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郑重阳在一旁瞪她,狩元帝脸色早已黑如锅底。
在太极宫被苛待,饿肚子饿出了病,简直闻所未闻,该、死、至、极。
“请太医下去煎药,郑重阳,把那个什劳子陈嬷嬷押过来,朕要好好问问,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嗻。”
然而陈嬷嬷还没叫过来,小得子却带回来一个消息,角院的火已经扑灭,但除了烧成框架的院子外,在屋子里,竟然还搜到一具焦尸。
这么偏僻的院子,这个时辰,这具尸体出现的十分蹊跷,很难让人不怀疑其与火灾有关,只是当时只有它与葳蕤在屋中,要询问真相,便只能等葳蕤醒来。
不过惩治陈嬷嬷倒不用葳蕤指证,因为受陈嬷嬷折磨的不止她一人,凡是在她手下的宫女们无一不受过此罪,郑重阳刚一问,一个个都要站出来讨公道。
她们名义上虽是服侍狩元帝的,但实际上都是清扫庭院做粗活的宫人,轻易见不到狩元帝,最多路过的时候能瞧上两眼,饿上几顿又不像是巴掌罚跪拧人等处罚,光靠看根本看不出来,也饿不死人,宫女们便只能打下牙齿和血吞,如今能有这个机会,顿时都沸腾起来,你缺一顿我缺一顿的,立马就将陈嬷嬷钉死了。
陈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还能想起葳蕤,她想为自己辩解,如果不是张女官明里暗里暗示,她怎么都不敢这么对葳蕤,可是一抬头,那张女官正冷冷瞧着她,陈嬷嬷又不敢了。
张女官手段向来狠厉,且这回确实是她想主动讨好张女官,谁知道竟踢到铁板了,陈嬷嬷悔不当初,埋头求饶:“皇上,奴才在太极宫辛劳多年,也是为了太极宫才出此下策啊,这太极宫里里外外一点脏污都没有,皇上不看功劳也看苦劳,饶奴才一命吧。”
“你趴在宫女们身上吸血也配算作苦劳?”狩元帝嫌恶道,这嬷嬷是先帝时期便在的,他这几年精力都放在前朝,后宫人员几乎没什么变动,如今看来是纵容她们太久了。
处置了陈嬷嬷后,见狩元帝看过来,张思毓立马跪下请罪:“下官监察不力,还望皇上责罚。”
狩元帝冷冷道:“朕不想再看见这种事,张女官,这些日子你确实松懈,若还有下次,这女官你也不必当了。”
张思毓抖了抖,她抬头,皇上已经移开了视线,正瞧着帐中人,神色莫测。
自登基后,她一直伴与皇上左右,从未见皇上对一宫女如此在意,即便是她,皇上恐怕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直把自己的小心思藏的好好的,所以皇上才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可是如今却越来越难遮掩,她知道再这么下去定会被撵走,可是整日看着皇上与那小宫女相处,又怎能苛求她一点嫉妒都不能有呢?
张思毓低头退下,没瞧见狩元帝回头看她那沉沉的一眼。
葳蕤这一觉睡得很香,刚睁开眼,在一旁候着的紫蕊就察觉到了,端着一碗鸡汤米粥过来:“葳蕤,你这回可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起火?”
葳蕤打量着四周:“这里是……”
紫蕊神色变得奇怪起来,低声道:“这里是皇上的寝殿,我还是第一次见旁人躺在这张床上,即便是后妃,也从来没来过这里。”
葳蕤接过米粥:“眼前这幕倒是很熟悉,我刚来太极宫时,也多亏了你照料。”
紫蕊微妙的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主动道:“皇上去早朝了,应该快结束了。”
正说着,门外就传来脚步声,紫蕊接过葳蕤递来的碗,低头候在一旁,葳蕤半撑着身子,咳了两声。
“醒了,”狩元帝一袭朝服还未换下,他看着面色苍白的葳蕤,“你能耐倒是挺大,生了这么一场大火。”
紫蕊忙搁下碗,上前替狩元帝摘下朝冠,见葳蕤不说话,他挥退旁人:“平日里不都伶牙俐齿,今日怎么哑口了。”
葳蕤又咳了两声,眼中含着水光盈盈向他看去:“奴婢愚钝,皇上想让奴婢说些什么。”
“你知道朕在说什么。”狩元帝挑起她的下巴,怜她病弱,可又恨她不识抬举。
在两相对峙中,葳蕤从不会落下风,她数着狩元帝的睫毛,抛出个大雷:“皇上以为,我是贪得无厌才拒绝了皇上是吗?”
狩元帝仿佛被烫着般,沉下了脸,但很快又反击:“难道不是这样吗?”
葳蕤却垂下睫羽,露出楚楚之态:“皇上要奴婢,奴婢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奴婢身份低贱,又怎配封位,在皇上身边,即便只是宫女,也能日日陪伴皇上,可若是入了宫,奴婢如此低贱之人,每年能见到皇上几回,是,奴婢是贪得无厌,奴婢只怕,皇上把奴婢忘了……”
狩元帝把下意识要说出口的当真吞了回去,沉默片刻,却只说:“谁说你是低贱之人?”
葳蕤眼中流露几丝诧异。
“你在朕身边伺候,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他瞧着葳蕤那双看似剔透的琉璃眼珠,“朕若是要让你当主子,谁敢在朕面前说个不字,你若是乖巧,便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葳蕤一怔,皇上果然是皇上,几句话根本糊弄不了他,葳蕤咬了咬唇:“皇上,人言可畏,从前您最讨厌宫女之流,何必要为了奴婢破例……奴婢所求不多,只望能日日在皇上身边服侍,待皇上不需要奴婢了,奴婢便出宫,不会让皇上为难的。”
狩元帝嗤笑一声:“你想的倒是挺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若是收用了人,怎么还可能把人放出去,还有,他从前厌恶那些意欲勾引的宫女只是不喜媚上之人,可若是碰到了想要的人,什么宫女婢女,他岂会在意那些。
不过想日日在他身边服侍,这倒是后宫嫔妃做不了的事,狩元帝不悦地抿了抿唇:“罢了,既然你想留在朕身边,那暂且就在太极宫吧,”这事先不提,狩元帝转而问道,“昨日着火的角院里,扫出了一具焦尸,这是怎么一回事。”
葳蕤不敢隐瞒,便把寻芳之事害人说了,顺便把放火的事也转嫁到了她头上,狩元帝不耐烦听这些,便叫郑重阳来查,若是真的如葳蕤所说,此人竟在太极宫杀人放火,包藏如此祸心,那可是要连累亲友的。
听到寻芳是得了张女官的准才回的太极宫,狩元帝不由啧一声:“怎么又是她。”
郑重阳觑着他的脸色:“皇上您看……”
“先降她的五品宫正为六品司正,若是查出来纵火之事有她参与,直接让慎刑司来领人,宫律如何说的就如何处置,”狩元帝起身就要往前殿去,临到门前,又吩咐,“把桃苑收拾出来,让她住,她的东西应该都烧了吧,有什么缺的,让她自己去挑,朕不想见到她头上光秃秃的样子。”
"嗻。"郑重阳听着都羡慕,桃苑那可是一座正经的小院子,就毗邻着后殿,桃苑一声咳嗽,说不准后殿都听得见,还有皇上说的后半句,那是要给葳蕤开私库啊,哎呦那私库里可样样都是宝贝,皇上这是真下了本呐。
第20章 第二十谋 赏赐
当天下午葳蕤便从龙床挪到了桃苑,待葳蕤能下地了,郑重阳第一时间带着她去了私库,皇上说的话他也都一一传达了,葳蕤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羡慕,似有笑意:“让皇上费心了,只是再多的珍宝,还是不如金锭银锭实惠。”
这话郑重阳爱听,瞬间也没什么羡慕的了,葳蕤挑再多,那也是皇宫里头的东西,再贵也拿不出去,倒是他们,即便只赏几颗金瓜子银瓜子,那也是真金白银啊。
皇上的私库设在内务府,王总管从前也是待葳蕤客客气气,但如今得了皇上的口谕,那直接就升级成了笑颜满面:“葳蕤姑娘小心台阶,快看茶,看茶。”
要知道王从作为内务府总管,职衔是要比郑重阳还要高一等的,吓得葳蕤连连拒绝:“总管客气了。”
郑重阳哼了声:“姑娘你尽管挑,挑完了劳烦王总管登记在册,咱家还要给皇上瞧一瞧呢。”
“应当的应当的。”这就是与皇权息息相关的亲疏关系了,虽说王从高一级,但郑重阳是打小陪着狩元帝长大的情分,常年在皇上身边服侍,再高的官职,王从也不能越过郑重阳去,要不然被抓到小把柄,王从这位置可坐不稳,底下可多人虎视眈眈着呢,而郑重阳只要不参与谋反贪污,那就能稳坐这个位置一辈子。
一开私库的门,王从郑重阳是见惯了的,葳蕤却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只见内库高度堪比大殿,一座座木柜,一排排架子,那上面一样样都是稀世珍宝,可在这里却跟不要钱一样,放眼望去看都看不完。
王从亲自介绍:“私库里分六处,银、皮、瓷、缎、饰、茶,这天气也都热了,皮子等过冬自有新的送到太极宫,姑娘就先从缎子与首饰看起吧。”
饶是葳蕤做了心理准备,也被晃得心神不宁:“这也太贵重了,我……”
郑重阳二话不说:“这匹樱色月华锦我看很适合葳蕤姑娘啊,穿上定衬肤色,还有这匹天青软烟罗,夏天得备几匹。”
王从在一旁连连称是:“软烟罗共四种色,每种来一匹吧,葳蕤姑娘在皇上跟前伺候,每日穿不一样的颜色叫皇上看了也高兴。”
这说的,葳蕤能拒绝吗,不能。
郑重阳多少年的毒眼光了,尽往华贵的挑,葳蕤连忙把他收进去的浮光锦给拿出来:“郑总管,我如今也就是个宫女,穿这身实在是不合适,僭越了。”
郑重阳只能不情不愿地把那锦缎取出来,王从又赶紧挑了一匹迎春嫩黄织锦缎:“这织锦缎是最寻常不过的缎子,也就颜色稀奇了些,姑娘这得收着吧。”
葳蕤只能点点头,郑重阳难得和王从同一眼光,满意地点点头。
挑完了缎子,郑重阳可把皇上那句“朕不想见到她头上光秃秃的样子”记得牢牢的,一眼就挑中了摆在正中间的粉玺桃花簪,吓得王从一哆嗦。
他悄悄凑近郑重阳耳边:“这枝簪子是元宵时缅北小国特意进宫的,一同带来的几支蝴蝶样都赠给公主了,剩的这支被贵妃的婢女瞧见过,说贵妃一定会喜欢,让我们留着呢。”
“贵妃……”郑重阳哼笑一声,依旧拿着了,“王老弟,在听圣意办事这块上,你还得多学学。”
王从有苦说不出,那可是贵妃啊,一入宫便直封为妃,不到半年就成了贵妃,常年恩宠不断,连德妃娘娘都要避其锋芒的贵妃!
本还哀叹着,直到见郑重阳又心狠手辣地拿下了嵌玉花蓝宝石金簪、蓝田玉梅花簪、白玉兰花步摇、蓝碧玺珠串、紫玉芙蓉耳坠、金点翠珍珠耳环、白玉莲花镯、金累丝点翠西龙珠镯、红珊瑚手串,王从气都快喘不出过来了,他严重怀疑郑重阳是来坑他的!
他气若游丝:“那可是蓝宝石、蓝碧玺、紫玉、点翠、红珊瑚啊……”
这里的每一样若是赏给后宫嫔妃那都是要供奉起来,连带上数年都不嫌烦的,这下要全给这个宫女,郑重阳你没糊涂吧。
郑重阳依旧气定神闲,莫测如高僧:“你不懂,你不懂。”
不懂个屁啊!你才不懂吧!
王从转身,万幸葳蕤是个懂事的,她只挑了一些平平无奇的银饰木簪,就在他期待葳蕤能劝劝郑重阳时,葳蕤视而不见了。
笑话,皇上亲口准的,衣服穿出去会惹人眼色,屯着也没用,但首饰她可以不戴出去啊,光是摆在屋子里看看心情就好了百倍,不要白不要。
郑重阳看了一眼葳蕤挑的那些“破烂”,幸好他跟着一起来了,要不然又要挨皇上的骂,郑重阳又挑挑拣拣了一番,在王从就要心肌梗塞的时候,终于大发慈悲地停下了:“行了,就这些吧,都送到太极宫桃苑去,葳蕤姑娘,那我先去皇上身边伺候着了,您赶紧回去歇着。”
葳蕤朝他福了福身,王从赶紧送两尊佛出库:“葳蕤姑娘要不在外面坐会,待我们将这些记册出库,咱家再让人送您回去。”
“麻烦王总管了。”
见到葳蕤这张脸,王从感觉心气顺了不少:“不麻烦不麻烦,葳蕤姑娘真是说笑了,跟我客气什么。”
“王总管,”门外有一模样娇俏的宫女笑意盈盈进来,“我们娘娘昨日要的血燕可有啦?”
“哎呦,是文兰姑娘,”王从道,“宋嫔娘娘要的东西,咱家怎敢不用心呢,自然是到了,小吴子,还不快备好的血燕拿过来,本就想着一到就送过去的,有事耽搁了片刻,麻烦文兰姑娘跑一趟了。”
“总管说笑了。”宫女文兰只瞧了血燕窝一眼,不由自主被一旁难以忽视的锦缎头面吸引了目光,这两年宋嫔得了皇上喜爱,衣裳首饰都独有一份,可从来没有一下子受过这么多赏,这几匹缎子都够做十多件衣裳了吧。
“这是要送到贵妃宫里去吗?”她忍不住问。
王总管呵呵笑着:“这都是要送到太极宫去的,奴才这还有要紧事,就不陪姑娘说话了,小吴子,还不快送文兰姑娘回宫。”
一旁的小太监乖乖等候,文兰却不解,这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怎么会送到太极宫去,她磨蹭着出门,在离去之前,终于瞧见坐在隔间喝茶的貌美女子,虽着一袭旧衣,但掩不住清丽的气质。
转身出了两道门后,她将一枚银锞塞进太监的手里:“小吴子,方才那些是要送给哪位后妃?”
小吴子忙不迭接过银子,左右看了一眼:“回文兰姐姐,不是送给后宫的主子,太极宫里今日来了一位宫女……”
“砰”的一声,众人纷纷往门口看去,见原本笑盈盈去领血燕的文兰回来一脸的不忿,文竹奇怪:“怎么了,又谁惹你了?”
文兰将血燕搁下:“你可知道我去内务府看见了什么,上等的绸缎好料,宝石、名玉、点翠、珊瑚各种首饰,在内务府门外堆得跟不要钱似的,结果根本没我们娘娘的份!”
“乱说什么呢,”文竹瞪她,“声音小点别让娘娘听见……”
“什么别让我听见?”宋嫔抚着小腹掀帘出来,文竹连忙上前搀扶,文兰不敢说话了。
宋嫔瞧了她一眼:“究竟何事,难不成你还想着瞒我?”
“自然不是,”文兰向文竹求助,文竹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文兰只能咬唇道,“奴婢在内务府,见到了许多好东西,谁知道一问,竟都是给一个宫女的,娘娘有孕时皇上都没有赏赐这么多……”
“放肆,”文竹瞪她,“皇上也是你能议论的?”
文兰委屈:“奴婢也是心疼娘娘嘛,自那日后皇上竟然都没来看过娘娘一回,如今还在一个宫女身上花这么多心思,若是传出去,那我们娘娘岂不是……”
“一个宫女……”宋嫔原本是有些难受,可文兰这么一说,她倒是忽然想到,这些日子皇上没来,可后妃们来的却勤快,她谁都不敢信,这几日过得战战兢兢神思恍惚,如今这宫女出来,不正好让人少想起她嘛。
她一清二楚,宠爱虽重要,可皇嗣才是最重要的,待她生下龙子后,宠爱自然就来了,常贵嫔宠爱向来不如她,可不就是因为好运生了二公主,才得了贵嫔的位置,还惹得皇上常去修心殿。
文竹连忙奉上温水安慰道:“文兰那毛躁的性子娘娘您也知道,其中赏赐缘由还不清楚,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娘娘可别为了这点小事伤神。”
宋嫔润了润唇:“你说的是,不过是一个宫女、一些赏赐罢了。”
文兰很急,她想说那不只是一些赏赐啊,是很多赏赐!赏贵妃也不过如此!
只是宋嫔把她打发下去煮血燕了,待文兰退下后,宋嫔朝文竹挥挥手:“文竹,过来,本宫有一些事要吩咐你去做,若是做得好,本宫自有重赏。”
文竹眼睛一亮:“是,娘娘。”
第21章 第二十一谋 以饵诱鱼
名贵绸缎、华丽首饰流水般入了桃苑,葳蕤刚送走内务府的人,转眼又见御膳房的人提着若干膳盒进来。
带头那太监谄媚道:“葳蕤姑娘,往后您的膳食都由御膳房亲自送来,您不必亲自去膳房了,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我们,千万不要客气。”
膳房和御膳房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地方,膳房是给各宫宫女太监供食的地方,而御膳房只服侍皇上与各位主子娘娘,这重视程度谁听了不咋舌,这太监还是争破了头才得了这个机会。
葳蕤掏出几两碎银:“麻烦公公了。”
“不麻烦,不麻烦!”收了银子的太监很满意,这果然是个好差事,他原本因手艺一般,成了御膳房的边缘人物,如今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绝不能让它溜走!
“不知葳蕤姑娘是哪里人,咸的甜的辣的酸的,只要您开口,咱们定是拼尽全力给您做出来。”
葳蕤早不记得自己祖籍何方,她笑了笑:“在皇上身边伺候,也不好吃味道太大的,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忌口,公公费心了。”
“哪里哪里。”太监开始花心思琢磨,放下菜后便告辞了,葳蕤这才见到一桌子菜,竟足足有八道,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应有尽有,集合红烧、糖醋、清炖,素菜有豆腐、菠菜、香菇,别说她一人,即便是再来两个也不一定能吃得完。
葳蕤坐下夹菜,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笑。
只是有些事还有蹊跷。
究竟是哪位娘娘,恨她恨到了这种地步,竟买通慎刑司的人,把真凶寻芳就这么放了出来,看来这位娘娘背景颇大,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行事,芷梅……至少梅丽仪身边,她是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的,秋实和夏妙,瞧着也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那便只有段婕妤了。
葳蕤想起了那日偷听到的话,她虽没被抓住,但是被看到脸也是可能的。
只是光靠段婕妤,又怎么能手伸这么长,都伸到了太极宫,又怎么会这么巧,张女官正好许了寻芳回太极宫,这一环扣一环,说段婕妤同张女官没有半点关系,谁又能相信。
可惜寻芳已死,线索已断,那害人的东西也已经葬身火海,即便查出来,顶罪的也不过是这个芷梅,而张女官手里一点东西都没沾,最多是一个失察之罪,那还不如静候佳音,看看她们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一旁首饰发出熠熠的光,葳蕤饶有兴趣,段婕妤啊段婕妤,这么一来,你真的坐得住吗?
“你听说了没有,皇上原来这么多日没进后宫,都是因为太极宫藏了位美貌非常的宫女,勾得皇上连后宫的娘娘们都忘了!”
“真的假的,可是皇上不是向来不喜宫女爬床吗?”
“我可是亲眼所见,内务府的赏赐啊,那是哗啦啦流向太极宫啊,那多的看都看不过来。”
“这该是何等的美貌,才能勾得咱们皇上从此君王不早朝,哈哈哈哈……”
东方熹微,新一轮话题已经开始悄悄蔓延。
对这些葳蕤一无所知,她晨起梳妆,描眉画唇,原本好看的眉眼顿时精致了许多,往日不打扮便已经容色倾城,如今一妆扮更是姝色逼人,一旁的太监宫女瞧见了无一不睁大了双眼。
见她婀娜的背影,紫云冲身旁张女官告状:“从前还像个宫女模样,如今这副浓妆艳抹,那心思昭然若揭,不仅搅得太极宫不安宁,还污了皇上的名声,姑姑,可不能放任她如此下去啊。”
张女官却觉得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明明之前,皇上是最讨厌这般宫女,如今不仅赏赐了这么多好东西,更是给了她一个宫女不该有的权利……
她不懂,为何皇上会对一个除了美貌什么都没有的女子另眼相待,皇上从前不是最喜欢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吗?
她无奈一笑:“皇上的旨意,谁又能违抗,紫云,还是认输吧。”
“姑姑!”紫云不可置信,她原本心目中的姑姑可是能与皇上并行,才学兼备的女子,可如今竟如此卑微,她咬了咬唇,这葳蕤,真是祸害中的祸害!
旭日东升,狩元帝面色不虞从太极殿下来,方走进御书房,便闻到了满室茶香,映入眼帘的是一幕美人沏茶图,他脚步略停,语速却不减:“叫姓沈的带着他那些破烂在外面等着。”
“嗻。”郑重阳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狩元帝的眼神落在葳蕤的发间,那一支白玉兰步摇栩栩如生,衬的女子清丽出尘,与昨日的奄奄一息截然不同,心中那股气总算下去了:“还像个样子。”
葳蕤素手勾起茶杯:“皇上,饮一口润润喉吧。”
狩元帝伸出手,却不是伸向那茶杯,而是一把掐住了那细弱的手腕,将人拽到自己怀中。
他目光又落到依旧带着红的指尖上:“怎么不多休息两日。”
葳蕤没想到看着守规蹈矩的狩元帝竟会在御书房做出如此放肆举动,惊得茶盏差点没拿稳:“奴婢没受什么伤。”
狩元帝就着她的手饮尽一杯茶,若说从前还对这宫女存着几分疑心,如今已完全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即是自己的人,他想怎么做,便这么做了。
他捏上泛红的指尖,听着她发出细细的抽气声,目光在她薄而透的脸颊流连,哼了声:“嘴倒是挺硬。”
他的手划过女子柔嫩的唇瓣,眼神意味不明:“葳蕤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葳蕤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眼神有一刹那的涣散,这卑如草芥的印记,自然不会是爹娘给她留下的,只是前尘事已尽,终究是罪臣之后,不可多提:“是从前的主家为奴婢取的。”
“难听,”狩元帝毫不客气,“你若是想换名字,朕便给你改一个。”
葳蕤曾有过一个寄予厚望的闺名,那是一个谁人听了都要夸上一句的好名字,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宛如隔世,家中刚遭难时,她也不肯信,但一切都由不得她,这名字反倒让她好好认清了自己的境地,于是她摇摇头:“一个代号罢了,叫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皇上若是有心,为奴婢取个小字吧,只皇上一人知。”
狩元帝挑眉,他数不清,这是眼前这个宫女第几次这么没眼力见拒绝他了,他向来不爱旁人忤逆,但这次却奇异的没有不悦,或许是她脸上涌现出来那复杂的情绪,让他对这么名字也没有那么不喜了。
“葳蕤,虽说有柔弱、微草之意,但也常用来形容草木茂盛,”狩元帝掐着她盈盈一握的腰,意味深长,“还是太瘦了,多吃些吧。”
葳蕤察觉自己越陷越深,勉强撑起身子:“皇上……”
“至于小字,”狩元帝挑起她的下巴,呼吸越发靠近,“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朕便叫你皎皎如何?”
就在呼吸交缠之极,门外传来大喇喇的声音:“皇上,臣有事要奏。”
葳蕤连忙站起,还未来得及下台阶,御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一袭朝袍的沈玉不顾郑重阳阻拦就这么进来了。
“皇上,奴婢先下去了。”葳蕤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门。
衣袂翻飞,沈玉没想到这御书房里还有这出戏,怪不得郑重阳拦他呢,他颇为尴尬地低头,不复方才的嚣张:“微臣给皇上请安。”
狩元帝额头青筋跳了跳,阴森森道:“姓沈的,你若是不想活了,朕成全你。”
“别啊别啊别啊!”沈玉委屈,他怎么知道里面竟在做红袖添香的事,这可不像是隋戊殷会做出来的事,但他虽好奇,却还知道自己小命更重要,他连忙献出自己的图纸,“皇上快看,这是我好几个月日夜不休才画出来的火铳图纸,有了它,以一抵百不是梦啊!”
葳蕤刚跑出御书房没多远,就听见宫女在不远处朝着御书房张望,一个个窃窃私语:“小侯爷来了!小侯爷真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啊,比上回又好看了,我只求他能多瞧我一眼,我死而无憾!”
“想什么呢,宫外这么多贵女等着小侯爷求娶,就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什么小侯爷,你们在说谁啊。”
“哎呀,小侯爷你都不知道,我们大越朝一共也就三位侯爵,其他两位都远在封地,这位是唯一一位在京城的文渊候唯一嫡子,是同皇上一起长大的伴读,也是京城女子心心念念的沈郎!”
方才出来的急,葳蕤没敢看那闯进来的男子,没想到他身份竟如此尊贵,怪不得胆子这么大,不过倒要谢谢他,她还没准备就这么轻易同皇上发生些什么。
数着时间差不多了,葳蕤又沏了一壶茶要送进去,却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差点撞上出来的沈玉。
葳蕤连忙跪下请罪,沈玉是没什么,听见动静出来的狩元帝不悦,却是冲着葳蕤的:“站起来。”
葳蕤端着茶盘起身,不明所以。
沈玉身手矫健,并没有被撞到,见面前气氛诡异,立马逃似的走了,狩元帝没在意他,扫了一眼葳蕤的膝盖:“往后朕不说让你跪,你便不必跪,听明白了没有。”
葳蕤睫毛轻颤,似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郑重阳再次把葳蕤的分量提了一等,提醒她:“快进去谢恩呀。”
眼看着佳人天子先后迈进,郑重阳在外头摇头晃脑,瞧瞧,瞧瞧,谁能料到一个月前还生死难料的宫婢,竟有如此造化,这世上,果真是万般皆有可能呐。
不远处,张思毓似捧着文卷求见,郑重阳笑吟吟拦下了她:“张女官,现下皇上自有事忙,您啊,等着吧。”
他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张女官,她的心思皇上可能没瞧出来,他还瞧不出来吗,从前还以为她或许有几分可能,现下嘛,若是聪明的话还是安安分分做个女官吧,何必去争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葳蕤住的桃苑种了十数棵桃树,待天气一放暖,便争先恐后地齐盛开,放眼望去,真当是仙缘之地,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