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尧跪在地上,俯首称臣。
站在他身前的徐让欢,正?一手背于身后,百无聊赖逗着?笼中黑尾蝶作乐,“哦?我倒是很好?奇,二弟胆敢对我夫人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话音落下,段尧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好?几秒后,他抬头,瞄了一眼徐让欢的表情,见男人心情不错,才继续说?,“二皇子请求与太子妃联手……将太子殿下扳倒。”
修长食指停在笼中,徐让欢顿了顿,而后肆意大笑起来。
他仿佛是真的觉得好?笑,胸腔起伏不止。
笑够了,才漫不经心抹去眼尾泪花,冷冷说?,“可笑。竟联合我的枕边人共欺我。”
思索一阵,段尧又说?一遍,“太子妃娘娘拒绝了二皇子的请求。”
“知道?了,你不必一直在我耳边说?她?的好?话。”徐让欢缓慢蹲下/身,单膝跪地,手肘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挑起段尧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与自己对视。
徐让欢笑着?问,“段尧。”
“你到底是效忠于她?,还是效忠于我?”
故意放慢的语速让人心里发毛,段尧瞬间脸色大变,只?可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徐让欢便松开他的下巴,无事发生似的,重新起身去逗蝶,“逗你玩的。下去吧。”
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晴不定。
“是。”段尧松了一口气,“属下告退。”
空荡荡的房间再次剩下徐让欢一人。
此刻,他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鹤丹的话。
“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将这些杂碎放在眼里,‘长亭怨’一旦练成,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也不知这话到底对徐让欢有多致命的吸引力。
哪怕是冒着?再度走火入魔的风险,他也在所不辞,再次一头埋进去,苦练起‘长亭怨’来。
为此,他甚至没?能现身第?二次招魂仪式。
这次请来的道?士,时隔十年才出山,经验丰富,道?法了得。
但谁人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信服的道?士,竟无意间给薛均安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装魂魄的容器确实是有了,只?不过还差些火候。”
夜半,后花园内腾空出现一个巨大的炉子,四野贴着?黄符,点着?蜡烛。
老道?士看着棺材里的女子,一手把玩着?佛珠,一手捋捋胡须,几十秒后,他算到什?么?,转身看?段尧。
“这位公子。敢问这些天,可是有人日日以自己的鲜血喂养这副容器啊?”
容器应该是指棺材中的女子,那以鲜血喂养她?的便是……
想到什?么?,段尧回答,“是。”
“这就说?得通了。”老道?士喃喃道?,“叫那女子过来,这招魂术还需她?大量鲜血做引。”
未等段尧回复,老道?士又说?,“或者说?,是需要那女子全?身的血液。”
抽干她?的血液?
“那她?可还能保住性?命?”段尧皱了下眉。
老道?士摇摇头,“怕是凶多吉少。”
“不过……这棺材里的女子定是能复活。”
一命换一命。
段尧将老道?士的话一字不落传到薛均安耳中。
薛均安拧了拧眉,自言自语道?,“需要我的血?”
“是。”段尧叹了口气,“那老道?士说?……可能需要你放干全?身的血做引,才能将魂魄召回尸首。”
薛均安没?说?话。
段尧继续说?,“这仪式太子殿下很是看?重,你的命怕是……”
段尧没?再说?下去。
不过,就算他不说?,她?也明白。
和?复活自己的挚爱比起来,只?要牺牲薛均安一条命。
想都不必想,徐让欢定会举双手叫好?,亲自将她?送上那断头台。
那她?还如何完成复仇的任务呢?
这般想着?,薛均安陷入沉思。
段尧以为她?是害怕死亡,这也难怪,怕死是人之常情。
摸索着?从腰间拿出一块东西,段尧将东西放在桌上,“这是令牌,有了它你可随意出入皇宫。”
“如果你想的话,乔装打扮一下离开吧。总不能白白在此丧命。”
薛均安木讷的看?着?令牌,抿唇,沉默好?一会儿后,只?是说?了两个字,“谢谢。”
伴随这二字而来的,还有她?止不住往下掉的泪珠。
她?就像觉察不到似的,失魂落魄坐在一处。
段尧见她?梨花带雨,直接愣住,“不是,妖女,你不用感动成这样吧?你怎么?哭了?”
是啊,我怎么?哭了?
薛均安抹了抹泪。
因为我以为刺杀徐让欢之事终于有了进展,最终却难逃失败的命运?
这话岂能放在台面上说?,薛均安迅速低下头,顺着?段尧的话说?,“我哭是因为感动啊!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没?想到你会帮我逃跑。”
像是有百万只?蠕虫在身上爬,段尧突然感觉浑身不自在,“喂!我可没?说?我不讨厌你啊。只?是贱命也是命,你还是快些走吧。我会和?太子殿下说?我看?守不利,将你看?丢了。”
薛均安摇摇头,将令牌还到段尧手中,“不必了。”
“我去。”
段尧一愣,“啊?”
薛均安看?着?他,坚定不移,“如果能复活太子殿下的挚爱,妾身哪怕是死了,也算是死而无怨了。”
“只?要能为太子殿下做些什?么?,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拗不过她?的一片真心,最终,段尧将她?带到招魂仪式上。
昏暗的阴森环境中,薛均安顺从的躺进另外一个棺材里,任由老道?士用刀割开她?的手腕,放血饲养她?人。
没?人知道?,她?双眼紧闭,脑海中却在回味刚刚的精彩发言。
“只?要能为太子殿下做些什?么?,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薛均安忍不住称赞自己。
啧。我的演技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手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薛均安视死如归般静候阴曹使?者下凡捉她?。
血液一点一点被抽离,麻木到最后,硬是连痛都觉察不到了。
女人的唇色愈发苍白。
与之相比,另一个棺材中的女人显得容光焕发,栩栩如生。
血液引的差不多了,老道?士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也是,容器准备好?了,就差魂魄了。
老道?士一跃而上屋顶,对着?漆黑的夜空念着?什?么?。
一阵阴风吹过,魂魄招来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先出现在耳畔。
“谁让你放她?上去的?”徐让欢沉着?脸,面无表情闯入招魂仪式。
段尧回过头来,见到徐让欢先是一顿,而后解释道?,“回禀太子殿下,道?士说?需要太子妃娘娘的鲜血做引才能……”
还没?等他说?完,徐让欢不耐烦的拽起他的衣领,“你觉得,区区一个招魂仪式比得上太子妃的性?命是吗?”
难道?不是吗?
段尧一愣,忙不迭摇头,“属、属下不敢。”
他还是第?一次看?太子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这么?大的脾气。
男人强忍住胸中怒火,眼尾猩红的不像话,“你跟我这么?多年应该最是清楚,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
徐让欢咬牙切齿,像是连后槽牙都要咬碎似的。
一时间,段尧被吓得不轻,赶忙低下头,“属下知错,还、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徐让欢松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轻轻将薛均安从棺材中抱出来,临走之时,还踹了身边的老道?士一脚。
气压低的不像话。
众人实在猜不透徐让欢心中所想。
男人只?是温柔的看?着?怀中之人,待到经过段尧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责罚谈不上。”
“若是太子妃死了,我要整个御林军做你的陪葬。”
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白皙额角渗出几丝细密的汗液,男人?横抱着她,边往东宫赶,边焦躁关切的唤她全名,“薛均安,你不许死!我不准你死!”
“听到没有!”
废话,我当?然没死。
徐让欢的怀抱没想象中那?么舒坦,薛均安仰躺在他怀里,细腰被他抱得生疼,强忍住龇牙咧嘴的欲/望,暗暗自得。
好?在那?破道士放血之前?,我就将体内血液稀释,并且封锁了命脉。
如此算来,那?老道士最多也就取走了我全身上下不到三成血液。
呵,还说什?么一命换一命,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没多久,男人?温柔的将她放在床上,未曾多待片刻,又?急匆匆离开。
那?时已是深夜,东宫内漆黑无光,只剩她一人?。
薛均安缓慢的睁开一只眼睛,见四野空无一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呼,装死装的老娘好?生疲乏。
她掀开被褥,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薛均安眯了眯眼。
为救夫君心上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徐让欢,哪怕你是个冷冰冰的死人?,我也不信你心里没一星半点动容。
默默想着,耳边传来脚步声。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均安警觉的皱了皱眉,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郑太?医,我夫人?她怎么样了?”
徐让欢回来的时候,身边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宫内医术最了得的郑太?医,一个是服侍薛均安已久的丫鬟,春桃。
两?个人?都是半夜三更突然被徐让欢抓起来的,现在一老一少,大眼瞪着小眼,两?脸茫然。
徐让欢略显烦躁,打?翻一堆茶杯,这才终于点上一盏蜡烛。
指尖明媚火光,摇摇欲灭,老太?医接过?徐让欢手中蜡烛,缓步向他眼神示意的方向走。
靠近些,他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子。
再靠近些,原来是太?子妃。
再细细观察一看,为何太?子妃的小脸儿毫无血色,煞白至极?
郑太?医不自觉一震,回头看徐让欢,“敢问太?子妃娘娘这是被何人?所伤?”
招魂之术乃禁/术之一,此事断不能惊动整个皇宫,徐让欢只面无表情,点到为止,“夫人?是因失血过?多才至此。”
“……如此。”太?医温吞的点了下头,而后便理所应当?从背包中拿出布条为其包扎手臂上的伤。
“太?子殿下莫急,待老夫给娘娘号脉。”说罢,太?医坐在床边,粗糙指腹抚上薛均安的手腕,好?几秒后,皱眉,替她掖好?被子,站到一边,“太?子妃脉象奇乱,加上失血过?多,恐有丧命的风险。”
语毕,男人?一瞬不瞬望着床上女子,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医好?她。”
说罢,锋利的目光睨向郑太?医的脖颈。
这倒是这么久以来,春桃头一遭见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冷着一张脸。
想必他定?是比她这个下人?还着急娘娘的身体。
春桃强忍着哭腔,跟着附和,“是呀太?医,您医术了得,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求求您!”
比起春桃柔柔弱弱的哀求,徐让欢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能吃人?,打?退堂鼓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老太?医往后退了几步,哆哆嗦嗦说出一个“是”字。
十几又?或者是几十秒后,郑太?医才缓过?神来,于桌边坐下,从背包中取出一张白纸,一支毛笔,写?下药方。
边写?边与徐让欢说,“太?子殿下,老夫先开几副方子给娘娘服用。”
“还请您先过?目。”
接过?药方,徐让欢拧眉,“服用几时可?痊愈?”
郑太?医抿抿嘴,“一个月即可?。”
“若是这一个月太?子妃能够醒来,问题便迎刃而解。可?若是醒不来……”郑太?医咳了声,下意识去看徐让欢的反应。
男人?还是冷着一张脸,倒是一旁的丫鬟春桃,抢先哭丧着脸,趴在床边,泣不成声,“娘娘,娘娘不能英年早逝吧。呜呜呜我可?怜的娘娘啊!”
相?比之下,徐让欢冷静许多。
下一秒,薛均安清楚听到男人?薄情寡义的开口,“那?便麻烦太?医了。”
一点儿关心的意思都没有。
薛均安不动声色的咂咂嘴。
自古帝王多薄情,这话一点儿不假。
亏我机灵,否则定得白白搭进去一条命!
开完药方,郑太?医就快马加鞭赶回太?医院准备药材,留下春桃和徐让欢呆在房内。
一时间,屋内安静的不像话。
春桃怕太?子殿下忧虑过?度,主动请缨,“太?子殿下,这大半夜的,您忧虑太?子妃身子奴婢能理解,可?也要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您贵为太?子,还得为天下百姓之事操劳,今夜您且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春桃照顾便好?。”春桃说。
徐让欢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看着薛均安的脸。
久久的沉默后,他才慢慢开口,“不必了春桃,你下去吧。此处有我照顾夫人?。”
话音落下,薛均安心中暗叫不妙。
徐让欢照顾她?
那?还得了?
他巴不得她死……还能怎么照顾她?
莫不是酷刑伺候她,真将她弄死……
一时间,惶恐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薛均安想开口拒绝。
可?她忘了,她现在是个“将死之人?”,将死之人?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于是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春桃恋恋不舍的离开东宫。
霎时间,屋内只剩二人?。
和徐让欢独处的这几秒,薛均安恍然间有种错觉,似乎今夜的东宫,就连空气都要比寻常稀薄几分。
男人?一言不发,就那?么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他什?么都不说,反倒让薛均安不自觉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儿露出马脚,叫他发觉自己没死的事实。
好?在这一次,是她多虑了,男人?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后便再次走远。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薛均安狐疑的睁开一只眼。
吊诡的氛围中,她看见徐让欢略显孤寂的背影。
此刻,他正站在不远处,不知在做些什?么。
距离离得有些远,她拧了下眉,想看,但无奈看不真切。
而后不久,徐让欢端着一碗热粥来到她身边。
男人?温柔的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
薛均安软弱无力的靠在他脖间,耳垂恰巧落在男人?凸出的喉结。就在此处,她几乎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顺着胸膛往上,慢慢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一颗心砰砰直跳。
薛均安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将那?颗心剜出来,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男人?不曾觉察到她的杀意,修长手指捻住勺子,细腻的吹散热气后,慢慢送入女人?朱唇中。
一口一口,他今夜倒是难得一见的好?耐性,竟舍得浪费大好?时光做戏。
只是寻常他与她假装恩爱,是做戏给旁人?看。
今夜倒不知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在做戏给谁看了,整个东宫中分明只二人?而已。
慢条斯理喂完粥,他并没有放她躺下的打?算,就这么抱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一瞬,大手掀开她的衣袖,男人?的指腹顿了一下,接着一下一下轻触她的手腕。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似乎在提醒着男人?,他曾经对她犯下的罪过?。
徐让欢静静看着新旧不齐的刀口,抿唇。
指腹缓慢摩挲她手腕上的伤口,徐让欢抬起女人?的手腕,轻轻在上面落下一吻。
酥麻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薛均安强忍住挣扎的冲动,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
后来,徐让欢什?么都没做,就这样默默守着她,守了一夜。
期间,郑太?医送来汤药,他也亲自一勺勺喂薛均安服下。
整夜,徐让欢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安静的坐在床边,双手握住薛均安的手腕,宛若对待一件珍宝似的,将它?靠在脸边。
半梦半醒时分,薛均安似乎听到男人?在喃喃自语。
“都依你。”
“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依你。”
可?是睡意正浓,至于男人?后面说了什?么,薛均安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夜未眠,次日段尧便带来好?消息。
姑且算得上是好?消息。
以薛均安为代价,老道士成功召回了另外一名女子的魂魄。
“太?子殿下!那?位姑娘醒了!此刻正在、正在玉檀林中等候您。”段尧说。
“好?。”闻言,徐让欢这才放开薛均安的手。
男人?起身,经过?段尧身边时,不忘嘱咐,“照顾好?太?子妃,否则,你知道后果。”
玉檀林乃是这皇宫之中怨气最为深重?的地方,毕竟,这里挂着无数颗人?头。
死于徐让欢之手的,几位皇子的人?头。
不过?,好?在正中央的那?颗生长得最为茂盛的玉檀上没挂任何东西。
因为那?棵是特意为徐胜准备的。
徐让欢走进玉檀林时,那?位女子背对着他。
她支着脖子,看着树枝上发霉腐烂到快要没有形态的人?头。
瘦弱的肩头,似乎微风一吹就要倒下。
徐让欢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她的肩头、手臂,最终缓缓落在女人?白皙的脖子上。
因为在那?里,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永远无法消散。
那?是城门之上的耻辱,是傅幼珍一生的痛。
往事历历在目。
眼泪不自觉簌簌从脸边滑落。
望着女人?的背影,徐让欢哽咽着吐出两?个字,“母亲!”
“是儿臣不孝,今日才守得您归。”
闻声,女人?先是身子一僵,而后才温吞转过?头来,看着徐让欢,微微的笑,“小欢。”
二人?相?视无言良久,笑中带泪。
若是能将此刻延续,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怕扰到?薛均安休息,徐让欢与傅幼珍来到?空无一人的?养心殿落座。
看着年轻时候的?母亲,徐让欢仿佛眨眼间也跟着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的?他还是个孩童,爱在?母亲面前邀功。
如今亦是一样。
“母亲,您可想?看看那负心汉如今是何种样貌?”
提到?徐胜,男人眼尾是藏不住的?兴奋。
徐胜近日不在?养心殿,对外说是微服私访,其实是被徐让欢关在?地牢里,活活饿了三日。
狠狠惩治了头等罪人,母亲应该会好生欢喜吧?
徐让欢是这样想?的?。
可傅幼珍的?回答却是叫人大跌眼镜。
女人慢条斯理挽起长袖,端起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后,又为徐让欢斟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碧螺春后,才淡淡然开口,“不必了。”
难得回到?身体里,她丝毫不急着去找徐胜兴师问罪,只?想?以活人的?身份好好感受整个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吐出?来,看着徐让欢笑,“此处风光无限好,我不想?那么快见到?讨厌之人。”
徐让欢一顿,皱眉,“您已经不恨他了吗?”
傅幼珍却不再看他。
女人转过脸来,视线透过窗,凝视远方。
傅幼珍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事到?如今,恨与不恨……又有何所谓呢?”
“种因得果,一切只?怪我当初太过单纯罢了。”
说罢,女人起身,指尖寸寸划过昔日住过的?家具,她走到?床榻前坐下。
纤细的?手?指悬在?空中,好一会儿后,落在?枕头上轻抚,女人陷入回忆,神情温柔的?说,“那年,我的?头颅于城门前被砍下,魂魄得不到?栖身之所。”
“我也曾像你一样。我不甘,我不甘啊!”
女人落寞的?垂下眼帘,看着徐胜枕过的?枕头。
“啪嗒”一声,一滴泪掉落下来,滴进枕头中。
“我怨恨至极,魂魄终日在?他身边游荡,看见的?,只?是他与别的?女人把酒言欢。”
“小欢……你说,他可曾真的?爱过我呢?”纤细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庞,她颤抖着眨眼,睫毛也跟着抖动?不止,“他究竟是爱我……还是,爱我这副容貌昳丽的?皮囊呢?”
徐让欢看着母亲痛苦又狰狞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徐胜究竟有没有爱过她?
估计只?有徐胜自己知道。
徐让欢只?知道,徐胜从未爱过他,从未将他视为己出?,从未给过他父爱。
未能?等到?徐让欢的?回答,女人猛然抬起头,看着他。
脸边挂着止不住的?泪水,女人用力扯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不堪,“小欢,你可曾觉得……为娘很?可笑?”
四目相对,徐让欢摇头,“不曾。”
得到?否定?的?答复,傅幼珍又低下头,白皙脸庞隐在?长发中,她发笑着说,“不。我可笑至极。”
“那年,当我的?魂魄成天围着他转时,我才惊觉,原来我还爱着他。可笑吧?那样一个风流的?负心汉,竟占据了我的?整颗心。”
她苦笑着摇头,“怪我太傻。”
“后来,我将灵魂卖给了狐妖,她说,她能?去除我脑中的?怜悯之心,助我向徐胜报仇。”
傅幼珍想?起往事,“我无计可施,于是不得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那鬼魅的?狐妖将我的?灵魂吞入腹中。”
“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在?她的?身体里,藏着无数人的?灵魂。”
“而在?众多灵魂之中,我是怨气最?重的?那一个。”傅幼珍慢慢站起身,走下台阶,重新往徐让欢身边踱。
“很?快,我成为这些灵魂中最?具魄力的?那一个,我也如愿占据了狐妖的?身体,”擦去眼泪,傅幼珍脸上露出?笑容。
“但是,我的?头脑中始终还有其他灵魂在?说话,也还有那狐妖的?一席之地,”
“那狐妖是借着各种灵魂来壮大实力,无奈最?终却使得我变得好像一个疯子,时而笑时而哭,时而听?见这个灵魂向我求救,时而听?到?另外一个让我滚。”
“可如今好了,我便是我,再无旁的?声音在?脑中盘旋了。”傅幼珍站在?徐让欢眼前,伸手?抚摸他的?头顶。
一如以往年少时,他做了好事,她都会这样夸赞他。
“这一切多亏了你,小欢。所以不要自责,也不必再对母亲感到?愧疚了。”傅幼珍看着他的?眼睛,“为娘现在?,只?想?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好。”徐让欢也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变得僵硬哽咽了几?分。
“好了,不说这个了。”傅幼珍笑着收回手?,“小欢,你夫人可有事?”
缄默一瞬,男人定?定?看着傅幼珍的?眼睛,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没事。”
“我不会让她有事。”
傅幼珍一言既出?,便真将日子过得潇洒,离了徐让欢的?管束,如若天界清闲的?小仙子般,每日观鸟喂鱼,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惜苦了薛均安,心苦,嘴更苦。
浓稠发黑的?汤药苦到?瘆人,薛均安每夜要熬过两?次徐让欢的?投喂,强行忍住呕吐的?欲/望。
这么说来,“装昏迷不醒”还真是桩难办的?苦差。
唯一的?好处便是——她能?假借“将死之人”的?由头,任意“差遣”徐让欢为她刷牙洗脸,穿衣穿鞋。
数不清这是装病的?第几?日,徐让欢终于舍得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带她到?屋外走走。
“太子殿下今日可是要带太子妃去后花园转转?”站在?一边递来外衣的?春桃问。
“是啊。”徐让欢给薛均安穿上外衣,又蹲下/身来,温温柔柔为她穿鞋。
许是怕弄疼了她,男人连穿鞋都小心翼翼的?。
一切准备就?绪,他抱起她,将她放到?轮椅上,“夫人好几?日没出?门了,我推她出?去晒晒太阳。”
“太子殿下有心了。”春桃笑容满面,“那晚上的?那份汤药春桃代?熬吧。”
“辛苦。”徐让欢说。
难得出?门,薛均安心中可算是乐开了花。
她暗暗发誓,定?要趁此机会多活动?活动?身子骨。
遥想?这几?天,徐让欢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盯着她,搞得她连在?床上翻个身都不敢。
这不,后背都要生疮发烂了!
从东宫徒步到?后花园距离不远,只?要经过百兽园即可。
可惜自从那日的?黑尾蝶事件后,百兽园损失惨重,目前还在?修缮中,也就?侧面促成了二人不得不绕路而行的?结局。
晌午的?日头还有几?分晒,轮椅且刚路过军机处。
时机很?巧,碰到?两?位公主。
目光掠过女人手?中刀剑,徐让欢轻笑,“四妹的?喜好还是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
看见徐让欢,徐馥君舞剑的?姿势不由得一顿,她将剑收好,又吩咐手?下士兵自己练剑后,毕恭毕敬来到?徐让欢跟前行礼,“皇兄。”
可徐让欢充耳不闻,反倒是蹲下/身,手?指勾了下六公主的?下巴,“怎么今日连阿淮也带上了?”
“阿淮也想?练剑?”
亲昵的?举动?让徐馥君一震,而后一个箭步将阿淮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没人陪阿淮玩,我便擅作?主张将她带来军机处与我一起练剑。”
手?指停在?半空中没动?,徐让欢意味深长的?说,“这样啊——”
男人缓慢直起身子,修长手?指在?空中盘算起来,“算来已是过了七日,四妹可是忘了向我解释什么东西?”
他是在?问责。
问责她一件劈开铁盒,放出?黑尾蝶,令军队元气大伤之事。
徐馥君毫不在?意,“我听?不懂皇兄在?说什么。”
她素来对眼前这位病弱的?太子殿下嗤之以鼻。
明明天下大事就?该交给英姿勃发、膀大腰圆的?武将胜任,也不知父皇是如何感想?,竟叫这个阴气十足的?病怏子弃子做太子。
二人在?一边聊天,又或者说是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