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道,拂党里确实有些人是更倾向于雍王的人,“侯爷娶了夫人,又救了人,用他们也是名正言顺。当今朝堂就是这般,他们也该思量清楚了跟谁一道。”
他的意思,侯爷用人也当雷厉风行。
众人各抒己见,又都看向了上首的男人,等着他最后落定的意思。
但陆慎如只是支了额头往厅外看去,一时没开口。
倒是杜泠静又去看望扈廷澜的时候,正好遇到廖先生。
她上前跟廖先生见礼,正要问他两句近来如何的话,不想廖先生却道有事,转身要走。
杜泠静觉得有点不太对,又唤了他一声,“先生往何处去?听闻先生此前在京的宅院早就卖了,若是当下住的不合意,便往澄清坊里搬去。”
从前他跟在父亲身侧时,也是在澄清坊里住过的。
但廖先生却摆手道不用,“静娘不必替我操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话就离开了去,杜泠静暗觉奇怪,转身见了扈廷澜问了一句,“先生这是怎么了?”
扈廷澜看了她一眼。
廖先生刚才正同他提及,侯府有幕僚找上了他们来,提及了侯爷有意重用之事。
但廖先生是个性情耿直的人,他至今仍认为,雍王年岁占着长,而皇上龙体未必能撑几年,雍王是比慧王更合适的储君之选。
可一旦为陆侯所用,势必要为侯爷争取利益,便与他自己意见相左了。
先生为难,又怕静娘夹在他与侯爷间更是难做,干脆不再多言。
可静娘好像还不知情。
扈廷澜也不好多说,便道先生确实有事,将这事掩了过去。
一个两个都不多言,杜泠静默然。
又过几日,腊月过了大半,年关在即,整座侯府都忙了起来。
杜泠静不晓得那位侯爷要怎么过年,看来漱石亭夜宴这种,已经不够他的排场了。
她就安静等着看他的安排。
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却道今岁宫宴的安排下来了,是除夕前一日。
杜泠静作为陆侯夫人,这宫宴必须要去。
但他提醒了她一句,“届时各家的老夫人、夫人都会去。”
他说卫国公世子夫人、杨家的大小姐也会去。
翻过年,皇上就要判下杨家两位小爷的案子了,她急得不行了。
他跟他娘子道,“若是她前来找你,不要理会。她说了什么,也莫要听。此事我已有主张,别理她便是了。”
上次杨大小姐与她马车相遇,是完全不想同她搭理的意思。
这次宫宴,杨大小姐会专门来找她?
又能说什么,他还不让她听。
年前的宫宴就定在皇城西侧, 太液池畔西苑里。
永定侯府就在皇城西面的西安门外,一道护城河相隔的积庆坊里。
旁的人家或许还要绕上半城才能前来,杜泠静随着那位侯爷, 出了自家的门,便就到了宫城门外。
因而他不急, 同她道太液池结了冰, 早早过去也是往冰上吹风。
“你刚病了一场,再冻着又要遭罪,我们等他们都到了再去。”
他还真就说到做到,让人去打听着, 听到窦阁老家那位耄耋之年的老太君,都颤颤巍巍地到了, 他才让秋霖给她裹了厚厚的披风,带她去了皇城。
杜泠静从前来过,那时才豆蔻的年岁,跟在父亲身侧入宫赴宴。因着是小姑娘家, 便也只有年岁相近的姑娘们会留意她。
但这次却不一样, 她同那位侯爷刚到太液池畔的宴厅外, 散在湖边的目光便陆陆续续地尽数投了过来。
这是陆侯夫人嫁给陆侯之后,第一次赴宴。
各家不是没给陆侯夫人送过帖子, 但侯夫人第一次赴宴会选年节的宫宴这等场合,才是常理。
不过也因着她没去过各家宴请, 京中许多人从未见过这位突然从青州进京,莫名其妙凭着一旨赐婚, 就嫁给了京中最是显赫的权臣陆侯爷的侯夫人。
众人眼下皆着意向她看去,见她披了件雪狐毛镶边的琥珀色披风,上裳着秋香色立领对襟褙子, 通身暗纹似用金丝绣成,看似寻常,但立在日光下暗色团花亮出淡淡金光,如太液池上冰面化开,日头映衬得波光粼粼一般。
对襟褙子下,她着了茶色缃裙,华美中更显稳重。
而她长眉纤长秀美,羽睫轻轻掩着沉静如水的眼眸,她举止有度,进退有张有弛,举手投足间透着浓郁的书卷气息。
她是当今京中最为显赫的陆侯夫人,也是先帝时一手提把的杜阁老的独女,更在士林中为读书人所敬重,这是多少家世卓著的贵女所没有的。
当下众人无不暗暗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倒是神色如常,见女眷都聚在西侧的园中,与男子们分开来,而恰有人上前同侯爷见礼寒暄,她便同侯爷浅浅道了一句,转身往西侧走来。
不想她刚走了一步,侯爷反而转了身来。
侯爷让前来寒暄的人稍等,转过身来跟他的侯夫人交代了几句。
有人听见了陆侯的声音,男人嗓音一贯的低哑,却并非似其他男子交代自己的新婚夫人要如何行事,反而先指了湖面,让夫人不要往冰面上去,又道沿河的一段柳树下风极大,夫人也不要过去,倒是可以往另一侧的梅林里转一转。
夫人一一点头,侯爷却还没舍得让她离开,又道自己就在另一侧,温声同她交代,“有任何事思量不定的,就叫人来寻我。”
“知道了。”她不得不开口。
男人则叫了她随侍的婢女,“秋霖照看好夫人。”
“是。”
如此这般,她才得以转了身,侯爷看着她离开走远,才又同人寒暄起来。
将陆侯与他夫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的众人,无不暗自思量起来。
杜泠静刚走过去不远,靖安侯世子夫人便带着几位年轻的夫人姑娘,上前来跟她说话。
靖安侯老侯爷可是陆家过世的老侯爷,吵吵闹闹一辈子的老友,吵归吵,但两家守望相助,关系甚笃。
杜泠静每月听得侯府中馈要事,便是会场提及靖安侯府。不过就算是这位世子夫人,也是她婶娘辈分的人,反倒是几位年轻的夫人姑娘与她年岁相当。
靖安侯府的人当先上前迎了她,陆陆续续地便有其他与永定侯府交好的各家女眷,也都上前来一一与陆侯夫人见礼。
杜泠静还没怎样,秋霖在旁已经如临大敌了。
那么多夫人、太太、姑娘,这一家的那一府的,她替自家夫人记得脑门都出了汗,唯恐记岔了。
等到好不容易上前的人散了散,杜泠静也从梅林里绕过,被她们簇拥着到了宴厅前,秋霖才松了口气。
“夫人,奴婢可能只记了五六成。”
那么多人,能记五六成就不错了。
杜泠静安慰她别紧张,“我都记着呢。”
秋霖大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夫人阅书无数,都能记下来,这一园子人算什么。
宴厅里坐着的,自是各家上了年岁的老太君、老夫人。
杜泠静年岁虽然不大,辈分也算不得高,可那位侯爷地位实在太过超然,她踏进宴厅,便被宫人引着一路往上首走去,几乎是走到了皇室之下的最前端,同窦阁老家的老太君正对着。
这下连杜泠静也少不得与众人目光中,稍稍热了热。
恰在这时,宴厅的东侧,某人也阔步进到了厅里。
他一步跨进厅,便遥遥向她看来,目光越过半个宴厅的人看向她,跟她轻轻笑了笑。
莫名地,杜泠静有种被他发现了她,紧张地微微出了点汗的感觉。
他是不是在笑她?
杜泠静默不作声地瞥了这人一眼,见他更笑了,亦被人拥着往上走,她别过了头去不理他。
时候不早,众人皆陆陆续续地进到宴厅落座,等候皇上皇后和贵妃前来。
万老夫人前些日在家中,担心年前的宫宴,皇上不再让她进宫,但皇上终究还是看在她过世的姐姐万妃的面子上,还是允她来了。
万老夫人心中大石落地,颇为松快了几日,但今日,她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上,落了座也没几人上前同她说话,却见那杜家女进了厅里来,便一路上前竟坐到了窦家老太君的对面。
恍惚了一下,万老夫人这才意识到,她可不是杜家那孤女了,而是永定侯陆侯的夫人。
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来,却不好多言,只看着这位陆侯夫人的背影沉默许久。
也有一人险些没能来成今次宫宴。
荣昌伯府出了人命官司,杨金瑜的母亲荣昌伯夫人自是不在应邀之列,好在没有牵连出嫁女,婆母虽不想带着她,可她到底是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总还是要顾及体面。
卫国公府与永定侯府算不亲近,反而堂堂国公府自初代国公之后一直衰落,到如今被永定侯府压在了头上。
可永定侯府势大,卫国公府的子弟想要在军中立功,积攒功勋,也只能靠永定侯府提拔。
卫国公府最初还想要为世子,求娶陆家的大小姐陆怀如。
可陆怀如是不止一位僧道批命要母仪天下的命格,当年先帝几位年轻皇子都有意求娶,卫国公府自是娶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了她过门。
他们娶她过门,便是思量着荣昌伯府与永定侯府陆家世代交好,凭此能得陆氏看重。
却没想到这次她两个弟弟出事,陆氏竟然撂开手去。
这些日以来,婆家这些人待她嘴脸全都变了,连世子都半月没来她院中……
杨金瑜一想到这些就胸口发闷。
她亦默然看着坐到了上面的那位陆侯夫人。
不过杜泠静感受到的目光多了,她渐渐适应了众人的目光。不过多时,皇上携皇后与贵妃和其他妃嫔进了宴厅来。
杜泠静瞧着贵妃还如数月前一样,无甚变化。
倒是皇上听闻到底还是被朝臣过了病,前些日小病了数日,看起来似还没好利索,脸色泛白,精神缺缺。
至于皇后娘娘,杜泠静是第一次见。听闻她是因太子之死打击,险些随太子而去,之后便身体一蹶不振,一年中最多能露面三次,今年却只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和今次的宫宴,露了两回面。
她同贵妃娘娘的关系显然是不好,贵妃倒还礼数周全,但皇后看都不看她一眼。
杜泠静暗道,只怕陆氏和慧王拥簇者,也都等着皇后娘娘宾天。只有皇后宾天,贵妃才能入主椒房殿,慧王便就是无可争议的皇上嫡子,东宫太子的唯一人选。
不过皇上似乎与皇后颇有些结发夫妻的情意在,一直命太医仔细照顾皇后病体,这会连他自己都怏怏病着,还让人给皇后脚下烧个炭盆来。
但皇后无甚情绪,宴会刚刚过半,受过众人年节福语,就以身子不适告辞离去。
皇上叹气。
杜泠静作为贵妃的娘家弟媳,眼观鼻鼻观心地谨言慎行。
不时皇上道过年节喜庆、君臣共勉的话,也离席了一时。
最上首的人一走,下面便慢慢活络了开来。
贵妃同她说了几句话也暂时去了,便又有人来跟她寒暄,杜泠静打起精神说了一阵后,也有点累了。
刚浅浅饮茶出了口气,便察觉有熟悉的目光落过来。
她抬头看去,与他的目光触在了半空。
他遥遥跟她开口,“累了?去换身衣裳,休息一阵。”
声音传不过来,但他的唇语杜泠静总能看懂。
“好。”她道。
他柔和了眸色,跟她抬了下巴,示意她快些去歇了吧。
正好这会无人上前,她转身往给宾客准备的换衣的客院而去。
早就有其他彼此熟络的女眷,陆陆续续往这些小院的厢房里闲话去了,杜泠静若也能找个安静的院落无人的厢房,还能打个盹,歇好了再回宴厅继续宫宴不迟。
然而她刚走出宴厅没多远,就有人在小路上拦住了她。
是卫国公世子夫人,杨大小姐杨金瑜。
杜泠静看见她,只点头没说话,她明显是不想跟杨大小姐多言的态度。
可杨大小姐也没退开,更是上前一步。
“侯夫人请留步,金瑜有话要同您讲。”
她把姿态放得倒是低,完全不是那日在街上偶遇时,她恼怒厌烦的态度。
她大变态度,连秋霖都看了出来,偷偷拉了拉杜泠静的衣袖。
杜泠静心里有数,亦晓得那位侯爷也不想让她听杨大小姐说话,便道。
“今日是宫宴,世子夫人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不迟。”
之后再说便是不用说了。
杨金瑜见她不想理会自己,心下暗恼,又见她脚步要错过自己和身后的嬷嬷,往另一边去,她一侧身,完全挡住了杜泠静的路。
“夫人,此事紧要,等不得之后了。”
她说什么都不肯放走杜泠静,杜泠静心下暗叹。
“那世子夫人就说吧。”
杨金瑜见她神色沉静,自己强行拦她,她也无有不耐恼怒,心下反而有些打鼓起来。
但她还是道,“夫人应该也晓得我的来意。听闻眼下侯爷正力挺夫人身后的拂党众臣,回朝堂起复做官。我等晓得侯爷是为了慧王殿下辛苦布局,但夫人身后的拂党众人,侯爷都收下了,是不是也该顾念一下我们这些旧人?救一救我两位小弟。”
她虽说是要救弟弟,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指陆慎如一味着力收拢拂党之人,就算不顾旧人也要趁机让拂党归于他。
他在安置拂党众人还朝的时,杜泠静还是知道的。
他要用人,怎么会放着拂党众臣不用?
难道杨大小姐以为,她会阻拦侯爷用人吗?
她看向杨金瑜,“令弟的事,我恐怕说不上话,世子夫人再另寻高明吧。”
可杨金瑜却道,“夫人怎么可能说不上话?侯爷那么看重夫人,为了娶到夫人,专门去皇上面前求旨赐婚,这才将夫人娶回家中,怎么会不看重呢?”
梅林的小道上无人,只有太液池上刮来的风,吹动着枝头尚未完全盛开的花骨朵。
秋霖在旁听着吓了一大跳。
杨大小姐是说,皇上赐婚侯爷与夫人,不是意外,也不是皇上的用意,而是侯爷特地求来的吗?!
但侯爷可不是这样跟夫人说的。
她绷紧了神色,暗暗看向自家夫人。
杜泠静则并不言语,只是看着杨大小姐。
杨金瑜心里越发打鼓,这桩婚事到底是怎么来的,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总不能去问皇上或是兖王。
但若是这位陆侯夫人信了侯爷是有意娶她,那就不一样了。
她不是还在意着前面那位蒋家解元,并不真心想嫁吗?
她沉下一气,看住杜泠静的眼睛。
“我不晓得夫人知不知道此事。但侯爷多年都未成婚,也从没对哪位女子上过心,今岁京中也完全没听说侯爷要娶妻,可他却突然娶了夫人。”
“自然,夫人蕙质兰心、才情并茂,但更紧要的是夫人是杜阁老的女儿,即便阁老过身,当年这些拂党众臣还心系杜氏……”
杨金瑜已经顾不得此刻就在皇城之中、太液池畔,言语需要谨慎再谨慎,她直道。
“侯爷想要收拂党众臣为己用,但他们却不敢相信侯爷。邵伯举之事闹出来之后,侯爷立时便察觉,这正是绝佳的机会。若能娶了夫人,然后再以杜家姑爷的名义救下拂党众人,众人必然归心。”
杨金瑜连道“夫人勿怪”,“我并非是说侯爷是为了收拢拂臣,才特特在皇上面前求娶了夫人。我的意思是,夫人对侯爷至关重要,家弟的案子,侯爷若不帮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但能在侯爷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夫人了!”
她说着就要行大礼,“还请夫人在侯爷面前美言!”
杜泠静一把扶住了她,秋霖也赶忙上前拉起。
杨大小姐还真就把请人美言的礼数做足,让陪房嬷嬷拿了一只匣子来。
匣子打开,满满当当尽是东珠。
“请夫人收下。”
杜泠静当然不要,她刚说世子夫人太客气了,就见路上又走来了几人,不巧是窦阁老家的老太君和一众文臣女眷。
窦阁老正抓着荣昌伯府的不肯放,被她们听见更是不好。
杜泠静当即将那匣子东珠推了回去,杨金瑜也不敢在窦家女眷前多言,而她的话都说到了,见杜泠静要走,便没再阻拦。
两人分道离去。
杨金瑜同陪房嬷嬷一直走到人稀处才停下来。
嬷嬷紧张得满手是汗,她低声,“夫人拿侯爷为了拂党人,求旨强娶侯夫人的事,说给侯夫人听,侯夫人会信吗?”
杨金瑜也不知道。
这事她来回思量了几日,彼时侯夫人不想嫁,满京都看出来了,若是被她晓得,侯爷是为了收拢拂臣强行娶她,必然会与侯爷闹起来。
只是她准备得匆促,还没来得及拿出什么似是而非的“证据”。
“她估计是不信我,但先让她起疑,我之后再弄些证据佐证此事,她应该就会信了。”
可这一前一后又要些日子,皇上可能会念及正月里暂不发落,但正月一过就不好说了。
杨金瑜心里着急不安,此刻遥遥地往不远处的陆侯夫人脸上看去。
太液池上的风,将湖面上的冰气全扫到了池边的亭台楼阁之间。
风有些大,湖边几颗落光叶子的黄柳萧瑟地随风而摆。
秋霖方才听那杨大小姐,突然说起侯爷是求旨强娶夫人,这会还心头乱跳。
“夫人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吗?”
杨大小姐张口就来,什么证据都没有,听着虽然惊人,但细想又不太可信。
不想秋霖问过去,听见自家夫人道了句。
“我倒以为,侯爷求旨赐婚的事,约莫是真的。”
秋霖倒吸一气,却见姑娘神色平静,冰面上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轻垂眼帘。
杜泠静缓声,“这样可以解释清楚很多事。”
可以解释邵伯举被疑杀人之后,皇上显然不想再给他赐婚,她原本也就无关紧要了,却突然圣旨落下,让她嫁给那位侯爷;
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将婚期定在次月,着急就要娶她过门,又要与她既有名、又有实;
可以解释他为她大开归林楼收书,声势浩大,人尽皆知;
亦可以说明她原本不想让他为难,自己带人手去了保定,他却紧跟着就赶了过来,为此还生了气……
而后他一力救下众人,护送回京,准备重用。
邵伯举的案子不重要了,让拂党众臣皆为他所用,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他到皇上面前求娶,她愿不愿意都不打紧,他将她娶回家,以她为桥,将他与拂党之间的关系建立起来,才最紧要。
好多想不明白的事,好像一下都有了解释。
杜泠静垂眸轻轻笑了笑,“只是难为他,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纵……”
甚至还主动提及,与她一道祭拜三郎。
“侯爷真是多有忍耐了。”
她声音很轻,秋霖心慌了一下。
她下意识觉得,侯爷可能不是夫人说的这样,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金瑜转到了距离河边柳下不远处,她定睛往杜泠静脸上看去,便听身侧的陪房嬷嬷道。
“夫人,老奴怎么瞧着侯夫人脸色不太对劲?”
确实不太对,杨金瑜也看到了。
她看到那光秃的柳条抽搭着陆侯夫人的衣袖,风那么大,好似来时陆侯还叮嘱她不要往河边柳下吹风,但她此刻就站在那,半垂着头,神色落落。
杨金瑜一愣,旋即一喜,“她这是信了?”
陪房嬷嬷也这样想,“看来侯夫人是信了!夫人,她会不会在宫宴里,就跟侯爷闹起来?”
杨金瑜心下快跳,她觉得在宫宴就闹实在夸张了些,但杜氏要是真的不管不顾闹了,侯爷必然对她和拂党都寒了心,也就记得贵勋武将们的旧日情谊了。
恰好就在这时,一行人从高台上下来,当头的不是旁人,正是永定侯陆慎如。
杨金瑜一眼瞧见他,再见他身侧不远的河边,陆侯夫人也瞧见了她那位侯爷夫婿。杨大小姐只觉心跳咚咚地快跳了出来。
杜氏她会不会直接闹过去?
她紧紧盯着杜泠静。
河边,杜泠静也转头看到了从附近走过的男人。但许多人围着他同他说话,他没瞧见她。
秋霖心里暗下一紧,心道夫人会不会寻侯爷立时问个明白呢?
她亦紧紧看向自家夫人,却见夫人只静默地看了侯爷一眼,就转回了头,一句要去跟侯爷质问的意思都没有。
另外也在暗中观察着的杨大小姐愣了一愣。
“她不是信了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想着陆侯夫人若能去闹最好,若不能也该有些旁的反应,但她看着河边的人,见她神色极其平静,嘴角似还噙了一抹极淡的浅笑。
待侯爷走过,默然跟在他身后回了宴厅里。
杨大小姐头痛了一瞬。
这……怎么这位陆侯夫人每一步反应,都脱离她的预计?
杜泠静又坐回到了宴厅里。
宴厅里人不多,她安静地,自斟自酌了一杯花酿小酒。
不远处,陆侯也在与人推杯换盏。
她静静瞧着他高峻的身形,在人群中极其出众,如同鹤立鸡群,又如高峰拔地而起。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不是她轻信杨大小姐,是,如果这都不能解释,那要怎么解释?她一直想不明白此事。
她除了一勉楼的书,他显然是用不到,那她就是父亲剩的这点人脉了。
如果他娶她不是因为这点人脉,如果有人告诉她,早在中秋赐婚之前,早在她尚在青州之时,他就定下要娶她。
然后一步一步,引她进京,求旨赐婚,拉邵伯举的求娶做幌子掩饰,又说他真是无奈,更在婚后不露分毫,更将这丈夫做得完美无缺,直到如今。
那才最为可怖。
毕竟她什么都没有,他步步为营、纤毫不露,那得是为了谋求多大的利益?
相比那般可怕得令人无法捉摸的情形,反倒杨大小姐的这一套说法,更合理一些。
她捏起酒杯,又看向了人群中那高峻的权臣陆侯。
他才二十有五,就能把偌大的永定军稳稳掌在手中,能在站稳脚跟跟,敢扶持幼年的皇子,一肩挑着永定军,一肩又托着朝堂中的姐姐与外甥,一面要安抚聚在他身边的朋党,一面又要与窦阁老等老臣周旋对抗。
他有多忙碌,她是看在眼里的。
她不过是他收拢拂党众人的一座桥而已,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还在总是耐下性子来哄她。
他做得太好了,连她都恍惚间以为,就算不是他所谓的一见钟情,或许他真对她有些真心。
但显然是她晃了神。
像陆侯爷这般能高居庙堂之上的贵胄权臣,怎么会耽于儿女私情?
厅中人少,略显清冷。
她又饮下了这一小杯酒。
或是宫人见她自斟自酌多吃了两杯,又给她重新上了一壶,倒在酒杯中奉了过来。
酒刚递过来,杜泠静就闻到了里面浓浓的青竹翠叶的味道。
竹叶青吗?
她细细闻着酒里熟悉的竹叶的清香,那竹香直冲鼻腔。她仰头将这杯竹酒一饮而尽。
她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东侧的男人身上。
这才对。
权臣就该这样,杀伐果决,人尽其用。
至于旁的……
这世间之人,除了三郎之外,又怎么可能还会有旁人,对她用尽真心?
第48章
就这么一小壶竹叶青, 一杯接着一杯倒出来,浅啄一口,又慢慢吃进口中, 竹叶的清香混着酒气在口腔里四散开来,吞入腹中, 在喉管里划出一道灼热的长线。
只几杯下肚, 酒壶就空了。
宫人见陆侯夫人看着文文静静,身上还有浓浓的书卷气,但就安静坐在席间,独自默默吃光了一整壶酒,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再添一壶。
但杜泠静却察觉宴厅里,亦有旁人在察觉她独自吃酒。那可不太好。她起了身, 往宴厅后面的树下廊中走去。
廊外花池里种了一棵百年古松,寒冬腊月里仍显苍翠。
此处偏些,没什么人,杜泠静走过来, 听到风吹古松, 便坐了下来, 坐在回廊边上与松一同吹风。
酒气被风吹散在回廊间。
有人避在隔了墙的花窗外偷窥。
是杨大小姐杨金瑜。
杨家陪房嬷嬷侧着脑袋多瞧了杜泠静好几眼。
“她怎么还不去跟侯爷闹?旁人吃了一壶酒,已经开始醉了, 要么哭要么笑的,怎么这陆侯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么坐着吹风, 旁边那老松树,都比她响动大。”
再吹一会风, 酒就醒了。
杨金瑜也想不明白。
她自己都没做好十足准备的说辞,自己都不能全信,陆侯夫人却信了;但她只等这这位侯夫人跟侯爷闹起来, 却见那侯夫人安安静静一个字都不多言,安之若素地静赏庭院景色。
主仆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明白这侯夫人到底怎么想。
花窗下的风也不小,杨大小姐头都痛了起来,恼怒地一甩袖离了去。
她离去,陪房嬷嬷也连忙跟上。
秋霖拿了披风过来,低声同杜泠静道,“那位杨家大姑奶奶,偷偷瞧了夫人许久。”
杜泠静察觉了。
“我知道她在看我,也知道她跟我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无非是想让我因此与侯爷闹起来。闹得越大,闹得侯爷越难堪,就顺了她的意了。”
她说着无奈地摇头笑了一声,“可是侯爷为了拉拢拂党,煞费苦心,步步经营,会因为有人闹一闹就放弃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那般深邃沉稳的心性,不可能不懂。
“杨大小姐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她说着更笑了一笑,秋霖见她笑意如同天上飘落的雪花一样,有些清冷,噙在嘴角,极轻极淡,又很快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