。
“那泉泉以为,我该取什么名字?”
慎,是肯定不行。
怀如和恒如,于娘娘和二爷都很合宜。
杜泠静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脑袋里却突然蹦出一个字来。
“惯。”她道。
“惯?”男人听了就意外地挑眉,“这怎么说?”
杜泠静抿唇笑看了他一眼。
“侯爷的性子,想要什么就非得要,偏想要的还真就能要得到,怕不是被‘惯’大的吧?”
陆惯如。
话音没落,男人大笑出声。
睡在檐上的一排雀儿被他笑声惊飞了起来,崇安连忙跑过来查看,一副打盹没醒的样子,上前才发现是侯爷在笑。
杜泠静摆手让他走了,男人笑了好一阵才停下。
“娘子何时沾了那看病王老头子的习气?”他无奈地一直摇头。
杜泠静笑而不答,只问他,“此名到底为何取给了侯爷?”
陆慎如笑着微默,他说名字是祖父给他取的。
“但却不是独独取给我一个人。”他道,“是为警醒整个陆氏而取此名。”
慎如,慎终如始,终始如一。
“祖父说,永定侯府是为抵御外贼、保全家国百姓而存,得君民信重、手握重兵,决不能调转枪头,起兵祸,搅碎百姓得之不易的安宁。”
所以要慎,慎终如始。
杜泠静没了玩笑的心,端起茶盅轻轻饮了口茶。
她听见侯爷道,“所以永定侯府,从不染指西北以外的军中势力。”
他说自己本不该兼顾北关,“不过这是皇上的意思,但辽东的兵,西南的沐府,尤其是世代镇守的东南靖安侯府周氏的人马,陆氏都绝不会动。”
他道贵妃娘娘命途多舛,“我娘与靖安侯府世子夫人原是手帕交,周家的长孙恰比娘娘长一岁,我娘便相与周家结亲,让娘娘嫁到周家,周家人性子多平和,必会待她周全。”
但此事提出,却没能得到两家的立时肯定。
“祖父和靖安侯老侯爷,都担心陆周两家手握重兵,各占西北东南,若再联姻嫡系长孙,只怕会令宫中不安,也令朝堂其他文武百官生了旁的心思。”
两家皆犹豫,“但没等思量好此事,娘娘就被批了凤命。凤命一出,周家更不能娶,此事再没提过。”
陆慎如抬了抬头,举目银河流淌,星光璀然。
他说永定侯府和靖安侯府平日守望相助,“可为的都是百姓家国,若一旦陆家有人起兵造反,祸乱百姓,第一个起兵来剿的,必是周家。反之亦然。”
杜泠静没想到陆氏与周氏的关系,处置的如此亲近又微妙。
她轻叹一声,“寻常百姓这一生,若从呱呱坠地,到寿尽入土,都能活在战火之外,那是难得的福气,兴兵起祸之人,是在拿千千万万寻常百姓的这点福气,促成自己的私欲。”
陆慎如点头,微笑着看了妻子一眼,“是。”
他将手中转来转去的茶盅,终于捏起来,喝了一口。
“眼下四海安泰,多么难得,如果潜藏在朝中那人,非要走到祸乱的地步,用阴私手段扰乱朝纲。”
他一顿,而后冷了声。
“若到那一步,我不得不起兵,即便是乱臣贼子,我陆慎如也当了。”
“即便是被天下群起攻之,不得好死,我也只能走这一条狭路。”
庭院寂静,方才被惊飞的鸟儿,早就扑棱着翅膀,不知飞向何处。
杜泠静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只有眼角湿润起来。
她低着头,男人看到了她眼角那颗清泪。
“怎么哭了?”
他将她的凳子拉过来,将她团在了怀中。
他反复摩挲着她的肩头。
“你夫君只是假设罢了,未必就到了那地步。”
杜泠静却莫名地,想到他还曾想去江南。眼下的乱局,已经令他无暇去他的江南,若真到了他所言的地步,江南连他梦中都不再存在。
她有种难以言说的悲感。
清泪滑落眼下,男人生着薄茧的指尖替她摸去。
“泉泉别哭,我只是随便说说。”
他道,“岳父中意我,”比她可中意多了,“我一定护好你,还有我们的孩儿。”
杜泠静不言,只看他。男人瞧向她泛了红的眼睛。
莫名地,他竟有些悦然。
她虽还不如岳父中意他,但也会为他流泪。
哪怕永远都不如蒋竹修,哪怕就这一滴清泪……
杜泠静晚间就歇在了他的远岫阁,翌日醒过来的时候,见他已令人将早饭备好了。
杜泠静胃口好似明显好转,闻着饭香颇为意动。
她穿起了衣裳,他则突然看着她的小腹,问了她一个问题。
“泉泉,是不是要给我生个女儿?”
他还在一门心思惦记女儿。
杜泠静若是知道男女,也可以去当太医了。
她说不知道,想起他那时非要与她欢好,明明她还在跟他生气,他却非要拉着她反反复复,让她给他生个女儿。
她瞥了这个执意要女儿的人一眼,“那若是个男孩呢?”
他笑了一声,“小子亦好,永定军中那些人,见他们巴巴盼着的世子到了,也就不来滋扰你我了。”
杜泠静懒得与他分说这不得而知的事,难得胃口恢复,洗漱就坐到了庭院中的饭桌前。
崇平亲自给她盛了汤,她不想麻烦崇平,刚要说什么,崇安突然来报。
“廖先生来了,想见侯爷夫人。”
廖先生还没去上任,竟这时到了,杜泠静连忙道,“那请廖先生过来一道用饭。”
陆慎如也叫人去添碗筷,笑道,“廖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谁想廖先生见了二人,面色略有些古怪。
“先生有何话,边吃边说。”陆慎如邀他。
但廖先生摆手说吃过了,他看了两人一眼。
“杜阁老身边那失踪的幕僚楚牧,我找到了。”
杜泠静立时放下了筷子,陆慎如更道,“这是好事,此人在何处?”
廖先生道楚牧精神不是太好,亦轻易不敢见人,“只同我见了一面。”
他说着又看向两人,“他亦想见静娘,可见是有要事同静娘说,但……他只想见静娘一人,想要静娘独自前往。”
杜泠静微怔。
“为何?”
“他没说。”
杜泠静不禁看向身侧的男人。
但陆侯却不奇怪。
“我身份在此,楚幕僚有所顾忌也是寻常,”所以他这几年,迟迟寻不到此人下落,他看向杜泠静,“我只担心你的安危,旁的倒无所谓。”
他真的是无所谓的态度。
杜泠静便问廖先生何时。
廖栩说不急,“我看他状况不好,精神颇为混乱,先让他在我那处休养几日,安稳了你再前来。”
“如此也好。”
万寿节一过,暑热难耐,皇上便要启程出京避暑。
这次没带贵妃,慧王也病着,皇上点了雍王与承王两个儿子侍奉,皇后一贯难以出宫,自然也不能去,不过皇上点了窦阁老和一众文臣一同前往。
京里还是留着内阁其他人,除此之外,自是永定侯陆慎如坐镇京师。
眼下皇上还没走,杜泠静就见他已经忙起来了。
谁料就在这时,西安传来急信。
道是一群自京中落榜回乡的举子,听闻被流放的荣昌伯府那两个小爷,偷偷被家人保了下来,欲不让二人服刑,接去老家安顿。
众举子先在京里听闻了荣昌伯长女杨大小姐的丑事,又回乡听闻了这件事,群情激愤,引着半个西安的书生,堵到了荣昌伯的门口,问他荣昌伯是不是仗着战功,就可以为所欲为,问他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伯爷本就因家事不顺气倒卧病,此番被书生堵门,听着那些人声声怒骂,伯爷他……挥剑自刎了。”
杜泠静听闻心下猛跳。
而此事一出,京中哗然,文武两道相互攻讦之奏章,如秋叶般齐齐飞往宫里。

陆慎如接到消息的当天,脸色便极其难看。
西北传来的信, 眼下不光荣昌伯挥剑自尽,军中损失大将一员。这些书生所为更是全线引爆了军中兵将的怒火。
那日围在荣昌伯宅邸前的书生, 全都被兵将捉了起来, 众将士要处死这些书生仕子为伯爷陪葬,以泄群恨。
西北的将士要杀几个闹事书生泄愤容易,但读书人的嘴皮笔杆最不饶人,一旦引发整个士林的怒火, 又或者引得西北戍关的兵将起了兵变,可就不是能随随便便压下的小事了。
陆慎如知道事情发展下去, 会有多严重。
但他能做的,只有先压住西北兵将的怒火。
不管杨家人如何,荣昌伯这一辈子都为国为民奋战在戍关前线,多少次在生死间徘徊, 以他的功绩, 如今又自刎而死, 合该朝廷下令封赏厚葬。
荣昌伯得了封赏厚葬,哪怕不能尽数灭了兵将们心里的恨怒, 也能消减三分,不要事态再发展下去。
但只他一方尽力没用, 杜泠静提了一句。
“若窦阁老也能不偏不倚、公正对待,或许此事能尽快消停下来。”
陆慎如却摇头, “文人更是盘根错节,相互包庇,他们怎么肯为泄兵将之愤, 将那些举子肃正处置?”
翌日朝堂,只有微弱的文臣声音表示,杨家人如何犯法,应该交由衙门办理,无辜围到有战功的将军面前辱骂,有辱读书人清正之风,合该处置那日的举子。
可惜声音太过微弱,被其他文臣压了下去,窦阁老并无表态。
而上首的皇上一味地叹气,反复说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伯爷战功赫赫,乃是肱股之臣。”
又说,“杨家人也委实不知天高地厚,视王法如儿戏,你也难怪惹得书生愤然。”
如此吵了两日,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迟迟无决断,直到离京避暑的日子到了眼前,皇上才匆促抬手一挥。
“厚葬荣昌伯。”
他倒是应了陆慎如的提法,封赏厚葬了荣昌伯爷,但军中之火并未平息,而书生们见皇上并未斥责那些举子,反而越发觉得举子无过,反复要求西北军中放人。
但就这么放了人,兵将的怒火又谁来承担,陆慎如没有下令放人,书生连同朝中一部分文臣,吵闹不休。
皇上却再不理会,到了离宫的日子,就往京畿东面的清凉避暑行宫而去。
“皇上就这么走了?”杜泠静讶然,事情被搁置在了暑热蒸人的夏天,如同破损的伤口没上药就仍在一旁不再理会。
陆慎如倒是见怪不怪,可烦扰也令他没了用饭的心情,匆促吃了两口就搁置了筷子。
“皇上一贯如此。若早有个决断,也不至于酿成今日局面。”
他道当初邵伯举和杨家两位小爷一同事发。
“当时的事娘子也知道,杨家人委实嚣张,杨金瑜对你不敬之后,我彻底失望,不欲再管他家之事,想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自扶持杨家庶子在军中立足也是一样,至于那两个杀人灭口的小子,既然敢杀人就该偿命。”
可是那两位杨家小爷最后却没判死刑,只判了个流放。
杜泠静想起彼时消息传出来,杨家人大喜,京中街巷皆传言,是侯爷从中斡旋,替杨家保住两位嫡子。
杜泠静眼下问去,“那他二人为何侥幸逃出一命?”
陆慎如叹气,“是皇上又发了慈心。许是记着荣昌伯的功绩或者怎样,这才引出后面的事端。若是依我,那二人早不能留。”
眼下那两个无用的纨绔小子留了下来,战功赫赫的大将父亲却替罪而死。
陆侯揉了额头。
杜泠静思量着前后之事,沉默了一阵。
男人开口,“皇上总是这般,比先帝还优柔寡断,至今文武无有定论,储位无法决断。”
他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制衡?”
不管是定了雍王还是慧王做太子,朝野上下早就乱了。
而以当今皇上之能,他显然平息不了混乱的局面。
男人极轻地叹了口气。
“皇上的心思,有时一看就穿,有时却怎么都琢磨不透。”
但弘启十四年,议和之事令永定军陷入绝境,若是没有彼时监国的皇上,永定军只怕就覆灭在了那时,不会再有永定侯府如今的际遇。
皇上携雍王承王与窦阁老等人,离京避暑之地,距离京城并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可打个来回。
不过荣昌伯的事没有落定,兵将与书生之前的矛盾,如同一团被压着火,暑热燎着大地,不知何时就会将火再度引起。
陆慎如不敢轻视,又身负守京监国之职,有时连府邸都无暇返回。
杜泠静连着两日都没见到人了。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火辣辣的日头升起来,她本来有所缓解的反胃之感,又冒了出来。
太医不敢随意给夫人和胎儿用药,这种时候女子只能忍着。
杜泠静让阮恭把父亲书房里留下来的旧纸页,一并取了来,加上之前三郎留下的两箱,一共三大箱子。
她把心思放在这些故纸堆上,反而能分散些难耐之感。
父亲生前给三郎留过她不知道的话,就如他那一走,很可能就此回不来。而三郎则在父亲走后,一边将父亲身亡可疑之事告诉侯爷,一边又联络各地友人,收集这两大箱子不止的消息。
杜泠静觉得父亲和三郎,或许都知道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翻着这些旧纸页,一张一张地整理着。
父亲留下的多还正常,但三郎总有些点化之处,令人琢磨不透。
杜泠静见这一页的旧纸页上,又被他点画了几笔。上面先记了先帝晚年,太子过世之后的储位争端。
比起如今雍王和慧王,当年之争更为惨烈。
太子是嫡是长,他过世之后,皇后无有嫡子,便该先皇的次子继位。
但先皇的次子正是蒋太妃娘娘的亲子,年嘉未曾见过面的父亲裕王。他英年早逝,无法继位。
在他之下,三皇子与四皇子,乃是同年所生的两位皇子,三皇子虽然占长,但名声不好,可四皇子在文武百官之中,却得了贤名。
先帝优柔寡断,在这两位儿子之间无法决断。三王四王二位渐渐斗得不可开交。
弘启十四年,永定军出事那年,皇上让儿子替自己归乡祭祖,他在三王四王之间无法决断,干脆让两人都去,又怕两人半路闹起来,便拍了五皇子一同前往。
就是那年,永定军被细作所害,陷与关外,鞑靼要求议和,先皇病倒,群臣只能六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殷王监国。
贵妃陆怀如于他为妾,他亦守约挽救永定军于彻底溃败的边缘。
但就在当年,三王与四王于离京祭祖途中,相互构陷迫害,四王途中落江溺亡,三王则显露暴戾一面,竟有意向五皇子动手。先皇伤心欲绝,却也下了决心,囚困三王于封地,再不得返京。三皇子恼怒之下,起兵欲反,但被镇压,亦彻底失去入主东宫的可能。
他于次年初,死于封地。
这次先皇再不敢犹豫,当机立断地就立了五皇子为太子。
与此同时拔擢杜阁老入阁,辅助五皇子日后登基。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朝局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五皇子突发暴毙。
先皇备受重创,摇摇欲坠,没再另立东宫之主,便悲伤薨逝。
如此,从不被人看好的六皇子殷王,于弘启十六年登基为帝。
他母族出自忠庆伯府魏氏一脉,虽不是魏氏嫡枝宗房,但也算出身正统。为人贤名不显,却也没什么恶名,这么多年,在先帝诸子无甚存在。
但他亦是优柔无断的君王,仁慈有余而手段不足。且他在先帝末年也生了场重病,自那之后就身体不济。
杜泠静见这些先帝在世之事,三郎捋着时间记了下来。这些事情并非皇家密事,杜泠静也是晓得的,她不知三郎为何特有此一记。
但她再往下看去,却看到这张纸下面,三郎另提了一人。
他提了皇上的生母,出身忠庆伯府魏氏一脉的,魏玦的姑母魏妃。
这位魏妃在皇上幼年就过世了,那时先帝尚未继位,还是皇子。所以她的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可三郎却提到了魏妃,似乎打听到了她生前之事,有意往下记录,还在此特意点了一笔。
杜泠静有意往下看去,但纸页已被记满,再往下翻去,她一时没能找到哪一张旧纸,接着这处继续落笔。
她心下不免好奇,三郎怎么连这个都打听,似乎还打听到了。
不过转念一想。
魏妃是先皇尚在潜邸就跟了他的旧人,同蒋太妃娘娘一样,早早地就嫁了先帝。旁人或许不易探听她的事,可蒋家却不同。
蒋氏彼时还有裕王,自然会为裕王多加留意身侧诸事。蒋氏必然知道些许不为人知的旧事。
杜泠静好奇,又往故纸堆里翻去,可惜翻了半天也没翻到衔续的纸页。
她一时没找到,叹了口气,但她目光往门窗外看去。
却忽的发现,窗外正默然立着那个两日不曾回家的男人。
杜泠静不知他何时回来了,更不知他在窗外站了多久。
她连忙转身看向他,见他疲惫的墨眸中,透着几分暗淡的落落之色。
他低声道了一句,“我并无意打扰娘子。”
这句话说得杜泠静心下一紧。
打扰她什么?
打扰她在翻看三郎的旧笔记么?
她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他却轻声问了一句。
“我这几日委实太忙,今日抽了点空闲,回家陪娘子吃顿饭。娘子可得空?”
杜泠静愣了愣,原来他是专程抽空回来,陪她吃饭的。
可回到家,却见到她一直在西厢房,翻看三郎的旧纸页,他不出声,就在外面等。
杜泠静有一瞬间,觉得他还不如似之前那般,跟她生气,她心里还顺一点……
她说得空,又立时跟他解释,“我只是看到纸页上记着皇上的生母魏妃娘娘的事,又没有下文,一时好奇而已。”
“魏妃……”他一顿,又道,“娘子若好奇,可以去问保国夫人。”
保国夫人正是先帝魏妃的弟媳,魏妃生前的事她确实了解得比旁人多。
而保国夫人自那次魏玦和年嘉险些出事之后,对杜泠静态度彻底转了弯。
毕竟那时,若非是这位侄儿媳妇,以她的六神无主,丑事只怕要被人传出去了。
她待杜泠静态度转弯,前几日听闻她有了身孕,还让人送了好些新鲜的瓜果过来。
但杜泠静与这位姑母夫人实在算不上熟络,没得专门去问她此事,若有机会,她倒是可以去问问蒋太妃娘娘。
她“嗯”了一声,就当是记下了。
但男人却看出了她的“敷衍”,所以她方才一直沉浸身心翻看的,并非魏妃的事是不是?还是在找蒋竹修的死因吧?
可他说过不介意,便不会再因此事与她不快。
这会问她这两日吃了什么,听闻她吃得甚少,“可是孩儿闹腾了你?”
他握了她的手,“早知这孩子让你如此难受……”
杜泠静笑起来,“那还能换个孩子?”
男人亦被她说笑了。廊下吹来一阵清凉的风。
陆慎如将他娘子抱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有种莫名的安实感,伴着独属于他的熟悉气息,杜泠静只觉胃中的不适都消减了下来。
他肩臂宽阔有力,胸膛坚实厚重,他把她抱在怀里,再没什么比这一刻更安心。
杜泠静刚要回身抱他,却听见他低声到了一句。
“我得走了,娘子有什么事给我传信,只是……”
他停顿,杜泠静心想他要说什么,还犹豫,抬头向他眼眸看去。
他似乎本不想说,却还是忍不住道。
“娘子眼睛不好,身子近来也多有不适,若是可以,少翻看那些旧纸。”
他说完就要起身走了。
杜泠静就知道他心里还是在意,只是嘴上不肯轻易出口而已。
她今日后悔,过了那么久才发现他在窗外立着等她,此刻再不犹豫,回身抱了他。
“我知道了,一定少看。”
她说得斩钉截铁,陆慎如就当她说的是真的。
他笑了一声,低头吻在她额头,“嗯。”
但他再无暇停留,他将她止步在内院休歇,杜泠静只能看着他独自走在烈阳之下,阔步离开他们的府邸,往那高耸挺立的皇城中走去。
杜泠静听了他的话,没再沉溺于故纸,也是近来天越发热,西厢房下晌令人坐不住了。
她只上晌去翻看了两眼。
谁知她今日这一番,没翻到三郎记录的魏妃旧事,反而发现了一张碎纸片。
此处再无点画,而是三郎的字迹,落笔清晰地写着一行字。杜泠静一眼看过去,心中惊跳了一下——
世道将乱,病体残躯何以抵挡?拖累而已……
她目光默然盯着那行字,字迹带着三郎病中的抖动,落笔到后,尽是哀叹却无力。
她愣在了碎纸片前。
这时,廖先生给她传了信来,道父亲的幕僚楚先生清醒了许多,想尽快见到她,却又不肯进京。
廖先生说自己在京外找了个小院子安置他,问杜泠静何时得空,与他一道往京外去。
杜泠静今日并无其他事,直接让人去问廖先生今日可否。
不时得了肯定的答复,她这便换了衣裳去了。
但临行前,又把三郎这行字看了一遍。
楚先生只欲见她一人,可见要与她说的有关父亲死前的事,与侯爷身份有碍。
杜泠静只能让侯府侍卫不必近随,此事陆侯亦晓得,提前吩咐侍卫远远跟着即可。
杜泠静接上廖先生,一路往京外而去。
另一边,京外陆氏山房别院中,有人给花浇了最后一遍水,放下水瓢,走向了守门的侍卫。
是那汉人细作。
“在下有话,想到侯爷面前禀明。”
话音落地,守门的侍卫便亮了眼睛,一边安排他略作等待,一边快马加鞭往京中报信。
京城,宫中。
陆慎如刚料理完手边的事,便见有人快马加鞭而来。
来人通身是汗,一路急奔到陆慎如面前,陆慎如一眼看去,便高高挑眉。
“何事。”他冷声。
来人开口。
“皇上突然病重,以密旨传于永定侯爷与贵妃娘娘!”
病重……密旨……
陆慎如攥起了手。

“因何病重?眼下如何?”
“皇上突发昏迷,实在清醒的片刻写下诏书传与娘娘和侯爷!至于旁的,臣并不知晓。”
陆怀如缓缓皱了眉, 陆慎如跟她对视了眼神。
姐弟二人这才打开密诏,一眼看去, 二人皆微怔。
皇上传的这道密旨, 竟是一道封后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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