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冉那丫头怎么跑了?礼兵殿怎么看守的?!
泽尘陡地一扬眉,往殿外快走了几步:“她居然还敢跑来凌霄殿!我这就把她压回去!”
“等等。”文昀出声阻止。
他抬头望了眼窗外。
雨下得很大,冷风卷着雨水从窗子吹入,落在人身上竟觉得有些寒意。
这么大的雨,姜冉还跑来找他,应是都知道了。
宽大的袖袍划过桌案,堆积如山的古籍瞬间消失,就连桌案旁的烛火也随之灭了一半。
文昀坐着没动,一双手却已悄然攥紧,透过门缝,他依稀瞧见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过了片刻,才哑声道:“让她进来。”
泽尘与仙侍都退了出去。
姜冉走进凌霄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双眼又红又肿,带着几分祈求,落在桌案后的那道白色人影上。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文昀也看着她,却不说话,眸光淡漠,一如他每日与众仙议事那般平静,无波无澜,好似并未看到她被雨浇湿的狼狈。
姜冉心底微涩,可为了师父,她强忍着想要转头逃走的冲动,不得不放下自尊软声道:“我师父去北海引渡亡灵,却被误以为偷盗玄冰玉佩被抓到了镇魔塔,玉佩在我体内,我可以想办法证明,你能不能先把他放了?”
“证明?你要如何证明?”
桌案旁烛光昏t暗,姜冉并看不清文昀的表情,可他语气冰冷、生硬,甚至带着从来有过的嘲讽。
姜冉一怔,竟不知如何去回。
文昀就像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一般,继续道:“姜冉,你不是不知道玄冰玉佩对仙族有多重要?”
当然知道!
净浊渊封印有损,魔神想尽办法要破印而出。
这一点,姜冉比谁都清楚,所以也更加明白玄冰玉佩的重要性。
她想解释几句,却被文昀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甚至犹如当头被击了一棒,眼前竟有片刻发黑。
文昀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用力压着桌面,目视着她,一字一句道:“若非你会阴阳术,我岂会邀你一同北上?若非瑞明兽偏对你有好感,我又岂会与你在冰瀑洞窟耽搁上这么些时日?我让你把玄冰玉佩带回丹青台,你却弄丢了它,好不容易抓到有玄冰玉佩线索的人,你却叫我放人。姜姑娘是觉得我傻吗?”
姜冉的心跳骤然快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心口处绵绵密密的疼痛,头有些昏沉。
一阵风从窗口灌入,淋了雨的身子突然发起冷来,不住地打颤。
心底有道声音隐隐浮现:走吧姜冉,别再自寻难堪了。
这声音愈来愈大,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理智,可她偏执拗地忽视了,竟抬起脚,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大殿深处走去:“你的意思,从始至终,我于你而言就是为拿到玄冰玉佩工具,包括冰瀑洞窟里发生的一些切,对吗?”
按住桌沿的手握得很紧,用力到指甲近乎要嵌入桌案里。
文昀却并未否认,看向姜冉的眼中甚至还透着嗤笑与疏离:“不然呢?”
那双红肿的桃花眼无力地颤了颤,眼底的不甘与愤怒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点一点化为冷寂与悲凉。
姜冉微微扬起脸,清丽的脸庞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泛着湿意的眼角叫人分不出是雨还是泪:“所以,把我师父关入镇魔塔,也是你的授意?”
宽大的袖袍垂了下去,藏在袖中的手指疼得有些发麻。
文昀紧抿着嘴,敛眸避开了少女灼热到好似能看穿灵魂的视线,只平淡道了一个字:“是。”
听到文昀的回答, 姜冉心头一窒。
昔日情深,皆成过往云烟,情爱二字, 又何曾有过恒久之诺。
北海之上,文昀的一言一行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不爱了,姜冉只当自己瞎了眼,将一颗真心错付。
她姜冉输得起!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师父牵扯进来。
那是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支撑着她活着回到凡界最后的牵挂啊!
姜冉本就不是一朵任人揉捏的小白花,相反, 她自幼生长于荆棘,早就磨砺出了一身锐气。
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双眼比来时还要红上几分, 可眼底却没了泪, 也没了温度,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郁结于心口处,让她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叫嚣着不平与愤怒, 怎么都无法将它压下去。
突然,姜冉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就连烛台上的火焰都随之颤了颤:“那仙君打算如何处置我师父?”
文昀本就被她盯得心里堵得慌, 此时又听她刻意压着怒火的声音,眼中的不忍与痛楚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可还不是时候。
这些情绪只能深埋在心底,一星半点都不能叫她察觉。
据古籍所记载,神女降临凡间, 历经尘世的磨难与考验,需断七情六欲,在这之中,爱情之苦最为锥心, 可若不能彻底斩断她的情丝,一旦历劫失败,等着她的恐怕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抬眸的刹那,所有情绪如同轻烟般消散无踪。文昀目光冷冽,凝视着姜冉,仿佛宣读判决的官差,不带半分私情:“自然是公事公办。有罪重罚,无罪便可放他下凡。”
“好一个公事公办。”姜冉眨眼的瞬间,一股温热之意从眼眶溢出,明明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可她却依旧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目光从锋利的刀刃上缓缓抬起,直视文昀双眼,没有丝毫狼狈,只有永不回头的决绝:“今日,便以此刀断我青丝,也断你我之间的情丝。”
文昀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眸底陡然划过的那抹狠戾。
她是认真的。
雨,倾盆而下,击打着大殿的琉璃瓦,发出急促而杂乱的声响。
文昀被雨声扰得有些惊慌,下意识想要阻止,他刚动了动嘴,一道刀刃反着烛光落在他的双目之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也就是这一瞬,他从一片惶然中惊醒。
这不就是他所期望的么?
微启的双唇终是紧抿成线,文昀沉默地看向姜冉,一句未言。
手起刀落,一缕青丝应声而断,缓缓飘落在地。
这一瞬,大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文昀视线随着青丝缓缓下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从心底蔓延,裹着他坠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冰冷、无助、绝望......
一张脸早已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便麻木着,眼神空洞地垂着眼眸。
姜冉亦不再看文昀一眼。
只是,正当她欲收起匕首时,脑袋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她瞳孔紧缩,就连身体也在瞬间紧绷。
一道枯哑的嗓音随之在耳畔反复回荡。
“杀了他……杀了那个背信弃义之人......”
是魔神的声音。
自灵魂深处而来的疼痛就如万千寒针齐齐落在脊背之上,疼得叫人心生不安。
姜冉的意识恍惚了片刻,好似又回到了无尽黑暗的净浊渊中,魔神就站在她对面,喋喋不休,瓦解她最后的意识。
“老友,别犹豫!”
“杀了他,一刀刺入他心脏,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心竟能伤你至此!”
“快点杀了他……”
握着匕首的手控制不住地伸起,指向桌案对侧之人。
清冷的面庞触不及防地撞入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中。
对面之人眉眼低垂着,在光影中并瞧不出表情来,却一如清风朗月驱散了她自灵魂深处而来的黑暗。
姜冉咬破舌尖,一股咸涩难忍的血腥味涌到喉间,她却强行将其咽了回去,在心底狠狠道:滚!我姜冉要如何对待背信弃义之人,还轮不到你这个魔来教!”
与净浊渊有关的一切消失殆尽。
姜冉利落地收起匕首,对文昀冷声道:“师父的清白我自会想办法证明。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说罢,便转头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听闻不见。
文昀这才绕过桌案,一步步走向那缕早已被风吹散的青丝。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弯下腰,一根一根去捡,又爱惜地将其包好,收置妥帖。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去看殿外早已不见人影的黑暗。
都结束了。
姜冉是从凌霄殿的偏门离开的,她木着一张脸,绕开了守卫,也避开芙照,淋着雨,一个人闷头走了很久很久。
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拐了几个弯,见四下无人,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究控制不住爆发出来。
那把匕首割断了青丝,也在她心里留下一道道口子。
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呜咽声不断从口中溢出。
她却不曾停下,一路往镇魔塔狂奔。
就像十多年前一样,受了村里孩子的欺负,一路哭着跑回家找师父。
姜冉觉得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脆弱无措过了。
自学了武艺,加上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哪里还有人能让她受委屈?
可今日从凌霄殿出来,十多年前的那种委屈、不安与无力之感又回来了,揉成晦暗的飓风,马上就要把她撕碎、吞没。
她想赶紧回到师父身边去,似乎只有这样,那颗被伤得支离破碎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
甫一跑到镇魔塔前,姜冉就瞧见塔内烛火熄灭,一名守卫正从门内走出来,要将门锁上。
姜冉眼皮一跳,就连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只觉不妙。
那守卫转过身便看到了姜冉,明显愣了一瞬,正想押送她回霄云峰小院,便听到她发颤的嗓音穿过雨幕而来:“里面......那个凡人呢?”
眼前的少女被雨水浸透了,发髻散乱,月白色衣服上沾满了点点泥尘,看着狼狈极了。
守卫叹了口气,倒也没再难为她:“方才天后娘娘带人过来,押着他去往诛仙台了。”
诛仙台?!
那可是惩处罪仙之地啊!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恶寒之意从脚底窜了上来,直达眉心。
姜冉来不及说一个字,转头便往诛仙台飞奔而去。
“轰隆——”
一道闷雷滚过天际,将黑夜撕开一道惨白的裂痕,照亮t了诛仙台的轮廓。
灵均被仙锁牢牢绑在诛仙台中央的石柱上。
天后站在统御天宫的众仙之前,面容冷峻,两名仙侍在她身后为她筑起避雨屏障。
疾风骤雨之下,她青色的宫袍与璀璨的雀冠竟是一滴雨水都未曾溅上。
相反,灵均衣衫已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仙锁紧紧地勒进他的肌肤,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仰着头,看向岚衣,目光沉静如水:“玄冰玉佩的确为我所盗,别磨磨蹭蹭,赶紧行刑!”
姜冉到的时候,正好听到灵均的话,她急得脱口而出:“且慢!我都说了玄冰玉佩在我体内,与我师父无关!”
见到来人,岚衣冰冷的脸上划过一抹玩味的笑意,她示意本欲阻拦的仙兵退下,旋即长袖一挥,坐于台外高坐之上:“噢?本宫竟不知现在的天宫竟是姜姑娘说得算?”
姜冉站到石柱之前,冷冷的视线从众仙那一张张愚蠢的脸庞上掠过:“我若没记错,天帝陨落,天宫事物暂由文昀仙君处理,天后今日是唱得哪一出戏?”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众仙收到雀翎宫的紧急传令,说是抓到了偷盗玄冰玉佩的盗贼,要他们即刻前往诛仙台对其处刑。
可来了也有些时间了,他们却连玄冰玉佩的影子都没见到。
昊天拨开人群,朝岚衣行了礼,道:“天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岚衣面容一滞,眸光一闪,随着长袖挥过,凌霄殿的腰牌赫然出现在虚空中:“本宫自是奉命而来,惩处偷盗玄冰玉佩之人。”
奉......文昀之命?
他就这么不相信她?
姜冉脑袋中“轰”一声巨响,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发起颤来。
岚衣勾了勾唇角。
这枚腰牌是北海之战前,她从天帝这里偷出来的,就是为了在今日这种场合派上用场,但能让姜冉这个臭丫头心灰意冷,倒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灵均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女,哀哀叹了口气道:“小冉,我不是让你走么?你还回来做什么呀?”
翻涌而上的情绪被这一番话悉数压回了心底,姜冉回过头,眼底竟生了几分哀怨,只问道:“师父为何要替我揽罪?”
“因为你没有罪,为师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灵均朝她慈爱一笑,而后视线越过人影憧憧,凝成一片寒霜,落在那只高傲的孔雀之上:“天后娘娘,姜冉体内是否有玄冰玉佩这件事,北海之上已经证明过了吧。我徒之言不可信,是以玄冰玉佩确实是给我盗走的。明知盗贼却不敢杀,九重天上的天后竟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吗?”
每一个字都浸着嘲讽。
岚衣可经不起激。
原本她还受制于敖月,现在敖月死了,她又因任务完成得好,颇得敖华赏识,在魔族中地位渐高。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同她说话了。
鬼本就没什么理智,况且还是只满腔怒火、本性高傲的鬼。
是以,她手腕反转,一支羽针自掌心破空而出:“好,那本宫便成全你!”
“咻——”羽针擦着脸颊而过,姜冉眼睁睁地看着那枚闪着灵力的针刺入灵均眉心。
眉心血花绽开,几乎是瞬间,灵均便没了气息。
神形俱灭,就连尸骨也不曾留下。
“师父——”
这一瞬,姜冉肝胆俱裂,万念俱灰。
仇恨、委屈、愤怒在心底交织着,霸占了她的理智,侵蚀着她的灵魂。
姜冉猛地转身看向岚衣,闪着泪光的眸底似有火光燃烧,那柄匕首不知何时已被她握在掌心。
无凭无据,滥杀无辜!
灵魂深处那道嘶哑的声音又在耳畔反复叫嚣着:“报仇!给师父报仇!杀了她!杀了她!”
琥珀色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的黑。
夜色虽浓,却也有不少人看得真切。
“是浊气!这丫头体内有浊气!”
“快,来人!把她绑到石柱上去!”
文昀刚到诛仙台,便看到姜冉被夺了匕首,沉重的仙锁将她牢牢束缚着,绑在石柱之上。
而她眼底如墨染般黑了大片。
是浊气!
这一天还是来了。
诛仙台 (文案)“即刻行刑!”……
浊气最善蛊惑人心, 但凡心中起了妄念、贪念,便会被困心魔,长此以往, 念成执念,心魔成魔。
这道理,文昀自记事起便铭记于心。
观姜冉之相,此刻,她便处于被心魔所困之境地。
雷声震天,风卷残云。
自文昀踏上诛仙台, 众仙便退到两侧,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一步一步朝着石柱上的少女的走去, 身影在雷光下忽明忽暗, 神情晦暗复杂, 似悲似怒,似决绝又似不忍。
姜冉抬起头, 用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他。浊气虽盛, 她却已从心魔中醒来。
灵均神形俱灭的这一幕宛若烙印般深深刻在她脑海之中,与之共存的还有魔神的声音。
姜冉很清楚,若是顺应心底那道声音, 她就能拥有无穷的力量,仅需一瞬,便能令诛仙台崩塌,令那些伤害过师父的人灰飞烟灭。
可对于魔神的引诱, 她只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而后咬破舌尖,毅然决然地把心底那股蠢蠢欲动的杂念都压了下去。
虽不知为何时常能听见魔神的声音,但若要她姜冉被魔族操控, 成为其手中棋子,绝无可能!
岚衣也朝石柱上的少女看去,却惊得“唰”一下从高台上站起身来。
双瞳虽被浊气染成了墨色,可眸光却一如她往常那般清澄。
一个凡人竟然能摆脱浊气的控制?!
不可能!绝无可能!
她的任务是让姜冉走火入魔。
得到文昀抓了姜冉师父的消息时,天知道岚衣有多激动!她几乎一刻都没耽搁,便通知统御天宫的众仙去诛仙台集合,又马不停蹄地赶去镇魔塔提人,还警告守卫不得为难姜冉。
一路上,她给灵均列举了好些姜冉的罪责,条条皆是死罪。
灵均爱徒,为了姜冉活命自然把所有罪者都揽了到自己身上。
等姜冉到诛仙台,她便上演了一处出好戏,令她误以为这是文昀所下之令,再当她面,亲手了结灵均性命。
一边是如慈父般教养的师父,一边是曾托付真心的挚爱。
只想一想,便叫人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只要她陷在悲愤绝望的情绪之中,体内浊气必定翻涌成海,还愁她不入魔?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姜冉的坚韧。
岚衣双眼溜溜一转似是有了主意,飞身跃落在诛仙台上,朝文昀福了福身子,故作惶恐道:“姜姑娘怕是在北海之地染了浊气,在场唯仙君拥有净化术,还请仙君为她祛除浊气。”
话音才落下,不等文昀作出反应,众仙先一步从见到浊气的惊愕中乍然醒悟过来,纷纷摆手摇头。
有些个性子急的,甚至“扑通”一声跪在文昀脚边,生怕他头脑一热便答应下来。
玉清总算是逮到了把这臭丫头踩在脚下的机会,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罪者都推到姜冉身上。
“哼?什么阴阳师捉鬼除魔,我看姜冉这臭丫头早就入了魔,这些都是魔族的伎俩罢了!你们想想,从青桥城入魔的剑修开始,到试炼会,再到北海之战,若不是这丫头强行要入天宫,又一意孤行举办试炼会,仙族怎会中魔族的圈套?”
这番话正中岚衣下怀,见达到了目的,她也不再纠缠,便悄悄退到人群外侧。
众仙却因这话炸开了锅!
“玉清仙君说得有理!她体内有浊气,又通晓阴阳术,定是魔族先派她入天宫,再与魔军里应外合,重创我仙族!”
“真是小看她了!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想到,竟是个诡计多端的魔!”
一道道目光飘落在她身上,大多都如见豺狼,更有甚者目光愤怒,恨不得将她即可剥皮抽筋了才好!
姜冉目光一凝,那张煞白的脸上终是有了些许表情。
不过,只稍加一想,又觉得以仙族这般无脑,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属正常。
懒得解释,解释也无用,索性眼帘一搭,并不说话。
玉清嚷嚷许久,却没从姜冉脸上看到一丝愤怒,顿时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他尤不解气,长袍一掀便朝文昀跪下,言语更犀利了几分:“她是魔族!不能再留她性命,请仙君下令,引九天玄雷,处死这个女魔头!”
惶惶不安的众仙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学样,一时间,“求仙君引九天玄雷,处死姜冉”这几个字悠悠飘荡在在诛仙台上空。
文昀瞳孔猛地一震,掩在袖中的手紧握t拳头,
姜冉不怒反笑。
天谴最终还是落到她自己头上来了!
如此也好,她若魂归九霄,旁人便不必再受波及之苦。
她也有机会去九泉之下,对那些受她连累而死之人道声歉。
姜冉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雨幕,凝视着立于几步之外的文昀。
那双墨色的瞳孔,仿佛吞噬了她所有的生机与绚烂,明明正值桃李年华,却有着比耄耋之年还更为沧桑的神色。
文昀亦注视着她,许久都不曾从那张苍白的面庞上寻见一丝求生的渴望。
这样的姜冉,让他心如刀绞。
“不要!文昀不要!”
一道碧色的灵力从远处而来,随着芙照化为人形落地,瑶宇、玄焰也先后落到诛仙台上。
芙照趁姜冉去寻文昀的间隙跑回了霄云峰小院准备晚膳。
在她看来,两人只要把话说开了,误会自然就消散了,谁知等她返回凌霄殿,却发现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直到看到桌案上没来得及收起的古籍和命簿,才隐隐察觉到姜冉的身份并不简单。
可那又如何?不管是凡人还是神女,姜冉便只能是姜冉,是她芙照承诺过要好好保护的人,任谁也不能将她欺负了去!
一道闪电划破夜幕。
芙照立于光下,撑开双臂挡在姜冉身前,面对众仙厉声道:“有我在,看谁敢伤害姜冉!”
说罢,一双杏眸又似点了火般看向文昀:“你倒是说句话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阿冉被欺负吗?”
“阿照!”沉默许久的姜冉终于开口了,既非为自己辩解,也并非求情,而是带着对着人世间最后一分眷恋,去唤芙照,“来。”
从身后传来的那道声音如同历经风霜的古木,沉稳而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看透生死的漠然。
芙照眼皮一跳,转头去看姜冉。
纤瘦的身体被仙锁牢牢捆住,手腕脚腕均被磨破了皮,血顺着被雨水浸湿的布料染出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明明才从魔族地牢的石柱上将她救下来,怎么一转眼又被仙族绑在诛仙台的石柱上。
魔族伤她,仙族亦不容她。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玄焰的!不上九重天,生活在凡界,便也不用遭这般罪了。
芙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安慰她:“阿冉别怕……别怕……有我和文昀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姜冉的眸光柔了几分,只是言语间的漠然并未淡去。
“我并非魔族,却也因罔顾三界礼法招致天谴。”
“我命犯太岁,阳寿本就没剩几年,若非心生贪念妄图改命,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阿照,你别再因我与整个仙族相抗,我不想你也被我牵累。”
怎么能说牵累呢?
芙照张嘴就要反驳。
可终究慢了一步。
“文昀仙君。”姜冉唤了一声。
她想这应是自己最后一次唤他名字了。
不似初见时的惊愕,不似共历生死时的信赖,不似一吻定情时的缠绵,亦不似割发段断情时的决然。
这四个字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情愫,就像唤的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可若仔细听来,便能察觉那抹隐于平淡下的期待。
文昀眸光闪了闪,未来得及回应,便又听她道:“仙君也觉得我是魔族?”
文昀心中默念着,可双唇却想被粘住了一样,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要清除灵魂深处的浊气,唯有九天玄雷!
肉体凡胎本是遭不住这一击的,可恰好她体内有玄冰玉佩!玉佩的神力早已与她血脉魂魄融为一体。
只要她斩断七情,绝了对这凡尘的留恋,待九天玄雷降下,浊气尽除,肉/体消散,魂魄在玉佩神力的指引下便可重回神宫。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阿冉,我保证,等你历劫归来,我定领九道天雷,去神宫向你赔罪。
文昀想起了那句在心底练习了无数遍的话。
许是因为练了太多次,再想起的时候,情绪竟已麻木到不见波澜。
以至于脱口而出道:“九天玄雷可除浊气,不管你是不是魔,今日浊气必须除。来人,准备行刑!”
他不去探究她倒底是否为魔,竟直接下令行刑?
这两个字在姜冉脑中“轰”一下炸开,震得她头晕目眩。
身体像被灌满了铅,沉得直往下坠,可脑中却有团棉絮,不断地膨胀,让她的灵魂都变得轻飘飘的。
隔着雨幕,她看向那道白色的身影,视线有些模糊,那道人影虚晃着,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心底有道声音冷冷嘲笑着她:你还在期待什么?他伤你至此,你竟还幻想他会信你的清白?清醒一点吧!
姜冉本以为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再不会起任何波澜,可因文昀这话,一股锥心之痛油然而起,将她藏匿于深处的最后一丝眷恋都击得粉碎。
文昀避开了那道锥心刺骨的眸光。
他又何曾好受?
万般苦楚与不舍皆堵在胸口,偏偏说不得也做不得,只能揉碎了嚼烂了往肚子里咽。
“轰隆——”
天际划过一道耀眼的电光,如同天神的怒火,撕裂了夜幕,照亮了整个诛仙台。
九天玄雷即将降下。
芙照疯了般跑去撕扯文昀的衣袍:“你在说什么?九天玄雷降下,姜冉必死无疑!你疯了吗?”
瑶宇更是手握长剑,大有一副要与文昀决一死战的架势,就连一直看戏的岚衣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文昀抬眸看了眼天,忽然长袖一挥,灵力击在芙照与瑶宇胸口,将两人推出三丈之外。
目光扫视过诛仙台上众人,冷声道:“还有人要阻拦么?”
众仙本就等着行刑,自然无人反对,岚衣眼珠转了转,也未出言阻止。
唯有玄焰瞪了文昀一眼,飞身往芙照的方向而去。
空气变得异常凝重,诛仙台上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压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冉身上,屏息等待死亡降临。
“即刻行刑!”
“轰隆隆——”
九天玄雷终于劈落。
姜冉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被撕裂,被焚烧,被无尽的痛苦所吞噬。
那是一种超越了**的痛苦,它直接穿透灵魂,让她瞬间站在生与死的边缘上。
这一刻,她反倒释然了。
她扬起了唇角,那笑容,如同四月青桥城的海棠花,一切纷扰与痛苦都随风而逝,只剩满树灿烂。
终是以死还三界清朗。
只愿活着的人不再受她牵累,只愿她与文昀永世不复相见。
文昀情绪一直掩饰得很好。
直到看到姜冉的笑,看到随着她嘴角牵动喷涌而出的血,那双凤眸好似被刀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就快要睁不开眼。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心底叫嚣着、嘶吼着,好似要冲破他亲手设下的重重枷锁,将他的胸膛剖开,把那颗同样鲜血淋漓的心挑出来,叫大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