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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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小芙带到厨房门口,摸出一只钥匙开了门。
小芙甩开了她的手,问:“你干嘛?”
那姑娘回头,说:“你不是饿了一天了?”
小芙恍然大悟——原来她是白天灶间的那个绿珠。
“饿,快饿死了。”小芙舔了舔嘴角,“你从哪儿弄来的钥匙?”
“兰香她们在喝酒,少两样下酒菜,让我过来拿。”绿珠说,“咱们得快点儿。”
她打开了门,二人一道走了进去。
绿珠先将两样腌菜摆了装盘,见小芙伸爪子要来捏,打了一下她的手背。
小芙讪讪地收回了手。
“厨房里头缺什么都有数的。”绿珠说着,转身去了灶前,拿着铁钩子从灶眼儿里扒拉出来两个黑漆漆的地瓜。
绿珠伸手摸了摸。
“还热着。”她说罢,将地瓜往小芙怀里一塞。
小芙的眼都亮起来。
她也不嫌,掰开一个地瓜,还知道分人一半儿。
绿珠看了看,又摇了摇头,“你吃吧,我吃过了。”
小芙也没多让,直接啃了起来。
绿珠将腌菜收好了,催促小芙赶紧走。
小芙迅速啃完了一个地瓜,倒是留了个心眼儿,没将地瓜皮随地乱扔,省得明天再让人瞧出来。
绿珠锁了伙房门,匆匆去前院送菜。
小芙一个人回了柴房啃第二个地瓜。
刚啃完,绿珠又来了。
这次她抱了床被子来。
进了柴房,绿珠看了看四壁,一时间不知道将被子放在哪儿。
“你昨晚就睡这?”绿珠指着柴火堆问。
小芙点点头:“不然咧?总不能去睡七夫人床上。”
绿珠被逗笑了,将被子铺在柴火堆上。
“还好天儿越来越热,这床被子我用不上。”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是秋冬天就不成了,等入了秋,你还得还给我。”
“你放心。”小芙应道,“我呆不到冬天。”
绿珠又叹了口气,摇头说:“你是被人卖进来的,卖身契都在夫人那儿,能走到哪里去?只要不惹他们,一个夏天挣出一床被褥来绰绰有余的。”
小芙摸着绿珠给的那床薄被褥,问:“你也是被卖进来的吗?”
绿珠的脸黯了下来,抿了抿嘴,只说了声“我要回去了”便离开了柴房。
小芙走到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她正要进屋,见门口放了一个拇指指甲大小的铁盒。
小芙望望左右,没见着人,将小铁盒拾了起来。
洗干净了手之后,小芙打开了它。
里头瞧着是猪油一样的白色膏体,若是细闻能闻到药香气。
小芙将它涂抹在手上几处破皮的地方。
她抻直了手指,仰面躺在那唯一一床被子之上。
“其实纪家也不全是坏东西嘛…”

宇文渡回了纪府,开始思索着怎么在不惊动景王的前提下找到小芙。
纪府不小,从养了九房上就能知道。不过女眷多,事儿也多,想要找小芙恐怕要费上许多功夫。
自古皇家好脸面,一旦出现什么异象,往往就会朝着改朝换代上想。皇帝继位六年,景王虎视眈眈了六年,甚至朝中还有许多老臣说,先皇崩得十分蹊跷,而景王这些年独揽大权,便是为了报复皇帝。
宇文渡是镇国大将军宇文律的儿子,宇文律从前对先帝忠心耿耿,新帝即位后自然也侍奉新帝,可惜谁知皇帝醉心修道,全然不管政事。
而青檀泉连续三年涌酒,景王亲自驾临峄城县。宇文律为表对帝王忠心,派他护送景王来峄城——明面上是护送,实际上却是监视,一旦景王拿青檀泉做文章,宇文渡好能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帝京,让宇文律等人提前做准备。
宇文渡这一路都不见景王有什么动作,这位王公看似一人之下,却已站在巅峰,牢牢把控着帝国命脉。
越想坐稳皇位的人便越是谨慎,事到如今他只差一个师出之名。
可这一路以来,景王整日看书写字,除却路上收了两个侍女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宇文渡一度认为,景王就是借查访青檀泉之名给自己争取上一月休沐日。
不然哪里有人天天不出门的?一般像他这样还不得憋死?
不知不觉宇文渡便来到了景王歇息的楼前,他整了整衣领,拱手道:“宇文渡求见殿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女打开了门,半躬着身子请他进来。
宇文渡看了她一眼,垂首走了进去。
天色已晚,景王已经换上了寝服,整个人懒懒散散地斜坐在榻上,另有一侍女跪在榻下轻轻地替他按着脚。
“怪不得她们都说你手艺好。”景王的面容掩在书卷后,笑意却四面八方地围了过来。
宇文渡总想不起他的模样,却熟悉这种压迫感。
那侍女却是不怕,笑盈盈地说:“奴婢属虎,人人都说,属虎的人给按上一按,身上百病都会消。”
宇文渡听得头皮发麻——到底是半路上来侍奉的,景王已经不年轻了,这么说岂不是暗讽他年纪大?
未料景王并不在意,又说“那日后有劳你”。
侍女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宇文渡心里发毛。
景王将书卷一放,看向宇文渡。
印象中那张不甚清晰的模样开始重合,宇文渡脑中闪过小芙的面容,惊觉在景王跟前分了神,赶紧单膝跪地向他行礼。
景王说了声起,和蔼地问:“可是查到了什么?”
宇文渡垂眼看着他的衣襟,说:“殿下,据峄城县居民所言,往年青檀泉出酒时气味浓烈,今年却不比往年。且往年慕名而来之人数不胜数,酒香十日殆尽。而今不知为何,青檀泉香气渐隐。”
景王嗯了一声,手指在膝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已是第五日了罢?”他忽然问道。
“是,殿下。”宇文渡将头垂得更低,说,“往年青檀泉无人看管,而今周遭遍布守卫。加之泉水与井水同来自地下,泉水涌酒,井水却没有。所以臣猜测,应是有人蓄意为之。”
景王默了片刻,朝着侍女挥了挥手。
两个侍女轻轻地退下。
景王放下书卷,从榻上支起身子,对他道:“孤不大喜欢别人猜测,因一切尽有可能,若仅仅靠猜测来下定论,天下早已大乱。孤还有要务在身,只能在此地停留十日,如今还剩五日——再过四日,若还是查不到,那么便要按孤的法子来——将纪家人全部处置掉,以绝后患。”
宇文渡后颈发凉,他早便知道景王行事狠厉,未料竟毒辣到这种地步,难怪司马家一老一小两位阁老臭名昭著,却偏偏得了景王青眼,原是臭味相投。
宇文渡想起小芙来。
小芙已经入了纪家,若他再过四日找不到她,岂不是也要被连累处置?
他不能再让小芙陷于险境之中了!
“殿下,臣恳请殿下予臣方便,彻查纪家。”宇文渡忙道。
景王点了点头,“这本就是你的权利,不需要刻意过问。不然孤还以为,纪家有你的什么相识之人——”
宇文渡用尽了力气才使自己的面容看起来同平时无二。
“没有什么相识人。”他道,“臣自然是秉公办事。”
景王点了点头。
宇文渡正准备告退,却又被他唤住了。
“孤还记得,你前两日好似带回一个姑娘?”景王问,“怎的如今不见她?”
宇文渡的额头滴下一滴汗。
“她…跑了…”宇文渡只好老实道。
景王笑了笑,又问:“南津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是一表人才,这都能让人跑了么?”
“她不是旁人,是从前臣在怀仁书院认识的旧友。”宇文渡苦笑了一下,“臣往年做了糊涂事,对不住她。”
“怀仁书院?”景王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什么糊涂事?说来听听?”
怀仁书院位于怀仁山之上,能进书院的非富即贵。若没有点儿钱财人脉,轻易进不去,可见小芙家底并不差。
但宇文渡不认为景王是个可以谈心的人,且他们之间还有利益冲突。
可他又不能全瞒着景王,毕竟景王手段多是是,若是对那件事好奇,一声令下全城搜寻小芙,那么自己便多了一样把柄在景王手中。
“是我不好…”宇文渡含糊道,“我年少时做错了事,伤了她的心。”
景王噢了一声,像是没了兴致。
宇文渡最后朝他拜了一拜,退了出去。
他一走,景王那两名侍女便从后面绕了出来。
方才替景王按脚的碧圆呸了一声:“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
“谁说不是呢?!”清清气呼呼地说,“心眼子是这两年才长的,若是早上两年,怕是个头都长不高!”
景王闲闲地倚在榻上,却没有斥责她们多嘴。
两名侍女冲着宇文渡远去的身影狠狠地白了一眼,随后关上门继续侍奉景王。
宇文渡得了准许,当下便回房思索如何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找到小芙。
第二天天未亮,小芙还在柴火堆里睡得香香,便听到外间有人大喊大叫。
“失火啦——”
“烧起来啦——”
小芙吓得一个激灵,擦了擦口水后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四时无常(三)
失火了也不关小芙的事儿,甚至赵二曹还专门站在她房门不远处,就怕小芙趁乱逃跑。
赵二曹就是昨天色眯眯地看小芙,还弄了一堆活儿给小芙的汉子。
小芙拉开门栓,探出头去便见赵二曹又在院子里。
看失火的方向,好像是纪老爷新纳的那位九夫人的院子。
小芙当然想过去凑热闹瞧瞧。
她猫着腰一挪步,赵二曹恰好扭过脸来,见她鬼鬼祟祟就是一通骂:“早起不干活,你打算跑去哪?趁年轻早早干活早早赎了身,只要不太老,放出去还能嫁个正经农户。”
小芙撇撇嘴,她嫁不嫁人干他何事?拿婚事调侃姑娘家的碎嘴子都该死!
“我去救火。”小芙便绕过赵二曹去拿井旁边的水桶。
她不是很关心纪家人的死活,见水桶里头不大干净,还打了水来涮一涮。因为是被人下了药弄进来,来时头顶上那根盘头的木簪子早没了,她只能用头巾系个马尾。
那一头乌发随着她弯腰蹲身的动作渐渐从背后滑落到她肩上,晨起的日光包裹了她,一半是束起又散开的粼粼长发,另一半儿是粉白的侧脸和脖颈儿,脸颊圆润润,下巴俏尖尖的。
赵二曹看得心猿意马。
这死丫头,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小芙涮完了桶,提着就要朝冒黑烟的方向奔去。
“你!回来!”赵二曹在后面喊她。
小芙定住脚,回头道:“我去帮忙。”
“不关你的事,瞎凑什么热闹!”赵二曹冷着声音说,“纪家是没人了,缺了你就对付不了一点火星子?给老子死回来!”
小芙讪讪地拖着桶回来了。
绿珠来了后院,刚好听见赵二曹骂人。
她看了小芙一眼,走过去问赵二曹拿了厨房钥匙。
赵二曹不情不愿地从腰带边缝着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又对绿珠说:“九夫人院子里头着了火,老爷肯定要重新安置她,其他八位夫人瞧了定不舒坦。老爷心里都明白,肯定要赏宴请她们,咱们这些下人不好使唤张厨子,早上这顿自己张罗吧。”
绿珠犹豫了一下,问:“新来的呢?”
“我有名儿。”小芙道,“我叫小芙。”
“知道你有名,什么破名字,连个姓都没有…”赵二曹看见小芙就想欺负她。
“我有姓。”小芙说,“我姓…”
“闭嘴吧你!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的事?你是叫人卖进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讨饭的叫花子!”赵二曹拔高了音调,“赶紧干你的活去!”
小芙被骂得睁不开眼,耳根通红通红的。
赵二曹嘴上骂骂咧咧的,眼睛却不舍得从小芙的耳朵上移开。
绿珠从厨房出来,咳了两声,将钥匙还给赵二曹。
赵二曹将钥匙放回口袋,随后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中间。
小芙跟着绿珠烧热水去了。
今天厨房里没有人,一半去救火,另一半在偷懒。
小芙跟在绿珠后头,见她悄悄地将一个东西塞进袖子里。
“我都看见了。”小芙上前道,“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绿珠一脸惊吓地回头,见赵二曹还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晒太阳,于是压低了声音:“你胡说些什么?!”
“我都看见了。”小芙摸了摸鼻子,指着橱柜道,“昨晚上你带我进来的时候,我瞧见你偷偷和面来着。现在天不热,搁柜子里一晚上醒发得差不多。刚刚你拿了赵二曹的钥匙不就是为了印个印儿上去?”
绿珠又气又怕,简直后悔招惹了小芙这么个人。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小芙真有几个心眼儿,八成就要盯着自己了。等偷偷离开的时候她再突然跳出来,那时候才叫个骑虎难下呢。
绿珠心里还在琢磨的时候,小芙又开始说话了。
“我原本是个卖酒的,好端端地被人下药签了卖身契,饭都吃不饱,谁想跟他们在这儿耗?你可怜可怜我,把我也带走。”小芙道,“你给过我俩地瓜,救了饿死鬼半条命。我这人仗义,万一出了幺蛾子绝对不卖你。”
绿珠已经很难再去相信别人了,可眼下被小芙缠得死死的,若是不信她,她再卖了自己怎么办?
“那,那你发誓不能说出去。”绿珠道,“你要说出去,咱俩就都完了。”
小芙的眼睛亮了起来:“谁说谁是狗。”
绿珠一肚子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俩人烧完了水,又自己弄了点儿吃的——白米粥配腌咸菜,不是什么好饭,可好歹能对付一顿。
赵二曹闻见味儿,骂骂咧咧地进来了,“说让你吃饭了吗?!”
小芙歪着头说:“只说昨天不让我吃,没说今天也不让吃啊。”
谁家连着饿两天还要干活的?就算牲口还要给一把口粮呢。
赵二曹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没有再为难她。
赵二曹回了院子里晒太阳,小芙和绿珠在厨房里头说话。
小芙今天才知道,原来绿珠也是被人卖了的。
绿珠比她还惨,娘死得早,家里本有个爹。可多年前她爹被人忽悠着去了赌坊,输得全身精光出不来,不得已将女儿卖给赌坊。赌坊的人打断了绿珠爹一条腿,绿珠又在赌坊出不来,天冷一下雪没人照顾,内外一身的伤,竟没能捱过冬天便撒手去了。
绿珠身段模样不差,赌坊不养闲人,转手将她卖到花楼。
好在当时花楼的头牌是七夫人,七夫人醋劲儿大,风头正盛的时候最怕后浪拍前浪。眼见着绿珠进来,当下便将人要走了。说是调教,实际上就是打杂兼被打骂。
不过绿珠倒松了口气,被打骂总比接客强。
再后来就是纪老爷看上七夫人,将七夫人和她常用的玩意儿一起打包带回了纪府——兰心在七夫人眼里算是个人,绿珠却不算人的,只能说是七夫人的玩意儿。
“太惨了,你太惨了。”小芙吸着气儿地道。
绿珠心道你也好不了哪儿去,好端端地被人卖了不说,还要替人干活,饭都吃不饱还操心她。

景王驾临峄城县,是让整个兰陵郡都沾光的大喜事。
如今暂住的纪府失了火,很难有人不会认为是冲着景王而来。
九夫人的院子离纪老爷最近,建在山湖边儿上,一侧是春水,背靠着整座山。院门也气派,门槛比前八位夫人的都要高。
院子里头跪了一地的人,瑟瑟发抖地看着的须弥座前坐着那位。魁梧结实的身材,长了一张英挺黝黑又年轻的脸,正是骠骑将军宇文渡。
宇文渡正蹙着眉说话。
“…院子临水,这样都能烧起来。想来是你们中混进了奸人,想要谋害殿下。”他也没什么耐心,直接挥手让虎豹骑的人动手,“你们要庆幸殿下前些时日务政劳累,否则若是他亲自下令,今日你们都要被活埋。”
宇文渡说得并非是假,只是景王倒也并非传闻中那样毒辣。身居高位之人每一刻都珍贵,景王办事利索,不喜欢讲人情。一旦忤逆他半分,通常就地杖杀。
虎豹骑的汉子个个人高马大,院内家仆女婢吓得抖若筛糠,却不敢违抗,生怕嘴里溢出去一个字儿便要被他们拿火钳捅了嘴巴。
先从九夫人院里开始盘查,不光人,便是连屋角洞里的老鼠都不曾放过。
宇文渡挨个儿看几眼,但凡年轻的姑娘总是多留意些,却没有见到小芙。
宇文渡装模作样地问了几句话,挑了俩长得贼眉鼠眼的打了一顿,随后离开了九夫人的院子,前往八夫人那儿。
来到八夫人的院子里时,纪老爷和二公子纪仲崖也跟着来了,俩人对着宇文渡又是磕头又是作揖。
纪老爷道:“王爷和小将军纡尊降贵来纪家下榻,谁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儿!若是纪家有那等歹人,不消小将军动手,咱们自己就将他乱棍打死了!”
宇文渡的脸瞬间便黑了下来。
纵火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暗中使派去的。一来为了光明正大地去摸纪家的底儿,二来可以通过查人来找出小芙,还不必打草惊蛇。
纪老爷说乱棍打死差不多是要打在马屁股上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八夫人的院子。
八夫人是在七夫人进府不久后纳的,一张脸跟得了面瘫似的,据说之前是庵里带发修行的尼姑。
旁人都琢磨着,八成是纪老爷七夫人那儿吃不消了,换个素的休息休息,也是换个口味了。
八夫人见这样多人来,念了声佛,请大家进了院子,还分派了自制的素点心,不是正室胜似正室。
纪老爷的脸好歹寻回来一点儿。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宇文渡也没有难为八夫人院子里的人,直直地奔着七夫人的院落而去。
小芙同绿珠将厨房清扫了一遍,腰还没直起来,赵二曹就站在门口喊:“快点!宇文小将军来查人了!”
小芙手下一顿,不动声色地和绿珠一道走了出去。
“查什么人?”绿珠走到门口问。
赵二曹皱着眉道:“九夫人的院子里不是失了火嘛,什么时候出事儿不行,偏偏在王爷在的时候失火。九夫人的院子都快跑到半山腰上了,抬眼就能看到大公子的山院,冒了一点的火星子就小题大做。这不,宇文小将军带着人过来了,每个人都要查一遍儿,看看是不是有人蓄意放火想要谋害王爷…”
绿珠点点头,越过赵二曹走了出去。
赵二曹让了让,见小芙跟在绿珠屁股后头,扯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提了回来。
“你去干嘛?”赵二曹问。
小芙动了动脚,脚尖着了地儿。
“不是说查人吗?”她说,“我也过去给他们查查。”
赵二曹将她丢进厨房,从外面将门锁上了。
“有你什么事儿,就知道瞎凑热闹!”赵二曹隔着窗户喊,“你这时候过去,不就是打算要跟人说自己的被强买强卖进来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只要你卖身契一日在七夫人那儿,就一日是纪家的人!”
小芙点头说好,见赵二曹离开后,开始偷厨房里的地瓜。
地瓜是个好东西,说不准儿赵二曹或者兰心他们什么时候给自己小鞋穿,又要让她饿肚子。
趁这会儿关在厨房里赶紧该吃吃该拿拿——反正又不是她自个儿要进来的。
七夫人早听宇文渡亲自过来,脂粉扑得呛死个人。这边打扮完了,那边人也到了。随手挑了几把宫扇捏在手心,半羞半露遮遮掩掩地出了门。
纪老爷和纪仲崖父子见着七夫人,二人一同吞了吞口水。
纪老爷在心里狠夸她会来事儿,纪仲崖满脑子小妈就是好。
宇文渡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接过下属奉来的交椅后放置在胯下,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仪态舒展而张扬。再配上那张黢黑却英俊的脸,倒有几分少年公瑾的姿仪。
七夫人提着百花裙上前,盈盈笑道:“小将军这会儿子来,妾都什么还不曾准备。待您手头忙完了,妾愿再陪您喝上几杯…”
宇文渡越瞧她越觉得眼熟,等她捱过来那身脂粉味儿进了鼻腔,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后就想起来这是谁来。
“滚远点。”宇文渡一把推开了她,手指放在鼻子下。
七夫人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倒也不怨怼,毕竟纪家都传开了,宇文小将军是个童子鸡,她不过逗弄逗弄罢了。
宇文渡不欲同她废话,恨不得马上离开,可心里还记挂着小芙,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院子里站满了人,小婢在前家丁在后,人倒是不多,统共也就十来个。
宇文渡扫了几眼,视线最后停在绿珠身上,也仅仅不过片刻。
“就这些人?”他问。
赵二曹点头哈腰地上前道:“活人都在这儿了。昨晚上大家男女分睡的通铺,一早就起来干活儿了,没有一个出这院子的,不信您挨个儿问…”
虎豹骑的几位走过去,抽点了几位像模像样地问了问。
宇文渡指着绿珠说:“叫她过来。”
赵二曹和绿珠皆是一怔。
绿珠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朝着宇文渡走了过去。

赵二曹回来的时候,小芙吃得肚子都快圆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赵二曹道,“你的小姊妹被小将军押着去了景王那儿,这会儿怕是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吃呢?!”
小芙吃得脸颊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我没有姊妹,我爹娘只生养我一个孩子。”
满院子的人都不待见新来的小芙,只绿珠不给她甩脸子。赵二曹不懂女子之间的情谊,平时只听兰心兰香两个私底下姐姐妹妹地喊,便以为女子都是这般了。
小芙是个拎得清的,越是这时候越要同绿珠保持距离,不能让旁人瞧见了端倪。
只要绿珠没纵火,她早晚能回来。到时候再配了钥匙还能逃出纪府去。
再说,小芙说的也确是实话,父母的确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也没有同别人认亲的习惯。
小芙被赵二曹从厨房赶了出来,捂着半个身子就回了柴房。
将偷来的地瓜藏在角落后,小芙躺在柴堆上翘着二郎腿琢磨。
吃饱了就有点儿困,想着想着小芙就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柴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自打知道娘偷了小芙的钱,还将小芙卖了之后,郝赞浑身上下猫抓似的难受。
老郑见郝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端了碗面来送给他,顺带问:“小芙呢?找着了吗?”
郝赞一听,面也吃不下去了,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老郑,我心里难受。”郝赞呜呜地道,“我对不起小芙。”
老郑正色道:“我年纪大,一眼就看出来小芙这丫头是个好的。年纪轻轻的,干活儿又勤快,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姑娘!那些街坊邻居的看小芙是外地来的,又无父无母,打量着她好欺负便在后头嚼舌根泼脏水,也不怕遭报应!你跟你娘说清楚,别跟着长舌妇们瞎掺和。先前来的那个脸黢黑的后生,没瞧见他见了小芙眼都放光,跟那饿狼见着肥肉似的?人家知道这丫头是个宝…”
这些话,郝赞不是没想过。
怪就怪在他年轻,又跟他娘孤儿寡母的生活这么多年,听他娘的话再正常不过。
可当小芙被弄走之后,郝赞瞬间便明白过来了——这是先头的那个纪家来的婢女做的一盘局,先用小利让他娘上了钩,再泼小芙的脏水,让他们厌恶小芙好卸下防备,为的就是联手将小芙弄走。
郝赞这会儿后悔不迭——他跟小芙相处这三个月,小芙要真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他定然是头一个知道的。
还有老郑说的那位黑脸的公子,那样的模样气度,看着就不像是找小芙寻仇的,反倒是像她的旧相识。
小芙一双筷子都能当出五钱银来,也是有些家底儿在的。这种人家出来的骨头都硬,哪里会自甘堕落呢?!
郝赞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将这事儿告诉了老郑,嘴里还念叨:“芙啊,哥哥对不起你哇…”
“你哭什么丧?!”老郑推了他一把,“你们不是给纪家那位大公子送过酒?那位瞧着是个好说话的,不如再去找他,说不准他愿意帮忙。”
说干就干,郝赞当即便同东家请了假。
东家也唉声叹气的,自打小芙来之后,店里就没有个安生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丫头运气这样差,还叫人卖了呢?!
他哗哗啦啦地拨着算盘,看着惨淡的营收,几乎要落下泪来。
郝赞牵着老郑给的那头骡子上了山院。
这头倔骡子有些灵性,见郝赞又将他往那处引,走到距离山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连连打着喷嚏死活不再上去了。
郝赞没了办法,只能将它栓在一边,一个人去山院。
此时已临近午时,正是用午膳的点儿。郝赞到了门口发现自己空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要硬着头皮上。
芙啊,赞哥为了你豁出去脸皮了!他心里这么想着。
童子开了门,见是他来,什么也没说,径直将他请进了院子。
纪伯阳果然在用午膳,饭桌上六菜两汤,有鱼有肉,在平民百姓家中就是过年才舍得吃的,如今全是他一个人用。旁边站了俩小仆,正弯着腰为他布菜。
郝赞想起了那天晚上泔水桶里的海鲜,心中觉得浪费,可自己有求于人,便没说出来,只道:“大公子发发慈悲,救救小芙吧!”
纪伯阳拿出帕子来在嘴角拭了拭,动作慢条斯理的,瞧着十分文雅。
“小芙姑娘怎么了?”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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