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踏山河by入卿门
入卿门  发于:2025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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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在窗前,眼底青黑, 抬手示意门外的周叔进来。
“周叔, 把这封信送去定?阳侯府。”林桑晚拿起半夜写?好的信笺递给他。
“是。”周叔说完便往外走。
晨雾缭绕间, 有一娇□□子翩然闪了进来, 与周叔撞了一下。
“等等。”乔念徽快速说道:“整个花阳郡闹起了瘟疫, 临时上?任的知郡何骏山去卫所领了兵,将整个郡的城门?口皆封了起来, 现?在的花阳郡只进不出。”
乔念徽一路都是跑过来的, 她顾不得凌乱的发?髻, 一把拿过周叔手上?的信, 然后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你现?在即使?将沈千三的产业交给蒋礼也于事无补, 他要的是你的命。”
“瘟疫?沈辞的消息有吗?”林桑晚疲惫的眼中满是惊愕也着急。
乔念徽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是不可思议,她从来没见过林桑晚会有着急的时候,更没想过她居然会为了沈辞同意蒋礼的要求。
“根据最新急报,沈大人的马车在入花阳郡地界后便坠崖了,目前暂时没找到尸体。”
没找到尸体, 就说明沈辞还没死, 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可这好消息并没有让她轻松片刻, 林桑晚内心?生出了极度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花阳郡的瘟疫,来自于蒋礼。
他在下一盘什么棋?
花阳郡被封, 成了孤城,他要沈辞死在里面。
或者他想用沈辞干扰自己判断,还是想用沈辞阻止自己下一步动作?
林桑晚紧紧地拽住袖口,虚虚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去趟花阳郡的襄县。”
“什么?”乔念徽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却是甜甜的,“连我都能明白,这是蒋礼那狗贼给你设的局,你还上?往着赶?”
她如?何能不明白,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这局最后成了蒋礼的必死局呢?
沈辞是绝顶聪明之?人,再加上?她,还不能破蒋礼的局?
乔念徽见她心?意已?决,静默不语,只静静坐在团蒲上?,乍一看,又是软软糯糯,娇俏可人的模样。
自打她认识林桑晚起,她就明白,只要是林桑晚想做是事情,没人能阻止她。林桑晚看着潇洒不羁,实则执拗得很,只要是决定?了的事,谁都劝不动。
还记得她在十四岁,在安阳做客时北漠骑兵突然蹦出,袭击安阳县,打得安阳县措手不及。知县本想将百姓疏散后弃城而去,可林桑晚握着长枪,领着县里的青年壮丁,守在城门?口云淡风轻地指点?江山,直到等来援军。
那时的自己只敢躲在府衙内,不敢出门?。可她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两只眼睛泛着亮光,笑得纯净明艳。
再看现?在的她,脸还是那张脸,可仔细一瞧,却是心?思深沉,冷静地可怕。
“皇宫有什么消息吗?”林桑晚拿了把梳子,给她整理发?髻。
乔念徽回过神?来,回道:“今年白鹿州天灾不断,沈大人又音讯全无,皇帝盛怒,流放了钦天监监正?,现?又在玉华宫斋戒敬天。太医署的医官明日便动身前往花阳郡,皇帝想再派个人负责此事,但还未定?下。”
林桑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思索片刻,心?下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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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浅夏,气温已?有些闷热,林桑晚立在正?午门?前,取出帕子擦拭着额前细汗,然后接过进宫腰牌,正?要走时,手臂被人攥住,拖拉着进了马车内。
“萧逾白,你这是作甚?”林桑晚拿开?萧逾白的手,抬头凝视着他。
他克制着眼中怒火,冷冷问道:“你是不是要去白鹿州?”
“是。”林桑晚回答得干净利落。
“为了沈辞?”
“是,也不是。”
手腕一下子被扣住,人被拽到一个滚烫的怀里。
他的手很烫,指腹有细微茧子,碰在肌肤上?如?同点?燃了一缕幽深的烟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栗。她忽然就想到了沈辞,他的手光滑如?玉,永远都是冰凉的。
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而一想到沈辞,她就有些急不可耐,于是连忙推开?萧逾白。
可他一手死死扣着,另一手摁紧她的背,头颓然地搭在她肩上?,嘴角一摸讥诮:“你可考虑过我?你若在白鹿州出事了,可想有过,我也会疯,也会心?痛?”
林桑晚蓦地不动了,沉默片刻,避重就轻道:“我不会有事。”
语气决然坚定?。
天气转热,车厢内除了弥漫着原本点?着的檀香外,还夹杂着淡淡的清新皂荚味。萧逾白闻着她发?间的味道,眼神?黯然且悲凉。
他放开?她,望着她低沉而决绝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气息哽在喉口,心?中无数话语,却都无法说出口。
喉咙滚动,他撩起车帘子,将自己的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草长莺飞的晴天,道:“要去也是我去。”
“你得留在永都。”林桑晚深吸一口气,与他隔了些距离坐下,语重心?长道:“我们不知道蒋礼养的这些私兵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他自己,若他趁乱夺权,想颠覆萧氏江山呢?又或者太子将皇上?软禁起来,急着上?位呢?你到时候要再想回来,就会被世人唾骂,成了乱臣贼子。”
“那我便当这个乱臣贼子。”
一刹那,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林桑晚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阳光透过车外柳枝,打在他身上?,衬得他的脸更加神?圣光明,可却除不掉他周身的肃杀之?气。
“为何要乱?你是皇子,受万民供奉,南顺所有百姓皆是你的子民,战火燃起,黎庶受苦。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怎可不爱惜百姓?”
林桑晚有些微愠,既然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登上?至尊之?位,那就不必要有多余的牺牲。
萧逾白哑然,许是牛头不对马嘴,他并非不爱惜百姓,只是更在意她。
“此事听姐姐的,我说过,你只需当回以前的萧逾白,当好一个明君。”
萧逾白嗤笑一声,把话挑明:“若我只想当你的夫君呢?”
林桑晚惊讶片刻,她眼里的萧逾白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在少?时回永都前,她只在贤妃娘娘的信中得知他的事情,是个热心?肠,善良之?人。回都后,她虽然只见了几面,但能感觉到他大部分候都是个洒脱而有趣的人,且有经天纬地之?才。唯一的缺点?就是做事要求尽善尽美,一丝不苟,但也都只是对他自己,他从不施加给别人。
可四年后的重见,她发?现?,他就是个偏执的人,如?一头犟牛,怎么都劝不动。
她有些困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走错了,让他偏执至此。若是知道,她一定?改。
“彩萍。”林桑晚幽幽地吐出两字,她不想伤他,可如?今别无他法。
萧逾白的生母是个宫娥,名唤彩萍,在景仁帝醉酒后被宠幸,可事后景仁帝觉得自己宠幸了一个宫娥,很是没脸,于是将她打发?到冷宫自生自灭。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又怕被人陷害,于是偷摸地生下了萧逾白。冷宫日子极苦,萧逾白还未满白天,彩萍便死了。
他虽然从不提生母,却每年都会给一个无名牌位敬香。他要正?其名,迎生母牌于皇家宗堂,就必然要走上?那条路。
萧逾白袖中的拳头攥紧,满目凄凉地看着林桑晚。
她在提醒他,他没有选择。
终于,他袖中的拳头骤然松开?,面上?一抹苦笑,“林桑晚,你能不能晚点?给我判死刑?”
她轻笑一声,“萧逾白,你喜欢我什么?”
是这幅灼艳的皮囊,还是里头狂放不羁的灵魂?
她曾踏足大堰的沙漠,目睹石坦的冰川,游历宁州的小桥流水......她就不会想要一生都被一座宫墙束缚,她要看遍大江南北,她要策马扬鞭,纵横沙场。
他们两个人本就不是一路人,他若真属意她,就该明白放手才是最对的选择。
萧逾白沉默了许久,脸上?阴沉得像是一片摧城的黑云。他何尝不知,他与她在相遇时便是别离的开?始。
他若将她困在宫墙,迟早有一天,她会变成母妃那般,留有满腔遗憾。
车内死寂。
许久后,萧逾白收敛了情绪,淡淡道:“永都没那么快乱起来。我近日游说了蒋氏之?外的三大世家,他们都是唯利是图之?人,也是野心?勃勃之?人,早就不满蒋氏一家独大。在没有百分比能赢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动手。而且永都十一卫所的要职皆换上?了我的心?腹,你大可安心?,白鹿州我一定?要跟你同去。”
即便不能共白首,此时也想共风雨。
此次灾情到后面闹得如?此之?大,不像以往可以按部就班行事,可以捞点?油水,而是极易发?生民变。因而赈灾人选很难定?,稍有不慎主理赈灾之?人便是万劫不复,绝对称不上?是美差。
养心?殿内,景仁帝眯着眼打量着二人,疑惑道:“如?今白鹿州瘟疫横行,难民遍地,暴民随时揭竿而起,你们就不怕染上?疫病,横死他乡?”
有人愿意挺身而出,景仁帝是欣喜的。昨日朝会上?,居然没有一个臣子敢站出来揽下这差事,气得他站起身来,摔碎了手中的黑色佛珠。
即便新任户部尚书提出需要皇室之?人出面安抚民心?,太子只是站在一侧点?了点?头,不敢像之?前那般主动揽下此事。
而嘉辰王恰好在城外卫所,不曾在场。
可他们二人,是真不怕死,还是另有图谋。
萧逾白直着身板,不疾不徐道:“回父皇,儿臣身为皇子,受万民锦衣玉食以供,在百姓为难之?际,理当挺身而出,愿为苍生顾。”
“好一个为苍生顾。”景仁帝呵呵笑了两声,又见他两人伉俪情深,心?中的疑虑解了大半,“逾白,朕即刻下旨,由你全权负责白鹿州灾情一事,赐你旗牌,助你便宜行事。”
萧逾白接过椴木涂以金漆令牌和蓝缯制作的令旗,然后同林桑晚一道出了宫门?。
若这次能圆满回来,萧逾白该升亲王了,若是都回不来......
林桑晚摇了摇头,不会回不来的。

动身前, 林桑晚去了云梦楼偏僻的暗室,对着一众牌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
此去长?路绵延, 危机四伏。她不能保证活着回来,可若不去, 这一众牌位中便会?多一个沈辞。
可她宁愿是自己, 也不愿是身边任何一人。陪着她的乔念徽不明白, 她为何眼中突然蓄满了泪水。
许是有萧逾白的黑甲卫和纪无刚坐镇, 在去往白鹿州路上?, 没?有发生?突发事件。
日复一日的赶路中,他们收到?了沈辞那边的消息。从刺客手中逃脱后, 他与严启天兵分?两路。他去了襄县主持大局, 而严启天则回?花阳郡掌控局面。
疫病源头来自襄县, 饥荒最严重的也是襄阳县。
在大疫时, 医者性命要比官员性命贵重得多,他们得确保太医的安全,有纪无刚在, 刺客不敢乱来。可若是分?开,很难保证有一边不会?出事。
林桑晚同萧逾白商议了一路,最后决定她先暗地里先赶去襄县探探情况,他则直奔花阳郡,等确保安全后, 再由纪无刚护送一部?分?太医至襄县。
进?入白鹿州地界后, 林桑晚易了容, 带着许兰知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田家少?闲月, 五月人倍忙。
现下本该是最繁忙的劳作?时节,可城外乡野入目所及却是龟裂的土地和枯黄的庄稼。
林桑晚回?头, 将文牒递给?守门小卒。
守门小卒颓败地摆摆手,提醒道:“怎么还有人敢来,你们不知这里闹疫病了嘛,听我一劝,赶紧跑吧。”
林桑晚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们姐弟两也正是听说闹灾了,才特地赶回?来接老母亲走的。”
守门小兵没?再说话,摇摇头,接过文牒瞧。
查验后,城门缓缓洞开,扑眼而来的就是漫天白皤。
两人入了襄县,沿街望去,满目凄凉。
街道两旁的商铺皆门窗紧闭,招牌斜挂,风一吹,发出吱嘎的响声。一同吹起的,还有白色纸钱,如同飘落的雪花,飞满整个襄县。
许兰知垂下眼,幽幽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林桑晚静默不语,步履沉重地往前走着,除了官兵正在挨家挨户的收敛尸体和身着孝衣的百姓在办丧之外,她几乎看?不到?其他行人,只能听到?来自民屋中阵阵凄厉的咳嗽声。
这些咳嗽声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刺破了死气?沉沉的襄县,也撕裂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若大疫真是由蒋礼一手造成的,她要将他碎尸万段。
帷幔下,她的眼眶渐渐湿润,脸色极其苍白。
“呕......呕......呕。”许兰知走在前头,突然停了下来,捂住口鼻,胸廓剧烈起伏着。
林桑晚侧身望去,只见一具尸体横卧于街角,尸身上?爬满了苍蝇和蛆虫,腐烂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许兰知是个极爱美,极爱干净之人,他的洁癖甚至到?了癫狂地步。看?了当?下场景,只怕好几宿要睡不着。林桑晚强忍着不适,拦了一个官兵,询问知县衙门地址后,迅速拉上?许兰知打马朝府衙奔去。
拐过两道街口,高大素净的县衙大院就伫立在两人眼前,以?及县衙边沿街而建的大大小小帐篷。
此时一处架着大锅的帐篷下,有位中年妇人,身着一件淡蓝色衫裙,系着襻膊,梳着简单发髻,脸上?戴着面纱,大声喊道:“药汤好了,大家排好队,一个个领。”
衣衫褴褛的百姓们要么戴着面巾,要么以?布巾捂住口鼻。听到?喊声后,蜂拥而去。
“都隔开点?距离排队。”她一边分?发药汤,一边瞧着队伍的情况。
随着锅盖揭开,草药煎煮的浓郁苦味四处弥漫,林桑晚和许兰知闻了闻药味,倒是把之前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看?着眼前有条不紊的景象,林桑晚稍稍安了心,襄县并非如信中所说乱成一团。为了不让人起疑,她与许兰知先离开长?仁街,真如回?乡省亲般,在襄阳富商谢宅落脚。
襄阳谢氏以?丝绸为生?,是当?地有名?的纺织大户,也是沈千三众多产业的其中一处。
许兰知到?了落脚地便独自走了,他要抓紧洗个热水澡。
林桑晚自是明白他想干什么,便由着他去了。她先拜见了谢氏的当?家长?辈,寒暄客套几句后,她也回?了厢房。
夤夜,她换上?夜行衣,往知县衙门方向而去。
夜幕如墨,衙门内随处可见举着火把巡逻的兵卒,原知县书房也被改成了议事房,房内通火通明。
林桑晚轻声落在书房屋顶,抬头时,一道绯色身影轻巧地落在她身前。
裴松抱肘,正要出声,林桑晚飞速捂住他的嘴,拉下黑巾,低声道:“是我。”
“唔,唔,唔。”裴松吃惊地瞪圆了脸上?的小眼睛,急想要说话。
林桑晚低声道:“不要出声,告诉我沈辞在哪就可。”
裴松点?点?头,伸手朝下指了指。
林桑晚会?意后,放开他,然后坐在屋顶上?,望着星辰稀疏的天穹。
裴松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打了一个手势:“需要我去通报吗?”
林桑晚笑靥淡淡,摇了摇头。刚刚动静不小,沈辞是个练家子的,也定知有人来了,此时不出来,怕是在事情还没?商量完。
约莫半刻钟后,微风裹着杂乱又匆忙的脚步声吹到?了林桑晚耳边。她迷茫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沈辞那张绝世清冷的俊颜。她登时坐起,刚刚自己好似睡着了。
见她小鹿惊慌,沈辞嘴角不自觉地微勾,一双淡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四年前,她也是这般,躺在屋檐上?等着他。
身体悬空,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调戏道:“沈大公子,怎么这下又不坚持男女大防了?”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他没?有看?她,而是飞身将她送回?镇北王府,末了丢下一句:“夜深露重,易染风寒,下次直接敲门即可。”
而这次,他静静地在她身旁坐下,望着荧荧月光下的妍丽身影。
林桑晚一身夜行衣,头上?梳着男子发髻,上?面只绑着一根红色缎带。她端正坐着,凝望他时眉目殊丽,神采毓然。
像是遇见神明般,眼中骤然生?出千万光彩。
沈辞突然呆住,眼眸忽明忽暗,心口盘旋的那些气?息也随之紊乱,他又喜又忧。
前头山高路险,恶水急流,她不该来这。她只需高坐明堂,等他铲平一切危难,再迎回?英烈。
他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清冷的眸子射着寒意,沉声问:“为何要来?”
银光落在他身上?,黑影洒在她脸上?,掩盖了她凝望着他的灼灼目光。
沈辞一身雪青色外衣,款式普通,可穿在他笔挺紧致的身躯上?就如宛若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长?卷,古典矜贵,沉稳内敛却不可轻。
半月余未见,他较之前清减了不少?,也更能勾起她心底的欲|火。心跳如鼓,林桑晚被美色闪到?了眼,连忙收回?视线,低头沉思,该如何回?答呢?
她想像以?前一样说些轻浮的话来,比如:当?然是想你了,或是想看?看?沈大人有没?有在外偷腥......可在知道他真心后,她却不敢了。
他本是圣人一般的存在,本该不染尘埃,洁白无瑕。若非遇上?她,他都不会?变得如此矛盾。
在审讯楼之序时,她有幸见到?他残忍无道一面。那时,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渍,遮住她的眼,低沉道:“不要看?。”她便知道,只想当?个纯臣的他,自愿变成了索命的厉鬼,带着她身上?沉痛血仇的厉鬼。
要想复仇,需得一条路走到?黑,需要狠辣果断,六亲不认,更要有黎民百姓苦便苦了的心性。可他却又留存着良知,留存着文人风骨,见不得百姓受苦。
两相折磨,他来到?白鹿州,踏入蒋礼所设的局。
说到?底,要没?有她,他不会?变得如此矛盾,他只会?是干干净净、万人敬仰的南顺第一公子,他只会?是亘古烈焰的高岭灯塔,圣洁光明。
认识她,是他人生?所犯的唯一错事。
她要拨乱反正,让他做回?皎皎君子,守他余生?平安顺遂 。
凑近一些,雪松香缠绕着她的鼻尖,她贪婪地沉浸在他的味道里,渐渐收敛着脸上?情绪。
再仰头时,她侧开身,月光照在她脸上?,美得不似真人。她坦然笑道:“皇命难违。皇帝听闻你们遇害又爆发了疫病,于是下旨让萧逾白过来。他来了,我肯定也得来。只不过我先一步来到?襄县探查情况,他则去了花阳郡。”顿了顿,她艰难问道:“你可有受伤?”
沈辞看?不清她的神情,也不知她内心变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在他动身来花阳郡前,她明明对他是有意,怎么现下又成了楚汉河界,泾渭分?明。
胸口像是有一股气?堵着,他闷声道:“没?有。”
“啪嗒”一声,身后有瓦砾掉落。林桑晚转头,只见席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她行了一个揖礼,温言道:“林姑娘,主子到?了换药时间。”
“换药?”林桑晚眼风扫向沈辞,语气?有些心疼,“你受伤了?”他何时会?骗人了。
沈辞道:“无妨。”
席闫扶额,活该主子守活寡。裴松也瞬间急了,比划道:“这么长?的刀子捅进?肚子,怎么可以?无妨!”
林桑晚倏然起身,拦过沈辞的腰,将他手搭在自己肩上?,对着身前两人道:“带路。”
席闫与裴松敛住笑意,很严肃的在前面领路。
沈辞道:“我能动。”
“主子,你不能!”席闫与裴松同时转身,齐声喊道。
沈辞扫了他俩一眼,淡淡道:“各领十鞭。”
“是。”
林桑晚笑问:“他们为何要受罚?”
“大声喧哗,擅自揣摩上?级心思。”
林桑晚汗颜,果真是家风严明的沈氏才能教出这般死板严苛的人。

屋门关上,林桑晚噎住了。
他们不?给沈辞换完药再走吗?转念一想,沈辞不?喜欢与旁人触碰, 平日里,他身上的伤应是自己换的。
林桑晚略窘, 她很想?扭头就走, 等他自己上完药再进来, 谁知沈辞立在屏风前, 毫不?避讳地拉了腰带, 背过身,脱去衣裳, 露出白?皙的上半身......
银白?月光, 穿过窗棂, 洒在他白?皙的肌肤上, 犹如初绽的梨花,透着清冷而?圣洁的光华。
他的身形挺拔如松,骨骼修长有力, 肩膀宽阔,腰身虽窄却胜在紧致有劲,背脊笔挺,肌肉线条干净利落,像是刀削出来的健硕。
此刻的林桑晚感觉到一点晕眩, 喉咙也有些干涩, 于是咳嗽几声, 慌不?跌地去拿药箱。
将?药箱放置炕桌上时, 沈辞已经端正地坐在软榻上,正静静凝视着她。
林桑晚强自镇定, 搬了秀墩坐在他旁边,不?敢抬眼瞧他,整理着药箱的物件:“路上可是遇到了蒋礼的人?”
“一半一半。水患起,百姓无粮,就会?挨不?过这个冬天。奸商趁机以粮食换取他们手?中的田地,而?我刚好断了他们财路,他们便起了杀心。”
见她眉头微皱,沈辞看?了药箱一眼:“黄色瓷瓶。”
被他提醒,林桑晚更不?自在了,准备好后,稍倾身去解他腰间的白?帛。
屋内点了一盏油灯,泛着微黄的光。
指尖落在光裸皮肤上,二人略微顿了一顿,气氛逐渐微妙。
她先前也不?是没见过沈辞赤着上身模样?,在沈府后山有一处温泉,她费尽心思蹲了一个时辰,才瞧见他正要出浴后的模样?。
树枝咔嚓一响,沈辞迅疾坐回泉水中,警觉问:“谁?”
她眉开眼笑地从青石台上露出身,捧着衣服道:“沈大公子,纪老头让我过来给你?送衣服。”
他明明有带换洗衣服,恼道:“你?乃闺阁之女岂能......岂能......”
她挑眉道:“岂能什么?”
话落,林桑晚作势要脱衣服同他一起沐浴。沈辞迅速和她拉开一丈距离,严厉道:“作甚。”
她微颔首,眼角眉梢无不?显着笑意,道:“当然是同你?洗鸳鸯浴呀。”
沈辞合眸,静定不?语,脸涨得通红,如同春日桃花,在水汽缭绕之下,到增添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不?似往日清冷。
林桑晚笑问:“沈大公子,你?怎么不?睁眼看?我?”
沈辞没有睁眼,不?予理会?。
林桑晚蹲在池边,将?水扬到他身前,笑道:“你?再不?睁眼,我可真下来了啊!”
还?未等她再次挥手?,池水如同雪幕般倏然间落下,旋即雪幕劈开,一道月白?色剑芒挟着冰寒之气袭面而?来。
林桑晚登时一个翻身,轻功催动,冲出温泉,末了埋怨道:“你?不?是吧,泡个澡还?带着玉尘剑。”
很快,林桑晚收起心中思绪,褪去渗了血的布条。
这点不?自在被沈辞捕捉到了。
他清冷的眸子俯视着她,问道:“你?怎么不?敢看?我?”
真是风水轮流转,给他清理伤口的手?抖了一抖,她语气平静道:“沈大人想?多了。”
虽是这般说,可眼眸却始终低垂着。
沈辞静默地看?着她动作。
沈辞右下腹的伤口不?大,可伤口极深。她蹙眉,清理完伤口,拿过药瓶,将?膏药抹在他伤口处,又挑选一条干净白?帛给他换上。
整个过程,二人没有说话。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初夏的暖风,发出轻微的响声。
感到头顶那?道视线始终没有移开,林桑晚抬眸,对上他灼灼目光。
“你?又在躲我?”他语气很淡,神色却是极其复杂。
林桑晚一怔,旋即低下头,余光扫过他右手?上臂时,心蓦地一疼。不?知不?觉的,她抬手?轻抚瘢痕,低声道:“你?这伤......”
肌肤相触,沈辞小腹有一戳小火苗升起。
他吃力地克制着目光,左手?盖住她含着水雾的杏眼,右手?紧握她手?腕,道:“别?动了。”
感到他指尖发热,她不?敢再动。
林桑晚被遮住眼睛,看?不?见他清冷英俊的脸庞,凶厉的淡眸。
但是她能感觉到大腿相蹭的热度,近在咫尺的气息。
洒在她脸上的气息,变得又湿又热,素日里一管冰凉的手?也骤然炙热。
在黑暗里,林桑晚忍不?住构想?他现在是副什么神情,那?盛满欲与爱的眼神,渗在清隽的绝美?容颜中,该是一副多么瑰丽的画卷。
她等了半晌,见他腾升而?起的热火没有低头的趋势,开口道:“沈辞,四年前,对不?起。”
沈辞身子一僵,捏住她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
四年前的大火,虽伤在身,却痛在心头,也烧死了他的心。以至于现在,即便肌肤相触,近在咫尺,他还?是觉得不?真实,觉得虚幻又飘渺,害怕醒来后,又是一场自己编织的美?梦。
目光幽深地落在她桃花般的唇,他喉咙一动,沙哑而?低沉道:“你?我之间不?必说‘对不?起’和‘谢谢你?’。”
若是四年前听这话,她必欢喜雀跃。只是花有常开日,人无再少年。如今,她的脚下是恶水湍流,而?她,无舟可渡。
朝不?保夕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接受情爱。一个身带枷锁的罪人,又有什么资格让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替自己去走血路。
林桑晚轻嗯一声,深吸口气,竭力地不?让眼泪流出,压着声音道:“沈辞,等白?鹿州事了,你?别?再管我的事了。”
他该在大殿之上,一展宏图,青史留名?,不?该因她被人设计来这偏僻地方,朝不?保夕。
沈辞猛地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想?看?清她眼中的神情,可她紧闭着双眼。
他眼角泛红,语气冰冷沉静:“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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