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民国by决绝
决绝  发于:2025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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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景云穿越民国,成了落魄商人家的小姐,被人堵着门要债。
父亲是个烟鬼,母亲没有主见,底下还有几个半大的弟弟妹妹。
饭都吃不饱的桑景云拿起笔,给自己写出了一个锦绣未来。
阅读指南:
1、种田文,主要写女主写小说,发家致富奔小康,但也会写家长里短过日子,会有各种配角出没。
2、男主是女主迷弟。
3、民国背景,但文里不会写历史人物,文里出现的人物都无原型,大家当架空的看。
4、会考据,考据不到或者剧情需要,就瞎编。
5、喜欢修文,段评会修掉,就不开段评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民国 种田文 升级流 年代文 逆袭
搜索关键词:主角:桑景云,谭峥泓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民国小人物的生活
立意:不管遇到多么糟糕的情况,都不要放弃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
2024年
现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桑景云站在自家门口,看着仅有一河之隔的老上海贫民窟。
那里挨挨挤挤,建了不少“滚地龙”。
所谓滚地龙,是用竹子做框架,茅草做屋顶的棚户。这种棚户只有一米多高,人在屋里根本站不直,只能打地铺睡觉。
棚户的住宿环境非常差,还毫无安全性可言,无法防盗。
不过住棚户的人,白天要么做苦力要么拉黄包车,从清晨干到天黑,也只够混个温饱,他们没东西供人盗窃,也没力气挑剔生活环境。
这是这个时代的贫民窟,这里的环境比桑景云上辈子在各种视频里看到的,欠发达地区的贫民窟更加糟糕。
后世那些贫民窟的房子,好歹有个铁皮的房顶,河对岸那些棚户,却连屋顶都是茅草的。
瞧着这一切,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桑景云的胸口仿佛坠了一块巨石。
她的心沉甸甸的,肺也被挤压着,让她喘不上气。
她运气好,并未穿到贫民窟,但面临的情况,同样糟糕。
这是1916年的上海县城郊区,而桑景云,并非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她来自21世纪。
她出生在九十年代初的农村,小时候家境不怎么好,但她父母都是能拼敢干的,到她上小学三年级时,家里已不再缺钱。
等到她上初中,她父母的生意更是越做越好。
她父母忙着做生意,后来还离婚各自组建了新家庭,没时间管她,就只一味给她钱。
好在她没学坏,只是爱看各种小说漫画。
小学时,她便看了很多书,等到初中,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每日写完作业,就沉浸在小说中。
高中时,她还开始创作自己的小说。
她写的第一部小说便有幸出版,她的创作之路,也就持续了下去。
她父母出于对她的愧疚,在她成年时分别给她买了房,还给了她一笔钱,因而大学毕业后,没有经济压力的她,顺理成章成了一个全职作者。
穿越前,她三十出头,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网络小说家。
她很满意自己有钱有闲的生活,不曾想暑假出去旅居避暑,竟遭遇车祸。
再醒来,她就已经成了民国初期一个落魄商人家的小姐。
落魄都不足以形容她家,如今她家家徒四壁,还欠了外债,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她有个赌钱还抽大烟的爹。
桑景云穿来已有两天,接收了原主记忆的她,已经弄明白原主一家的情况。
原主跟她一样,也叫桑景云。
桑家祖籍嘉兴,早先是大户人家,以从农村收土丝运销上海为生。
1860年,太平军打到嘉兴,桑家的祖居和丝行被焚烧殆尽,桑家人也死了不少。
那年,桑景云的祖父桑元善二十四岁,已经娶了表妹为妻,育有一女。
他原本生活幸福,不想突罹厄运,父母弟妹还有年幼的女儿皆在这场祸事里去世,只他和妻子逃过一劫,去了上海讨生活。
之后两年,太平军在上海附近,和清军以及盘踞上海的列强几次交战,让周边百姓苦不堪言,也让桑元善吃足苦头。
一直到桑元善二十八岁那年,生活方才有了转机。
那年太平天国战败,桑元善的叔叔派人找到在上海绸缎铺做工的桑元善,带着桑元善和其余桑家人,从桑家祖宅掘出几缸银子分了。
分过银子后,大多数桑家人依旧在嘉兴生活,桑元善却是带着妻子和银子,回到上海。
当时租界还不如后来繁荣,倒是上海县城人声鼎沸,桑元善在大东门开了个绸缎铺,生意极好。
可惜他妻子几次生育,孩子皆未立住,到他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妻子还因病去世,只留下他一个人。
桑元善孑然一身,很是孤寂,就托媒人寻了个农家女做继室。
这农家女,便是桑景云的奶奶桑钱氏。
桑钱氏是家中长女,父母早逝后,独自带大弟妹,蹉跎到二十四岁都未成家,她原想让弟弟给她养老,但弟媳看不惯她在家,几次三番与她起争执,她便把自己嫁了出去。
桑元善继娶,是想寻个能干身体好的女人照料自己晚年,不想桑钱氏嫁他不过数月,就有了身孕,生下桑元善的独子,也就是原主的父亲桑学文。
桑元善此时已四十六岁,虚岁都四十八了,到这年纪才得了个孩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身体一般,时常生病,原以为自己活不到六十,可自打有了孩子,他身体越来越好,七十多岁,都还能打理家中生意。
可惜,被他宝贝着长大的儿子不争气。
桑学文被宠溺着长大,为人懒散,游手好闲,即便桑元善手把手教他,他在生意上也不开窍,一日日的,就知道玩乐。
哪怕后来娶妻生子,有了四个子女,他也还是如此。
桑元善舍不得管教儿子,只能做好“养”儿子一辈子的准备。
他早早在乡下买了大片田地,如此一来,即便桑学文做不了生意,靠收租也是能过下去的。
桑元善打理生意之余,含孙弄怡,只觉人生已经圆满,又哪会想到,桑家会突然败落?
时间进入民国,租界越来越兴盛,南市县城日渐萧条,桑元善的绸缎铺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偏在这时,桑学文被有心人引着,染上了大烟。
之后,那些人还带他去赌坊,设局让他赌博,输掉大笔银钱。
屋漏偏逢连夜雨,即便年迈的桑元善调盈剂虚,勉力支撑,桑家还是败了个干净。
短短数年,桑家绸缎铺破产,桑元善曾经买入的田地被卖出去,桑家位于县城的宅子被收走……
他们一家,只能租了上海南郊,跟棚户区隔河相望的一处小宅居住。
桑学文还算有点良心,将家业败光后,便不再赌博。
但他戒不了大烟。
不久前,桑学文犯烟瘾,抢走原主母亲自幼佩戴的银锁片,还动手打了阻拦的原主一巴掌,正巧被桑元善瞧见。
刚过八十大寿,已经年迈的桑元善瞧见这一幕,后悔没把儿子教养好,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原主亲眼见到祖父被父亲气死,受了惊,又觉得若不是她跟父亲起冲突,祖父不一定会死,后悔之下,就病倒了。
原主跟祖父关系极好,她拖着病体参加祖父葬礼,日夜哭泣,终于,在祖父丧礼过后,一场高烧,烧死了她。
随后,桑景云在这具身体里醒来。
桑景云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现代。
今后,她就要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
回过头,桑景云去看桑家租住的小宅。
这宅子比河对岸的那些棚户,好了太多。
两米多高的围墙围了大概一百二十平方的一块地,围墙里,南边是一个约莫五十平方的院子,北面则盖了两间朝南的大屋,每间屋子的上方,还都有一个阁楼。
那两间大屋,一间用来做饭吃饭以及待客,另一间则被分隔成两间,分别给桑学文夫妇和桑钱氏住。
至于桑景云在内的几个孩子,他们住在阁楼上。
今日,恰好是桑元善头七。
桑家如今,还有七口人。
年纪最大的,是桑景云的祖母桑钱氏,桑钱氏今年五十九岁,是个健硕的老太太。
居中的,则是桑学文夫妇。
桑学文今年三十四岁,是个烟容满面,眼眶发黑,形销骨立的中年男人。
他的妻子陆盈今年三十三岁,是个身材娇小,相貌清秀的小脚女人。
两人育有两子两女,桑景云是长女,今年十六岁,下面还有十三岁的二弟桑景英,十岁的三弟桑景雄,和五岁的妹妹桑景丽。
桑景云慢慢往回走,走进吃饭用的堂屋,一眼就瞧见里面朝南位置,摆着一张瘸了一条腿,用瓦片垫起桌角的老红木的桌子,上面供了桑元善的遗照,和一碗白米饭。
这个时代,有钱人的葬礼极为隆重。
原主儿时,桑元善曾带着原主去参加他好友的葬礼,人家用白绸装扮了好几道灵门,白日里请乐队不停奏乐,晚上请越剧班子唱戏,热热闹闹一直到头七。
彼时桑家还未败落,桑元善指着那葬礼,对原主道:“阿云,等将来我过世,也要这么办。”
桑元善很重视自己的丧事,他提前拍了遗照,还早早用上好的木材给自己打了一口棺材,上头光黄铜就用了二十斤。
可惜,为了帮桑学文还债,这口棺材被桑元善典当出去。
七天前桑元善去世,只一副薄棺草草下葬,要不是桑元善生意场上的朋友帮忙,桑元善怕是连个墓地都没有。
桑钱氏从外头进来,一眼就瞧见孙女呆呆看着桑元善的遗照。
“阿云,你身体还没好,去屋里坐着吧。”桑钱氏的声音响起。
桑钱氏年纪不小,她长相普通,但身体极为健硕,论力气,比桑学文这个整日抽大烟的男人还大,自从搬来这里,家里家外的体力活,就都是她在做。
“奶奶,我这就进屋。”桑景云用方言回复,往屋里走。
堂屋里,她娘陆盈拿着一个针线笸箩,正在做针线,她妹妹桑景丽陪在旁边,正摆弄一块碎布头。
桑景云在墙角的竹椅上坐下,一阵气虚。
她这身体的原主打小体弱,前几天又大病一场,以至于她刚穿来的时候,起不了床,今天好不容易起来,也三步一喘。
这身体,须得好好养养才行。
桑景云这般想着,突然瞧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带着两个小厮从外面进来。
这人进门后,先是看了看院子,又用脚踢了踢院墙。
他的皮鞋从用土夯出来的院墙上刮下一层泥,他抬脚把那泥往身后小厮的裤腿上抹,嘴里满是嫌弃:“桑少这辈子,怕是从未住过这样的院子吧?可真是受了大委屈。”

这人姓李,曾是桑学文的狐朋狗友之一。
桑元善是个有本事的人,早年在上海县城混得风生水起,银子一箱箱地往家里抬。
桑学文出生时,他的事业更是如日中天。
因此,桑学文从小锦衣玉食,不曾受过一点苦。
桑学文手松,又是个爱玩乐的,这上海的纨绔,就都跟他称兄道弟。
眼前这人,早先不过是桑学文身边的跟班,只是这时代的上海变化极快,现如今,对方搭上了租界的能耐人,生意做得很大,桑家却已经败了。
所以,这是耀武扬威来了。
李老板说完,见没人应声,大声道:“人呢?桑大少你人呢?你可不能躲在一群女人身后,欠钱不还!”
他话音刚落,就见桑学文两眼无光,脚步蹒跚地从屋里出来。
桑钱氏是个普通村妇,相貌并不出众,反倒是桑元善长得极为英俊。
桑学文像桑元善,曾是个俊俏后生,现下却毫无精气神,又瘦得过分,就像是披了人皮的骷髅上,挂了件破长衫。
桑景云穿来的这两天一直在阁楼上养病,还是头一次见自己的这位父亲,瞧见之后,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年的桑学文,让人恨不得把他摁尿桶里溺死,但曾经的桑学文,对妻子儿女和父母,却是极好的。
他每日玩乐回来,都会给家里带些零嘴。
海棠糕、百草梨膏糖、五香豆、沙利文饼干、荷兰水……应有尽有。
但凡有庙会,他还一定会带子女去逛,在桑景云还小的时候,他每次都让桑景云坐他脖子上看杂耍。
那时的他,约莫是自幼耳濡目染学了桑元善宠孩子的劲儿,对几个孩子,那是真的好。
年幼的桑景云坐他脖子上吃酒酿圆子,不小心把碗打翻在他头顶,他一点不在意,哄好被吓到的桑景云之后,就那么顶着一头酒酿,继续看人家耍猴。
可惜,再好的人,一旦沾了赌毒,就变了。
桑学文看着李老板,哆嗦着一张嘴,说不出话来。
李老板就又奚落起来:“桑大少怎么这么一副样子?衣服都皱成这模样了还穿?要不要我送你几件旧衣?”
桑学文一脸麻木,还是桑钱氏上前说话:“李掌柜,学文欠你的一百元我已备好。”
李老板有些意外,看了看那破红木桌上桑元善的遗照,又冷哼一声:“桑老板死得好啊,听说你们拿了奠仪,丧事都是简办的,可算是抠出了这一百元!”
桑学文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流着泪朝着李老板冲过去,想要撕打对方。
但不等他近身,李老板身后的小厮,便一左一右,将他架住。
李老板笑眯眯的,还在一边大呼小叫:“你们小心点,可别伤了桑大少,要被他讹去药钱的!”
“啊啊啊啊!”桑学文嘶哑地喊,眼泪鼻涕一道往外飙,瞧着惨不忍睹。
桑景云瞧见自己的小妹妹,已经被母亲紧紧抱住,两人一道瑟瑟发抖,桑钱氏倒还稳得住。
桑钱氏不去看涕泪横流的儿子,转身进屋,抱出个竹笆斗放在李老板面前:“这里是一百元。”
笆斗是此时常见的,用来放粮食杂物的容器。这个竹笆斗里面放了一百个银元,摆到地上的时候,银元之间相互敲击,锵锵作响。
银元重七钱三分,一百个银元,重七十三两,分量不轻。
李老板用脚踢了一下那竹笆斗,趾高气昂:“桑老夫人,这钱我要查验过,你搬个凳子给我坐吧。”
“姓李的……”桑学文想骂人,但被李老板的小厮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堵了嘴。
桑景云见屋里都没个空凳子,早已站起身,桑钱氏便搬了她原先坐着的竹椅,给李老板坐。
李老板大马金刀坐在竹椅上,从自己怀里掏出崭新的一元钱,一块块去敲桑钱氏给他的银元,敲过觉得声音没问题,便一枚枚叠放起来,每十元叠成一堆。
一边数钱,他还一边奚落桑学文:“桑大少,没了你爹,你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要不要来给我拉车?不对,你这身板,可拉不动车,怕是只能去讨饭。”
桑学文已经没力气闹了,只木木地流眼泪。
李老板把没问题的钱都放在一边,最后笆斗里,就剩下两块银元。
他拿了其中一块敲给桑钱氏听:“桑老夫人,你听这声,这声不对!这是夹铜洋钿。”
洋钿是本地方言对银元的称呼,此时的银元,要求是九八纯银铸成,但市面上□□很多,那些□□,会多掺一些铜或者铅,敲击声便与寻常银元不同。
这种银元的价值,比不上纯度高的银元。
“我给李老板换。”桑钱氏又进屋一趟,取出几串铜钱。
李老板道:“桑老夫人是个敞亮人,那就再补我一百个铜元吧。”
此时在上海,银元和铜钱混用,还有一种比银元小的银质货币也很常见,这种货币被称为银角子。
一枚银元被称为“一元”,银角子按分量,有“一角”的,也有“两角”“五角”的。
这些钱币之间,并不是等量换算的,按照当日银价不同,换算比例不同。
银价贵的时候,一个银元能换一百三十个铜元,银价便宜的时候,一个银元只能换一百二十个铜元。
此外还有纸钞流通,但并不被信任。
桑钱氏的铜钱,一串正好一百枚,她给了李老板一串,李老板转手就将之扔给一个小厮:“这钱你们两个分了,算是给你们的辛苦费。”
这两个小厮连连躬身道谢,谄媚地说着吉祥话。
李老板让他们将地上的银元装起来,把欠条给了桑钱氏:“桑老夫人,我们这就清账了!看在刚过世的桑老板的面上,我这次不收利钱,下回桑少再来借,我可没那么客气了。”
桑钱氏收了欠条,恭敬道谢:“今日多谢李老板通融。”
李老板背着手往外走。
到了外头,走出一段路,他对身边的小厮道:“破船还有三千钉,没想到这桑家,竟能把钱还了!”
他身边的一个小厮问:“掌柜怎得不收利钱?便宜那一家子了。”
李老板道:“那桑元善在上海混了五六十年,虽被桑学文败光了家业,却也是有些名声的。他刚死,我便把事做绝,将来谁还敢与我做生意?”
那两个小厮闻言,对着李老板,便是一顿恭维,夸李老板有远见。
李老板离开后,桑钱氏就关了院门。
桑学文浑身冒汗,滚在地上抽搐,嘴里喃喃自语,喊的也不知道是“烟”还是“爹”。
桑钱氏颓然地坐在他身边,拿了一根桑条,一边抽他一边骂:“畜生,你这小畜生!”
说着说着,之前还强撑着的桑钱氏,便泪如雨下。
陆盈和桑景丽,更是早就哭成一团。
桑景英和桑景雄不在家,要是在,八成也要哭。
桑景云走到桑钱氏身边,对桑钱氏道:“奶,你把爹送屋里去吧,别吓到妹妹。”
桑钱氏听到大孙女的话,见小孙女被吓得瑟瑟发抖,起身把儿子拖回屋。
桑景云见状,又道:“奶,你给门加把锁。”
桑学文虽然混账,但跟从小宠着他的桑元善的关系,是真的好。
那日他抢走陆盈的银锁片,买了烟土回家,得知桑元善去世,就晕了过去,这些天都没再出门,一副要痛改前非的模样。
但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赌咒发誓要改了,桑景云不信他。
这几年,桑学文总是前一秒指天发誓说自己要戒烟,下一秒犯了烟瘾,就只想要烟土了。
不把他锁起来,他又跑出去借钱,那他们可如何是好?
桑钱氏一边流泪,一边找出一把黄铜锁,把桑学文和陆盈住的屋子给锁上了。
桑景云这时又道:“奶,我想跟你谈谈。”
穿来之后,桑景云不止一次思考自己的未来。
她想过抛下桑家人,独自去讨生活,但很快便将这念头抛之脑后。
一来桑家人对原主很疼爱,她借了原主的身体重活一次,不好扔下他们。
二来,她此时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女人,若没了家人,遇到事情,怕是要任人宰割。
这年头的治安可不怎么样,这上海县城,就有很多地痞流氓,这些人还大搞黄赌毒。
前世桑景云看资料,知道在他们国家刚建立时,上海公开的,从事风俗业的女子,便有十万人。
如今是民国初年,从事这行业的女子没那般多,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这身体弱得很,没人护着,搞不好就被人卖进了红灯区。
真要那样,可就求告无门了!
既然不打算走,那她就要想办法,让桑家的日子好过一些。
桑学文是决计不能放出去的,陆盈没主见靠不住,弟弟妹妹又还小……他们这一家子将来要如何过,她得跟桑钱氏好好商量。
桑钱氏看了桑景云一眼,打开自己的房门:“阿云,你跟奶进屋吧。”
桑景云跟着桑钱氏进了屋,就见桑钱氏的屋里只一张破床,几个很旧的红木箱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奶,我们家还有多少钱?”桑景云直接问。
他们家人多,每日光吃饭就要花不少钱,偏还没有收入。
也不知道家里还剩多少钱。

桑景云不怕自己找桑钱氏询问,会惹来桑钱氏的怀疑。
她这身体的原主出生时,桑学文和陆盈的年纪都不大,尤其是陆盈,生产时才十八岁,因而原主自幼体弱。
但孙辈里面,桑元善最喜爱的,便是原主。
桑元善早逝的原配是与桑元善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两人感情极好,而他们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可惜遇上战乱,那女孩儿才四岁,就死在战乱中。
之后,他们两人再有孩子,要么出生就体弱,连一岁都没活到,要么早早流产。
这情况,让桑元善在很多年里,一直惦念早逝的女儿。
当原主出生,因着移情,他对原主的疼爱,不弱于桑学文。
原主年幼时,他时常抱着原主去绸缎铺,还手把手教原主打算盘、认字。
原主的弟弟妹妹,都没有原主这样的待遇。
被桑元善这般教养的原主,是个极有主意的。
桑家败落时,她一直跟在桑元善身边,给桑元善打下手,往日里桑学文胡闹,她也敢上前制止,甚至会训斥桑学文。
桑元善去世那天,她就跟桑学文起了口角,两人还动了手。
原主是个能撑事的,可惜她亲眼看到桑元善去世,满心愧疚,因而不顾生病强撑着给桑元善守灵,到底还是一命呜呼。
“阿云,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桑钱氏叹气。
桑钱氏原本是个村妇,大字不识一个,嫁给桑元善之后,才认了一些字。
她对桑元善极为崇拜,也觉得读过书的孙女比自己厉害,就将桑家如今的情况,和盘托出。
当初桑学文赌博,是拿了自家房契地契作抵押借钱的,因而家中房产田地,都被他输了个干净。
之后桑家破产,那些给桑元善供货的人纷纷上门讨要货款,他们家中值钱的东西并桑元善的一些珍藏,也都被估价抵债。
可即便如此,桑家也不曾将欠款还清。
幸而那些跟桑家做生意的人,看在桑元善的面子上免了一些债务,不曾跟桑家为难。
烂船还有三千钉,刚搬到这里时,桑元善手上多少还有些银子,陆盈的首饰也保下了一些,但桑学文戒不了大烟。
那烟土,即便是较为普通的,一个银元也只能买一两。
桑元善疼孩子,见不得桑学文受苦,陆盈又是个没主见的,两人手里的钱,便逐渐消耗一空。
桑元善去世前,家中只剩下几个银元,当时,桑元善都打算豁出老脸,去跟人借钱了!
李老板那一百银元,是桑学文刚开始赌博,不曾输光桑家家产时借的。
早先两人一起喝酒玩乐,总是桑学文请客,所费不赀,因此,他虽跟李老板借了一百元,但并不将之当回事,以为李老板不会跟他讨要。
李老板起初也并未跟桑家要钱,一直到桑家败落,才拿着欠条时不时上门奚落桑学文。
当时的桑家,拿不出这一百元,直到桑元善去世,曾经跟桑元善相交的人前来拜祭,奉上奠仪,桑钱氏才总算将钱凑够。
也因此,桑钱氏惹来很多闲话。
此时有人去世,奠仪给的一般是蜡烛、锡箔之类,但桑钱氏厚着脸皮,让报丧的人给亲朋好友传话,让他们尽量给现钱。
不仅如此,桑元善的葬礼,她也办得极为简薄,惹来某些亲朋的埋怨,觉得她亏了桑元善,为桑元善不值。
原主就曾在葬礼上听了不少闲话,气得不行。
桑钱氏自己,也极为愧疚,此时眼里含泪:“阿云,我对不住你爷爷,都没让他好好下葬,只是欠了钱,总要还的……”
“奶,爷爷不会怪你的。”桑景云安慰桑钱氏。
原主和桑钱氏都因为葬礼简陋而自责伤心,她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人死后,一切皆空。
葬礼不过是给别人看的,总不能在一家子人都要过不下去的时候,还大操大办身后事。
只是,桑家的情况,着实糟糕。
将欠李老板的钱还清之后,他们家如今连一个银元都拿不出,只剩下几个银角子并三百多枚铜钱,总价值约莫四个银元。
他们这宅子较为偏僻,又是熟人旧宅,租金不贵,但每月也要两元。
此外,上海粮价较贵,大米每担要三元,也就是说,一百斤米,要三个银元。
他们家七口人,一个月一担米根本不够吃,若是敞开肚子,两担都是吃得光的,这还没算菜钱。
即便再节省,要养活一家七口人,要付房租,一个月也至少要八元。
这钱要哪里来?
桑景云扒拉了一下自家那些亲朋好友。
桑元善没有兄弟姐妹,那些堂兄弟也都已离世。
双方还分隔两地五六十年,桑元善那些堂兄弟的后人,跟他们家并无交情。
那些留在嘉兴的桑家人,家中还并不富裕。
此次桑元善去世,他们遣人来了一趟,送了十元奠仪并白蜡烛、清香等,在他们家打地铺住了一晚,第二日便离开了,并不打算接手桑家这个烂摊子,桑家也回不去嘉兴乡下。
桑钱氏农村出身,亲戚都穷,如今更是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同样靠不上。
陆盈是上海本地人,家中原本有些钱财,但她父母早亡,她弟弟无心做生意,卖了家中铺子后外出读书,不知去向,因而她家,也给不了桑家帮助。
至于桑元善在上海的朋友,桑家出事后,他们已经帮过许多,桑家还欠着他们银子。
现下他们不跟桑家要债,已经是给桑元善面子,再想让他们帮忙,是决计不行的。
“之前你爷爷办丧事时,陈家送的奠仪是你爷爷亲手写的欠条,王家也一样……”桑钱氏将几张欠条给桑景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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