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京城贵夫人圈子中,还真就挑不出毛病。
杜泠静无可反驳。
可保国夫人却没简单放过了她,这会目光自眼角扫过万老夫人,道了句。
“这做女子最紧要的,便是恭顺不可孤傲。书读多了,人便不免清高自高,以为同圣贤比肩,便高寻常人一等了。殊不知,那诗书只是平白为人添了孤傲之气,尤其是女子,又不能做官讲学,只会徒惹长辈不喜罢了。”
她这些话,可都是万老夫人最喜欢说的话,此刻就照着万老夫人的原话说了杜泠静。
“少读些书,在对长辈面前要恭顺听训,这才是为女之道。你没有婆母在上,少不得我这做姑母地交代你两句,你可听懂了?”
这话真是不客气。
正因着对杜泠静不客气,才算是给万老夫人找补回来些许面子。
在座众人无不心明似镜,没人帮杜泠静出言解围,反而明里暗里提及自家的儿媳侄媳,说起书读得多了,人就不恭顺的话。
保国夫人正是起了头,由着她们“补充”的意思,而她瞧了一眼身侧的万老夫人,果见万老夫人眉目舒展许多。
杜润青看向自己的姐姐,她更不会替大姐出头,此时只是瞧着姐姐被众人的言语围困在中间,忽觉外祖母所言确实有理。
大姐只顾着书山学海、古今文章,侯爷娶她回家,她却连各家的花宴都不为侯爷去,不得夫人们喜欢,反倒还要侯爷为她开楼、出书、为她寻人、又捧着拂党人在朝中复立……
保国夫人突然点了她的名。
“青姑娘,我说你大姐姐的话,可说错了?”
杜润青连忙起了身,她看了杜泠静一眼,就立时收了回来。
“润青没读过什么书,不敢指摘姐姐,但夫人所言,润青深以为然。”
没人帮衬杜泠静,连她自家的妹妹都这般说。
周围众人暗里的话都翻到了明面上来,就算不对她指名道姓,也无不是说给她听。
万老夫人这才缓缓笑了笑。
杜泠静倒也不恼怒,她会做什么事,要做什么事,并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指摘而改变。
她跟秋霖默默使了眼色,准备让秋霖给她找个由头离开。
不想就在这时,她熟悉的沉而重的脚步声,忽的踏在了水榭外面。
杜泠静向外看去,杜润青也有所察觉地向外瞧去,一眼瞧见了大步走来的侯爷。
她只见侯爷身后带了魏指挥使,沉着脸色,一步跨入了水榭当中。
他进到水榭,当先向姐姐看了过去,目光上下打量着姐姐无恙,这才转向上首的保国夫人。
保国夫人被他吓了一跳。
“侯爷怎么来了?此间都是女眷。”
保国夫人看见侄儿这张冷脸,心下就跳了一跳,赶紧提醒他来此不妥,最好离开。
但若一句话就能令他离去,他也不会这般闯进来了。
杜泠静不知他怎么突然来了,却见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保国夫人的话,不退不避,反而目光将整个水榭扫了一遍。
方才还明里暗里说杜泠静的人,此刻全都闭上了嘴巴。
杜泠静耳根立刻清静下来,但男人冷沉的目光却未就此停下。
房中气氛压了下来,无有半分荷香飘入,众人皆莫名紧张。
她们不敢去瞧陆侯,也不敢去看陆侯夫人,只能偷偷打量上首的保国夫人和万老夫人。
保国夫人板着脸不再言语,而一旁的万老夫人脸色却白了三分。
众人莫名间都倏忽想起去岁陆侯娶妻的事。
当时有传闻倒是万老夫人想要用自己的外孙女,去换眼前这位陆侯夫人。
谁想此举引得陆侯直接将万老夫人的儿子提了去,人从顺天府提到锦衣卫,待放出来的时候,差点被打死!
陆侯,可从来都不是好惹的人……
水榭中无人敢出一声。
反倒是陆慎如,这会才似刚听到了方才保国夫人的话。
他淡淡“哦”了一声,“多谢保国夫人提醒。”
他不叫姑母,只叫保国夫人。
保国夫人不禁出了汗,但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就是说了他媳妇两句。
她不由开口想给自己找补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就被自己儿子魏玦一个目光止了回去。
魏玦跟她皱眉摇头。
保国夫人的话被生生止住,陆慎如却开了口。
他淡淡笑了笑。
“诸位夫人请内子在水榭吃茶小坐,陆某先替她道谢了。”
他道,“只不过内子性子内敛沉静,我总怕她在外面受了人欺负,回家也不肯告诉我。”
这话引得杜泠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则继续道。
“诸位夫人想来也都是爱惜小辈的人,内子性子如此,烦请各位日后替我瞧着些,没得她在外被人欺负了,也不跟我说,没得她半分错处也无,却无端被人指摘吃了亏。”
他笑问众人,“可好?”
杜泠静脸都有些热了。
今后可再没人敢说她半句……
而众夫人对眼下这情况也都明了起来,见陆侯如此,晓得他还算给众人留了面子,没令人太过难堪,不得不纷纷出声道好。
上首的保国夫人却脸都青了。
万老夫人则低眸不语。陆慎如扫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
倒是杜润青愣愣看着侯爷和她姐姐。
侯爷,竟就这般直接为姐姐出头?
一口一个“内子性子沉静内敛”……
杜润青恍惚。
杜泠静亦不由看向她家中这位侯爷。
男人也低头瞧了她。
正这时,外面有人传话,道是裕王妃派人过来,“请陆侯夫人前去小叙。”
裕王妃正是年嘉的母亲。
如此,杜泠静顺势起了身,某人替她与众人告辞,目光接她离开了水榭。
两步迈出水榭,外面的风都轻快起来。
杜泠静浅浅叹出一气。
路边无人,唯有近旁的一片栀子花香气四溢。
男人低头,细细打量她神色,嗓音低了下来。
“不快了?”
他问来,杜泠静才发觉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一直看向她眼睛,看到到底有几分不高兴。
杜泠静其实觉得没什么,这些人与她并不相干,说了什么她也不放在心上。
但她却见他英眉蹙着,明明她未有表现不快,他脸上却隐有焦虑与低沉,一直看着她。
园中忽有风飞旋而来,旋在两人之间。
杜泠静眼前莫名浮现出她在保定山里寻人的那一日。
她给他留了信离开,他却紧跟着奔马追了来。
隔着一片无法一步跨越的山涧,他一眼看住远处的她,便急急唤了她。
“过来!”
声音传不到,她亦无有不妥,但彼时他的神色同眼下甚是相像,他面上是焦虑与低沉,怕她不妥、不安,怕她不快……
“若你不适,我们这就回家。”他道。
宴席还没开始,怎能这就回家?况保国夫人也没能把她怎样。
她摇摇头,说裕王妃请了她过去。
“我去与王妃和年嘉她们一道坐着,你也回去待宴吧。”
她不由跟他软了声。
但他还问,“行么?”
似乎只要她说不行,那么他立刻带她走。
杜泠静可没那么娇气,她可是好不容易出来“放风”的。
但她没拿这话气他,只柔声道。
“行的。我走了。你也去吧。”
她说完跟着裕王妃派来的人转了身,一路往远处去,但却能感觉到身后,有人目光一直紧紧跟着她的脚步,走一步跟一步,直到将她送到转弯处,树丛遮住了他的目光。
保国夫人道累了,起身往后而去。
此间气氛尴尬,众人自不多言什么,唯有魏玦同他母亲去了外面湖边。
湖边无人,荷叶随波摇动。
“母亲缘何要为难静娘?”魏玦问去。
保国夫人深吸一气吐出来,才道。
“怎么了?我是姑母,她是侄媳,我说她两句,一个两个还都不让了。”
保国夫人说着,想到方才她那堂侄的态度,“陆惟石也是越发对我不敬!”
她还挑剔起了陆慎如,魏玦重重叹气,劝道。
“您就不该惹他。贵妃娘娘都管不了他。”
能治得了他的只怕唯有静娘。
他亦不晓得惟石与静娘从前都发生过什么,但显然静娘可不是皇上圣旨随便指给陆惟石的妻。
他母亲倒好,把静娘留下来训斥。
魏玦不好一味指责自己的寡母,反倒是保国夫人恼了起来。
“那你呢?你也替人家出头。不会是因为杜氏与年嘉是旧识,你心里还放不下年嘉?!”
魏玦怔了一怔。
湖边的清波哒哒拍在岸边的青石上。
保国夫人看向儿子,见他淡淡笑了笑。
“她已嫁给了琮从兄……请娘不要再提旧事,乱了如今的关系。”
他不欲多言,转身要走,但保国夫人却急道。
“那你娶妻行不行?陆惟石都娶妻了……”
但魏玦只是摇了摇头,抬脚离开了湖边。
杜泠静之后便跟在了裕王妃身边,又见了兖王妃。
兖王是宗人令,是皇叔,兖王妃自然辈分高,她对杜泠静颇为喜爱,留在身边说了会话。
但年嘉后面宴席心绪明显低落,不怎么说话,直到宴席结束,才叫了杜泠静。
“保国夫人为难你,可能也是我连累了你。”
杜泠静跟她摆了手,年嘉却道,“过几日我再去你府上找你。”
杜泠静道好,安慰了她几句,寿宴结束,宾客陆陆续续离去。
杜泠静到自家马车旁时,某人早早在旁等着她了。
有人围着他说话,他远远看见她过来,便三言两语将围着他的人都打发了去。
他走到她身前来,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见她一根头发丝都没丢,松了口气。
杜泠静走到了马车旁边,他伸手递来。
崇安在旁一眼看见侯爷又伸了手,心里就打鼓。
夫人多半还是不给侯爷这面子的,那么还得他哥去扶夫人上车。
若是一来一回,夫人扶了他哥的手两次,哥的手还要不要了?
崇安偷偷盯着马车旁边的情形。
谁料这次,夫人伸手搭在了侯爷的手上。
崇安张大嘴巴。
马车边,杜泠静没驳某人面子,轻轻搭在了他手上。
男人一怔,低眸看了过来。
下一息,他顿时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中。
杜泠静要上马车, 不是要下马车,他握着她的手不放算怎么回事?
没有这样扶人上车的,杜泠静回头瞥他, 他却扬眉而笑,干脆弃了马, 跟她一起上了车。
到了车上, 他也没松开她的手,杜泠静已经开始后悔搭他了,早知还是崇平……
马车刚行出了靖安侯府的巷口,他忽的吩咐转道, 往东城去。
杜泠静微微挑眉,他则转身同她柔声道。
“近来枕月楼有祭拜花神的歌舞, 编排得似这么回事,我们过去瞧瞧。”
他先前就提及过带她去枕月楼,她同他不对付,不欲跟他出门, 不想他想要办成的事, 就是绕上十八圈, 也要找到契机。
马车绕过皇城往东城而去,不时停在了枕月楼门前。
他们到的时机是如此的“恰好”, 刚落座在三楼的雅间上,大堂里的鼓乐声便咚咚地响了起来。
杜泠静看了某人一眼, 他明显心绪极佳,不再摆着先前的冷脸, 也去了面上的闷声,接过崇安递来的一碟子茶点,放到了杜泠静手边。
“泉泉尝一尝, 云南那边的做法。”
他道枕月楼的掌柜从云南请了两位茶点师父,“还是沐王府里出来的,同京里的味道不甚相同。”
杜泠静在游记里看见过,却还真没亲尝过,反正都跟他来了枕月楼,没得跟点心过不去,便伸手捏了一个,凑在鼻尖闻了闻,咬了一小口。
他眸色越发和悦起来,他轻声问。
“可口么?”
香不熏人,甜不腻口,杜泠静点了点头,“若配上花酿只怕更好。”
她只是随口道了这一句,他便笑道,“是这个道理。”
话音刚落,外间枕月楼的大掌柜就亲自将温好的一壶花酿送了进来。
大掌柜连番同侯爷与夫人行礼,杜泠静跟人家点头,男人倒是习以为常,随便说了两句,便打发人家掌柜去了。
他只同她说话,“你若觉这花酿不错,我让人带些回府。”
他问她,杜泠静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突然想起了年前宫宴吃酒的事情。
彼时在太液池旁,她多吃了一壶竹叶青,是宫人上来的,她也确实有意多吃些酒。
只是待走的时候,他让她在梅林等他。
星光洒在湖面,他快步从拱桥上而来,甫一问道她身上竹酒的气息,便皱了眉。
问她喝这么多竹酒做什么?
那会,他还只是有点不高兴,不许她再吃竹酒。
但后来,她离去又被他捉回这番,窗外一片竹林,她只是多看两眼,他就沉声让人立时换了路。
再到如今,家中但凡与竹相关的,他都让人通通搬走,就差没把后院的竹林也除了。
杜泠静念及此,便又不太想搭理他。
浅饮了两杯花酿,立在栏杆前看了一阵楼下的歌舞,他过来揽了她。
“你看着喜欢的话,可以让她们往家中来唱。”
杜泠静可不爱兴师动众,没理会他的话,男人见她又不言语了,倒也没有不快,又让人上了花茶来,将她手中的花酿小酒盅拿了,给她倒了茶来。
花茶比花酿竟更配点心。父亲在的时候,有学生送过几包自种的花茶给他,那是什么花,杜泠静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口饮下,花香在齿间舌下久久环绕不去。
杜泠静在宴席上吃得不多,这会多吃了两块茶点,饮了一整碗花茶,某人这次没再问,直接吩咐人照原样全部带回家。
论阔绰,无人比得了他。杜泠静暗道。
过了一会,歌舞稍歇,他便叫了她,“走吧。”
眼下天还没黑,日头斜趟在原处的城楼齿缝上,杜泠静原以为他今日要同她在枕月楼吃饭,不想这么快就要把她关回家。
她抿唇不言,男人猜到了她的想法,低声解释。
“澄清坊东路修整好了,让枕月楼把席面送过去,我们今日就在东路里用饭。”
杜泠静闻言,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
澄清坊是他从她叔父手里讨回来的,他讨回来之后,便叫宗大总管亲自督工,将扩进来的东路整个修葺一番,与原本的中西两路并在一起。
此事杜泠静初初还问过几次,后来忙于归林楼的便没再管过,没想到他都给她全修好了。
他为她做的,似乎总比她看见的,多得多。
念及此,杜泠静便没再跟他置气,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眸色完全和软了下来,目光似将眸中的墨色轻轻落在她身上,他不禁伸手要握住她的手。
但杜泠静却早已料到,在他伸手之前,当先背了手去。
男人在她袖摆下,握了个空,微怔,又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他还要说什么,杜泠静也已经预判了,在他开口之前出了雅间,下了楼去。
身后有他无奈的叹息。
杜泠静想到他素日支配所有,连娘娘的话都不停,此刻不由觉得畅快。
枕月楼的大堂里又扬起了鼓乐声,鼓点咚咚轻快,大掌柜见侯爷与夫人要走,连忙前来相送。
杜泠静赞了几句枕月楼今日的花酿花茶与花饼,大掌柜眉开眼笑地道谢,陆侯令人另外赏了重金。
言下之意,重重有赏!
杜泠静不由从眼角瞧了他一眼,他一下就捉到了她的目光,更捉到了她眸中几不可察的笑意。
那只会说“重重有赏”的红嘴绿鹦哥,自两人争执之后,再没来过正院了……
男人看出来她的嘲笑,哼笑起来。
杜泠静连忙转过身去,大掌柜则满头雾水,不知侯爷与夫人在打什么哑谜。
但终归不是坏事,也跟着笑起来。
一时竟弄得杜泠静真的要笑了。
她快步往楼梯间处下楼。
谁想步子快了,竟一下踩到了自己的裙摆。
杜泠静身形登时一歪。
可下一息就被人掌心扶住腰间,稳了下来。
他立刻低头向她脚下看去,“崴脚了?!”
话语有种莫名的熟悉。
不好好在杜泠静只是踩了自己的裙摆而已,跟他摇头。
他松了口气,“吓到没?”
陆慎如又问去,见她又摇了摇头,发髻上摇动的簪穗左右晃动。
她今日没戴他给她的那套红珊瑚头面,但这套珍珠头面在此刻昏暗的楼道间,却熠熠生辉。
波动间恰如她长眉之下的水眸,眸色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笑话他的两分浅笑。
多久,他没见过她这般对他笑了?
“泉泉。”
他将她往怀中揽来,低声唤了她的小字。
楼道中的人俱都退没了影。
外面的鼓乐声远远如轻纱一般飘着。
男人近到她脸侧。
“我们和好吧。”
杜泠静顿了顿。
他的气息笼着她,手就握在她腰间,这一刻的动作,与方才那句问语,令杜泠静不由地就想到了她初回京城,第一次踏入枕月楼里。
那天她是来见邵伯举的,却在这楼道间遇见了他。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他问她有没有崴了脚,接着便道此间没有什么好人,劝她不要去见邵伯举了。
那会她甚是迷惑,但如今想来,他提前知道圣旨只会将她赐给他,她见不见邵伯举都不重要。
而邵伯举也确实不是好人,可是他呢。
他所谓地初次见面,便扶住了她的腰,同她说那许多话。
他陆侯看起来,才不像个好人。
而那天邵氏兄弟从枕月楼离去,她又在大堂坐了一阵,而他就在枕月楼西楼的三楼上。
当时她远远地仰头看他,再没想过自己与他会做了圣旨落定的夫妻。
可不管是那会,还是如今,杜泠静不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的面容与声音,在何处曾经遇过。
他说是三年前,不过有时哄她的罢了。
那么是什么时候呢?
大堂的鼓乐声紧了起来,咚咚地敲在人耳朵里,震在狭窄的楼梯间。
“泉泉,我们和好吧。”他轻握她的肩头。
但杜泠静却收回了脸上多余的神色,侧身从他怀中抽出身来,下了楼去。
之后的马车里,又变得静默起来。
男人低叹。
不过去澄清坊东路吃饭的事,他既然说了,便不会无故取消。
可她却同崇平道,“回积庆坊吧。”
夫人要回侯府,崇平自得看侯爷的意思。
男人没应。
马车稍稍一转,就到了澄清坊杜府门口。
她不下车,男人叹气,“我们先吃饭,过会说不准有好消息递过来。”
好消息?
杜泠静微顿,崇平来请她下了车。
杜泠静算了算日子,好像再过三四日,便是会试放榜。
寻常人自是要等放了帮才知晓到底中没中,但这位侯爷就不好说了。
恰文伯闻声,迈着老迈的步子前来迎了她,杜泠静舍不得驳了文伯面子,便下了车来。
文伯上前跟她行礼,又同她身侧的人开口叫了他,“姑爷。”
陆慎如特特应了一声。
杜泠静想起他早就让澄清坊杜家的仆从全都改口,改叫他“姑爷”,眼下往里面走去,果然一路便是“姑爷”。
他则悄然看了她两回。
杜泠静无话可说了,文伯在前引着他们将扩进来的东路看了一遍。
隔壁原是现成的三进院,房舍才翻新不到十年,他没让宗大总管大动房舍,却把院中花草景致全然一变。
这一变,杜泠静走了一圈下来,还以为回到了青州的老家。
文伯则直接告诉了她,“姑爷是照着青州杜家的老宅让人重修的。”
杜泠静刚起头的“气”,不禁又下了三分。
两人一道在东院里吃了饭,饭桌刚撤下,就有幕僚来寻了他。
陆慎如往前院走了一趟,待回来的时候,杜泠静一眼便看见他面色含笑。
城楼上最后一缕霞光映的他眸中喜色溢出。
“今日果又好信儿。”
杜泠静顾不得同他置气了,不禁起了身。
他直接道,“青州杜氏,今岁要出一位新科进士了!”
“是沧大哥!”
杜泠静甫一出口,便见他笑着点了头。
春闱会试只要榜上有名,成了贡生,那么接下来的殿试,就只是排排位次而已。
殿试不会刷下人来,最差也是同进士,就如杜泠静叔父杜致祁那般,而最好却有可能高中一甲,位列状元、榜眼、探花!
杜济沧会试中了,这事便就是稳了,青州杜氏时隔多年,终于又中了一位进士。
若是父亲泉下有知,还不知多么高兴。
杜泠静不由扶着心口笑起来,“可派人去告诉沧大哥了?”
陆慎如道还没有,他说不急,“不过就等三四日罢了,没得让人误会舅兄中第另有门道。”
换句话说,是借了妹夫陆侯的手。
杜济沧的学问是实打实的,陆慎如根本没多在其中说一句话。
杜泠静暗道先不提也好,说他近来都在归林楼里,正好不在京城中。
不多杜泠静又顺着想到了归林楼里的另一个考生。
“冯巷可考中了?”
她问去,见男人当即皱了眉。
“娘子觉得他那般,不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举业上,能考得中吗?”
杜泠静:“……”
那么冯巷就是没中了。
杜泠静瞧了这人一眼,霞光渐渐散去,他眸色又显黑沉。
她暗道没中就没中,他也没必要拿话说人家冯巷,不过是惯来看人家不顺眼而已。
好在是冯巷确实志不在此,想来只会低落一个下晌,次日便笑盈盈地恢复过来。
杜泠静不再提冯巷,却忽的又想到了一个人。
“那六郎……?”
这三个字问出口,杜泠静便见男人沉默了下来。
不似方才提及冯巷,他还有明显的不悦,此时提及蒋枫川,他神色全然冷沉。
他静默看着她。
“别再操心蒋家人的事了,行吗?”
他嗓音很低。
杜泠静只是问一问而已。
三郎生前最挂念的,不就是六郎的举业么?
她抿唇,却听身前的人道。
“他不是个好东西。”
这话引得杜泠静皱了眉。
不过就是因为六郎把他瞒他的事,都翻出来而已。
杜泠静注定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提及蒋枫川,提及蒋家人,他的态度早已大变。
霞光消散在了城楼下,无人居住的澄清坊杜府三路,静到无声。
两人一时都没开口,还是文伯来院中点灯。
男人看了他娘子一眼,先缓了声。
“院中可还有什么要另修另添的?”
这里已经同青州杜氏的老宅很像了,唯独有一处不像——
墙角里缺了一丛修挺的翠竹。
杜泠静目光看向墙角,他亦扫了过去。
此间缺了竹子,他心知肚明。
杜泠静方才替一句六郎,他就沉了脸,此刻再说缺了竹子,他还不知要如何。
他就这么介意?介意与三郎有关的任何人与物,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么先前,他怎么就耐着性子撑大度?还为三郎做水陆法会。
杜泠静看不懂他。
他则道,“看来没什么要改要添的了,回家吧。”
杜泠静默然离去。
倒是陆慎如目光掠过那空了翠竹的墙角,沉眸抿唇离开。
晚间杜泠静缺了兴致,随便翻了翻书,就让秋霖替她拆了发髻,准备休歇了。
男人从外院料理了几桩事回来,见只有丫鬟给他行礼,她坐在妆台前,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明明白日里不是这样,但凡提到一个“蒋”字,她就对他冷了神。
丫鬟倒了茶来,陆慎如浅饮两口换了衣裳,出来见两个丫鬟都聚在妆台前。
“夫人的钗环怎么缠起来了,还缠得这么死……”
秋霖和艾叶刚动了动,他便从铜镜里看见她吃痛地皱了眉。
他走过来,“用剪子剪断不成吗?”
秋霖回行是行,“只是怕伤了夫人的头发。”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
杜泠静却准备干脆忍一时痛,拔下来算了。
但她刚伸了手,就被人挡了回去。
“别乱动。”
杜泠静被他止住,见他彻底走上前来,指尖扣在她发间缠绕的花簪上。
他手下一使力,簪子径直被他掰断成两段,
他替她俱都取了下来,随手放去了一旁。
“弄疼了吗?”
杜泠静摇摇头。
他略松一起。
“这套别带了,下次换那套红珊瑚的。”
杜泠静不置可否。
不时洗漱完毕,上了床来。
杜泠静不由想起白日里在靖安侯府的事情。
年嘉那会便低落了心绪,眼下也不知恢复些许没有。
她说可能是她连累了她,话里有话的样子,又说改日到侯府来,不知是不是要同她提及与魏玦的旧事。
杜泠静想了一会年嘉,躺在床上,男人亦熄了蜡烛,进到了帐中。
杜泠静心道今晚与先前多半也无甚区别,要转身去睡,不想却被他在锦被中握住了手。
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而下一息,他忽的将她拉进了怀里。铁臂扣紧,滚烫炽热的胸膛翻过来,将她骤然压下……
他已太过熟悉她的身体,三招两式之间,纱帐曳地,翻腾颠簸。
杜泠静完全不能自控,多时未有的春事,更无香气熏染,她一时间竟难以耐下,腰间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