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箭t已至眼前,他闭目凝神,周身聚齐灵力筑成屏障,准备承受这一击。
“嘭——”
一声巨响过后,魔箭穿透屏障,刺入胸膛,鲜血飞溅。
敖华这一击,是打算取了芙照性命的,浊气之盛,非灵力可挡。
芙照目睹这一幕,傻了眼,直到玄焰吐出一口鲜血,绵软的身子坠向地面,她才乍然回神,伸手抱住了他。
旋即而来的是刀绞般的心痛与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不敢耽搁,急忙施法稳住他的心脉,然而魔箭之力太过惊人,她修为减半,并不能起效。
芙照慌了神,结印的手颤抖着,另一手捂住他伤口。
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法治愈他的伤口,她嚎啕大哭起来,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抬起,轻轻拂掉她脸颊上的泪珠,玄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虚弱:“在青桥城的时候,你说我烧了你的树灵与你两清,今天过后,你又欠我了。”
“玄焰我告诉你。”芙照吸吸鼻子,一把挥开他的手,佯装愤怒道:“我才不会觉得自己亏欠你,你要是死了,我就去火琉山撕烂你的衣服,砸了你的胭脂水粉!”
放在平时,玄焰定然不会放过芙照,可此时此刻,他却无力地笑了,沉重的眼皮往下耷拉,并未反驳。
结界处银光闪烁,随后响起了仙族士兵的欢呼。
“众将士,列阵!”
是昊天回来了!瑶宇,团扇!要救玄焰!
芙照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甚至都没来急地关心文昀和姜冉的下落,满心满眼去寻瑶宇的身影。
许是她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玄焰皱了皱眉,微微睁开双眼。
昊天将军重锤一挥带起一片银光。
而那抹光偏偏落在芙照的眉眼上,照亮了她眸底那抹碧色的身影。
胸口的疼痛又加重了些许,玄焰
原来,就算她身受重伤,也抵不过蚌族公子在她心中一半的位置。
不听不看,便不会心伤。
他正欲闭眼,余光一瞥,瞧见一道浊气朝芙照袭来。
他眼皮猛地一跳,咬牙翻身而起,把她推倒在地,护在身下。
浊气击打在后背,碎骨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玄焰的双手明明抖得厉害,却依旧撑起身子,努力避开插在胸口的箭矢,不让它伤到芙照。
此刻,他的脸色竟比捉回来厉鬼还要苍白,气若游丝:“若我死了……火琉山任你处置......”
眼底的慌乱终是化为泪水溢出,芙照扶着玄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谁要你的火琉山!我会救你!”
“瑶宇,快给我团扇!”
芙照拿回团扇,二话不说便调起体内灵力,将蕴藏其中的半身修为抽离出来,辅以药符炼化成丹。
“你就……这么不想亏欠我?宁可舍了……半身修为……”
玄焰心中苦涩,他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只想着多一刻清醒,便能多护着她一刻。
可她呢,却急着与自己划分界限。
玄焰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芙照并不理他,只是将灵丹塞入玄焰口中,差人将他扶到一旁休息。
“报——”传令天兵落于丹青台,跪在芙照身前,满身伤痕,“南天门快撑不住了,陛下与众臣商议,即刻封锁观水镜结界,全军支援南天门。”
“可是,文昀仙君还未出来。”
不知何人说了一句。
芙照这才惊觉,一直没瞧见文昀和姜冉的身影。
她纵身一跃,挡在结界口,阻止天兵靠近:“决不能封锁结界!昊天将军你带人去支援南天门,我来守丹青台。”
“可是,阁主你——”
“没有可是,蓬莱弟子何在?随我守好结界!”
芙照凝聚起内力在结界筑起屏障,蓬莱子弟将她围在中间,布阵结印。
看着丹青台上撤离的仙兵与阵法,敖华活动了下脖子,缓缓走向观水镜结界。
“你是自己让开,还是我从你尸体上踏过去?”
芙照嘴角渗着血,长发散乱,几缕青丝沾染了血迹,拂过衣衫,在碧色的儒裙上绘了几朵红莲。
坚定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虽千万人吾往矣。”
“唔……那我明白了。”魔族首领手中凝着浊气,惋惜道:“此后,三界再无蓬莱阁主。”
芙照睫羽轻颤,视死如归。
忽然,一道幽蓝的强光破结界而出,只听得剑气割裂空气之声,几道寒光闪过,正欲靠近的魔兵皆被剑气震退。
须臾间,蓝光凝成人形,文昀执剑刺向魔族首领。
敖华显然未曾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即便立马调转浊气全力阻挡,可依旧被长剑刺伤肩头。
九尾狐的净化之术专克浊气,虽然这一剑并未伤到要害,却也叫他不敢再强势进攻。
文昀站在丹青台中央,双手结印,天地灵气汇聚成一股磅礴之力,在他指尖凝聚。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耀眼夺目的灵光,直冲九霄。
那光芒中蕴含着净化之力,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污秽荡涤殆尽,漫天黑雾被撕裂,天光从裂隙中洒落在文昀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光。
手中长剑化为千百道银色剑芒,飞舞在丹青台上空,厉鬼被剑划过,浊气尽散,魂飞魄散。
余下的魔族士兵结界败退,南天门处有昊天将军驻守,也把魔族悉数阻挡在外。
魔族终于占了下风。
一名魔兵匆匆跑到敖华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那魔头忽而爽朗一笑:“文昀仙君,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不陪你们玩了,我们改日再见。”
阿冉……
那魔兵定是来禀敖月抓到了姜冉!
文昀正欲催动灵力追赶,却觉胸中一阵剧痛,气血翻涌,旋即,一口鲜血喷出,而他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无力倒在地上。
“文昀!”
“仙君!”
耳畔一片嘈杂,而文昀望着魔族离去的双眼缓缓阖上。
阿冉,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久别逢 如若金家父子必须死一个,谁生……
北海石窟最深处是一间牢房, 四下皆为幽暗,唯有几束透过石缝洒下的微光,给牢房添了几分光亮。
一名身穿白的狐裘披风的少女被钉在洞窟内的石柱上, 四肢展开,身体被摆成一个大字,掌心脚心皆有黑色陨铁穿过,牢牢将人钉在石柱之上。
而这位少女双目紧闭,头颅低垂,明显是昏死了过去。
一道浊气自她眉心穿过。
她瞬间皱紧了眉头, 身体下意识便要反抗。
可仅微微一动,钉在身体里的陨铁触碰到血肉, 激得伤口处涌出一滩血水, 本就纤细的四肢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额前似有点点金光闪烁。
少女似乎是痛苦极了, 嘴角微启,发出轻微的呻吟, 断断续续, 无尽煎熬。
可那道浊气却没打算作罢,就像吸附到皮肤上的水蛭,扭动着要钻入血肉之中。
忽然, 隐于她额前肤下的金光乍然而出,如利刃般击散了那缕浊气。
一旁操纵浊气的魔兵亦被金光击中,直接被甩出牢房。
他“哎呦”叫唤了声,揉了揉摔疼的胳膊, 淬了一口,而后才起身,朝着守在牢房门口的魔兵道:“快去禀告大人,玄冰玉佩又提取失败了!”
看守的魔兵应声都跑了出去。
牢房一时安静得很, 只有少女略微加重的喘息声,和若有若无的呻吟。
“姜姑娘?姜姑娘你还好吗?”
这是一道少年的晴朗之声,虽稚气未蜕,却也带着一份坚定与果敢。
更重要的是他溢于言表的关切。
姜冉耳朵动了动,沉重的眼皮轻轻颤动,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朦胧的视线中布满了氤氲水汽,她颤了颤睫毛,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唯一的念头便是痛,很痛……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都在经历剧痛,好似钝刀割骨,刀刀疼得窒息,却偏又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溃散的意识渐渐聚拢。
她被敖月带走了——
地面上洒着几缕细碎的阳光,虽不明亮,却足以证明她们离开了极夜迷窟,甚至离开了极寒之地。
难不成,这里是魔族的地盘?
姜冉有心看看四周,可发现她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就连仰头这一小小的动作也难以做到。
好在,那个与她说话的少年就在她下方。
少年一身金甲布满了干涸的血迹,苍白的脸色倒是显得他一双金眸格外有神。
他被浊气的链条捆住四肢,本蜷缩在墙角,见她向他看去,忙拖着粗壮的铁链往她身边靠近。
“姜姑娘,你醒了?!你四肢掌心都被钉了陨铁,千万别乱动!”
陌生的面庞,陌生的声音,姜冉并不认得眼前的人。
可他怎么会认识自己?看起来还很是熟络。
“你……是谁……”
姜冉的声音又粗又哑,若不是t她人就在这儿,怕是该以为说话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了。
听到回应,少年激动得想要站起身,却被拴在四肢的铁链用力一扯,半跪到地上,言语间是掩不住的欣喜:“你醒了姜姑娘!我是金原啊!”
“金原……”姜冉粗哑的嗓音尾音上扬,半闭着的双眸瞬间睁大,惊喜道,“阿原,你化形了?可有受伤?”
激动的情绪下,姜冉无意识动了下身体,陨铁入骨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被疼痛一刺激,她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后脖子一使劲,竟让她仰起头来。
她这才发现,此处是座牢房。
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几根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都刻满了繁复的魔纹。
萦绕在四周浊气凝聚成阵法,而她自己恰巧就落在这阵法的中央。
金原见姜冉清醒过来,心中别提多高兴了:“姜姑娘我没事,你可算是醒了。”
姜冉扯了扯嘴角,又问:“我昏迷了多久?”
“七日。”
金原絮絮叨叨说着这几日以来的事情。
从极寒之地被魔族绑来此至今已有七日,来的时候,他被浊气蒙着眼睛,并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只知道姜冉是在他之后被关入牢房的,彼时,她便已昏迷不醒。
魔族怕金原坏事,用浊气锁链拴住他四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陨铁将她钉在石柱上。
这七日来,他们为取姜冉体内的玄冰玉佩无所不用其极。
引血、洗髓、布阵……
那场面可谓是残忍暴虐、鲜血淋漓。
有一瞬,他当真怕她会挺不住。
魔族也怕。
为了让她活下去,每每提炼玉佩失败后,便给她喂上一堆灵药续命。
反反复复,折磨成如今非人的模样。
姜冉静静听着,一直没有说话。
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正与自己的血脉相融。
每当魔族企图提炼玄冰玉佩,这股力量便会与浊气相抗,犹如撕裂经脉,焚烧内脏,令人痛不欲生。
大概这就是玄冰玉佩的力量吧。
想到玄冰玉佩,姜冉脑海中忽然冒出了文昀的身影,不由苦笑一声,心道:当真如他所言,再不相见了。
正几声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姜冉掀开眼帘投了一瞥,旋即,如被雷劈中一般怔在原地。
让她惊讶的并不是敖月,而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女子,身材纤细高挑,更有一双琉璃般的竖瞳,魅人心魄。
“姜姑娘,别来无恙,既然醒了就请您将玉佩交出来,也好少吃些苦头。”
是阿宁!
小野猫果真是魔族的人!
与敖月共脸引她入结界,独自行动,假意被厉鬼夺取内丹引她与文昀入局,企图支走文昀,后借机跑掉……
那些纷乱的猜测在这间牢房内见到阿宁的瞬间便都成了实锤。
姜冉心中愤然,一着急,四肢用了劲,深入骨髓的疼痛自掌心传来,席卷全身。
她疼得浑身颤抖,连叫喊疼的力气都没了,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混着血,在洁白的狐裘上染上一片片斑驳的血色。
敖月瞥了一眼阿宁,佯怒道:“瞧你把姜姑娘吓的。”
阿宁垂眸退到一旁。
敖月走到姜冉身前,缓缓地抬手抚过她脸颊,动作看似温柔,实则指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今日呀,我是来请姜姑娘看一出好戏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得春风得意的女鬼。
敖月松开手,靠在旁侧石柱上,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吩咐道:“阿宁,去把人带上来。”
姜冉勉强打起精神,借着那道透过石壁缝隙洒下的光线,看向那道缓缓出现在视线中的身影。
来人身穿金甲,满脸络腮胡,手腕和脚腕处皆被扣上浊气锁链,随着他缓步走入牢房,锁链碰撞发出沉闷的“叮当”声。
金原亦看向牢房入口,那道身影映在他双眸中的瞬间,瞳孔紧缩,脱口而出的声音宛如梦呓,恍然而诧异:“父亲?!”
闻言,姜冉眼皮一跳。
透过石壁的光线渐渐落到来人脸上,将他的五官照得清晰。
是金牧无疑。
只是他两鬓生了白发,金甲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佝偻着背,显得有些颓然。
不过才几月未见,雄姿英发的金牧族长竟变得如此沧桑,宛如凡间花甲之年的老者。
姜冉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魔族是如何把他绑到此处,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脑袋沉沉的,直往下坠。
自踏入牢房起,金牧的视线就牢牢锁在被同样被锁链束缚住的少年身上。
那双眸子泛着红、噙着泪,别之际那道小小的身影的身影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便已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他走到金原身旁,蹲下来,抬手拂过他的发,声音中带着几分欣慰,哽咽道:“阿原,为父终于等到你化形了。”
这话说得极轻,好似在喃喃自语,姜冉离得并不远,短短几字落入耳中,只觉得感慨万千。
她还记得找回金原那日,本该是久别重逢的喜悦,父子俩却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要出门历练,一个要将人护在身旁。
金牧不善言辞,虽言语间或有苛责,心中却怀殷切之望,盼他早日化形,盼他顺遂平安。
金原化形本该是金鸟族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可却偏偏身处魔族牢房,前路未卜。
金原亦是泪流满脸。
若非他不敌魔族被夺走追忆镜,父亲则会被绑至此?
他心中自责,垂着头不敢去看金牧,只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父亲,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闻言,金牧的泪水也夺眶而出,却笑着拍少年的肩膀,道:“傻小子,为父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你护得众人都平安回到了丹青台,父亲以你为傲!”
少年倏地抬头,点漆似的眸子闪着光,宛若浩瀚星辰。
姜冉从两人对话中明白了金牧来此处的缘由,她不忍打扰父子二人的重逢,一直沉默不语。
可有人却失了耐心。
敖月冰冷的声音打破牢房内短暂的温情:“行了,父子情深的戏码我可一点都不喜欢。”
“我想看个更有趣的——”
血瞳微微一转,而后,藏着狡黠暗光的视线缓缓落到了姜冉身上。
姜冉:“……”
这魔头又想做甚?
敖月晃悠着身子凑到姜冉耳畔,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嘲讽:“姜姑娘,不如你来猜猜,如若金家父子必须死一个,谁生谁死?”
什么?!
姜冉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老娘我押上全部身家,咒你这个魔头死!
两茫茫 天谴是吧?来啊!都砸下来!……
敖月并非是说着玩的, 她是真想杀了他们父子二人中的一个。
这一点,姜冉心知肚明。
不过,让她想不明白的是, 此次试炼会,仙族明明做了万全的准备,为何还是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若只是她自己被抓也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金鸟族父子俩。
金原是她带出来的,又在她执意要举办的试炼会中出了事,被魔族利用引来金牧。
离开金鸟族之际, 她承诺了雀云会保护好金原,现在看来, 她食言了。
她微微侧头看向金原与金牧, 他们并未听到敖月的话, 也不知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此刻,两人正相对而坐, 一人满目慈爱, 一人坚韧无畏。
天光透过头顶的裂隙洒在他们身上,并算不上明亮,甚至不及金鸟族光辉之万一, 可偏偏叫姜冉觉得刺目。
眼中泛起阵阵酸涩,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敖月,同样压低声音道:“你的目标是我,我的命给你, 放他们走。”
敖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的命,我可要不起,但他们的,我定要带走一个。”
两团浊气黑雾突然缠绕上金家两父子的脖颈, 上一刻正相谈甚欢,下一刻就被掐住命脉。
敖月的声音没有再刻意收着,落在金原与金牧耳中,两人皆是一愣。
金牧好歹是久经沙场的将领,很快便反应过来。
遏制住脖颈的浊气并未收得很紧,他转过身子直面敖月。
目光在触及被钉在石柱上的姜冉之际,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并未多说什么,甚至没再多看一眼,只将金原牢牢挡在身后。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定了人生死,姜冉望着那双无情的红眸,恨不得一爪子给她戳瞎了!
敖月勾了勾手指,缠绕在两人脖颈上的浊气如游蛇般越缠越紧,她看了眼姜冉,问道:“二选一,姜姑娘考虑好了么?”
金牧瞳孔猛地一缩。
虽知姜冉亦是被逼无t奈,可让金原活下去的希望,此刻便系在了她一念之间。
只可惜,浊气缠得太紧了,他说不出话来。
姜冉接收到了金牧的目光,是恳切的祈求,是希望的寄托,是赴死的决心。
她读懂了,金牧是想把生的机会留给金原。
可是,一旦张口,无论她选择保谁,剩下一人便会即刻毙命。
这要她如何说得出口?
起初,她凭阴阳之术屡次插手仙族之事,替蓬莱阁找回灵鹤,替金鸟族寻回小公子,那时,她以为自己是摆弄风雨的掌舵人,定能寻得九尾仙狐,重塑命格,再全身而退。
后来,九重天上天宫之内的仙君们让她认清了自己,她不过是浩瀚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根本经不起大浪。
她打起了退堂鼓,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再寻九尾狐仙,想着等试炼会结束便即刻返回人界。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连“舟”都算不上,只是一根腐木。
被风雨搅动的海浪是那样的汹涌,一浪接一浪,把刚浮出水面的她一次又一次拍入海底,让她连呼吸都不自由。
金原的脸被勒得发白,他到底年轻,拼着一股劲往前爬了几步,拽住那片修满牡丹花的裙摆,。
金瞳被勒得充血,他就这么看着敖月,断断续续道:“我……杀我……放我父亲离开……”
敖月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并未回应,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金牧,红眸微微眯起道:“那金族长同意吗?”
“我……不同意。”金牧一手撑地,一手抓握住勒着脖子的浊气,缓缓站起身子,挡在少年身前:“杀我,换我儿子活着。”
玩味的笑意渐渐在眼底凝固,敖月扬起的唇角缓缓下压,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肃杀之气,
父亲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心中所思所量只有自己,以及所谓的责任和权利?
怎么会有父亲愿意替子赴死?
千年前的回忆涌入脑海,那些令她痛苦到窒息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放映。
那时,她不过是个刚化形的孩子,具体的事情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人绑了她,用她的性命威胁她父亲,交出龙王之位。
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又疼又冷,她哭着哀求父亲,求他救救自己,可她的父王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王位,没有丝毫犹豫,竟眼睁睁地看着歹人绑走她。
后来,她不记得是如何被救出来了的,只记得回到龙宫之际,父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孩子,你受苦了,但这是你作为龙族大公主所要承担的责任。”
去他的责任,去他的父爱!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浊气凝聚成利剑,对准金牧的胸口,敖月眼中杀意凌然,显然已失了理智。
她敖月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利剑成形的一瞬间,恐惧、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如卷起数丈高的浪潮,劈头盖脸地打在姜冉脸上。
神力似乎受她情绪影响,在体内横冲直撞,经脉好似要被撑爆,五脏六腑像是要被撕裂开,可她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苦一样,扭动着身躯,
嵌入掌心的陨铁撕扯着周边的肌肤,黑红色的血顺着石柱流淌下来。
姜冉浑然不觉,只咬牙对敖月道:“别动他们!”
一定有办法,稳住敖月,一定有办法可以保全父子二人的。
“敖月,你上次不是说要报仇吗?我……我帮你,放过他们,我帮你报仇如何?”
敖月手中的剑微微晃了晃。
姜冉还想继续说。
于此同时,金原拽着敖月的裙摆艰难地向上攀爬,想要去夺那柄浊气剑。
才微微有些动容的目光在看到金原的瞬间彻底陷入了疯魔。
敖月再也不理会众人,所念所想只有杀了他。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那个唯一被父亲遗弃的孩子。
眼瞅着金原就要触到利剑,金牧急红了眼,也不知哪来的气力飞身跃起,迎利刃而去。
姜冉脑中“轰”一声炸开,急得直吼:“不要!不要啊!”
敖月手腕转动,长剑刺穿金牧胸膛。
“扑哧——”。
鲜血四溅。
姜冉傻了眼。
金原亦怔在原处,脸上溅满了血,待回神过来,双肩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一口气堵在干涩的喉咙,竟发不出了声音,唯有眼泪如决堤的洪流般涌出眼眶。
脖子上的浊气不知何时散了,金原抱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跪倒地上。
金牧抬起手,想替他擦泪,哪知泪水混着血水被抹开,反倒在少年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他垂下手,去捂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明明疼得直喘粗气,面上却依旧笑得慈爱:“孩子,别哭了……以后,金鸟族就交到你手上了……为父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金原心底猛地一颤,握住那双鲜沾满鲜血的手,终是发出了沙哑的呢喃声:“不要……父亲……我不要金鸟族……”
金牧没再回应他,耷拉着的眼皮颤抖着、挣扎着,慢慢抬起。
“姜姑娘。”
姜冉被唤了一声,才从惊愕中乍然惊醒。
金牧那双金眸中倒映着细碎的光晕。
缓缓转动着,视线越过黑雾蒙蒙的虚空,落到姜冉的身上,如初见那般,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流转间,没了当初那分咄咄逼人的锐利,反倒添了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
不过,仅迟疑了片刻,他便道:“我感激你救了金鸟族......可从一开始我便说过......姑娘是凡人......不该插手仙族的......”
不该插手仙族……
三界有序,各安其位。
阿爹生前耳提面命,就连死后化为亡灵也要她发了誓才肯踏入轮回。
可她呢?
心中虽记挂着,可实际行动上,桩桩件件都与仙族搅合在一起,最终身陷囹圄,竟连抽身回凡界都做不到。
她忍不住去想。
若当初她不贪心阳寿,不去寻那漩涡中的鲤鱼精,蚌族或许依旧会被解救,金鸟族的灭族之危亦能化解,玄冰玉佩也不会钻入她的体内,金牧更不会遭此横祸。
因果轮回,环环相扣。
她以为自己的阴阳术帮仙族带来一线生机,却未曾料到,她打破三界秩序,早在不经意间种下祸根,只会将他们推向更加险恶的深渊。
姜冉如梗在喉,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金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垂下眼帘,一同落下的,还有止不住的泪。
金牧想起那日怨灵满天的情景,少女一鞭子掀翻青铜鼎,将他布了数日的阵法变为废墟,还指着他鼻子骂。
虽然气得让他牙痒痒,却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英姿飒爽。
可瞧瞧现在。
双眸无光,满身血迹,被钉在石柱上一分一毫都无法挪动,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半分影子。
她这又何尝不是在遭天谴呢?
金牧叹了口气,旋即一大口鲜血从口中溢出。
金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父亲擦拭。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金牧清晰地感知到身体在一寸一寸变冷,即便日光覆在身上,他依旧感受不到温暖和光明,只有刺骨的冰冷和越来越近的黑暗。
应是快死了。
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握住金原的手,道:“姜姑娘于我族有大恩……往后……不得为难……”
本就气若游丝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握着金原的双手无力垂下,敲在地面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姜冉看着被金原牢牢抱在怀中的那具躯体,一时间竟忘了哭。
四周很是嘈杂。
呼啸而入的风声,金原的嘶喊声,魔族的嘲笑声,小小的牢房内蜩螗沸羹。
姜冉什么也没听进去,耳畔回响的只有金牧临死前的那句话。
命运当真造化弄人。
她姜冉何德何能,能得金鸟族举族相护?
明明是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愤恨,却又偏偏无力反击。
天谴是吧?来啊!都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