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镜夷向前两步,双手将帕子递到?林桑晚面前,轻笑道:“郡主多虑了,我不会关心一个将死之人。”
“要让时姑娘失望了。”林桑晚眼?眉微扬,没有去接帕子,转身就走,“这帕子就送时姑娘了。”
时镜夷抬眸,看着林桑晚的背影,将帕子揉成粉粒,风一吹飘向林桑晚。她笑得邪魅,“郡主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
林桑晚停下?脚步,身子僵了片刻,转身问道:“时姑娘,我以前可曾开罪过你??又或者在不经意间伤了你?至亲之人?”
“不曾。”时镜夷吸了口气,脸上闪过一抹嫉恨,很快湮灭,然后眼?梢含媚道:“浮桑,后会有期。”
指甲嵌入掌心,渗出血来。林桑晚边走边想,飞快地思?索着,她到?底在何时同时镜夷结下?仇怨,到?底是哪步露了破绽。
乔念徽通过暗道,来到?林宅,见她眉头紧皱,问道:“出了何事?”
见她没有反应,乔念徽在她面前晃了晃团扇,“晚姐姐?”
似从梦中惊醒般,林桑晚冷汗涔涔,沉重道:“阿念,你?再去查下?时镜夷,事无?巨细,从她出生到?现在,每一笔都不要落下?。”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桑晚将在宫中同时镜夷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乔念徽一把拉过林桑晚的手,像一个老医者般,“望”、“闻”“问”、“切”一套下?来,确定?没中毒时,才稍稍放下?心。
“看好自己的东西。”乔念徽低喃道:“我们早就是腐烂的骨肉,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林桑晚愣了片刻,瞬间明白?,她有。
林桑晚胸廓快速起伏道:“阿念,你?速速传信回浮云阁,让阁中弟子多加小?心。再派些武功强劲点的,守着妙瑛,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萧逾白?在外征战多年,无?需人手保护。沈辞内力深厚,也不用担心,也只?剩下?妙蓉了。
至于各地暗桩都是悉心挑选,精心训练后的,没那么容易出事。
时镜夷是如何查到?自己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武功,而且功夫不差,能轻描淡写地将锦帕变成粉末,已经可以排入武林榜前十。
得了吩咐,乔念徽从林宅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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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林宅四周的机关全部触发,惊醒了许兰知。
他光着脚,提着幽篁破,就跑到?林桑晚院中,见她平安无?虞,才松了口气。
幽篁破是他新研发的暗器,比以往的武器都要好使?。其长约半尺,直径约莫二寸,通体呈深绿色,短小?精悍。当使?用者触动机关,其前端便会瞬间弹开,从中射出数十枚锋利的飞针,射程可达五米。
林桑晚躺在院中竹椅上,看向屋顶上的来人,冷冷道:“可要下?来喝杯茶?”
来人身着一袭绯色长袍,墨发半束,面容苍白?如鬼,手持一把精致铁伞,伞面上绘着怪异恐怖的各种?女鬼,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执伞鬼”——一个以伞为兵器,行踪诡秘的刺客,同时也是罗刹堂副堂主。
他站在屋檐边,身姿轻盈如燕,看向许兰知,淡漠道:“原来你?在。”
许兰知一扬长发,一双狐狸眼?难得透着些警惕,回道:“是啊,这里可比罗刹堂有趣多了。”
林桑晚轻摇罗扇,遮住脸低声问道:“你?这个前东家功力如何?你?打得过吗?”
“打不过,我只?会暗器。”许兰知认真?道:“他不敢进?来。但是还是得小?心,他要比堂主还心狠手辣,还有一点,他会发狂,然后变得神志不清。尤其是当他伞中的九只?女鬼都放出来的时候,就是他疯魔的时候。不过我也是听堂主说得,我在罗刹堂那几年,没见过他疯魔的样子。”
林桑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伞中真?是女鬼吗?”
“哪有鬼神,不过是隐藏在伞中的暗器。他能同时操纵九把不同的暗器。”
“你?给他研究的?”
“哪能。他师承鬼影前辈,可出师那天,他杀了鬼影,夺了其伞,然后才入的罗刹。他的精神状况也是自那时起才变得阴晴不定?。”
林桑晚眼珠子一转,那还是待在院中吧,现在的?她惜命得很。
见她一副怕死的?模样, 许兰知轻笑出?声,“骗你的。只要在九鬼出来前, 乱其心智, 就能百分?百取胜。”
“如何能乱其心智?”
“传闻是说他?的?师父鬼影强占了他?的?妻子, 可真真假假, 谁都不清楚, 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林桑晚抬眸望向空中之人,暖风拂过, 带着春末夏初的?温热, 撩动他?的?绯色长衣, 夜空瞬间变得艳丽而诡异。
执伞鬼静静看着地上?的?两人, 望了眼皎月,幽幽开口道:“小十是你杀的??”
“小十是谁?”林桑晚问?道。
“悯公子。”
林桑晚:“......”
见她沉默,执伞鬼心下了然, 手中黑铁伞极其轻微一转,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鲜红嫁衣的?女鬼登时?从黑伞里滑了出?来。
她面容被凌乱的?发丝遮掩,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眸子和一张笑得极其诡异的?红嘴。随着她的?出?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一股阴冷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世间武功分?为六品, 大多武夫穷极一生只能达到六品。而六品以上?有?四境, 入道境、宗师境、玄天境和神游境。
执伞鬼能将暗器化形, 他?这是到了玄天境!
“你的?前东家实力好强啊!”林桑晚放下团扇,手一伸, 青霜剑蓦地出?现在手中。
许兰知道:“你放心,他?进不来。”
“可他?的?暗器能进来。”
许兰知狐狸眼一眨,“我去叫人?”
“能叫谁?”
“陆先生。”
“你在开玩笑。”林桑晚汗颜,天高皇帝远,他?想来也要赶得上?。
林桑晚昂首,目光如炬,直射屋檐之巅,声若洪钟:“执伞鬼,你的?小十是我杀的?,可你们暗杀组织不该很清楚任务失败是会死的?,你今夜来此,难道是为了向我寻仇不成?””
执伞鬼睥睨了林桑晚一眼,淡淡道:“奉堂主之令,杀你!”
话落,在伞边飘忽不定的?女鬼刹那间出?现在林桑晚眼前。林桑晚后弯腰,身形一转,手中青霜剑已然出?鞘,与那女鬼隔空相击。
之前离得远,看不清暗器的?形状,迫而察之,竟是把银色短剑,剑柄纤细。
女鬼只是幌子,隐藏在黑夜中的?银色短剑才最为可怕。
执伞鬼见她一味躲避,不解问?道:“传闻你的?浮雪剑法可开山辟地,为何不用?”
这是林宅,花了好多银子修葺的?,哪能随便就给破坏了。
林桑晚没接话,冷冷笑了一声。
执伞鬼凝视了她片刻,手中黑伞再次微微一转,想要放出?第二只女鬼。
可在第二只女鬼爬出?之际,黑夜中又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道袍的?花白?老者?。他?立在执伞鬼身旁两丈,慈眉善目道:“执伞鬼,你现在只会欺负一个女娃娃了?”
在他?说话间,白?色袖袍一挥,林桑晚眼前的?红衣女鬼瞬间消失不见,四周的?阴森恐怖之气被一股和煦暖风吹散。
林桑晚停了下来,看向白?衣道袍老者?,是沈辞的?大师父纪无?刚。她笑问?:“纪大师父,你怎么来了?”
纪无?刚年过半百,在沈府时?脾气老大,更是爱使唤人。四年前在沈府的?那段日子里,她没少受罪。
纪无?刚回道:“受人之托。”
至于受谁所?托,她不问?也想到了。也不知沈辞现下在做什?么。
执伞鬼转头看着纪无?刚,面无?表情道:“原来你一直躲在永都。”
“什?么躲,这是大隐隐于市。”纪无?刚胡子一吹,皮笑肉不笑道:“请吧。”
执伞鬼俯瞰了林桑晚和许兰知片刻,苍白?着一张脸,转身消失在了黑夜中。
惊魂未定的?许兰知呆呆问?道:“这个纪无?刚难道是十几?年前退出?江湖的?那个纪无?刚?”
“是吧?”林桑晚也不敢肯定,以往同他?打架,他?都表现得普普通通,是个六品内的?武夫。她也是今夜才知,他?居然是个隐士高人。
震惊了片刻,林桑晚拍了拍许兰知的?肩膀,“去睡吧。”
回房后,林桑晚盘腿坐在案几?前,展开棋盘,一个人静静地下棋。
时?镜夷是太子之人,但她真的?忠于太子吗?
沈辞动身前往白?鹿州已有?六日,算算脚程,明日便能到,饥荒背后隐藏了什?么,需要引得他?亲自前去?
执伞鬼来了,他?们应该知道林永被自己救下了,只是除了罗刹这种暗杀组织,他?们还请得动谁?
林桑晚一个接着一个问?题想着,直至天明,才和衣睡了片刻。
疼痛如烈火般,灼烧着她的?全身。她梦到了大堰的?雪,她和祖父在厚厚的?雪地上?互相埋人,她兴奋地探出?头来,看到得是祖父血淋淋的?头颅。
“晚姐姐。”
乔念徽一遍遍喊着,林桑晚惊醒起身,才发现自己又做噩梦了。
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做梦了。
“做噩梦了吧。”乔念徽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水,然后转身从食盒里盛了一碗粥,放在桌上?,“我熬了红枣银耳粥,洗漱下过来吃。”
半盏茶后,林桑晚坐在桌边问?:“时?镜夷的?档案还是查不到吗?”
“各地暗桩都吩咐下去了,目前还没有?消息。”乔念徽轻摇团扇,神色有?些复杂道:“倒是沈大人那里出?了点情况。”
林桑晚脸上?无?任何异样,目光幽深沉稳,静静喝着粥。
乔念徽正要继续往下说时?,萧逾白?走了进来。
乔念徽弯膝行了一礼,“嘉辰王。”
萧逾白?回了一礼,然后大步流星地朝林桑晚走去。
男人身上?肃杀冷冽的?气息逼近,高大挺拔的?身躯将日光隔开,将林桑晚笼罩于他?高大阴影之下。
林桑晚放下瓷碗,仰头看他?,笑问?:“好弟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逾白?低头凝视着她白?皙灼丽的?鹅蛋脸,却再无?下一步动作,只是目光深深望着她。
他?本是在城外的?都卫之一——英武卫处。自上?次沈辞提醒,他?便从最弱的?世家石氏入手,逐一击破,让永都十一卫只忠于他?萧逾白?一人。
当死士通报有?个武功高强的?杀手半夜闯入林宅,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城内。
见她笑嘻嘻,眉眼弯弯,他?紧锁的?眉梢才稍稍舒展了些。
“用早膳了吗?”林桑晚再次问?道:“喝一碗?阿念熬的?。”
萧逾白?应了一声,在林桑晚身旁坐下。乔念徽盛了一碗粥递给他?,才继续刚刚话题:“沈大人自进了白?鹿地界就失去了联系,就跟人间消失一般。”
林桑晚眼神带了些忧色,冷静道:“把白?鹿州灾情从头到尾细叙一遍。”
“今年三月连下暴雨,江河泛滥成灾,淹没良田万顷,冲毁民舍无?数。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顾霆将赈灾银粮送往白?鹿知府,结果?在顾霆回都后没几?天,白?鹿总督挂兵部尚书衔的?严启天在未上?达天听前,直接奉王命旗牌将一个四品的?知郡、七品的?知县就地正法了,理?由是由于没有?及时?疏散百姓,导致百姓死伤惨重。后来白?鹿总督严启天回永都述职,沈大人也就一同前去了。”
“死伤具体多少人?”
“死者?近六百人,伤者?近一千人。”
“为何人数比去年多了一倍以上?,赈灾银粮有?用到百姓身上?吗?”
“暗桩传来的?消息是赈灾银被知郡贪墨一半,剩下一半用于灾后重建工作,由于偷工减料,导致临时?搭建的?住所?坍塌了一半,而储存在粮仓的?赈灾粮不翼而飞了。但是白?鹿州被封锁了消息,有?人不想让皇帝知道这些事,白?鹿巡抚总督严启天进都述职时?遭到了多次截杀,死里逃生后暗中溜进沈大人府邸,后面就是沈大人压下赈灾粮一事,同严启天回白?鹿州。”
难怪那天他?走得那么急。
乔念徽看着林桑晚,不缓不慢道,“因为此事,我们在白?鹿州的?暗桩也被铲除了好几?处。”
“虽然都是孤苦无?依的?人,他?们的?后事还是重视。”林桑晚隐下哀色,吩咐道。
乔念徽淡淡道:“晚姐姐放心,这些都安排好了。”
“赈灾银都寻回来了吗?”
“进了定阳候口袋,可知府已死,死无?对证。”乔念徽垂眸道。
萧逾白?静静听着,脸色越发难看,皮肤下怒气渐渐充盈,“为了填补沈千三的?亏空,他?们竟然连百姓的?救命钱都敢要。”
林桑晚看着他?那蓬勃而出?的?怒火,忙握住他?手臂,若有?所?思道:“朝廷放过一次粮了,如今国库不足,户部不会再增调粮食过去。沈辞压下此事,估计是不想那些投机取巧的?奸商趁机哄抬粮价,鱼肉百姓。可他?这么做,反倒是给定阳候发难的?机会。只是赈灾银都到手了,他?们偷了赈灾粮是为了什?么呢?”
屋内寂静无?声。
林桑晚幽幽地目光闪动了一下,“传我令,多派些人手前往白?鹿州,尤其是襄县,并且一定要重点针对与定阳候有?关的?人详细测查,找到他?与此案有?关的?证据。”
“是。”
“若是有?沉辞的?消息一定要快速密传于我。”林桑晚眉心一跳。
定阳侯在谋划什?么?
太子知不知此事?他?作为一国储君,受万民供养,居然能干出?这等事?
乔念徽再次回了“是”,朝萧逾白?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是日下午, 定阳侯给林宅递了帖子,请林桑晚到府上?一叙。
入坐东厅,这是林桑晚第一次仔细打量着定阳侯蒋礼, 方方正正的脸,明晰的五官, 即使年近半百, 体形依然保持得很好, 胖瘦适中, 矫健有力。他笑着招呼人时颇有正人君子的气质, 以至于她从前都未留意。
看着眼前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林桑晚没由得一阵恶心。
她强压住内心的痛恨和不适, 接过茶盏, 冷静道:“定阳侯请我这么一个闲人过来, 怕不只是喝茶吧?”
“郡主是个?爽快人, 我也不饶圈子,请你过来只是想同你做个?交易。”蒋礼抿了?口茶,见她容颜妍丽, 气质清雅,不由多看了?两眼,语气转厉,“本?侯助嘉辰王登上?皇位,你将沈千三留下的产业交给我。”
嘉辰王要比太子有实干, 有才学, 有主见, 也更?难掌控, 他?不会想辅佐嘉辰王上?位。
林桑晚冷笑一声,淡淡道:“原来不是鸿门宴, 可我很好奇,定阳侯不想为?儿子报仇吗?”
蒋辰豪头七未过,他?可真够无情?且够狠的。
“本?侯膝下子嗣众多,少一个?无伤大?雅。至于鸿门宴,就看郡主怎么选了?。”蒋礼脸色阴沉,将桌上?早早准备的小木盒递给林桑晚,“郡主不用着急回,先看了?再做决定。”
林桑晚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枚沈辞平日里挂腰间的玉佩,她内心一颤,面上?从容地放下盒子,“定阳侯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郡主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蒋礼道:“若非皇后的妇人之仁,一直想将沈大?人招为?己用,不然本?侯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既然他?只给了?玉佩,说明沈辞没落在他?手上?。林桑晚思索片刻,平静道:“定阳侯可能忘了?,年少时,我同沈大?人便势如水火,他?的生死撼动不了?我。定阳侯若真想要沈千三的财富,还请拿出点诚意来。”
当初浮云阁保沈千三性命无虞,作?为?交换,他?将手底下产业过到浮云阁名下。林桑晚看过单子,厚厚一本?,财富惊人,定阳侯会起心思也实属正常。
蒋礼笑了?笑,奇怪道:“真是水火不容吗?郡主这话若是让沈大?人听?到了?,可是要伤他?心了?。”
林桑晚微微蹙了?眉,“定阳侯有话不妨直说。”
坊间传闻林桑晚碰到沈辞就会大?打出手,吵得不可开交。她也一度认为?,沈辞是讨厌自己。
按理说,蒋礼不该如此笃定沈辞同自己是有干系的。
蒋礼道:“景仁十七年,沈辞状元及第,本?该前途无限,可他?却在御前替你林家据理力争,触怒雷霆被停职三月,仗责五十大?板,去?了?大?半条命。在你强闯刑场后,他?更?是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赶来救你。你在假死后回来,他?无时无刻不护着你,现?在他?有难了?,你却说无关紧要,这得多伤人。”
林桑晚怔了?怔,想起当初自己在他?面前义无反顾地走入火海,他?那时该有多痛,该有多绝望。
可她假死后的这四年里,却从未想过沈辞,也未想过要告诉他?林桑晚还活着,让他?日日活在痛苦中。这四年来,他?是怎么度过的?
即便是回来后,他?见了?自己也都克制有礼,从未主动逾矩,默默地守在自己身边,暗地替自己筹谋规划,更?不会主动告诉自己做过什么事?,一如昨夜突然出现?的纪无刚。
可她呢?在重逢后怀疑他?,质疑他?,躲着他?,更?是想要同他?断得干干净净,甚至对他?说出非亲非故的话来,往他?心头上?扎刀子。
林桑晚不敢继续想了?,袖中的手微微一紧,淡笑道:“我是半个?江湖人,做事?只会考虑是否于己有利,于浮云阁有利。况且我是嘉辰王未婚妻,定阳侯想用一个?与我不想干的人来换沈千三产业,未免太过儿戏。”
蒋礼淡笑不语,将目光从她惊艳的脸上?移开。他?这么说并非真的想促成交易,只是想诱她去?白鹿州罢了?。等她去?了?白鹿州,再一网打尽,还有什么是他?拿不到手的。
“不知郡主想要什么?”定阳侯顺势问道。
林桑晚淡淡道:“时镜夷的命。”
蒋礼脸色登时阴冷,时镜夷面上?是太子的谋士,但暗地里是他?的人,她是如何知道的?浮云阁表面上?只是一个?剑宗,如何能查到这些?
她能查到这些,是不是也能查到当年石堰之变,查到自己头上??
时镜夷说过,此人留不得,她是回来复仇的。起初他?还为?放在心上?,觉得一个?黄毛丫头能搅动什么风云,直到她断了?军中经济命脉,他?才恍然大?悟。
蒋礼脸色顿变,周身杀气立显。林桑晚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她猜对了?,时镜夷是他?的人。
“怎么,定阳侯是想在这里杀我?”林桑晚淡然地凝视着他?,“我可是收了?你的请帖才来得侯府,出了?事?,你逃不了?干系。”
景仁帝早就想将蒋氏除了?,只是没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我们这个?景仁帝既想要仁德的名声,又想要天下唯一个?皇族卓立于世,真是容不得一星半点的异声。
蒋礼想到此处,收敛了?杀气,皮笑肉不笑道:“时镜夷,本?侯不能给你。”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林桑晚起身,转身就往府外走去?。
蒋礼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身影,冷冷道:“郡主当真不关心沈大?人的生死?本?侯可再给郡主两天时间考虑,若郡主意坚如初,那两天后的白鹿州可不只只是闹饥荒了?。”
林桑晚身子一僵,后背薄薄地出了?一身冷汗。她未予回答,拂袖冉冉离去?。
不管她答应或不答应,蒋礼都不会放过沈辞。当务之急是,她要在两天内找到沈辞。
从永都到白鹿,无水路可走,只能走陆路,最快的脚程也需四日。
林桑晚沿路想着,马车已?经到了?林宅门口。她下车时,沈司瑶静静地立在门外。
看着日渐显怀的沈司瑶,林桑晚忙走去?扶助她的手,道:“日头正晒,为?何不进屋等着?”
沈司瑶桃花般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软糯动听?,“我也才下车不久,见到你的马车就想着等等。”
走过一道长长巷道,林桑晚扶她坐在前厅后的竹亭中,赏赏花,喂喂鱼。
“上?次说好要去?你府上?找你,可事?情?太多,倒是又让你来看我了?。”林桑晚拿了?些孕妇能吃的零嘴放在她面前,笑道。
沈司瑶笑晏晏谢过,见她眉间的愁思,缓缓道:“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你大?哥近日可有同你们联系?”林桑晚自知不能报什么希望,可还是忍不住一问。
自打听?了?定阳侯的话,她很想见到沈辞。她知道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可她真的忍不住。
沈司瑶摇了?摇头,疑惑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桑晚敛了?敛神?,看着她手中的松子,笑得明媚,“无事?,只是突然想起,你大?哥也爱吃松子。”
为?了?不让沈司瑶担忧,她胡乱地编了?个?理由。
沈司瑶放下手中的正在剥的松子,天真道:“大?哥什么时候喜欢坚果一类的东西了??”
“那你大?哥喜欢什么?”林桑晚顺势问道。
沈司瑶沉吟片刻,犹豫又小心地问道:“郡主当真不知道?”
轮到林桑晚沉思了?,她该知道什么?
如今林桑晚是嘉辰王的未婚妻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大?哥不说,她要是说了?,会不会徒增两人的烦恼,可若不说,按照大?哥沉默寡言的性格,定是会永远尘封在心底。
见她一副真不知的模样,沈司瑶娇嫩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愕,缓缓道:“大?哥小时候便是世家同辈中的楷模,长大?后又是南顺第一公子,家门复兴的希望。在未遇到林姑娘前,他?正极雅极,不染尘埃,也未犯过错,受过罚。可遇上?林姑娘后,他?就变了?。”
林桑晚静静听?着,她不知沈司瑶为?何会突然说起往事?。
“大?哥自小冷冷淡淡,面上?也无任何情?绪,更?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因为?伯父伯母的离世,他?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对任何人和物都只保持着三分?喜欢,从未有人和物能让他?有十分?上?心。可有一天起,我常常瞧见大?哥盯着一根发簪发呆,眼中的情?绪更?是变化?莫测,一种想要又强忍着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沈司瑶喝了?口茶,继续道:“林姑娘可能不知道,我大?哥自小体弱多病,爹爹给他?请来了?两位武先生让他?强身健体,可他?若是动久了?,就会咳喘不止,因此全府都在时刻约束他?,不准他?久动,更?不准他?动武。可有一次围猎大?哥不顾爹爹阻拦,非去?禁区,迷迷糊糊回来后,便昏迷不醒,可嘴里却念着林姑娘的名字。”
林桑晚喉咙干哑,眼眶发红,说不出一个?字来。围猎那次,是她第一次见他?,原来他?那么早就对自己上?心了?。
沈司瑶清了?清嗓子,道:“我爹爹听?后害怕极了?,当时的镇北王府树大?招风,我们沈府是落魄寒门,不敢招惹更?不敢上?门提亲。于是爹爹将大?哥禁足,不准他?再踏出沈府半步,可林姑娘天天来府中找大?哥,我还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可后来,林姑娘不来了?,大?哥便又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冷淡寡言,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
林桑晚握紧了?双手,问道:“你大?哥那时候不是要同妙蓉公主定亲?”
“林姑娘怎么会这么想,大?哥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高中后来你王府提亲,但又怕事?情?有变,到时候损了?你的名声,于是都暗地里准备的。”沈司瑶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自你家出事?后,大?哥更?是整宿整宿没睡,书房的灯一直亮着,直到找到石堰之变中的疑点,呈给皇上?。可皇上?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他?回沈府时,浑身上?下都是血。可还没躺几天,他?身上?的伤口还冒着血时,他?又要出府,也就是你闯刑场那次。爹爹拦不住他?,便将大?哥的两位师傅请了?过来。可为?了?你,他?重伤了?从小教导他?的师傅,更?是对爹爹说......若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失去?林桑晚,我更?愿与她共死。我所做之事?皆由我一人承担,恳请叔父将我从族谱除名,从此世上?再无沈辞,只有江氏江辞。”
听?到这,林桑晚脑袋懵懵的,饶是她多么处变不惊,这番话还是冲击到她了?。她颓然地坐在竹椅上?,哑然。
沈司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喝了?口水,微哽道:“大?哥从小到大?都未顶撞过我爹爹,更?别说动手伤人,可他?为?了?你......事?后,大?哥黯然回了?沈府领罚,可他?那身子,哪禁得住再挨鞭子。可在嘉辰王府走水那夜,他?又拖着还未好全的身子,出了?沈府。爹爹知道后,气得病倒了?一月有余。在你不在的这四年里,大?哥在府中愈发不爱说话了?,除了?外出办事?,就是待在后山。”
江氏,是沈辞母亲的姓氏。林桑晚不知该如何回,当年许多事?,事?发突然,她来不及想,顾不了?那么多,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只想着报仇,甚至假死之事?,现?在想想,都做的太过偏执。
她到底伤害了?多少人。
“林姑娘,你现?在可知我大?哥喜欢什么了?吗?”沈司瑶红着眼看着她。
林桑晚轻嗯一声,消化?着她的一字一句。
送走沈司瑶,抬头望去?,屋檐外的白云已?经被夕阳染成了?红色。
回去?的路上?,林桑晚脚步虚浮,竟连站都站不稳了?。她知沈辞对自己有些不同,但不知他?竟然做了?这么多。
她受过庭杖,知道全力打下的一板可以有多痛,五十板,他?是如何熬过去??拖着病弱的身子,想要同自己去?劫法场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吗?
她胸口的心跳得极快,快要蹦出来了?,眼泪也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夜色掩映的长廊下,她麻木地停了?下来,望着皎洁的月亮,低喃道:“沈辞,你一定要活着。”
第36章 苍生顾
两日光阴, 飞速流逝。金乌初升,洒下淡淡暖意,却未能温暖林桑晚半分, 期待的消息并没有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