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说话,他有什么办法能强迫她开口,只能将她打横抱起,将她困在床榻里面。
帷帐之间,迫她与他共枕同眠。
次日他去上了朝,宫里却来了人,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孟姑姑,自未嫁前就伺候她的人。
孟姑姑对侯府自是熟门熟路,但侯府如今的女主人已经换了人,孟姑姑丝毫不托大,不紧不慢地在外等待。
杜泠静却没想到娘娘派了孟姑姑来,连忙换了衣裳往前厅迎接。
她甫一到厅里,就明白了孟姑姑的来意。
贵妃娘娘让人赏赐了好多东西下来,打了慧王殿下尤爱她那海贝风铃的名义。可这些物什价值远在风铃之上。
娘娘不是道谢的,是实在拿自己的弟弟没有办法,来“道歉”的。
杜泠静当不得,孟姑姑却让她只管谢恩领下,接着遣了人散了,单独从袖中取出一物来。
“娘娘说那些都不当什么,侯夫人也不缺这些金银珠宝。但娘娘只盼夫人这些日子能稍稍开怀些,拾起从前的手艺,给夫人打了条络子。”
话音落地,杜泠静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站起了身来,“怎敢当娘娘为我打络子?!”
这事若说出去,当然是没有规矩的事,但孟姑姑却道。
“娘娘已经打了,夫人就手下吧,侯爷脾气确实……唉,只盼夫人别太计较。”
杜泠静心里明了。
络子其实不是给她打的,是为了娘娘那没人奈何得了的权臣胞弟。
娘娘也是心软之人,同某人真是不一样。
杜泠静只好接在了手中,收了过来,要叩谢,又被孟姑姑扶了起来。
那是一条水绿色的长绦子,可以系在腰间,也可悬于裙边。叠放在一起时,只觉制法繁复静美,是杜泠静完全不曾见过的,但让那绦子垂下来,却如同流水自腰间流淌而下,犹如山涧里的飞瀑一样。
杜泠静怔然,“娘娘手艺巧夺天工,对泠静亦是太过垂青。”
孟姑姑笑道,“娘娘只盼夫人能开怀些。”
她道这种技法本身就有祈福之意,“娘娘让夫人不必放起来,时常戴着才好。”
她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条绦子里,“其实还有一条,是娘娘顺手,替侯爷也打了。”
但相比方才那条如同流水一般的绦子,这条给某人的,却黑不溜秋,且用了硬线,在尾出团成了一条黑团。
杜泠静看得迷糊,孟姑姑清咳一声。
“娘娘也是气到了,打了条发了黑的石头的绦子给侯爷……”
发了黑的石头……
杜泠静紧紧抿住双唇,才将不该有的笑压了下去。
她连忙岔开话,赞了贵妃娘娘的女红,“想来娘娘时常为皇上和小殿下动些针线。”
她说去,不想孟姑姑没有接话。
孟姑姑道,“娘娘确实善于女红,尤其擅这种极其复杂的绦子,宫里的针线局里,会做这等络子的人也没几个。”
但她说打这种绦子太过费心神,“娘娘寻常也是无暇,多年未成做过了,尤其自雍王殿下离宫别住之后……”
孟姑姑说到这,不再继续,只轻叹了一声。
杜泠静多少了解一些。
雍王自他生母邵氏去世后,两三岁就跟了刚嫁了殷王的陆怀如,一直跟着她长大,从一个步子蹒跚的小儿,到渐渐长成少年。他不会记得生母邵氏,但一定记得将他养大的陆怀如。
可最终,母子还是生了嫌隙。
关于宫里众人的密事,杜泠静也是一知半解,恐怕除了当事之人,以及“无所不能、无所不通”的陆侯,旁人都不能知晓全貌。
好似陆怀如当年嫁进殷王府的事,彼时杜泠静正随父亲在京中,算是亲见了此事,却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正是弘启十四年,永定军被困关外,鞑靼突然要与朝廷议和,朝中文武就主和还是主战,几乎要在朝堂上大打出手。
彼时先帝的三、四、五皇子皆南下代先皇祭祖,并不受宠的殷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未能同行,留在了京中。
但先皇因文武之间主和还是主战争论不休,他亦无法决断,竟急火攻心病倒。这等时候,几位争储的年长的皇子皆不在,只能领殷王临时监国。
殷王于此事上一下有了决断之权。
便是此时,陆怀如入了殷王府,这位众星捧月的陆氏大小姐,自愿给殷王做了妾室。
人是先入了王府,而后才补了纳侧妃之仪。
她悄无声息地嫁过去之后,殷王立时将议和之事暂时搁置,一力主张调兵援助永定军,虽然晚了些,永定军已死伤无数,却也没有彻底折损,后才渐渐恢复至如今……
那时,贵妃娘娘陆怀如,也才刚刚十八岁。
有传闻她其实与永定军中一位年轻将领早就定了亲,杜泠静不知是否确有其事,但那会她家中父祖皆在边关,母亲过世,祖母卧病在床。
半数的永定军等着人支援,朝中僵持不下,无人拍板。
独她为永定军的生死拍了板。
她舍了自己陆氏大小姐的身份,一顶小轿入了王府,做了最不受宠的殷王的妾。
若是殷王没有后来登基为帝,陆氏大小姐陆怀如的命途当如何?
无人知晓。
孟姑姑与杜泠静说了会话,说起娘娘也甚是喜欢她送去的海贝风铃。
“殿下就更不用说了,一时挂在廊下听风吹,一时又贴在耳朵旁,问海浪声到底是什么样?”
两人聊了一阵就不早了,恰那位“不可一世”的侯爷下朝归来,孟姑姑道娘娘还有几句话要传于他,便告辞离了去。
杜泠静不知贵妃娘娘又提点了自己的弟弟多少话,可她还是被他关在家中,一步都踏不出去。
谁来下帖子都没用,唯独靖安侯夫人七十七岁喜寿,他将帖子拿到了她书案上来。
杜泠静若是干脆就不出这个门,他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这是满京的大事,杜泠静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没多计较。
但她还是不跟他说话。
第八日,回京养伤的忠庆伯世子魏琮登了门,顺带将年嘉一并带了过来。
他二人是带了喜礼过来的,杜泠静也去了前面的厅里,一眼看见年嘉身边立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
他身高与陆侯相仿,但显然是不曾脱离战场的将领,通身皆有风沙吹粝之感,更添威猛之气。年嘉站在他身侧,倒显得娇小了。
她在两人身上多瞧了瞧,尤其见着年嘉在这位魏将军身侧,总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她不禁更悄然多看了魏琮两眼。
但就这两眼,被某人紧紧地捉住,他压着眉头,眸光问她看人家的夫君做什么?
杜泠静可没他这么多心思。
况她已经不能出门了,看人也不能看了吗?
以她之见,魏琮比他年岁长一岁,人却比他稳重不知多少,四平八稳地坐着,沉稳寡言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书中大将风范。
反观某位权臣侯爷,嚣张跋扈惯了,眼角眉梢都是恣意淫威,不知怎么就叫了“慎如”二字。
慎终如始?
他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人。
他还在盯她,眸色更深更沉了,杜泠静不想理会,但也确实不好一直瞧别人。
这会她见下人上了茶来,他右手伤着,厚厚地缠了白布带,茶水放到了他左手边,但他左手也有两根手指受伤。
年嘉不禁向他看去,怕他左手不惯用,亦有手指受伤,去端滚茶端不起来。
但魏琮面色无有一丝改变,不疾不徐地先捏着碗盖撩了两下茶叶,反而放了盖子,稳稳当当端了起来,颤都没颤一下。
杜泠静见年嘉显然松了口气,可目光不经意间,却忽然与她夫君投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两人目光隔着厅中央的空荡,在半空中倏然偶遇,年嘉便连忙别开了去,装作一副完全没着意过对面的人能不能吃茶的样子,掩饰地用茶碗盖子隔开与他的视线,低头在茶盅里连着啄了好几口。
杜泠静一边瞥见了她那仓皇的模样,一边却见魏琮可没她那般古怪,眸色缓着,眉眼间似乎还添了二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而年嘉根本不敢多看人家一眼。
杜泠静在书楼里与书打交道惯了,倒是第一次觉得眉眼官司还如此有趣。
不过年嘉也发觉她在看了,连忙朝她瞪来,而魏琮也同上首的侯爷,说起这半年来陕西都司和陕西行都司所辖军中之事。
四人先浅浅说了几句,宗大总管令人摆好了宴席。陆侯夫妇自是邀请二位贵客赴宴。
到了宴席上,宗大总管亲自为魏琮布菜,魏琮连道不当,陆慎如只让他稳稳坐好。
他右臂连同右手伤势极重,左手也不方便,好在走动并无阻碍。
宗大总管为他布好菜便下去了,宗大总管走了,杜泠静便见年嘉又偷看了他几眼,然后趁他不注意,飞速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有点像是应付差事照应他,却连应付差事都不让他瞧见。
他是在同陆慎如说话,可这句正好说完了,回头时捉到了年嘉放了菜就飞走的筷子。
“多谢郡主。”他轻声道。
年嘉完全没想到,这么快还是被他看见了,不得不回了一句却也不敢看他,只催促道。
“世子快些吃吧。”
男人眉眼含笑。
“好。”
杜泠静觉得有趣极了。按照年嘉之前给她的说法,说在西安无聊得要命,也不曾去找过魏琮,两人虽然成婚三年,但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可眼下看来,恐怕人家不当她年嘉郡主,是陌生不相熟的人。
杜泠静正暗暗觉得有趣,却发现自己碗中也落入了一筷子菜。
有人也给她夹了菜。是一筷子无刺的鱼身嫩肉。
是那位侯爷。
照理,她也该说一句“多谢侯爷”,但杜泠静没开口。
陆慎如又往她碗中夹了连筷子菜,她还是不开口,就当没看见一样。
八天了。
陆侯这顿饭吃的,只觉不是鱼被割破了胆,就是时蔬里被放了黄连,一道比一道不是滋味……
一顿饭下来,酸甜苦辣各有人尝到。
四人在花园里浅行了几步,魏琮不远万里从西北回京,自不是回来吃饭的,陆慎如也晓得他的意思,不时便吩咐人随着夫人、陪同郡主往后花园游春,自己则与魏琮往远岫阁单独说话。
那二人不在,杜泠静和年嘉倒也乐得自在,尤其年嘉大松了口气。
杜泠静笑问,“我瞧着世子为人甚是稳重周道。”
“谁说不是了?”年嘉回道。
“那怎么你同世子……”
成婚三年还古古怪怪的?
后半句杜泠静没问出来,但年嘉怎么会听不懂,可她直接岔开了去。
“我们去假山上的漱石亭吧,我瞧着那风光不错。”
杜泠静好笑,见年嘉不想提,自也顺着她不再多言。
倒是年嘉忽的看见了她腰上系着的长绦。
“咦?你这绦子甚是精巧,难得繁复不失灵动,谁人做的?”
杜泠静想到是她请了贵妃训斥某人,便低声告诉了她,“是娘娘给我打的。”
年嘉也吓了一跳。
她道,“陆侯可真厉害,娘娘也治不了他。”
杜泠静也不想提这事了。
不过年嘉看着那绦子道了句。
“我倒是在陕西,听见些关于娘娘的旧事,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旧事?”
年嘉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无人,才轻了声。
“娘娘从前也是定过亲,定的是她外家郭氏的一位年轻将领,但弘启十四年永定军遭遇重挫时,娘娘嫁给了皇上,同那位郭将军自是分道扬镳了。”
“那位郭将军呢?”
年嘉抬头往西北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娘娘嫁人后的第三年,他战死在了沙场上……”
外院远岫阁。
陆慎如与魏琮没什么可绕圈的。
两人自幼一道在军中熬打,一起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他来到京城,踏入朝堂,魏琮便替他留守边关,坐镇西北。
当下他直接问,“你此番回来,可是当年那些细作,又现身了?”
他说完,见魏琮神色敛起,缓缓点了点头。
积庆坊, 侯府漱石亭。
年嘉郡主站在假山高处,迎风看着不远处的皇城,莫名觉得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竟变得遥远起来。
“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陕西太久了,比起宫里宫外锦衣玉食的贵人, 我倒是总能想起西北边关那些戍关的兵将, 尤其是永定军中的人。”
她说弘启十四年,永定军遭遇那场惨烈重创,“我们那时都年幼,远在京城, 只能感到心惊胆战。”
确实,彼时杜泠静只见父亲自永定军出事后, 来往信函密集起来,不是招人来府里商议,就是出门与人相谈,会彻底不眠地写奏疏往上递去, 那会父亲尚未位列阁臣, 他能做的十分有限, 但却也为平息祸事自处奔走。
年嘉说自己彼时只觉惊忧,“但我到了西北才知道, 那一年永定军死伤到底有多惨烈。”
她首先便提及了陆慎如的父亲,彼时的永定侯世子, “他是下一代的永定军执掌之人,无人质疑, 万众归心,但就这么生生折损在了关外,消息传回来的时候, 莫说陆氏、陆老侯爷与陆慎如,其他各家各姓的将领,乃至寻常军民,都痛哭失声。”
没有陆氏一代又一代人,死守在西北边陲,军民皆不能安,又哪来京师中原的平静繁华?
漱石亭上,杜泠静让人上了茶来,年嘉没坐下饮茶,仍站在风里。
她说那场折损死的人太多了,远不止陆家的人,其他各家各府,上到早在太/祖时就丹书铁券在手的贵勋,下到西北当地生生杀出来的军中将领。
那年,几乎军中家家户户都挂了白帆,哭声撼天震地。
年嘉最后说了忠庆伯府魏氏,也就是魏琮家。
“世子的亲叔父,被鞑子生生割了头,悬在高岗上三天三夜。待血流干,鞑子取下他的头送到京城,要求和谈……”
漱石亭的风停了一停。
杜泠静想起了这件旧事。
那天父亲从朝堂回来面色沉落至极。
父亲告诉她,忠庆伯府魏氏最能征善战的将军陷落了,被鞑靼人生割了头送回了朝中。
头颅在大殿上显露的那一刻,不知多少文臣抖了腿。
“议和!议和就议和吧,永定军只怕也不成了……”他们吵着。
年嘉那万事抛了便不再往心中去的性子,也会有长长叹息的一天。
她说她随着魏琮到西北的时候,永定军已重振了旗鼓。
她道,“自是少不了你家这位陆侯,在朝中为他们坐镇。”
她瞧了杜泠静一眼,见杜泠静没说话,没再多言,只道。
“在西北兵将军民心中,只有往后,贵妃娘娘携子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陆慎如大权总揽,他们才能安下心,继续以血肉之身镇守边关。”
她又叹,“终究是弘启十四年那场战事,太伤太痛了。”
杜泠静亦沉默了起来。
她没有往府外的皇城高墙看去,只是默然俯瞰整个永定侯府的一花一草一木。
永定侯府,外院远岫阁。
陆慎如只提了“细作”二字,便见魏琮缓缓点了头。
弘启十四年那场战事之后,陆慎如祖父陆老侯爷便让人细查了出事的根源,最后查来查去,竟发现军中将领间潜伏了细作。
有鞑子细作潜藏进来不是稀罕事,但当年永定军率军出征,各种细节严格保密,寻常细作根本渗不进来。
而那次的细作不仅窃到了极其重要的作战部署,神不知鬼不觉地传了出去,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不知是谁人派来的细作。
之后陆慎如祖父让人摸查鞑靼各个部族多年,却无论如何都差不多当年那群细作的来处。
直到发觉这群人的身影在河南山东一带现了身。
那一年,便就是殷佑二年,陆慎如得祖父密令,悄然前往豫鲁一带查寻细作痕迹,刚查到些微线索,便为少年招来杀身之祸。
他重伤躲入杜家的勉楼一整个夏日,这才堪堪躲过一劫。
可惜陆恒如未能。兄弟二人离开青州后,又寻线索而去,那一日,陆恒如为兄挡箭,死在了他大哥怀里。
陆老侯爷痛失次孙,却也下了严令,细作之事不要再查。
如此一过多年,直到陆慎如袭爵永定侯,执掌永定军,一步跨入朝堂之中。
他重启此事,交代给了魏琮。
“怎么说?”陆慎如问去。
陆侯爷的远岫阁,自然不会有走漏风声的可能。
魏琮直道。
“那群细作现身了,就在京畿。”
“京畿?”陆侯挑眉。
这群细作来路十分不明,有些生着鞑子相貌,有些则完全是中原面目,他们出没潜藏交替而行,背后的势力显然不容小觑,护着他们安然藏匿多年,有时在关外,也有时在中原。
如今,竟然到了京畿。
魏琮道,以他得来的线报,“他们在京畿一带,有一处秘密据点。我隐约掌握了此地位置,但暂时无有打草惊蛇。”
所以专程回京来与陆慎如商议。
这些细作不是寻常人,背后的势力更加不同寻常。
陆慎如闻言,没有立时回应,只墨色深瞳凝着,遥遥往远处看去。
他忽道,“侯府在宛平有一处山房别院,等过几日靖安侯夫人寿宴之后,你携郡主过去小住些日子,好生休养一番。”
他道,“待我得闲,必前去探望。”
魏琮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探查细作之事,陆惟石要亲自前往。
远岫阁叙话结束后,时候便不早了。
不过两人都没让人传话,请两位夫人过来,倒是不约而同地亲自去寻。
刚走到后花园,便见杜泠静和年嘉也已在园中转了一小圈,折返了回来。
两人的目光皆落过来,各自落去各自的娘子。
杜泠静只当没看见,一分反应也无,某位侯爷眸色深落。
但年嘉只觉对面她那世子夫君的目光,缓缓落过来,便觉脚下的地板都烫了起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总归是浑身上下都难受。
她连忙道时候不早了,“世子你不是要吃药?咱们赶紧回去吧。”
魏琮笑眯眯地点头,她说什么,都道,“好。”
但她可太不自在了,引得陆慎如都瞥了她一眼,杜泠静则偷偷笑了一笑。
待到将他们二人送去前院,还忍不住偷笑一声。
年嘉怎么没听到她的偷笑?脸隐隐发热,只是等到同人一道坐在了马车上,不光脸了,连耳朵和脖子都热了起来。
魏琮受了伤,当然不能骑马,这会就坐在年嘉身侧。
年嘉在主他在侧,但他就这么一坐,就好像把整个车内的空间都占据了。
年嘉不敢看他,只从眼角偷看了一眼,见他闭目养神,她稍稍松了口气,却不禁想到前些日的事。
彼时她得了他受重伤的消息,实在是惊到面上血色全无。
她难以想象,他那般骁勇善战的模样,怎么会受重伤到特特有人往西安告知她。
他寻常受伤是不会跟她说的。
那么得是受了多重的伤?不会就此……没了吧?
她吓坏了,急奔去了宁夏,待见到他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
她上前禁不住便问。
“世子,你死了吗?!”
她问过去,整个房中静了一静,一旁伺候的亲卫和大夫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还是躺在病床上的将军,在这句问话下,不得不掀开眼帘看了她一眼,亲自回了她。
“尚未。”他回答。
又问,“郡主想让我死吗?”
她的回答竟也与他相仿。
“还不想!”
她还不想裕王府里只剩寡妇。
太妃娘娘没了先帝,她母妃也没了她父王,总不能连她也守了寡!
她赶忙给他摇头,男人笑了起来。
“那我便活着。”
他道,“我亦不想让郡主改嫁。”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在路上,那天他说完这句,目光看着她一直含着笑。似乎也不只是那日,她似乎总能在他瞧向她的目光里,看见些轻柔的笑来。
但他在笑什么?她年嘉郡主很好笑吗?
况她与他也不熟吧?除了洞房花烛那日,外面有宫人守着,他们在了一起,之后,她可没同他同床共枕过……
年嘉脑袋里像一团线胡七胡八地缠了起来,她干脆也闭起眼睛,闭目养神。
倒是一旁的魏琮,眼帘微掀,笑着瞧了她一眼。
永定侯府。
杜泠静待到年嘉走了,想到她别别扭扭,如同一只白软的蚕左扭右扭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她眼角眉梢都添了笑意,春风轻柔抚在她细长的羽睫上。
她多少日子没这样笑过了,陆慎如恍惚看着自己娘子,不禁柔声道了句。
“我们晚间去枕月楼吃饭吧?”
盎然的春风流动在两人之间,但却在这句话落地后,风动滞缓了一息。
杜泠静看了他一眼,“侯爷要放我出去?”
八天了。
她终于跟他开了口,说了第一句话。
但这个问题,男人没有回答。
没回答,便不是放人。
杜泠静转了身,他却抬手拦了她的步子。
“听闻近日枕月楼里有祭花神的舞乐。”
就是没有,她只要说去,他能立时令人奏乐舞动起来。
满京任他差遣。
但杜泠静只淡淡笑了一声。
“看来侯爷得了闲,要亲自带我出去……”
她微顿,看了他的眼睛,“放、风。”
囚犯的待遇。
这两个字直扎的陆侯心头一滞。
方才春风浮起的她脸上的笑意也没了,陆慎如不知她怎么能跟他说出这样厉害的话来。
而她道,“我哪也不去。”
她低头往回走。
石板泛起的凉风,被她裙摆抽打着向他漫来。
陆慎如觉得自己快死了,仅此而已。
傍晚的侯府下了一阵春雨,墙角砖缝里湿湿潮潮。
杜泠静吩咐秋霖烧了水来,整个人没在高深的桶中,短暂摒弃一切所思所念,闭着眼睛小憩了片刻。
等她醒来,见秋霖已往她桶中添了好几次水,热水几乎将她淹没,整个浴房中湿气蒸腾,如浓雾般弥散着,人影都朦胧了几分。
杜泠静见状,最后拧了头发,轻声叫了人,帮她把裹身子的长巾子拿过来。
有人从她身后走了过来。
她还在拧着头发,没太留意,直到长长的巾子裹在她肩头,又绕在她身前,将她环着整个包裹了起来。
她察觉背后的人身形不太对。
而他则径直将她打横抱出了高深的浴桶。
她在他臂弯里,轻地似一捧柔软的春花,又沾了春雨,发梢的水滴哒哒落在地上,又漱漱滑落到她长巾半裹的胸前。
胸前的白巾瞬间湿透了,贴着柔嫩起伏的花骨朵,透出别样的姿态。
杜泠静连忙将长巾向上拉了又拉,连同锁骨一道紧紧遮住,抬眸向他嗔看而去。
他不会又犯了病,要今晚与她要孩子吧?
杜泠静绷了身形。
男人立时察觉到了。
水雾弥散在浴房之中,缓慢地在半空悄声潜行。
他受过创的嗓音低哑着,犹如一滴就要坠入黑渊中的水滴,向下沉沉坠着。
“我不动你。”
他说不动她,便就真的没有乱来半分。但他也没把她放下来,好似她根本无甚重量,真就如一捧花一样,他就静静地将她抱在怀中。
外面候着的秋霖他们,显然都被他支开了。窗外隐有虫鸣,春虫的夜鸣尚不刺耳,时不时地轻轻响上一声,如远处传来的鼓乐一般。
他抱着刚刚出浴的她,坐在了窗边的长凳上。
他把她放坐在他腿上,杜泠静要下去,他不让,又拿过一条白巾帮她裹了身。
杜泠静是不冷了,但却被裹成了蛹,动不得了。她干脆不再动,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自是没什么好神色对待他。
他什么也没说,今日异常安静。
月光自窗外偷偷流转进来,从弥散的水雾里穿梭而过,隐隐有如银粉般的晶莹闪烁。
杜泠静见他始终安静如许,既不言也不动,只就这么抱着她,不由地从眼角,悄然看了他一眼。
月光从他鬓发边掠过,打在他高挺耸立的鼻梁上,将鼻梁上两刀陈年小疤清晰地勾勒出来。
而他眼眸垂着,没抬眸定定看她眼睛,只将目光落在她肩头上。
平日里傲然英眉,此刻沉落地蹙着。
月色旖旎,他真的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就这么抱了她半刻钟。
他今晚的安静沉默,连杜泠静都完全不适应了。
而他则趁着浴房冷下来之前,将她放了下来。
他把她放在一旁的竹榻上,他则起了身。
月光洒在他被她沾湿的锦袍上,他没回头,只低声。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走了。”
言罢,走出了门去。
他出了门,秋霖和艾叶立时小跑进了房中。
杜泠静无恙,目光却不由看去窗外他离开的方向。
隔着厚厚的窗纱,她看不见,只能听到他沉沉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春夜的虫鸣里。
靖安侯府寿宴这日,他一早让人送了一套大红珊瑚镶金丝的头面来。
杜泠静已换好了一身偏素淡的蜜合色绣兰花的褙子,便没戴他的头面。
今日京城因着这场寿宴热闹非凡。
靖安侯府虽是武将贵勋的门第,但靖安侯在东南抗倭多年,与文臣世家亦相交不错,此番他留守京中的夫人七十七岁喜寿,连皇上都十分看重,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无不亲自前往道贺。
杜泠静没在这事上再同人赌气,况且她已经与年嘉说好,届时在靖安侯府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