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缓则圆。
她又等了一阵,想着他可能差不多快忙完了,只是不晓得厅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候着,有人着急地来回踱步,他可能也未必当先见她。
要不她先去吃个饭,再来等他?
只是这时,阮恭忽然找了过来,阮恭步子有些紧。
他上前便道扈大哥那便传了话过来,说廖先生,“先生今日就启了程,离京回四川老家了。”
杜泠静吃了一惊。
她以为年还没过完,少说还得几日,没想到先生踌躇无奈,这就要走了。
四川可不是青州,山高水长,这一去要何时才能得回?总要先把事情都说清楚。
杜泠静立时就起了身,让阮恭赶紧去套车,不及换衣就追了过去。
陆慎如一上晌都没闲下来,这会稍稍喘了口气,刚让人去摆饭,就见外面厅里的管事走上前来。
他道是不是还有人要见,“都是何人,因何事而来?捡紧要的说。”
外面厅里的人等了这么久,没有人不紧要。
不过确实有一个人,说她不着急,可以慢慢等。
但管事却道,“侯爷若是得空,不若见夫人一面吧?”
他说得陆慎如愣了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
管事连道是夫人,“夫人在厅里,从早间等到眼下,等了侯爷三个时辰了,侯爷要不要,先见夫人一面?”
话音落地,男人英眸一瞪。
书房里气息瞬间紧压了下来,房内房外冷凛之气森然。
“你敢让夫人在外面等三个时辰?!”
管事一顿,扑通跪了下来。崇平也刚从外回来,听那管事说这话,倒吸一气。
男人则青了脸色,快步往外,直奔厅里而去。
“泉泉……”
谁料到了厅里,他迈步到屏风后面,却见屏风后只有一盏空掉的茶碗,人却连影子都不见了。
“夫人呢?!”他问。
厅里的管事也不知道夫人何时走了?
陆慎如以为她回了正院,转身就要往内院去,好在有小厮上前回话,说夫人接了个急报,“回侯爷,夫人方才着急套车出门去了。”
邵伯举自尽的消息,昨日折磨了杨金瑜一整晚。
她原本也跟众人想得一样,听闻皇上放出话头,可能要慈悲饶恕,欣喜不已。可邵伯举竟在这个时候自尽了,邵伯举一死,皇上一碗水端平,便不能再放过她两个弟弟。
她母亲荣昌伯夫人又晕死了一回。
兴许不出正月,皇上就要发落她两个弟弟了。
眼下除了侯爷和贵妃,再没人能救他二人。杨金瑜只觉自己快疯了,她那丈夫更是连守岁都没来她院中。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她还有什么办法?
她在那陆侯夫人面前挑拨,想让那陆侯夫人跟侯爷闹,偏那人性子沉得跟水一样,不管倒进去什么,都仍旧静默流去。
那么与其再从她这里下手,不若直接挑拨侯爷与拂党。
杨金瑜想不出办法,直到刚才有人来报,说那拂党中与侯爷最是不睦的廖栩,离京归乡去了。
她突然冒了个念头。
那廖栩显然是碍于陆侯的威压,才万般无奈出走。
若是他被逼离去的路上出了事,那些拂党会不会跟侯爷离心又翻脸呢?
她思及此,立刻叫了人手,这就往京外而去。
杜泠静被人耽搁了几息。
她在京外遇上了外城开书肆的章先生。
章先生也因着拂党被邵伯举追杀的事,躲了起来。他跟拂党众人都有联系,彼时又在邵伯举眼皮底下,干脆跑到乡野躲了数月,年前才刚回来。
杜泠静还未及亲自见他一面,但阮恭却替她送了年节礼给章先生,又同这位在京经营书肆的章先生,提及了杜泠静要弄清楚一路引她来京的八部宋本,怎么就突然出现的事。
章先生听阮恭说起,也觉有点奇怪,“京畿自是什么高深之人都有,但连着出八部珍贵宋本,也确实稀罕。”
他道会替杜泠静留意,这会见杜泠静恰从他门前经过,便道。
“静娘往何处去?先前那八部宋本的事,我这里有点眉目了。”
杜泠静都快把这事忘了,但她非是为此事而来,眼下先匆促道谢,然后问了他。
“章先生可见廖先生了?廖先生离京从哪个城门出去了?”
不巧,廖栩走前还真就来章先生的书肆铺子,跟他道了别,道是这一走,回乡伺候老母,彻底归于田园,也不去保定教书了,往后还能不能再见旧友便不晓得。
廖先生怅然,在书肆吃了一盏茶,从外城右安门离了去。
杜泠静再不及逗留,只道改日专程来探望章先生,细问引她上京的八部宋本的事,这便往右安门追了出去。
她一边打听一边追,算着廖先生应该也没走太远。
只是路过一处茶摊的时候,阮恭上前问了一句,杜泠静听见茶摊上的人“咦”了一声。
“这可有意思了,走了个瘦巴巴的老先生,怎么那么多人追?一刻钟前,刚有人跟我打听完。”
这话说得阮恭愣了一愣,杜泠静挑眉看了过来。
阮恭立刻递了钱请那人多说两句。
那人笑道,方才追过去的人更多,“也有一辆马车,但马车上没牌子,不知是何人。但带了不少人手,瞧着皆似练家子,也追着那老先生去了。”
他往前指了方向,但杜泠静眼皮却急速抽跳了两下。
杜泠静通身都出了汗。
先生被迫无奈离去,忽然有人追在他身后出了京,急急匆匆、带着人手, 还能是谁?
那位杨大小姐已经不择手段了。
山林里。
“你们到底是何人?”
廖栩左边小腿正中一箭,他托着受伤的腿无法再正常前行, 甚至在山林间难以行走, 只能避在一颗树后,勉力开口喊话。
“我身上确实有些盘缠,你们若是想要,只管拿去!但还请留我一条命, 家中老母等我多年,此番离京只为还乡侍奉老母……”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 又是一箭倏然射来,他急急一躲,那箭矢擦着他发梢射到了地上。
他已说要把身上的钱财都留下,对方还要射箭, 可见不是为了钱财。
他哼声笑起来, “看来我廖栩, 官场失意,教书不济, 这条贱命倒还有些作用。”
山林里又是一箭射来,只是这箭射偏, 钉在了他背后的树上,发出铮地一声颤鸣。
廖先生只觉无望了, 他腿上中间无处可逃,早晚要死在这些莫名的箭下。
谁料就在此时,林中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先生?先生!您在何处?!”
“静娘?!”廖栩大惊。
山林里的脚步声立时靠近过来。
杜泠静带着人手在附近找寻, 听见这一句回应,循声急赶上前,一眼就看见了受伤避在树后的廖栩廖先生。
廖先生再无昔日圆润身形,他只剩下干瘦的身躯,又因多年不得志更添几分疲态,此刻有血从他裤脚咕咕留下来,落在枯叶上,他脸色青白。
杜泠静第一个发现了他,一眼看过去就倒吸了冷气。
她立时飞奔而去。
廖先生见她过来先是大喜过望,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喊去。
“静娘别过来!”
可是晚了。
就在这一瞬之间,又一只冷箭从山林中破空而来,从另外一个角度,直奔廖栩脖颈。
致命的一箭,无有半分犹豫,刹那要取他性命。
有人喊着“静娘”,有人惊呼“夫人”,杜泠静却见那箭矢闪着冷光奔向树下无力躲闪的廖先生。
“先生……”
她脑中空了一瞬,却忽的向前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觉肩头骤然一痛,那一箭擦着她的肩膀射到了地上。
侯府的侍卫紧接着提剑赶来,树下立时被侍卫团团围了起来。
廖栩没事,却见径直将他扑在地上,救下他这一命的人,肩头的衣衫被利箭划破,血流不知。
“静娘!孩子……你怎样?!”
杜泠静咬了牙,忍下痛意跟他摇头。箭矢虽然划破了她的肩头,却也错开她与先生,射到了地上。
她说无妨,却见山林里铮铮又射出三箭来,虽然都被侍卫提剑挡下,但她亦开了口。
“世子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想害人是不可能了!不若撤回人手,此事还可重新计较。”
日头西落,山林被云影投下,暗了几分。
她看不清杨金瑜的人埋伏在何处,但目光缓缓从周遭扫过,见一时没再有箭矢射出,又道。
“世子夫人先是要离间我与侯爷,可惜我性子沉闷寡淡,没能让你如意,眼下又想趁着廖先生离京归乡,再制造意外,让拂党众人直接与侯爷离心。”
她问,“可世子夫人有没有想过,侯爷为拉拢拂党煞费苦心,你害了先生,让拂党众人与他不睦,他未必要舍了拂党,反而直接迁怒你,迁怒杨家?”
话音在山林里回荡起来。
隐在暗处的杨金瑜脸色沉沉,她冷哼,“我只让人害了他,然后装作流寇劫财,侯爷怎么会知道?”
她这话一出,杜泠静顾不得肩上的痛就笑了起来。
“世子夫人未免把侯爷想得太简单了。侯爷那等的心思,会猜不到是你吗?”
但她道眼下说这些也没用了,“侯府的侍卫在此,世子夫人趁早收手,或还不至于彻底将人惹怒,若再恣意妄为下去,您家二位弟弟更不可能保全。”
“你……”
杨金瑜先见自己给她说出侯爷是为拂臣求旨赐婚,这么大的事,她沉默不语,心道是个成不了事的软性,不想今日冷箭破风,她竟然敢箭下救人,此刻受了伤,还能撑着与她利弊言明。
水是无声,但若要响亮起来,亦是哗然。
但杨金瑜忽的道,“那侯夫人就没想过,我若一意孤行呢?敢干脆将你与那先生一并射杀在这山林里。死无对证,你待如何?”
话音如冷箭刺破,杜泠静心下一沉。
杨家那两位小爷能杀人灭口,杨金瑜这位长姐也可真是不遑多让。
此时侯府的侍卫们皆握紧了手中的剑,越发将两人护在中间。
杨金瑜冷笑连连,“以我今日带来的人,只要我下令,你们有几成胜算?”
山林之间,鸟兽之声都散了去,日头被层云遮挡,林间越发昏暗。
可杨金瑜这声还没落定,有人冷厉沉声倏然自她身后响起,一字一顿。
“你敢?”
杨金瑜心口一颤,转身向后看去,只见山间背光立着一人,此刻眼神睥睨向下落在她身上。
杜泠静亦抬头看到了上面的人,枯枝在他交叠着身后遮天蔽日,他背光而立,只是在看到她的一瞬,尤其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伤处,眸色似是沉到了谷底。
到了这等时候,杨金瑜反倒是笑了。
“陆侯当我缘何要做到此处,不过就是为了救我两个弟弟罢了。可你见都不肯见我,就任由我杨家陷在苦痛之中。侯爷可知我母亲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可是听了你的话,主动把那二人送去了衙门。然后呢?怎么没能等到侯爷把人救出来,反而撂开手去不管了?”
她质问陆慎如,“若是陆氏二房尚在,你可会如此对待我们杨家?”
她厉声问他。
“二表弟是为了你而死,他死了,你就可以为了这些拂党外人,将他外家荣昌伯府,统统推到火坑里,是吗?”
山中莫名一静,杜泠静怔了怔。
她从未听他提及过,原来陆家二房的二爷,他的二弟,竟是为他而死。
远处有大鸟刺啦叫了一声,于寂静中有些刺耳。
陆慎如沉默了一瞬。
杜泠静看到他眸中有痛色沉在半垂的眼帘之后。
她听见他嗓音越发低哑。
“是,当年二弟是挡在我面前,被人一箭射穿喉管……他替我中箭,替我身死……”
话音在山林中不住回荡,但下一息他突然看住了杨金瑜。
“但这与你杨家姐弟多行不义,有什么关系?!”
他只问杨金瑜,“如果当年死的人是我,活下来,继承永定侯位置的是二弟,你觉得他会包庇你们一味行凶吗?”
他说着,目光扫过肩头中箭受了伤的人。
他缓缓闭了眼睛,“若不看在二弟的面子上,你今日也得死在这儿。”
话音道出的瞬间,杀意直射得杨金瑜心头颤了一颤。
只是陆慎如确实不想杀她。
“杨大小姐,你听好了。你那两个畜牲兄弟,就算皇上判他二人千刀万剐,陆某也绝不会去皇上面前说一句情。此事同我再不相干,你也好自为之吧。”
他当着杨金瑜的面,将这话彻底说明白了。
杨金瑜脚下一晃,险些倒下。
没了亲兄弟的她,要如何在卫国公府过活?
“陆慎如,你这是要与杨氏恩断义绝?!”
可男人却笑了起来,“你们姐弟三人,可不是整个杨氏。”
他会力挺庶子袭爵,杨家血脉之后可就不一样了。
杨金瑜浑身发颤,可杨家的侍卫却着急上前,示意她不要再同侯爷对着来,快些离去。若再继续下去,侯爷真翻了脸,谁都保不住。
侍卫劝她快走,只是临走之际,男人又开了口。
“方才谁人放了箭,留下来!”
杨金瑜吸气,只能将放过冷箭的几人扔了出来,崇平立时遣人,将这几人通通带了下去。
山中又现几声刺啦的鸟鸣,杨家侍卫劝着杨大小姐速速离去后,林中再无旁人。
廖先生腿上中箭站不起来,杜泠静肩头亦血流不止。
男人几乎是大步飞到了她身前。
“泉泉……我来迟了!”
但杜泠静跟他摇了摇头,他一点都没来迟,若他不来,他们今日未必能全身而退,杨大小姐的人手确实不少。
且他如此忙碌,怎么还能得闲前来?是为廖先生?
廖先生确实重要,是父亲身死之后,拂党众臣最为敬重的几位先生之一。
好在先生只是腿上中箭,没有伤及性命。
可先生和这位侯爷之间的心结,总是得解开,才能让拂党其他人,能更多为他所用。
她见他立时将崇平叫来给她包扎,她道不急,“我只是皮肉伤,不若平侍卫先看看先生……我有话想跟侯爷说。”
她说着,示意他往另一边去。
陆慎如见她不急着治伤,却要跟他先说话,不知她能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但又想到她等了她三个时辰……
“你说!”
他口气有些凶,杜泠静不知谁人又惹了他,但借着这个时机,先生也刚好在,把话都说明白比较好。
她轻声,“侯爷如此看重拂党,实是拂党众人之幸。只是他们从前聚在一起,追随父亲,皆是因为志向相投,如今多载已过,父亲过世,新政流离,他们宁肯被朝堂排挤散在各处,也不愿随意改志。”
她不由看了他一眼,“我已晓得侯爷娶我,是为收拢拂臣。但他们各有志向,若是强求恐怕适得其反。”
她想到他婚后对她都耐心十足,道,“侯爷不若也多给他们一些耐心,能用之人自会留在侯爷身侧,若实在无法用,侯爷让他们走就是了。”
她把话终是都跟他说明白了,这是她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听进些许。
只是她说完,男人低压这眉眼向她看来。
陆慎如看向自己的娘子。
就这几句话,她在外厅等了他三个时辰?
她是真的以为,他是为了拂党,才娶她做桥。
他简直要气笑起来,狠狠盯着她。
“谁跟你说的?”
她一时没回,他自问自答。
“哦,杨金瑜。”
他旋即又问,“她还说什么了?”
山林里的风吹得地上枯叶打旋飞了起来。
杜泠静不明白他为何没听她方才劝言,反而只纠结于此。
那她也干脆跟他说明白好了。
她抬眼问了他。
“中秋圣旨赐婚,其实不是皇上的意思,是侯爷求来的,对吧?”
她看住了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很平静,犹如山中西落的斜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陆慎如静默了一息。
只是以为他娶她是为拂党,步步为营地在皇上面前求娶,她就把自己利落地放到了外人的位置上,在外厅里同那些真正的外人一道,可以为几句话,等了他三个时辰,不让管事跟他提早支会一声。
她眼睛里,可真是揉不得一点沙子。
若让她知道他为了谋娶她做的“算计”,远在中秋之前,她又当如何?
男人只定定看着她,未动分毫,嗓音越发沉下来。
“杨金瑜胡言乱语你信?我说只是因为圣意如此,你我二人才结为夫妻,你怎么不信?”
他反问了过来。
杜泠静一愣。
他说不是他求旨?
但男人却愈发恼怒起来。
“还有拂党这些人。是,我是想用他们。但我陆慎如,还不至于没人用到强迫旁人的程度!”
山风吹过肩头,杜泠静伤处暗暗疼一下。
他说不是他求旨,他娶她也不是为了拂党,至于拂党众人,他也不是非用不可……
风吹得脚下枯叶混乱而飞,杜泠静思绪也乱了一乱。
她抬头向他看去,他亦低头紧压向她看来。
两人一时都抿唇没开口,还是崇平上前,“属下先给夫人处理伤处。”
杜泠静并未被箭矢射穿,但那箭极快,也将她肩头皮肉狠狠重划了一道。
崇平不好给她细细处理,只能暂时在外面伤了止血的药。
药粉煞得她身形轻颤,男人没再跟她置气,径直揽了她在怀里,“崇平快些!”
崇平手下加速,不多时给她包扎了起来。
日头西斜,山里冷气四溢,他怀中却一贯的温热,甚至有些发烫。
杜泠静跟他说得话都被他否掉了,眼下她还能跟他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她悄悄抬头瞧他,男人眸色沉沉,英武冷峻的脸上尽是不快。
不想这时,又有人从附近的山路上寻了过来。
竟是扈廷澜与在京的其他拂党众人。
廖先生离京回乡,只告诉了个别相交紧密之人,可众人听闻他要走,竟都追出城来送行。
可他们到了附近,就察觉了不对之处,再见廖先生和杜泠静全都受了伤,皆大吃一惊。
“这是出了什么事?”众人连忙问。
廖先生简言了几句。
但杜泠静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虽然廖先生没出大事,但遇上了这等情况,说到底不利于他与拂党众人进一步交心。
说到底,他还是希望拂党众人能为他所用的。
她不禁道,“我去跟他们说,此事与你无关,纯是那杨大小姐失了理智。”
她说完抬脚就要上前,不想他却止了她。
他对她没什么好气,却两步走到了众人身前。
“各位,今日之事说起来,全因陆某与各位未曾坦诚交心。”
他说自己确实希望众人为他所用,重返朝堂,能助慧王入主东宫,他日高登大宝。
“但诸位若有一心倾许雍王的,陆某也不会强令诸位改志。”
他道自己当然不可能为对家力捧肱骨,“但若只想在朝堂里安安稳稳做官,为国为民,哪怕不为了慧王殿下,陆某也会尽力举荐。”
他道,“就当是我从前行事多有不妥,以此给诸位赔礼道歉了。”
陆慎如说着,特特看向廖先生。
之前廖先生心灰意冷辞官教书,便是因为他排除异己的责打。
此刻他道,“陆某一言既出,决不食言。诸位若想留在朝堂为官,只需往侯府递上信函,而诸位领职离去,大可与我永定侯府再不往来!”
他干脆利落地一口气将话,与众拂党之人说了明白。
众人都晓得他需要用人,但还能说出这等话来,也是万万没能想到。
杜泠静也愣住了,大吃一惊。
他这真就要放拂党众人任意去留?
他没看她,只同廖先生道,“陆某实在没想到,会令先生难为到离京返乡。只是我其实为先生谋了一职。”
他说是江西提刑按察使,数月后会空出一缺。
江西距离京城遥远,而提刑按察使专司一省刑名。
“想来以先生之能,此职不在话下。”
待廖先生在江西任上六年,兴许京中雍王与慧王胜负已分,他再回京为新君尽力,完全不迟。
廖栩再没想到他已为自己谋好了位置,更没有任何强迫他改志之意。
“侯爷胸襟,远胜我等。”
众人不禁都点头附和。
“没想到侯爷真为我等费心了。”
他说是也不是,“当然诸位如果愿意助慧王殿下与陆某一臂之力,永定侯府,府门大开!”
他说着转头向一旁受伤的人看去。
“但我非是为了要用诸位才娶她过门,这等因果倒置之事,我是想不出来。”
后面这话,是彻彻底底说给她听得了。
杜泠静抿了唇。
他眸色越发严厉,却道受了伤的人不能等,“还是尽快回京处理伤势的好!”
廖先生的伤势比杜泠静还要重,自是不能等。
众人连声道好。
杜泠静抬头向他看去,想跟他说句什么,他径直上前抱了她,让崇平驾车直奔京城。
他一点好气都没有,一路上也不跟她说话。
不过回了侯府却没送她回正院,反而抱着她径直进来他的书房。
杜泠静还没来过他的书房,毕竟此间严格把手,闲杂人等皆不许入。
他直接将她带到了书房里面。
这次没用崇平,她说让秋霖来,他也不许,他亲自将她剥了,给她把伤势重新处理了一遍。
他似很擅长料理伤口,杜泠静想到他身上深深浅浅的旧伤。
但他又不说话了,脸冷着,唇下紧抿成一条线。
“侯爷……生气了?”她不得不先开口。
他哼了一声,瞥了他,“夫人觉得呢?”
杜泠静倒也不避讳,“侯爷是嫌我,没信你的话,又疑心了你?”
她实在是一直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来京又嫁了人。
若嫁的不好也就算了,偏他待她极好,好到她总觉得他所谓一见钟心,难以解释。
她轻声,“是中秋圣旨赐婚,对我来说太意外了些。”
她坦然。
烛光轻摇。
男人看去她眼睛,火光亦轻轻摇动在她如水的眼眸里。
他忽的问了一句,“如果那圣旨,真是我求来的呢?”
他声音不重,缓缓地飘在半空里。
但陆慎如却见他这假设的话刚说出口,他的娘子眼眸便睁大开来,火光在她眼眸里轻摇变成了晃动,她眸中似有两分惊怕之意。
惊怕……
男人垂眸笑了起来。
她可真是容不得他说真话。
不过那些沉在勉楼里的旧事,翻过去就过去了,他根本也不想去想,更不想再提。
就当从前那些事都不存在,他与她的姻缘,就真是圣旨赐婚,从这里重新开始,不可以么?
他轻哼,重新跟她说了一遍。
“你我的姻缘确实只是圣意如此,我未曾求过。娘子还有疑虑,不肯信我的话,改日大可以去问皇上和兖王。”
第51章
“你我的姻缘确实只是圣意如此, 我未曾求过。娘子还有疑虑,不肯信我的话,改日大可以去问皇上和兖王。”
这句笃定的话, 一字不错地落在了杜泠静耳朵里。
杜泠静看向男人的眼睛,没看到任何犹豫, 反而见他不悦之色平添, 瞥着她。
杜泠静只能道,“侯爷都够忙了,别说皇上了。”
她不可能去问皇上这等事,至于兖王, 她更是完全不认识,谈不上询问。
提起忙碌, 陆慎如想起了另一桩事。
他直接让人把外厅的管事叫了过来。
人似乎早就在外候着了,此刻外厅主理的大管事,带着早间的小管事快步到了门前。
大管事今日有事出了门,让徒弟小管事顶着, 料想还能出什么事。谁知这小子, 竟然敢让夫人在厅里等了侯爷三个时辰。
就算是夫人自己愿意的, 侯爷还不愿意呢!
大管事叫苦不迭。
师徒二人到了门前,齐齐扑通跪了下来, 砰砰磕头不止,小管事发抖不已, 大管事则苦道。
“怠慢了夫人,实是小人之过!请侯爷、夫人重重责罚!”
男人立在廊下石阶之上, 通身威魄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只目光扫过二人,二人皆死死叩头不敢抬起。
男人沉声,“各自去领三十大板, 崇平着人去打。”
崇平立时领命。
杜泠静吓了一大跳。
崇平等人皆是军中出身的侯府侍卫,这两个管事只是普通仆从,怎惊得他们打上三十大板,人必是要废了。
她匆促上前。
管事不敢辩解,她却不能让人替她受过。
“侯爷莫要责打,是我让管事不必禀报的。”
谁知她这话说完,他嗓音越加冷硬。
“打五十!”
五十大板,这么冷的天,人必不能活了。
崇平领下命来,抬手就招人前来,要把这师徒二人拖下去。
“侯爷!”
杜泠静急着叫了他,他不应,上前拉了他的衣袖,他顿了一下,又脱开了去,转身就要走。
怎么会有人脾气这么大?一点情面都不留,像块磐石一样。
她一步跟在他身后,“陆惟石!”
男人大步欲离开的身形终于停了下来。
风从廊下悄然溜走。
她叫了他表字……连字带姓地,有种说不清的特殊意味。
陆慎如立着没动,耳边不住回荡着她口中这三个字,“陆惟石”,但也忍着没转身看她。
他已行至回廊转角处,方才那两人已崇平着人拉去了门前,一时间只有檐铃在风里轻摇,时不时发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