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剑芒划破她表层的皮肤,一道黑血顺着如枯树干般的脖颈淌下。
狭长的凤眸中淬着克制隐忍的杀意,文昀紧紧握着剑柄,剑刃因突然停下微微抖动,发出嗡鸣声。
翻涌的情绪即将失控,他却紧咬着牙将其按了下去,一张脸木然到毫无表情,如例行公事般问道:“姜冉在哪?金原金牧又在何处?”
敖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狐狸是把人当傻子?
若当真不在意姜冉,方才那一剑早就隔断她脖子了,这番装模作样是给谁看?
她也不戳破他,只道:“叫你的人都住手,我派人去请他们。”
文昀与敖月相对而立,身后是万千魔族士兵,以他现在的修为,手中长剑一挥,剑气瞬间便可要了那些魔兵的命。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沉声喝道:“t住手!”
玄焰与芙照手中仙诀流转,脚边躺着两三具魔兵尸体,听到文昀的声音,都纷纷收起灵力,退到一旁。
敖月随手点了一个魔兵,叫他去牢房提人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文昀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终于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只是才看了一眼,他的眼眶便控制不住红了。
姜冉是随着那根石柱一块来的,四枚玄铁钉深深陷入掌心,鲜血将他送的那件白色狐裘染成了刺目的红。
文昀心头一紧,如被重锤猛地砸了一下,疼到难以呼吸,他怎么也想不到,才七日,姜冉竟被搓磨至此。
满身戾气就快要压制不住,他急忙避开视线,往旁处扫去。
金原还在昏迷之中,四肢上缠绕着铁链,被魔兵用力一推,身体像是没了骨头,软绵绵地倒在石柱之下。
文昀等了许久,并未看到金牧的身影。
心中有股隐隐不安之意,他皱了皱眉,问道:“金牧仙君何在?”
敖月也不瞒着:“死了,为了保护金原,自己撞上了我的浊气剑。”
死……死了?!
那可是他仙族战功显赫的金牧将军啊!
压抑着的戾气与杀意再也掩藏不住,文昀额前灵光一闪,身后九尾乍现。
暴涨的灵力之光带着肃杀之气,几名魔兵瞬间倒下。
敖月却不慌不忙地趁机避开长剑几寸,握着浊气所化之剑对准本就奄奄一息的姜冉:“文昀仙君停手吧,不然我立马杀了她。”
姜冉还被困于梦魇之中。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牢房,更不知她正以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出现在文昀的视线之中。
魔神在知道九尾灵狐到来之际至此已笑了足足有半刻钟了。
姜冉一边经历着骤冷骤热之煎熬,一边还要忍受魔音穿耳之苦痛,本就恍惚的神识变得更为涣散。
刺耳的笑声终于停下了。
还没等她缓过神,魔神忽然凑到她耳畔,问道:“你说,吾若是以你性命要挟,那九尾灵狐可会乖乖交出内丹?”
姜冉眉头蹙了蹙,一时不知该用何表情去看她,只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你怕不是在做梦?上古九尾狐仙,凭何会无缘无故救我?”
“是梦非梦,试上一试又如何?”
魔神一拂袖,一道刺目的光亮划破了昏暗无光的天际,撕裂翻滚的墨云,形成一道光屏。
姜冉下意识便向那光亮处看去,视线在触及那处亮光之际却明显颤了颤,心像是被蛰了一下。
那光屏中映着那人,一袭白衣胜雪,一柄长剑直指魔族。
不是文昀又是谁呢?
只是,他身后晃动的是何物?
毛茸茸的,像是尾巴……
尾巴?!
是九条狐狸尾巴!
难道文昀他,他就是自己找了这么久的九尾灵狐?
说实话,姜冉私下想象过无数次寻到九尾灵狐时的场景,可能会惊喜,可能会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如今当真见到了,却只觉得心中酸涩。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北海乱葬岗,金鸟族,青桥城,极夜迷窟……
多少次生死攸关之际,都是文昀以命相护。
姜冉眼底涌上一阵潮热。
所以,以九尾灵狐的庇佑打破短寿命格,实则就是要以文昀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是谁人算的卦?简直荒唐!
钉在石柱上的少女落下一滴泪。
文昀的视线恰好落在她眉眼间,那颗泪珠狠狠撞向他的心头,就连握着剑的手也不由一颤。
敖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起了几分玩心,戏谑道:“文昀仙君,想要姜姑娘活命很简单,只要用你的内丹来换。她能不能活,全凭仙君一念。”
姜冉眉心一跳。
虽在梦魇之中,可魔神的光屏却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她被魔族绑了不害怕,被魔神困于梦魇亦不害怕,可在听到敖月之言这一刻,她慌了。
用文昀的内丹换自己活命,她怕他会答应。
四肢皆被束缚,姜冉便只能扯着嗓子喊,对着那遥不可及的光屏。
“不要……文昀别答应她……”
文昀看着石柱上的少女,双目紧闭,双唇微启,鲜血淌过的痕迹从嘴角延伸至下颌,如生了裂隙的白瓷瓶被泼上了红漆,不仅未能掩盖瑕疵,反倒让那一条条裂隙染上了刺目刺目惊心的颜色。
玄焰怕他冲动,拽了拽他胳膊。
文昀抬手拂开,一张脸却早已麻木没了表情,看向敖月的目光中更是冷得刺骨:“姜姑娘是我仙族贵客,可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用她之命换我内丹,简直痴心妄想。”
那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下。
有些酸涩,也有些沉沉的痛。
他说……她是局外人?
他可知道自己受了多少煎熬,辗转了多少个夜晚,才下定决定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么?
到头来,竟然只落得如此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嗓子干涩,满腹担忧淤积在胸口,半晌,她有些颓然地搭下眼皮,不愿再看那光屏一眼。
魔神“咦”了一声,诧异之后的语气中是成竹在胸的桀骜:“倒还真让老友说中了,不过他既然来了,这颗内丹说什么都得留下!”
是了,魔神要用九尾灵狐内丹打开净浊渊之封印……
文昀于她之情事小,可其内丹却事关净浊渊,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魔神得逞。
于是,她又重新抬头看向光屏中的人影,明明噙着泪的双眸透着心碎的哀伤,可依旧大声嘶吼着:“走啊,文昀快走啊!”
北海之上,文昀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石柱上的少女。
她尚在昏迷之中,可双唇微微颤动着,口中重复呢喃着三个字。
声音虽小,可文昀却听的一清二楚——
“文昀,走……”
轻飘飘的三个字仿佛一簇星火, 落在文昀耳中,“轰”一声,彻底炸裂开来。
他本就因分别那日说了“再也不见”这句话而追悔莫及。
重逢之日, 他本应诚心致歉,可哪知魔族捉了她,甚至以她性命相威胁。
他为救她性命而来不假,可魔族诡计多端,若叫他们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指不定会用她性命作出什么事情来, 到那时才当真害了她。
敖月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文昀说的这些屁话, 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相反, 她希望这把火能烧得更烈一些。
最好,能将仙族烧得分崩离析, 片甲不留。
她瞥了眼姜冉微微颤动的双唇, 冷冷一笑:“噢?在极寒之地,我分明瞧着文昀仙君与姜姑娘情投意合,怎到了北海, 仙君便翻脸不认了?”
文昀眼皮一跳。
乌黑的眼眸中映着少女那张惨白的脸,浊气裹着水雾在眼底翻涌着、咆哮着,要将那本就奄奄一息的女子彻底吞没。
这女魔头是故意。
他眼皮轻轻一搭而后骤然掀起,看向敖月的视线淬着森冷的杀意:“你的问题多了。这件事, 与我要取你首级好似并无关系吧。”
敖月忽然收起了指着姜冉的浊气之剑,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却透着一眼看穿结局的哂笑,而后身形一闪,直接跃到一丈开外的高空。
视线越越过虚空, 落在北海尽头那团被搅动的云雾之上。
今日之局,来北海的仙族一个都跑不掉。
不如让这狐狸的内丹被献祭之前,与这半死不活的小丫头再温存片刻。
待这不为三界所容的人仙之恋变成一根刺,扎入每一个仙族人的心上。
届时,整个北海不仅会变成尸横遍野的战场,更会成为这帮道貌岸然之辈相互指责的修罗场。
这才是真正的炼狱。
芙照就在石柱旁,见敖月离开便飞身到姜冉身旁。
走近了才发现,石柱上的少女除了掌心被陨铁贯穿,破损的衣衫下全是伤口,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才一会儿功夫,鲜血便沿着石柱流下,滴落在地,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芙照红了眼,一时竟不知该先取陨铁还是先替她疗伤。
玄焰见状也起了恻隐之心,他当真没想到那凡人丫头竟被折磨至此,但男女有别他也帮不上忙,便去守着金原。
见受了伤的人皆由人照顾,文昀放下心来,提剑欲去追敖月。
不料,脚下浊气如藤蔓般蔓延,眨眼间便覆上了他的腿,继而疯狂生长,一路向上攀爬,至腰间、胸口,再到手臂,竟叫他一步都动弹不得。
更糟糕的是,魔军突然t发动攻击,一片黑影从四周包围而至,如风雨欲来时的乌云欺压而下。
芙照后背被击,玄焰右臂被刺伤,敖月剑指文昀!
姜冉透过光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于不过瞬息之间。
心被拧成了麻绳。
明明正处于极热阵法之中,可偏偏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冷汗一层接一层渗出,却被灼热的空气反反复复舔舐干净。
姜冉想一走了之,想找个人迹罕至之地将自己藏起来,不想再多听一句有关文昀和仙族的消息。
可苍天不仁,偏偏将她束缚在此,叫她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落入魔族早就为他们布下的圈套,让她那颗被捏碎的心再拼凑起来,再受良心谴责。
“咻——”
一支箭穿透水雾而来,擦着文昀身侧而过,缠绕在他身上的浊气在顷刻间化为黑雾消散。
光屏画面随之流转。
姜冉盯着画面中的那团涌动的浓雾。
泽尘的身影渐渐显现,身后竟是千军万马!
天帝立于军前,手持长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根紧绷的弓弦,在箭矢离弦后,依旧发出低沉而有力的颤音。
是援兵来了!
姜冉紧绷的身体有些放松。
可还未等她呼出那团堵在胸口的气,便瞧见光屏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的魔光阵法,上达云端,下至北海之底。
姜冉正想瞧个仔细,光屏却便被一掌打散,随之,全部的视线皆被魔神宽大的斗篷所占据。
“你以为是援兵来了?可对吾而言,这些可都是猎物啊!区区一颗九尾灵狐内丹自然无法媲美玄冰玉佩,可要是再加上这些人的内丹呢……”
姜冉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
原来至始至终,他的目标就不仅仅是文昀一人,而是整个仙族!
头顶的虚空依稀传来仙魔两军厮杀之声,好像有人受伤了,正痛苦地嘶吼着。
姜冉忽然有些想笑。
笑自己错付满腔热情的可悲,笑自己企图玩弄上苍于股掌之间的自以为是。
没错,她确实说过愿以一己之力承担天谴,可这番豪情壮志在仙族这场劫难面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现在的她只是魔族掌心的木偶,被扯线控制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忏悔、无力、屈辱……
这些情绪源源不断地翻滚而来,如惊涛骇浪般无情地拍打着她,不断撕扯着她的身体。
僵直的四肢变得麻木,紧绷的意识逐渐恍惚,眼皮沉得直往下坠,她极力反抗着想保持清醒,却并无济于事。
“睡吧,吾的老友,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北海之上,仙魔两军打得如火如荼。
天地间被一个巨大的阵法笼罩着,以天为盖,以地为鼎,像是要把法阵中的人皆炼化成灰。
没了浊气的束缚,文昀挥剑击退包围芙照与玄焰的魔军,深深看了姜冉一眼,却终究只道了句:“照顾好她。”
他纵身跃起,本想直砍了敖月脑袋,却不料触碰到阵法机关,明明是朝那女魔头而去,哪知眼前场景急剧变幻,待稳住身形,凝神一看,竟已被上百名魔军围住,为首之人,便是手持一镰弯刀的蛟龙。
修长的指尖缓缓压实剑柄,压抑了许久杀意随之肆虐蔓延。
文昀身形一晃,下一瞬已出现在蛟龙的左侧,剑尖直指其咽喉。
剑锋未至,剑气已破空而至。
蛟龙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他急忙侧身躲闪,同时反手挥刀,刀锋带着破空之声,斩向来人腰际。
魔军蜂拥而上。
文昀不慌不忙,长剑一转,轻松挡下弯刀,剑气化作无数薄如蝉翼的利刃,如被狂风裹挟的雨滴,以雷霆之势砸向蛟龙。
红袍已被剑气划破多处,露出狰狞的伤痕。
蛟龙眼中划过一抹狠戾,随着他大呵一声,包围在四周的魔军忽然吹起了号角。
四面八方而来的号角声像是重锤敲击在文昀心头。
内息开始变得紊乱。
魔族擅扰人心智,控人心魔,文昀察觉到魔族的伎俩,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眼前场景变得模糊,一幕幕战争的惨烈从脑海中划过。
现实与回忆似乎交织重叠在一起,文昀有些分不清了。
他晃晃脑袋,用牙齿咬破舌尖,片刻的清醒让他握紧长剑,奋力一挥。
剑气割出一片光亮来,那光影中竟映着一张叫他愧疚了千年的脸来。
慕宁仙君……怎么是你?
敖月立于水雾之上,玩味视线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飞升上仙的瑶宇,嗜酒成性的岩墨,刚愎自用的昊天……
此刻的敖月像极了对着生死簿点名的冥王,喊到谁,谁的阳寿便顷刻到了头。
她乐此不疲地念着。
直到目光触及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
龙王怎么也来了?
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让她至死都不敢面对的回忆在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庞之际突然冲破了桎梏。
她不记得从何时起,“父王”这两个字便从她口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别的孩子都是在父亲无限的宠爱与呵护中长大的。
虽不是人人都如岚衣那般被捧成掌上明珠,亦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如金牧那般甘愿替子赴死,可他们但凡受了委屈都能去父亲跟前撒娇哭闹一番。
只有她什么都不曾拥有。
在仙族漫漫无期的生命中,直到死了,对生前印象最深的回忆便是母亲临终留下的几颗冰冷的珍珠,和龙宫角落那座连条鱼都不愿游过来的偏远小院。
龙王亦瞧见了她。
犹记得她儿时胆小懦弱,连杀死一只虾一条鱼都不敢,怎么如今竟化为一只杀人取丹都不眨眼的魔?
龙王虽已年迈,但一直精神矍铄,只是那双一直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雾,竟看着有些垂垂老矣的沧桑。
他踏着水雾,行至敖月身前:“月儿,你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快停手吧,莫要一错再错。”
心被割了道口子。
从内里淌出来的却不是内疚与忏悔,而是愤恨,是对自己命运不公的控诉,是对生前自己懦弱的不耻。
她敖月要亲手斩断过去的窝囊!
从今往后,为世人所知的再没有胆小懦弱的龙族大公主,只有令人谈之色变的女魔敖月。
浊气凝成的长剑缓缓抬起,对准龙王的胸口,敖月脸上无半分弑父的羞耻与不安,反而带着几分得逞的浅笑。
良心这个东西,鬼是没有的,魔就更是没有了。
她用剑身拍了拍龙王的脸,笑着反问道:“你用何身份对我说教?是仙族东海龙王?还是从没管过女儿一天的父亲?”
龙王一噎,一时恍了神,竟有些不认识曾相处了千年的女儿。
身侧是刀光剑影。
仙族被困魔族阵法之中,大多被束缚了灵力,更有不少人身陷心魔,连现实与幻境都难以分清。
兵败如山倒。
战了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仙族已死伤一片,海水被血染红了一片,一具具穿着盔甲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龙王只瞥了一眼,一口气差一些没提上来。
他企图从敖月眼中看到一丝怜悯,却只在那双赤瞳中看见了深重的戾气与嗜杀成瘾的血性。
心底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他该早些与她解释清楚的。
“月儿,我同你说说儿时之事吧。”
敖月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这四个字, 龙王此刻拿出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那柄浊气之剑顺着脸颊滑落,架在龙王肩头, 锋利的剑刃缓缓贴向他脖颈的皮肤。
龙王神色未变,不急不缓地从袖袋中取出几颗珍珠,递给她:“月儿可还认得?”
敖月垂眸睨了一眼,随即便怔在原地,就连手中的剑也差点掉落。
这几枚珍珠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叫她妥善保管。
那时的敖月年岁不大, 所以,即便母亲对她并算不上关心, 甚至还有些冷漠, 可她对母亲的依赖与信任却一分都不曾减少。
她当真好好收着了, 直到死也紧紧把它们拽在手里。
可现在的敖月是魔啊,哪里还会被这虚无缥缈的情感所牵制。
果然, 不出片刻, 她便从恍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如藏了刀锋般的目光落在龙王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剐成片:“怎么?你该不会妄想用这几颗破珠子换你的命吧?”
龙王的脸色反倒平静下来了, 他随手将五颗珍珠抛向虚空,道:“若是用你生父的消息呢?”
珍珠飘浮于虚空中,光芒大盛,如同五道光柱直t冲云霄, 而那些光柱中,似乎有画面缓缓呈现。
敖月不由自主地朝那画面看去。
一千三百年前,前任龙王离世,敖华虽是龙族长子, 可龙王之位却传给了次子敖光。
敖光德才兼备、谦逊有礼,在三界中声望卓著,由他继任龙宫之主,仙界各族纷纷前来道贺,南海蛟族甚至将唯一的公主蛟沫许配给他。
不过,传位之事历来敏感微妙,未被选中者心中难免积怨。
敖华本就不满于父王的传位,却不想连暗自喜欢了几百年的蛟沫公主也要嫁他人为妻,内心便开始萌生了不该有的怨恨与贪念。
大婚前一月,他偷偷潜入南海蛟龙宫,给待嫁的公主下了一剂迷情散。
烛光摇曳,红影婆娑,罗帐轻垂间,二人共赴巫山之巅,共沐云雨之欢。
敖华得了一夜春宵,却在迷情散药效散尽前悄然离开。
蛟龙宫上下却乱了套。
公主失了清白,却不知何人所为,向来活泼开朗的蛟沫郁郁寡欢,几次欲轻生,蛟后怕事迹败露,想退了与龙宫的婚事。
可蛟王却舍不得丢了刚刚攀上的高枝,不仅将此事瞒了下来,还施法术加以掩盖,最终按时把蛟沫送上了嫁去龙宫的花轿。
洞房花烛之夜,蛟沫看着温文尔雅的敖光终是狠不下心欺骗他,坦白了一个月前的遭遇,并主动放弃龙族王后之位,搬到一处偏远小院,只求敖光帮她找出玷污她清白之人,好让她手刃淫贼。
后来,敖华被揪了出来,蛟沫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诞下敖月,却也没勇气杀了孩子的生父。
这事,便被埋没了下来。
对外,敖月是龙族大公主,虽非己出,敖光却对这无辜的孩子格外疼惜。
敖月也算拥有一个温馨和安宁的童年
可惜,好景不长,仙魔大战前夕,敖华勾结魔族,发动兵变企图篡位,不料,中了敖光的埋伏,只得挟持大公主敖月逼迫敖光交出龙王之位。
敖光不愿看到手足堕魔走向不归路,便交代了敖月的身世,企图用骨肉亲情唤醒他。
可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敖华深陷贪婪泥潭,人性的底线早已被拽到不见天日的深渊,即便是亲生女儿也难以成为拉他重出深渊的绳索。
敖华疯了。
他绑走敖月,用洗尘珠抹去了她童年所有美好的回忆,再将敖光不喜她,为了王位舍弃亲生女儿的虚假画面塞入她记忆中。
至此,敖月性情大变,被篡改过的回忆深深烙在她的心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死去化为鬼魂,成为了她迟迟不肯离开阳间的执念。
“哐当——”
架在龙王脖子上的剑终是掉落下来,砸在那片凝成实体的水雾上。
敖月却视若无睹,执剑之手虚握成拳,轻轻颤抖着,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困扰了上千年,又拉着自己堕魔的仇恨竟是虚假的谎言?
她不信,定是敖光这老家伙骗她!
瞧见敖月恍然的目光又渐渐变得锐利,龙王便知她并不相信他。
也是,这份叫她连死都放不下的执念却在这一瞬间崩塌,化作了一地的碎片,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可如今,为了仙族的安危,为了敖月不再犯下更大的错误,今日,他必须要让她接受真相:“月儿啊,这五颗珍珠便是洗尘珠所化,你母亲怕你年幼承受不了真相,又怕洗尘珠丢失,你的身世被旁人知晓,毁了你名声,所以才将其伪装成五颗普通珍珠。”
敖月的眸光颤了颤。
龙王继续道:“你可知,洗尘珠乃上古神珠,你母亲为了将其炼化,耗尽一生修为,这才早早离你而去。”
什么......
母亲......是为了她才?
一阵潮热涌向眼底,敖月觉得眼眶发涩,便眨了眨眼。
几滴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文昀在见到慕宁那一刻,便从心魔中挣脱出来了。
在过去的一千年里,“慕宁”这个名字确实是刻在他心底的一道疤痕了。
提不得,看不得,更碰不得。
慕宁死于魔族之手,若致命一击为浊气,便会让人形神俱灭,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众人北海翻了七天七夜却没找到慕宁的尸体,只发现了他与洛川定情的玉佩。
他们皆说慕宁是被浊气所杀。
可文昀却不信,他拉着司命为慕宁与洛川做了衣冠冢,也埋葬了战死的将士。
筑墓立碑,引魂归途。
这是人界的说法,却也是文昀唯一寄托信念的方法了。
这道存续了千年的疤痕,在他见到姜冉父母画像之际开始奇迹般地愈合。
说不上来这是何等的喜悦。
就像一粒被深埋于土下的种子,破不了土,见不到光。
本以为等待他的结局定然是腐烂于无尽的黑暗中,不承想,会有一人拨开盖在他头顶的厚土,引着阳光洒落在他身上。
号角声依旧在耳边肆虐,但文昀的心境却逐渐平复。
魔由心生,道自心破。
手中长剑插入水面,剑身微微颤动,发出清脆的鸣响。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剑气冲天而起,以文昀为中心,快速向四周扩散。
映着慕宁身影的光芒瞬间消散,蜂拥而上的魔军相继倒下,就连蛟龙的脖子上也赫然多了一道伤口,一剑封喉,当场便没了气息。
只是,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还未收起长剑,文昀便发现了此阵法的诡异之处:魔兵虽死,但浊气不散,甚至还在阵法的指引下,渡入其他魔兵体内。
魔族本就占了优势,如此一来,仙族便更无还手之力了。
不杀,魔族人多势众,仙族寡不敌众;杀,剩余魔兵修为大增,实力悬殊,仙族依旧难以取胜。
长剑抵在一名从身后偷袭的魔兵喉间,文昀思忖片刻,终是没杀他,而是抬掌将其劈晕。
此阵是关键,破阵则仙族胜,但若是破不了阵,仙族危矣。
文昀不再恋战,动身去寻破阵之法。
忽然,芙照的声音穿过虚空飘来:“阿冉,你醒了!”
文昀脚下一顿,旋即往姜冉的方向飞奔而去。
意识从净浊渊离开后,姜冉只觉得灵魂飘荡在一片虚妄中,分明满身伤痕,却麻木得觉不出痛来,像个孤魂野鬼,不知去处。
直到周身昏暗被一道强光撕裂,渗入四肢百骸的疼痛才逐渐恢复过来,也正因如此,姜冉才敢笃定自己还活着。
她缓缓睁开双眼。
一张清冷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帘,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凌乱的青丝上沾染了不知谁的血迹。
“阿冉你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是文昀。
姜冉正欲应他,忽然瞧见他身后摇曳的狐尾。
就在这瞬间,梦魇中的记忆片段,连同前金鸟族与青桥城时的那些,都接二连三地从脑海中冒出来。
魔神,净浊渊,自然还有文昀说过的“局外人”。
视线还未来及的收回,可眸子中那抹久别重逢的柔光却在顷刻间堙灭。
姜冉冷冷道:“不劳仙君挂念。”
见她这般冷漠,文昀身后九条狐尾骤然耷拉下来。
他有些猜不透,她这般是因为极寒之地说的那句“永不相见”,还是因为她在昏迷中听到了那句“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这些话皆非出自他本心,他能同她解释清楚,可此刻正值仙族存亡之际,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沉吟片刻,文昀终是掩去眼底的不忍与悲伤,只道了句:“你好好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见他离去,姜冉也不愿再多说,埋下脑袋不去看他。
芙照见两人之间那股别扭劲儿比入试炼结界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更是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