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御书房中常年冷硬沉沉,葳蕤便剪了几支并不繁乱的长枝桃,装点在御桌左右的落地青花瓷中,颇有一番趣味。
狩元帝任她捣鼓完,也才恍然如今已是三月里,他瞧着那几朵花格外寒酸,便道:“春暖花开,御花园里精心伺弄了几十个品种,你若是喜欢,便挑个时间去逛逛摘一些回来。”
皇宫占地数十顷,除了主子娘娘们住的宫殿,更配有无数花园美景,最有名的还数狩元帝所说的御花园。
御花园南临坤宁门,左右分别有琼苑右门和琼苑左门,北过集福门、延河门、承光门,其间除了狩元帝所说的几十种珍品花卉,更有堆秀山、万春亭、千秋亭、养性斋等十余处景观,葳蕤虽没去过,但曾听宫女口口相传,御花园里头无论是亭台还是殿斋均玲珑别致,疏密合度,更有池中水亭、百年古柏、彩石路面等,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葳蕤自然是心动,但御花园在后宫之中,她迟疑了片刻,瞧着眼前的桃花:“还是算了。”
狩元帝走到她身边,蹭了蹭她的粉颊:“又想什么呢?”
这几日的狩元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若说从前一见到她眼里就嗖嗖冒冷气,如今变成一见到她就不自觉地粘了过来,葳蕤心下纳闷,也有些恐慌,故意别过脸去:“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主,皇上难免要为难,奴婢还是待在太极宫侍奉皇上为好。”
“呵…”狩元帝却低笑起来,对指间滑嫩的肌肤爱不释手,“朕就知道你心思多,既然如此,朕陪你去一趟如何?”
心思多?伴君如伴虎,她心思能不多吗,葳蕤摸不透狩元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不喜欢吧,又要陪她去,说喜欢吧,哪个皇上会喜欢心思多的人?
正想着,腰间又一紧,滚烫的身躯贴上来,葳蕤心中一突,从人臂膀中溜出去了:“皇上,茶凉了,奴婢去给您续上。”
狩元帝见她仓皇而逃的身影,不满之余也觉得这行为不妥,只是一见到葳蕤,他就忍不住想要靠近,任何行为都无法用常态来制止,真跟着了魔一般,他从前从未有过此种冲动,这描述倒像是被下了蛊。
狩元帝揉揉额角,被葳蕤带的,他也开始胡思乱想了,或许过几日便好了。
添完茶,他挥退葳蕤:“让郑重阳去宣几位大臣进来,今日你不用伺候了,明日待朕下朝后,同朕去御花园逛逛。”
皇上恢复了冷面,葳蕤心放下了,今日放假不说,明日还能去见识御花园,葳蕤开心得憋不住心中喜意,干脆大大方方朝狩元帝一笑:“是,奴婢谢主隆恩。”
葳蕤走后,几位大臣相继进门,瞧见向来冷面阎王一副的狩元帝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皆是满头雾水,重新回想今天递上去的折子——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天定要提起十二分精神。
宫女平日里打发时间无非做做女红,打打络子,葳蕤回了桃坞才发现要棋没棋,要琴没琴,女红络子做的也够多了,想到这时候离皇上用午膳还有段时间,便进了后殿想找紫蕊说会话,谁知一进门就撞见几个宫女正吵吵嚷嚷。
“葳蕤你来啦!”紫若是第一个瞧见她的,仿若看到救星,“你快来瞧瞧,这可还能修的好?”
殿内通铺着厚毯,一个如云雾般细腻的青瓷瓶坠于地上,没碎,但是被磕了个角。
紫若意有所指:“原本这里放的是玉盘,可紫云非要让我们换成瓷瓶,紫蕊方才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这瓷瓶瓶大底小,一个不留神就滚到了地上。”
紫云哼了声:“你叫来她也没有用,这可是汝窑特供可与美玉媲美的青玉瓷,宫外一瓶千金难求,皇上称赞它‘雨过天青云开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紫蕊将此瓶打碎了,那可是大罪,不下大狱便是网开一面了。”
葳蕤将瓷瓶抱起,放置原桌上,破碎的瓷片来自瓶口,不算大,但既已破碎,在宫里自然是不能用了。
“怎么样?”紫云洋洋得意,满脸写着我瞧你还有什么办法。
修复瓷瓶葳蕤自然是没有办法,她摇头后退一步,忽脚步一踉跄,一把将紫云拽过来,只见紫云下意识按住那桌子稳住身形,而瓷瓶却一个不稳,从桌上叮铃哐啷滚下来,碎了一地。
“……”死一般的沉寂,紫云脸色煞白,瞪大眼睛指着葳蕤,“你、你陷害我!”
葳蕤委屈,“紫云姑娘怎么乱说,我只是一时没站稳,拽了你一把而已,我也不知道你会去推桌子啊。”
“我没有!”紫云百口莫辩,葳蕤看着地上的碎片叹气:“紫云姑娘,方才紫蕊磕了一个角都要下大狱,那你这…是不是要砍头呀?”
紫云心狠狠一跳,一时不知所措,不该是这样的,怎么变成她打碎这瓷瓶,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就快传午膳了,还不快去准备。”张思毓姗姗来迟,本来看戏的宫女顿时如鸟兽散,紫若看了一眼葳蕤与紫蕊,眼含担忧行礼退下。
“这是怎么回事?”张思毓看向紫云,“你说。”
紫云自然是挑对自己有利处说了,只是再怎么有利,她将瓷瓶撞成碎片也是事实,紫云忍不住落了泪,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姑姑,我不是故意,都是葳蕤,她……”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不受罚吗,那紫蕊也不是故意的,这瓷瓶究竟该算在谁头上?”葳蕤直直看向张思毓,“姑姑觉得呢?”
气氛似有火花迸溅,下一秒张思毓却一笑:“葳蕤姑娘说笑了,这瓷瓶本就不该摆在这里,它虽得皇上称赞,品色形状优美,只可惜一味地重视美型,却忘了自己是个呈物的瓷瓶,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自然是我思虑不周,这瓷瓶,一开始就摆错了。”
“哦?”葳蕤低头捡起青瓷片,“我倒是觉得,这青玉瓷自出窑来便是独一无二的,本该被珍藏于高阁,轻易不得取动,如今却因姑姑一念之差粉身碎骨,实在是可惜,姑姑您说呢?”
张思毓神色渐冷,“再好的瓷器也是供人观赏的,站不稳是它自个命不好,碎了便扔了罢,可不要伤了葳蕤姑娘的手。”
葳蕤听话地放下瓷片,点头:“也是,若是我手上划道口子,皇上定要心疼了,前几日扫雪的红迟迟未褪,连皮都未破,皇上竟赐了生肌白玉膏,我真是受之有愧。”
“你!”紫云没想到她竟如此无耻,连这种话都敢说,“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张姑姑可是五品、六品司正,你见了她却连个礼都不行,没半点规矩!”
“真是不好意思,”葳蕤嘴角带笑,活脱脱小人得志的模样,“皇上亲口准我不用行礼,紫云姑娘若是有异议,那便同皇上去提吧。”
“对了,”往外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住脚步,补上最后一句,“青玉瓷碎一地,留下的瓷片也值百金,陶罐再完整,也不会叫贵人多看一眼,究竟孰好孰坏,相信张姑姑比我更明白。”
“葳蕤!”
张思毓拦住气咻咻的紫云:“任她猖狂吧,越猖狂越好,她得意不了多久的。”
虽是这么说着,她的手指却深深嵌入掌心。
葳蕤一个眼神,紫蕊便心知肚明,两人一同来到了桃苑,紫蕊喝了口水压压惊:“今日可真是惊险,要不是你,我还真不一定能脱身。”
葳蕤冷笑:“她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次虽躲过了,你一直待在后殿,难免有着道的时候。”
紫蕊冲她眨眨眼:“怎么,你有办法了?”
葳蕤冲她招招手,紫蕊凑过去,半晌后紧皱眉头:“这能行吗,我在太极宫也有些年头了,就没见她动过怒。”
“不动怒,归根结底是没有侵犯到她的利益,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御前女官,勾勾手便有你们冲锋陷阵,何必动怒呢,可如今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了,再不动怒,连怒的机会都没了。”
紫蕊沉默片刻:“我从没想到,最后会走到这一步。”
“打破平静的从来都不是我们。”葳蕤眼神幽深。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皇上如今十分看重你,你若是吹吹风,或许张女官就能被调走。”紫蕊眼含希冀看过去。
“你疯了?”这是葳蕤的第一反应,皇上那是什么样的人,他看起来像是会听枕边风的吗,再说,她还没有枕边风呢!
葳蕤开始赶客:“紫蕊,你若是不想做,我不逼你,但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让我一个小小宫女光靠嘴吹走一个六品女官,你想想这可能吗,那可是从血海里夺得皇位的帝王!要不是知道你为人,我都要怀疑你故意害我了。”
“哎呀不是,”紫蕊觉得冤枉,只是她在皇上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从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女子这么另眼相待过,她就有种莫名的感觉,只要葳蕤去说,皇上肯定会答应的,但这毕竟只是一种直觉,紫蕊只能乖乖挨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等着我的消息吧,走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谋 太极宫的人,轮不到你教训……
往尚衣局送去?的布料没几日就裁成?衣送了回来, 那名贵布匹看着的时候便觉得华丽非常,待制成?衣了,葳蕤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宫装,在阳光下仿若一片星河,好似天上的神衣。
尚衣局的姑姑还?笑问她可否满意, 葳蕤还?谈何满不满意, 她爱不释手,也?算是开了眼界,只是此等华衣, 岂是她一个宫女能穿的,即便是出身贵气的梅丽仪, 也?从未有过?如此华服。
万幸除此之外, 还?有两套淡雅的宫装,说是淡雅, 其实也?是相对而言,其中一套粉若桃夭, 丝丝入扣, 娇嫩非常, 还?有一套色如天蓝,束胸却以鹅黄跳跃,雅然之中不乏生机。
这日起身,葳蕤手指在三套衣服中划过?,最终落在了最后一套。
狩元帝下朝而来, 见到的就是站在晨光中,清丽出尘、袅娜多?姿的少?女,一袭宫装曳地, 墨发如丝绸垂落,一步三摇,光看着便是一副传世画卷,令人?心旷神怡。
他手指动了动,静静欣赏着:“郑重阳,做的不错,去?领赏吧。”
“嗻!”郑重阳那是喜笑颜开,将?狩元帝迎进后殿后,又领了葳蕤就座,“葳蕤姑娘且等半刻,皇上换了常服就来。”
待皇上出来后,郑重阳瞳孔震了震,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墨蓝色锦袍,做的是宽袖曲裾样式,一派风流感,真是大变活人?啊。
狩元帝敏锐地瞧见葳蕤眼中惊艳一闪而过?,清咳两声压下笑意:“走吧,陪朕去?御花园转转。”
两人?一前一后离去?,郑重阳在他们身后隔着些距离,瞧着皇上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势,冥思苦想,怎么觉得皇上今日这神情格外眼熟呢?
忽地,他一拍脑袋,哎呦,这不是像极了百兽园里那只求偶的孔雀嘛,皇上这是,要开屏了!
这时节正是御花园热闹的时候,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葳蕤还?从未见过?如此铺天盖地的花卉,眼睛都?快瞧不过?来了。
见葳蕤盯着枝头玉兰,狩元帝抬手摘下一朵,放入她手心:“玉兰素以高雅脱俗著称,香气淡雅,制成?香囊再合适不过?。”
“皇上可喜欢?”葳蕤低垂着头,狩元帝却能看到她泛着薄粉的面颊,清咳了声,“还?行。”
长久无声,狩元帝忍不住补了一句:“若是你做的,朕勉强可戴一戴。”
葳蕤努力抿住笑意,瞧见了一旁挤挤挨挨的紫色花丛,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花,顿时起了兴趣:“这是什么?”
一旁跟着的太监适时上前:“回皇上、姑娘,这是外藩进贡的洋水仙,也?叫时样锦,栽种可费了奴才们好一番心血,香气浓烈,据说有生福之意。”
“这花不错,赏。”
狩元帝一句令下,喜得太监合不拢嘴:“多?谢皇上,洋水仙十分适宜摆放房中点缀,奴才备了几盆可送去?太极宫。”
狩元帝点点头:“送去?桃苑吧。”
葳蕤也?谢恩,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喧哗,郑重阳眼睛一眯,叫来远处守着的太监:“谁在外头喧哗?”
那太监满脸为?难:“回公公,是承乾宫的齐贵嫔。”
狩元帝扫了他们一眼:“怎么回事?”
郑重阳忙道:“是齐贵嫔在外求见,皇上您看……”
“想必贵嫔娘娘也?是瞧见御花园的花开了,来赏花,”葳蕤看着满园春色,“贵嫔娘娘不像奴婢粗浅,定知道这园中一花一草的来历吧。”
狩元帝甚少?去?齐贵嫔那,连她的脸都?快忘了,将?人?拦着不让赏花总不好看,便抬首:“让她进来吧。”
郑重阳连忙应声:“嗻。”
随着一阵香气袭来,精心装扮裙摆逶迤的齐贵嫔翩蝶而至,她见了狩元帝十分惊喜:“没想到嫔妾与?皇上如此有缘,今日一道来了这御花园赏花,皇上可愿意与?嫔妾同游?”
“奴婢给贵嫔娘娘请安。”
没等到皇上的许可,齐贵嫔倒是先瞧见了皇上身边那个美貌宫女,说是宫女,却穿得一身娇媚,头上竟然还?簪着一支蓝宝石金簪,一副下贱做派。
齐贵嫔眼睛一眯,酸气就涌了上来:“是嫔妾来的不巧,打?扰了皇上的雅兴,不知这位妹妹是?”
嘴上叫着妹妹,齐贵嫔的语气却不屑。
葳蕤听出来那不屑的语气,她出身卑贱,又无品级,能得娘娘一声妹妹已是抬举,自然不会在意,恭敬地福了福身:“回娘娘,奴婢名为?葳蕤,是太极宫的奉茶宫女。”
“谁问你了?”齐贵嫔眉头一皱,“本宫同皇上说话?,你插什么嘴?一点规矩都?不懂。”
“娘娘恕罪。”她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同梅丽仪如出一辙,葳蕤下意识就屈了膝,下一秒却被人?牢牢扣住了手腕。
“太极宫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狩元帝这才记起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个齐贵嫔,她作为?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初进宫时他还?给了两分薄面,直到后来无意间瞧见她掌掴宫人?,自此再没去?过?承乾宫。大长公主自出生便被太皇祖父捧于掌心,皇祖父更是对这个胞姐唯命是从,大长公主却依旧知进退,从未无礼过?,怎的生出个如此后辈。
“皇上!”齐贵嫔没想到他竟会因一个宫女下自己脸面,她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堂堂贵嫔!当年若不是因为?心仪皇上,她又怎会甘愿入宫为?妃,可如今爱慕了多?年的皇上却在她面前攥着一个宫女的手,护着旁人?,齐贵嫔怎么不心痛!
她眼中顿时蓄了泪水,恨恨地瞪了葳蕤一眼:“是嫔妾鲁莽了,嫔妾已许久未见皇上,一时冲动,还望皇上别同嫔妾计较。”
葳蕤对后宫嫔妃知之并不多?,此时见她原本嚣张的面孔变得泫然欲泣,算得上是楚楚可怜,还?以为?狩元帝会心软,谁知只听他冰冷的语气:“这里不是大长公主府,若要耍威风,就回去?耍,皇宫容不得你放肆。”
这话?可算是十分锋利,刺得齐贵嫔脸色苍白?,她不可置信皇上竟会如此待她,她明明都?认错了!
“来人?,送齐贵嫔回去?。”
此话?一出,郑重阳首先伸手将?人?请走:“贵嫔娘娘,挪步吧。”
好不容易能见到皇上,却被如此训斥,齐贵嫔使尽全身的劲才让自己没有撒泼打?滚,丢掉最后一番颜面,她奈何不了皇上,可狠毒的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葳蕤,难不成?一个宫女,她还?奈何不了吗?
再如何她也?是贵嫔娘娘,待这宫女失宠,她定要将?这宫女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她越发这样,狩元帝便越发厌恶,转身将?葳蕤护在身后:“别怕,她奈何不了你。”
葳蕤低垂着头,从前或许是怕的,但?现在她明白?,怕也?没用,她咬了咬嘴唇:“贵嫔娘娘是主,奴婢是仆,贵嫔娘娘若是不开心,想要奴婢的性命那也?是应该的。”
“胡说!”狩元帝霎时起了怒意,他的人?生里,即便被人?欺侮,也?从不低头,却没想到葳蕤竟是这般想的。
葳蕤敛下睫羽,也?掩下了眼中的嘲讽:“奴婢十岁为?奴,所?受规训便是如此,奴婢对皇上的维护心存感激,只是为?奴为?婢,不配皇上如此对待,若是能得善终,便是奴婢之幸了。”
好一个善终!
狩元帝心中越发起怒,他不知为?何会怒,仔细想来,一个奴婢如此端正自己的态度,他该开心啊,可是看着葳蕤麻木的模样,他就是心中憋闷!
后来想想,他是在气眼前这个女人?,竟一点都?不信他。他这么护着她,却得了一个只求善终的落魄愿望。
他是堂堂天子,他的女人?,个个都?享尽荣华富贵,谁给她的胆子,让她觉得他一个天子,会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了!
“皇上,”这回是葳蕤先低头了,她主动将?手放入狩元帝的掌心,“奴婢能在陛下身边侍奉左右,已是三生有幸,若是奴婢不为?奴,说不准一辈子都?见不着皇上,何等憾事,皇上应该替奴婢高兴才是。”
“朕倒从未听过?,做一个奴婢有什么可高兴的。”狩元帝冷冷道。
葳蕤笑笑:“对皇上来说确实匪夷所?思,但?对奴婢来说,在太极宫的这些天就仿如做梦,皇上赏赐给奴婢的华服、首饰,是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宝贵东西,一间能避雨的屋子,冬能穿暖,春能吃饱,无人?打?骂,这还?不算好日子吗?”
荒唐,太荒唐了!
狩元帝气她,却又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忍受无果,他咬牙:“就这点出息。”
“葳蕤姑娘今日倒是得空, 怎么没在皇上身边伺候?”
冤家?路窄,葳蕤刚被狩元帝赶出御书房,就碰见突然冒出来的张思毓, 许是扯下?了虚伪的假面,她虽脸上带笑,说出的话却嘲讽满满。
葳蕤打了个哈欠:“皇上瞧我?昨夜没睡好, 特意放了假, 怎么,张女官是想?去?皇上身边近身伺候吗,恐怕皇上可不情愿。”
“你!”张思毓眼中?燃起怒火, “你算个什么东西?,从前都是我?侍奉皇上左右, 你不过得了几分?恩宠, 便如此无法无天?目无尊上,我?倒要看看你屈膝卑躬到头来能得到些什么?”
“我?得到些什么不劳您费心, ”葳蕤意味深长,“倒是姑姑, 还是想?想?该怎么继续留在太极宫吧, 我?有恩宠是我?的本事, 姑姑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
张思毓将怒火吞进肚子里:“真是好一张牙尖嘴利的嘴巴,只是可惜再厉害你也就是个缩头乌龟,躲在太极宫不敢出去?,只能在我?面前逞风头。”
葳蕤没有反驳,而是慌乱地朝她身后?行?礼:“皇上……”
张思毓头皮霎时发麻, 她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不敢回头看皇上的脸色,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直到葳蕤噗嗤笑出声:“我?同姑姑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紧张,那我?就不打扰姑姑办事,先走了。”
葳蕤优哉游哉离去?,张思毓捏紧了拳头,眼中?阴霾一闪而过:“葳、蕤、”
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要将这个女人除掉!
把葳蕤撵出去?后?,狩元帝将奏折一扔,也没心情办公了,这个女人总是气人得很,像只猫,看着软乎乎的,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伸出爪子来挠你一下?。
他索性拿出一张纸,提起字来,许久喊道:“郑重阳,滚进来!”
郑重阳连忙弓着身从门外“滚”进来了,低头哈腰:“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你过来。”狩元帝朝他勾勾手指,惹得郑重阳迷糊起来,指了指自己?:“奴才??”
狩元帝点点头,郑重阳只得一步一步走上去?:“皇上您这是在写什么?”
狩元帝望着纸上的字若有所思:“你说,容华这个位分?,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容华?这一听就是给谁准备的,确实有些高了,但郑重阳瞧着,皇上不像是想?听真话的样子,挤眉弄眼道:“后?宫里头,一半的娘娘都还没有这个位分?高,是有些高了,但不至于太高。”
狩元帝瞧了他一眼,郑重阳立马赔笑脸:“皇上这是想?给葳蕤姑娘一个位分??葳蕤姑娘知道定是要乐疯了!”
“她,乐疯了?”狩元帝哼了一声,对一个宫女来说,初封就这个位分?那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可葳蕤不一样,狩元帝敢说葳蕤想?要的绝不止这些。
一想?到这里,他又不满了,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扔下?去?:“谁说朕要给她位分?,她不是想?当宫女吗,那就继续让她当着吧。”他一堂堂天?子,给人恩赐还要看人脸色,真是不可理喻。
郑重阳看看皇上又看看地上那团纸,实在是不理解:“若是皇上觉得这位分?太高,那封她个贵人答应的不就成了,葳蕤姑娘若是知道了,定是开心的。”
见皇上冷飕飕的眼神看过来,郑重阳立马闭嘴了,可还是挨了一脚。
“滚出去?。”
郑重阳连忙溜了:“嗻!”
狩元帝坐下?,揉揉太阳穴,他是不想?给吗,他是被一个小小宫女给拒绝了,他从小在阴谋诡谲中?长大,人想?要什么,一说话他就能知道,若是旁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装腔作势,演戏糊弄,他早就给打出宫去?了,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葳蕤是想?要位分?,但这不代表她贪婪,她只是太害怕,她受过太多伤害,胆战心惊,就如同他小时候一样。
他一面觉得,不该满足她如此强烈的私欲,可一面又觉得,除了位分?,她什么也没有,即便是容华,对于宫女来说高不可攀,可在后?宫之中?,却毫无威慑力。
狩元帝一扔笔墨,算了,先让她在太极宫呆着吧,后?宫乌烟瘴气的,横竖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张女官说葳蕤是缩头乌龟,这还真没说错,葳蕤刚入太极宫时,确实对后?宫避如蛇蝎,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她就是一宫女,遇到后?妃要为?难她,她毫无反抗之力,也就梅丽仪倒霉,那日撞上了皇上,要不然隐晦的手段多着呢,就说传说中?恶毒的刑罚银针入体,将银针钻入体内,尖利的针顺着血管游遍全身上下?,最?终刺穿肺腑,在尖锐的痛楚中?死去?,多么绝望。
如果可以,葳蕤当然愿意在太极宫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只可惜一味地躲藏并不代表安全,前有张女官虎视眈眈,后?有段婕妤齐贵嫔群狼环伺,在太极宫心惊胆战还不如主动出击。
正好今日无事,有人献上了些新佛经,皇上让郑重阳将佛经送去宁寿宫,这不是什么大活,每月总有两次,也见不着太后?,更别提赏赐了,葳蕤便主动领了活。
郑重阳恨不能揉揉眼珠子:“您,怎么能让您干这种活呢。”
葳蕤接过佛经:“总管若是不放心,就割爱让小得子陪着我?,要不然皇上不想?见我?,整日闷在这太极宫,也太过无聊。”
“哎呦,这说的什么话,”郑重阳眼珠子转了又转,心里纳闷这葳蕤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她去?后?宫,那真是羊入虎口?,不过要是小得子陪着,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后妃总得给太极宫的人几分?面子,“小得子,那你照顾好葳蕤姑娘,速去?速回啊。”
小得子鞠着躬:“好嘞,您放心师父。”
宁寿宫在东六宫边上,从太极宫出去?,穿过景运门,绕过斋宫与奉先殿,再穿过皇极殿,便能到宁寿宫,一般来说不会路过妃嫔们常去?的几处地方,因为?太后?喜欢清净,这一路上也并没有什么人,加之不是什么急事,两人走的轻松,还聊了两句。
“小得子,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小得子挠挠头:“我?啊,那都十年前的事了,记不太得,就记得家?里饭都吃不上,爹娘说带我?去?好地方,再醒来就在宫里头。”
“那你还和家?人有联系吗?”
小得子神色黯了黯:“没了,早没了,唉,我?也算是还了养育之恩,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万幸遇到了郑总管,好心收我?为?徒,不然说不准还在哪个犄角旮旯作苦役呢。”
葳蕤还没来得及说话,转角衣角翻飞,小得子立马就低头了:“奴才?参见郑贵人。”
葳蕤跟着低头弯腰。
郑贵人本没多看,只是眼风扫过,这宫女身上穿的戴的都有违规制,那头上的玉钗,这般成色的她只在几位娘娘宫里见过,顿时揪住了手帕。
“你抬起头来。”
低垂的眼下?一双银丝珍珠绣花鞋出现,这才?刚出景运门,离太极宫不远,按理说是不该有妃嫔在这乱逛的,但就是这么巧遇上了,葳蕤徐徐抬头,一张清秀有余丽色不足的面孔映入眼帘。
“奴婢参加郑贵人。”
郑贵人却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咬了咬嘴唇,想?必这就是近日在后?宫甚嚣尘上的那位小宫女,原先以为?也就是个小人物,却没想?到段婕妤那失了手,如今她气焰更甚,恐怕是难遏制了。
葳蕤只看到眼前的清秀佳人微微一笑,十分?亲切道:“你一定就是葳蕤了吧,果真是生得国色天?香,怨不得皇上喜欢你,我?瞧了也十分?赏心悦目呢,你们这是要去?干什么呀?”
一旁的小得子忙道:“回小主,听皇上吩咐,我?们正要去?宁寿宫送佛经。”
“哦,佛经呀,”郑贵人仿佛这才?瞧见他们手上捧着的佛经,伸手翻了翻,“正好,我?也许久没去?拜见太后?娘娘了,你们同我?一起吧。”
小得子为?难:“这怎么使得,耽误了贵人的事。”
郑贵人叹息一声:“我?能有什么事,小得子这是瞧不上我??”
小得子吓得连忙噗通跪下?:“贵人明鉴,奴才?不敢。”
郑贵人给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马笑嘻嘻将小得子扶了起来:“这位小公公,何?必如此见外,我?们贵人又不会吃了你。”
小得子擦汗:“是是是。”只是他心想?,坏了,就这都没把郑贵人吓走,师父的任务怕有些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