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在心里细细咀嚼了下这两个字,重新看向她的目光看起来无比坦荡:“当然,他是你的朋友,哥哥怎么会伤害你的朋友?”
“顾氏的生意范围很大,很多业务不经过我手里,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岁宁认真端详他的神色:“真的?”
顾衍说:“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他从未骗过她,贺朝一定是误会了,尤其他还善解人意地说:“既然宁宁都开口了,我明天让人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是你的朋友。”
沈岁宁彻底放下心来,完全没留意到被刻意放慢和咬重的“朋友”二字。
顾衍在这时开始催她去睡觉:“还不去睡觉?时候不早了,今天乖乖吃药了吗?”
“吃了,我每天都按时吃。”
“那就好,去睡吧,晚安。”他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好,哥哥晚安。”她懵懵地站起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方靖,又回过头来,“对了,哥哥,你知道那个将我关在器材室的同学被退学了吗?”
顾衍抬头看向她,点了下头:“听说了,学校按规定办事,我也不好干涉。”
他的说法完全没问题,沈岁宁终于有些释然地笑了笑。
她就说,哥哥怎么会是像贺朝说的那样。
这么想着,她脚步轻快地回了房,完全不知道身后的人在她转身后骤然黯下的目光。
第59章 后患
北城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暖和些, 贺朝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路上的积雪已经慢慢开始融化,前头车辆驶过, 印下长长一条水痕。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 他低声道了声谢,推门下了车。
寒风迎面吹来, 眼睛一下便刺进几根许久未曾修剪的额发,微微的疼, 他却没顾得上拂开, 视线隔着透明的玻璃落在不远处咖啡厅窗边的人身上。
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贺朝低头深吸了口气, 走进室内。
靠窗而坐的人在他坐下后,终于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抬手将一旁放着的餐牌推到他的身前:“喝点儿什么?”
贺朝面色冷淡:“不必了。”
对方也没勉强, 只是轻抿了口放在自己面前的咖啡,很快便放下, 神色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他,却并未开口。
窗外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就像位平易近人的兄长。
在还未知道对方和沈岁宁之间真正的关系, 在方靖还未转学, 在家里生意还未出现问题之前, 贺朝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这样看待对方,即便他们之间的初次见面就不算太愉快, 对方因为他害沈岁宁受伤并未给他一点好脸色。
但那时, 他也只当对方是护妹心切。
只是现如今……
如果他再如此想, 未免过于天真。
到底是年纪较轻,没那么容易沉住气, 贺朝在漫长的沉默后,终究先开了口:“不知顾先生邀我来这里是何用意?”
顾衍指腹缓缓摩擦着杯沿,微笑着说:“我还以为是贺同学比较想见我,才特意和宁宁说了那样的话。”
“原来是我会错意了么?”
话落,他的视线敏锐捕捉到对面垂放在桌上的手背绷起青筋,五指像是下一秒就要深陷进掌心,却仍旧在竭力维持着冷静的表象。
不过表象终归是表象,再怎么努力维持,也掩盖不了内里的东西。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对面的人便开口,声音像是硬生生从喉间挤出来的一样艰涩:“你到底想怎样?”
“这话说的,贺同学好像对我有很深的误解的样子。你是宁宁的同学,我怎么会想对你怎样?”
贺朝握紧拳头:“沈岁宁现在不在这里,你大可不必装出这副温良兄长的模样,”
顾衍松松往后一靠,脸上仍旧带着笑意,问他:“你觉得宁宁这个人怎么样?”
话落,也不待贺朝回答,他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场面不太好看,还下了雨,我坐在外头,别人都以为我是什么神经病、疯子,对我避之不及,只有她傻傻地走到我跟前。”
“她那时才初中,长得小小的,背着个书包,递给我吃的和纸巾,还将撑着的伞留给了我,自己淋着雨跑了。那时,我们还不认识。”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低头笑了声,和先前浮于表面的虚假笑意不同,贺朝能感觉到这次是他发自内心的。
“是不是觉得很傻很单纯,万一我真是什么神经病呢?可她不会想这些,即使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也可以对人家报以最大的善意。”
顾衍叹气,“就连走路看到那些流浪猫流浪狗啊什么的,她也要停下来,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吃的可以喂它们,没有还会跑去店里买来。更别提,你们还是同学。”
贺朝不想对他们之间的那些事做任何评价,只是无言地看着顾衍,思忖着他这番话的目的。
“她这个人其实很怕疼的,先前你害她手受伤的那次,她在家吃饭握勺子都不敢用力,不小心碰到伤口整张脸就皱起来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就一个人忍了下来。她肯定也和你说,没关系,只是小事,对吧?”
一直直视着他的眼帘垂了下去,贺朝想起那时沈岁宁怕他过意不去,一直强调自己伤得并不严重,让他不用做那么多。
喉咙有很强烈的阻塞感,让他无法言语。
顾衍还在说:“包括这次,你们班同学因为你的缘故,将她关在器材室里,害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心理状况也很糟糕,她也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要这么对她,从未想过要追究对方什么责任。”
闻言,低垂的眼帘蓦地抬起,很快又重新垂下,贺朝喃喃重复着他说过的话:“心理状况很糟糕……”
他不知道顾衍口中的心理状况很糟糕指的到底是什么,但这短暂的交流中,他也知对方应该不屑于夸大事实。
顾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沿:“她就是这样的人,很单纯,很天真,不喜欢跟人计较,也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可是……”
他的话锋一转:“我不是她,她可以做到不计较,我不能。她受的那些委屈,我都会替她讨回来。”
“所以呢?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应该不只是想让我听到这番话吧?你想我怎么做,可以直说。”
点着桌沿的指尖停下,顾衍看向对面微弯着脊背的贺朝,落下三个字:“离开她。”
贺朝的头猛地抬起,眼中是难掩的诧异,似是难以相信对方的目的竟然如此简单。
他并不清楚顾衍心中的顾虑。
沈岁宁和贺朝同龄,还是同班同学,平日里在教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比在家里和他接触的时间要多得多,她又是那样心软的人。
打着弥补的旗号被装进书包的零食,写得歪七扭八压根没法入眼的笔记,借着学习的由头时不时的请教,以朋友之名的陪伴……
感情有如水滴石穿,经年累月,或许哪日,她的心就慢慢向贺朝靠拢了。
唯有贺朝离开,才能以绝后患。
顾衍说:“从二中离开,从此以后都不再联系她,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我会让底下的人停止现在做的一切,并且补偿你们家这段时间的损失。”
贺朝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如此无能,爱而不得的无能,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的无能。
指甲已经彻底陷入掌心,他感到自己的眼睛、脸颊、喉咙都像是火烧一样,最终还是艰难地挤出一句:“好……”
高三的寒假放得晚,要不了几天就是春节。
沈岁宁午睡起来的时候,徐月已经喊上张妈王叔张罗着布置屋子。
顾叔叔平时工作忙,每年贴对联挂灯笼这种事都是交给王叔做的,沈岁宁跟着凑了个热闹,在外头帮王叔看帖的位置对不对,顺便帮他扶一下梯子。
顾衍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两手紧紧抓着梯子,仰着头看着王叔,嘴巴一张一合的,大概是在指挥他。
他透过车窗看着沐浴在午后阳光里的她,忽然觉得心口好像都变得熨贴。
听耳朵捕捉到引擎声响,沈岁宁回过头去,暗红迈凯轮在门前停下,车上很快下来她熟悉的身影。
顾衍几步迈上台阶,将手上拎着的纸袋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看见里头装着的奶茶时疑惑地问了声:“怎么忽然给我买奶茶了?”
顾衍挑了下眉:“你之前不是说味道还不错?路过就顺便带了杯。”
“哦,这样啊……”沈岁宁小声嘀咕,埋头插吸管的时候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顾衍看了眼她身上穿的衣服,将人往旁边拉了拉,忍不住皱眉:“穿这么少就跑出来,进屋去,我在这里看着。”
沈岁宁埋头吸珍珠,应了声“噢”,脚步慢吞吞地往里挪,见他抬眼看过来,这才不情不愿地加快步子,闪进屋里。
年二十九那日,徐月在晚餐的时候和她说:“宁宁,明天我们要回老宅那边去,你今晚收拾身衣服,明天一起过去。”
沈岁宁握筷的手紧了紧,知道徐月是好意,却很难接受,犹豫着抬头问:“我能不去吗?我可以一个人在家的。”
“可是……”徐月不是不知道她的顾虑,却也不太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里,“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没关系的,阿姨,你们去吧,还有张妈在这里呢。”
她都已经如此坚持,徐月也不勉强,只是叮嘱道:“那阿姨明晚给你打电话,我们后天就回来。”
“好。”
第二日午饭过后,他们便要动身,沈岁宁送他们到门边,目送着车子开出院子后,忽然就觉得心里空空的。
晚餐很简单,是张妈包的饺子,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得食不知味,久违的又生出了一种无所依靠的感觉。
今天一天,手机都很安静,江愉和沈蔚连一句问候都没发来,连同她的那句“除夕快乐”都变得有些可笑。
等她终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安静了一天的手机才收到他们的回信,简单的一句“除夕快乐”,并附带着一条转账。
沈蔚的红包比往年都要大,江愉的也是。
她默默点了接收,给他们回了一句“谢谢”。
没再得到任何回应。
心里没比收到回信前轻松,反而变得愈加沉重,沈岁宁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拿毛巾一下一下地擦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现在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父母跟孩子吗?
可是别人的亲子关系也像他们一样吗?
别人也会不知道自己爸爸妈妈在哪个地方,身边陪伴着的又是什么人吗?
沈岁宁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放了首摇滚乐,好让自己从这些想法中剥离出来。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手机里忽然又跳出了一则转账消息。她点开,发现是顾衍的,给他回了个惊喜的表情包。
电话在下一秒响起,她诧异地盯着屏幕,在意识到自己一直没点接通后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起,说了声:“喂?”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陌生,和平日里听到的不太一样,顾衍问她:“在干什么呢?”
沈岁宁将自己缩进被子里,侧着身子和他说:“洗完了澡,在房间玩手机。”
说完,又反问道:“你呢?不用陪爷爷奶奶吗?”
顾衍抬头看了眼天上高悬的圆月,拉开车门,低声答:“不用。”
她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问:“你出门了?要去找朋友玩吗?”
“不是。”他将手机开了免提,扔到副驾,踩下油门,“二十分钟,这里到家里要二十分钟。”
“够你换好衣服吗?”
第60章 新年(修)
心跳有那么短暂几秒的停顿, 紧接着便以一种完全失控的速度激烈跳动着,沈岁宁听见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二十分钟?到家里?”
电话那头的人肯定地回答:“二十分钟,到家里。”
她飞快扔下一句“我去换衣服”, 便将电话挂断, 全然不知对面的人喉间还卡着句“多穿点儿”。
顾衍偏头看了眼暗下屏幕的手机,十分无奈地低笑出了声。那些在心头积聚了一晚上的郁气, 就这么消失了大半。
二十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沈岁宁光是挑衣服就纠结了十分钟。
很奇怪, 明明平日里每天都会见到面的人, 他连她穿着睡衣的样子都见过,此刻她对着一柜子的衣服却犯起了难。
这种时候, 是不是应该打扮得好看些?
就这么纠结着,等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后, 沈岁宁才匆匆忙忙拎了几件先前两人逛街时他买的衣服。
等换好, 她抓过床上的手机就要下楼,脚步刚迈出房间门, 又匆匆折返,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只口红。
沈岁宁对化妆品什么的无感,平日里又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 根本用不上这些东西, 这支口红还是萧潇快递到顾家的, 说是作为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她在收到的当晚对着镜子试了一次,淡淡的桃粉色, 很显气色。只不过后来便再没用过, 也是此刻要出门了才想起。
沈岁宁将口红旋出一点, 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往唇上涂,涂完后又悄悄用指腹蹭了蹭, 试图看起来更自然些。
等做完这些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了跑车引擎的轰鸣声,她这才飞快地往楼下跑。
她以为这个点大家都已经睡了,没成想到一楼的时候却碰见了刚从房里出来的张妈。
张妈也有些愕然,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开口问道:“沈小姐这个点要出去?”
她想起刚来这个家时徐月对顾衍的告诫,假装自然地应了声:“嗯,出去一趟。”
张妈看着她明显精心打扮的模样,张了张唇,还想问些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的引擎声,改了口:“阿衍回来了?”
沈岁宁说:“对,哥哥说带我去吃宵夜。”
“好,别太晚回来,天冷。”
“嗯。”
她应完便出了门,大门打开的时候,顾衍也刚好从车上下来,视线远远地落在她身上。
沈岁宁脚步顿了一瞬,看着车门边站着的人,紧张得心口砰砰直跳,竟非常荒谬地产生出两人像是要去约会的念头,以至于站到他跟前时她都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顾衍垂眸看着她,认出她身上穿的羊绒大衣是之前两人逛街时买的。不知是因为她最近瘦了许多,还是这衣服确实不够厚实,他觉得她这样过于单薄了些。
他用手去碰她的大衣领口:“外面很冷,你这样容易着凉。”
沈岁宁抬手解开大衣的一粒扣子,露出里面的毛衣和针织衫给他看,小声说:“里面穿了挺多的。”
因为身高的缘故,她看他时总要微仰着头。这个姿势,让他终于成功发现她今晚脸上的不同,嘴唇看起来红红的,像是……涂了口红?
顾衍微扬了下眉:“涂口红了?”
如此轻易就被他看出来,沈岁宁面上一热,却是飞快摇头否认:“没有,冷得。”
她真的很不会撒谎,顾衍看着她游移的眼神,很配合地接了句:“屋里暖气坏了?”
沈岁宁又匆忙改口:“搞错了,是热得……人在热的时候嘴唇会比较红,哥哥知道的吧?”
他的喉间瞬间溢出声轻笑,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终于浅笑着挪开,说了声:“上车。”
因着这么个小插曲,沈岁宁坐到车上时只觉全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自在,身体在阵阵地发着烫,这会儿是真的热了……
其实被他看出来自己涂了口红也没什么的,这个年纪的女生爱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也搞不明白怎么就下意识地选择了否定。
沈岁宁没有过别的感情经历,也不知道别的陷入爱恋的女生是不是都会这样,希望对方会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不同,又害怕他发现,如此别扭。
这么想着,她将脸朝向窗边,对着漆黑的玻璃车窗悄悄舒出几口气,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冷静,沈岁宁,冷静……
等车子从落月湾驶出,沈岁宁总算平复好心情,将脑袋转过来。
眼前是空荡宽阔的马路,只零星几辆车驶过。
她悄悄偏头去看认真开车的顾衍,想起一年前,他也是突然从老宅回来,然后带着她出了门。
一年后,历史再次重演。
不同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生疏,而她此刻的心情也是雀跃的。
沈岁宁问他:“哥哥这次准备带我去哪儿?”
顾衍握着方向盘,视线偏了偏,淡声:“灯会。”
“灯会?”她有些意外,好奇地追问,“哥哥怎么知道今晚有灯会?”
他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神色未变,说:“网上看见的。”
沈岁宁点点头,没再开口干扰他开车,心想着会是什么样的灯会,她以前都没去过呢。
直到面前的道路越开越窄,车辆也越来越多。最后,顾衍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两人从车上下来。
沈岁宁打量着四周老旧的建筑物,纳闷地抬眼看他。
顾衍瞥她一眼,解释:“前面应该很多人,车子开不进去。”
等他带着她走进一条小巷的时候,沈岁宁终于见识到他口中的很多人具体是什么个情况,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都不为过。整条街都是人,放眼望去,连空隙都难寻,街道的上方、两边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暖黄色的光笼罩了这片区域。
沈岁宁有种自己穿越到了古时候的感觉,甚至身旁还有很多穿着汉服、梳着发髻的人,她忍不住惊呼:“好美……”
顾衍轻笑了声。
她继续感叹:“好像在电视剧里一样。”
话音刚落,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下,顾衍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人扶住。
沈岁宁感激地对他说了声“谢谢”,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在下一秒被人攥住,顾衍神色自若:“这里人多,别等会儿被人挤走了,不好找。”
非常正当且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可她垂眸看了眼他扣在自己腕上的大手,心跳忽然就狂乱了起来,走路都差点变得同手同脚。
沈岁宁,不要这么没出息……
这样的紧张没有持续太久,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两边挂着的各式灯笼吸引了去,不断抬头和顾衍说:“你看,还有做成小兔子的灯笼!”
“好漂亮!”
下一秒,“不过它的旁边为什么挂着小鸡模样的?”她有些纳闷,“我突然想起小学的数学题,鸡兔同笼,我以前可讨厌这个题了……”
她有些兴奋的语调骤然降下来,顾衍忍不住笑:“除了这个,你以前还讨厌什么?”
沈岁宁认真想了会儿,掰着手指头和他说:“讨厌背历史时间表,讨厌力学,讨厌很长的文言文,讨厌试卷上的附加题……”
顾衍是真没想到她有这么多讨厌的东西,愣了下,才说:“可是这些你都学得挺好的。”
“学得好不代表喜欢啊。”
他松开她的手,蹲下身,直视着她的视线:“能将不喜欢的东西也学得这么好,说明宁宁很棒。”
他不常如此直白地夸人,沈岁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只觉整张脸都快要烧起来,非常无措地又去拉他的手,问道:“哥哥呢?哥哥上学时候也有讨厌的东西吗?”
顾衍直起身子,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非常自然地将沈岁宁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蹙眉思考了下,才告诉她:“讨厌放学。”
沈岁宁有些吃惊,但又觉得挺符合他的,毕竟哥哥成绩那么好,肯定平时很刻苦用功,争分夺秒,讨厌放学也正常。
她抬起头去看他,学着他刚才夸奖她那样,跟他说:“哥哥也很棒!”
顾衍扯唇笑了笑,没告诉她,之所以讨厌放学不是因为他爱学习,只是因为不想回到那个家,不想面对蒋森。
他看她一眼,忽而抬手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将话题带过:“出来玩不谈学习的事,好好放松。”
沈岁宁这才重新去看那些花灯,没一会儿又重新兴冲冲地和他分享。
顾衍一直安静听着,在某个瞬间忽然想起先前在海岛的时候,自己曾经设想过如果她会开口的话,遇见开心的事或许会激动地和自己分享感受,或许还会小声尖叫。
如今看来,当初的猜测还算准确。
他带着她出来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纯粹就是出来散心。也因此,两人完全就是随着人潮走的,挤到哪儿算哪儿。
某一刻,走动的人群忽然就都停了下来,他们被迫跟着停下。
片刻前还嘈杂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默契地仰头看着不远处悬挂着的电子大屏,不约而同地开始倒数——
“十。”
“九。”
“八。”
沈岁宁也仰起头,跟着一起。
到“零”落下的时候,她蓦地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笑着和他说:“哥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从灯会离开后,顾衍带她去吃东西。
这个点,也就那附近的几家店铺还开着,两人找了家装修得比较古色古韵的店,上了二楼。
在等待东西上来的时候,沈岁宁就将手搭在窗台上,下巴垫在上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这家店的地理位置有些奇妙,正好处在新旧城区的交界处。河对岸是房屋低矮、电线杂乱交缠的旧城区,另一边则是高楼大厦、灯火明亮的新城区。
顾衍跟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和她一起看着对岸的夜色。
和沈岁宁的好奇不同,他太清楚对面是什么样的景色,狭窄逼仄、下雨天时积水永远无法及时疏通的道路,喧闹嘈杂的市场,老旧不隔音的楼房……他自那个地方长大,年少时曾无数次许愿,有朝一日定要逃离那个世界。
没有人会怀念糟糕的东西,顾衍也不例外。
可身侧的沈岁宁不同,面对那样糟糕的地方,她怀揣着的是好奇,是探究,自两个不同世界长大的人,面对事物的看法也总是截然不同。
痴心妄想吗?
从泥潭里挣扎着长大的我,却偏偏总想靠近如此纯洁无暇的你。
他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她的身上,忽然开口:“宁宁。”
“嗯?”沈岁宁将脑袋偏过来,枕着手臂看他,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灯光下,那双眼睛一如他初见时那般,像是盛着世间最干净纯洁的月光。顾衍能感觉到,她今晚的心情很好。
“刚刚倒计时结束的时候为什么忽然闭眼?在许愿?”
沈岁宁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愣了会儿,才轻轻眨了眨眼,小小地“嗯”了声。
“许了什么愿望?”他问。
她看着面前暖黄灯光下他柔和的脸庞,很难得地直接告诉他:“我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成为一个大人。”
很出乎意料的答案,顾衍问:“为什么想要长大?”
“嗯……”沈岁宁斟酌着,告诉他,“长大的话……就可以做很多现在不能做的事了。”
就可以,勇敢地追求你,不惧任何人的目光了。
她悄悄在心头补充。
她的心思实在太好懂,总是明晃晃地写在每个看向他的目光里。他看着那张总是欲语还休的脸庞,忽然生出一股想要将她拥进自己怀中,亲吻那双柔软唇瓣的冲动。
最终也只是心虚地移开视线,说:“长大没什么好的。”
沈岁宁问:“哥哥觉得长大不好吗?”
“嗯,不好,大人是这世界上最无聊又最复杂的生物。”他重新望进她的眼底,“所以,宁宁不用长大,像这样就很好。”
第61章 失智
沈岁宁吃东西的速度有些慢, 平日里要去上学,也总是需要腾出很长一段时间来供自己解决早餐。
而现在……这个夜晚美好得就像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新年礼物一样,她舍不得就这样结束, 如同灰姑娘到了夜晚十二点就消失的南瓜马车一样。
即便现在早已过了十二点。
她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将如此简单的动作做得像是慢动作回放。
顾衍也不催促,嘴角始终挂着纵容的笑。
直到服务员上来提醒店铺即将打烊, 她才终于停止,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 我们吃好了。”
两人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近两点, 来时热闹拥挤的街道在此刻也变得寂静宽敞,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花, 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出莹白的质感。
沈岁宁忍不住伸手,看那些轻飘飘像蒲公英一样的东西落在自己的手心, 仰头跟身后的人说:“哥哥, 下雪了。”
“嗯,下雪了。”顾衍应声, 手里抓着刚才她在店里解开的围巾,展开,重新裹在她的脖颈上。
指尖探过来的时候, 他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冷香也钻入她的鼻间, 沈岁在这一刻忽然想到被大雪覆盖的松枝。那种雾蒙蒙的, 又透露着清新冷然的气息和顾衍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在他的指尖离开后,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都埋进软绵的羊绒布料里, 鼻子像小动物一样轻轻嗅着, 捕捉到他残留在上头的气息。
动作隐蔽, 在她身侧的人全然不知。
顾衍却在这时低声催促:“走快点儿,等会儿染了寒气又该生病了。”
她的身子骨实在是太脆弱了, 他无法不操心。
沈岁宁点点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快到车边的时候,顾衍摸出车钥匙开锁,和车锁声一同响起的是一道陌生的人声——
“蒋恪?”
身旁的人脚步有短暂地停滞,很快又恢复如常。沈岁宁没在意,直到那人又重复了一声:“蒋恪?是你吗?”
他离他们只有几步远了。
沈岁宁在这时终于纳闷地抬头环顾了四周一眼,确认这附近只有他们后,才跟顾衍说:“哥哥,那人好像在和我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