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上锅盖,她看向乔裴:“我想问问乔大人,是真的爱吃豆腐吗?”
乔裴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她在说第一次见面的事,耳尖一热:“......我并不挑嘴。”
沈荔盯他一眼:“原来如此。”
“是以沈掌柜不必挂怀所谓豆腐宴。”他错开视线,不再同沈荔对视,“沈记将将兴起,正是百忙之时,沈掌柜专心经营便是。”
沈荔抿唇,又说一遍:“原来如此。”
她做菜很快,况且都是些家常小炒。
很快,菜端上桌。
她看了一圈,忽然道:“今天沈记虽然不开门,但乔大人吃我的菜,却不能白吃,是不是?”
乔裴手中筷子一停,看向她故作严肃的脸:“自然。”
沈荔点点头,立刻信口开河地要价:“干烧鱼五两,葱煎鸡蛋三两,清炒茭白三两,干锅五花肉五两,紫菜茼蒿汤三两。”
低头一看,乔裴的筷子又动起来,她也抓紧夹了一筷子鱼肉到自己碗里:“再说,今天是中秋,本来我是不必做菜的。收你五两服务费,不过分吧?”
乔裴欣然接受:“不过分。”
沈荔立刻摊手:“诚惠二十四两,乔大人的存银一分不剩,反而倒欠我四两了。”
没想到乔裴又从袖笼里摸出一枚银锭:“既如此,便再补二十两。”
银锭落在沈荔手心,沉甸甸的。
她看了眼银锭,又看了眼乔裴玉白的脸,笑容不自觉一敛。
但当乔裴抬眼看过来时,又笑起来。
她将银子收下:“大人客气。”
却未免,太客气。
吃完饭,两人便在院中闲闲散起步来。
“此前听说,沈掌柜有意在中午、晚上都开门迎客?”乔裴问。
沈荔也不问他从哪里听来的,只说:“确有此事。”
“既然如此,扩店也应当提上日程了。”
沈荔微笑,还是那句话:“确有此事。”
“可是有什么顾虑?”乔裴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看她,“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可以来寻我。”
说不上什么大/麻烦,不过是沈荔想扩张店面,原本未雨绸缪,提前去谈,但左右两家铺子不知怎么回事,忽然都不肯卖了。
这背后的事,沈荔闭着眼睛都能想清楚,再复杂,那也是现代经历过两轮的。
但乔裴这话,让她刚刚放松的心绪又慎重起来。
“沈记再怎么说,也只是一间小小食肆。”她说,“如此,岂不太劳烦乔大人了?”
“不会。”他目光深深,手指在袖中,隐隐攥住了翠玉珠子,“既是沈掌柜的事,便不算劳烦。”
“......是吗?”
沈荔顺着他平顺的眉目、微绷的下颌,一路看向他藏于袖中的指尖。
“那我就提前谢过乔大人了。”
虽说乔裴位居宰相,却也要守京城宵禁的规矩。
吃完饭不久,他就带着照墨离开了沈记。
马车轮沿着梧桐街一路轧过,梧桐叶碎裂的声音哔哔剥剥。
小孩们没把他的来访当回事,赵二却有些犯愁。
他凑到沈荔身边,压低声音问:“掌柜的,这位乔大人是不是想要咱们的店?”
本来嘛!民不与官斗,何况是商?
要说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有什么叫官老爷稀罕的,还不就是钱?
赵二自觉警惕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们几个谁不知道沈记中秋大赚了一笔?
那可是四百两银子!
放在他老家乡下,买个几十上百亩地,盖一栋青砖房起来,就是个富裕的地主了!
在他看来,这位乔大人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三番两次屈就沈记,连中秋这样的日子都孤身前来,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
沈荔却只是微微摇头。
别的说不好,但乔裴作为乙女游戏的男主角之一,大概率是不会惦记女主角的资产。
剧情里的中秋只是一带而过,主要体现了一把主角孤身在京城的寂寥伶仃。
不过她完全没照着剧情来,引发其他角色的情节异化,倒也正常。
但即便如此,从乔裴的人设来讲,也很难解释他中秋上门,又亦真亦假放下二十两银子的行为。
马车早已在街角消失,沈荔的目光却迟迟没有收回。
......真是个怪人。
两旁铺子坐地起价,咬死了不肯卖,怎么看都像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事暂时没有着落,但钱是不能不赚的。
故而中秋没过几天,沈记就开始全天候营业了。
菜单依然用小木板写了挂在墙上,四凉八热两汤两甜品,热菜里又包括了四荤四素。
“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是一季一换。”沈荔介绍,“什么季节就吃什么季节的菜,等过了十一月,沈记就要换一次菜单了。”
熟客们虽然捧场,但也担心会不会失望,结果当季主菜栗子鸡刚上桌,就知道这担心来得毫无必要了。
粉糯绵软的栗子浸泡着咸香的汤汁,透着点山珍的清甜,竟比嫩滑的鸡肉还要受欢迎。
“看来之前只能卖面,真是委屈沈掌柜了。”有人笑道,“否则这样的手艺,沈记早该名满京城,何以只做咱们的早餐铺子呢?”
还有人提前开始好奇:“沈掌柜,冬天除了萝卜白菜还有什么?”
“是啊,咱们这京城天冷,不像南边还有些菜可种。该不是要从南边运过来吧?”
“南边一筐橘子,运来京城就要翻上五番!”
“不过要是能吃上,贵点也没什么了......”
说着说着,就聊起如今京城的物价了。
沈荔也没在意,回头正要进厨房,又有客人叫她:“沈掌柜!既然中午和晚上都开始营业,那什么时候扩扩店面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附和起来:“是啊!再怎么说,现在沈记的铺面还是太小了。”
“要么咱们也学着其他铺子,建个二楼得了。”
“二楼可以做包厢啊,还能隔出一片阳台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沈荔一一谢过。
回后院之前却找到了芳姨,问她:“最近是不是有很多新客来店里吃饭?”
她听着这些人说话,似乎并不把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的、价比黄金的橘子当回事。
说起扩建二楼也是张口就来,还说要做包厢、要隔断阳台。
这样的见识和底气,并不像梧桐街长住的住户。
芳姨点头:“以前来吃面的熟客我都认得,也都是梧桐街的住户居多。做木工的、隔壁医馆的、还有些是早起去码头的。”
“不过八文一碗面他们能天天吃,咱们中午和晚上的餐点,价格都接近凌云阁和奎香楼了,吃面的客人们肯花这个钱的不多。”
最初定价时,芳姨和赵大也忧虑过是不是太贵了些。
但沈荔和赵二没让步,坚持定了偏高的价格。
沈记的定位不是薄利多销,否则当然应该便宜大量。
既然不走这条路子,那么一开始就得把价格推上去,让人知道这是一家消费高、格调高的食肆,总比后面一次次涨价要好。
芳姨和赵大最终也被说服了。从结果来看,至少试运营的这十几天没出过岔子。
即使有过一些对价格抱有怀疑的,也在尝过菜品之后咽下了所有抱怨。
芳姨翻出账簿,每一笔后面都备注了客人的姓名、忌口和偏好。
原本是沈荔提醒她注意一下来沈记消费的客人有什么特点,不过芳姨无师自通,已经做出会员服务的雏形了。
“如今常来沈记消费的,一部分是住在附近收入较高的官吏,再就是一些身份模糊的富家翁。”
芳姨总结,“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是白鹿书院的年轻学子。”
“白鹿书院?”这熟悉的名字让沈荔眉毛一挑,“这不是沈穹上学的地方吗?”
白鹿书院外,沈穹正准备和同窗一起去吃饭。
这家书院虽说并不是国子监那样的官方办学,但因为其师资雄厚、名声远扬又资历悠久,依然是京城部分官宦人家和勋贵子弟的首选。
周际当年为了把沈穹送进来,也花了不少功夫。
前几日,白鹿书院里忽然流行起了分享月饼。
沈穹原本还大为不解呢,结果一看,发现是沈记的月饼。
他不仅吃过,还吃的是沈荔着人送到府上的‘人情版本’。
和外头买的十二枚一盒不同,送上门的‘人情版本’分成了六枚一盒,更小巧,包装也更精致妥帖。
冰皮和流心各三枚,分开送给沈蓉和沈穹姐弟俩。
还有一份,让上门蹭饭的乔裴自己带回去了。
那分享沈记月饼的少年名为孙兆,家里有几座矿山,很是富裕,出手大方。
说是中秋吃了一回沈记的月饼,惊为天人,此后常常去吃饭,已经将沈记秋天这一季的菜单吃了个来回,只觉得道道应时应景,滋味鲜美可口。
不过直到一行同窗走到沈记门口,他才确定最近书院里颇为出名的小饭馆,就是自家堂姐的沈记。
被人问起脸色异样时,沈穹也就直接回答:“这是我姐姐的铺子。”
铺子里没见人,估计正在后院灶台边忙活。
他补充:“不过她是主厨,应该很忙,没空出来接待客人的。”
同窗们面面相觑:“姐姐......?”
据他们所知,沈大人家没有庶子庶女。
沈穹的姐姐,莫不是沈大人家业已定亲的嫡长女?
沈穹摇头:“是亲堂姐,我二伯的女儿。”
同窗了然:“哦——是那个从南边来的农户女啊!”
沈穹眉头一皱。
接着就有人便嬉笑:“这要是沈大人的嫡女在后厨忙活,确实不成体统。不过一个农家女嘛......”
说着,互相挤眉弄眼起来。
沈家大伯再如何清贫,那也是京城官员,品级足够他每天上朝的。
沈蓉作为他的嫡女,学学女红、管家便是了,亲手下厨该是下人做的事才对。
不过沈记的掌柜沈荔是南边来的失怙失恃之女,这又是两说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不过就是笑话沈荔出身低微,做个商户女、料菜肴卖钱,正是合她身份的事,并不跌份。
因为她本就没什么高贵体统,无须讲究这些。
他们以为沈荔毕竟被赶出家门,想来应该在沈家不受欢迎,加上又捧了沈穹的亲姐沈蓉一把,应当不会惹出乱子。
却不料沈穹当即大怒,两袖狠狠一拂:“诸位倒是清高不染尘,但扪心自问,自己能挣到一文钱吗?挣过一文钱吗?花着家里的银子,可有给家人挣过几分脸面?张兄,这月的考评垫底,你想好回去怎么和令堂解释了吗?”
眼睛一瞟,不屑地冷哼道:“既挣不来银子,又挣不来脸面——好么!居然还在沈记吃着五两银子的席面!倒不如自己中个举人回来,叫我们吃吃举人的席!”
他可不是什么会看人脸色的类型,想到哪就说到哪:“如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居然还好意思挑我姐姐的刺!”
那张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沈穹却越说越自信。
他愈发挺胸抬头:“我姐姐靠双手挣钱,每一文钱来得都问心无愧,要说起来,我等吃用家里却无功名在身的学生,难道不该反过来自愧吗?”
沈穹生得端正挺拔,此刻目光一一扫过去,那些说话刺人的同窗们一时居然不敢抬头。
“好!”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声叫好。
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位少年直身站起,手上狠狠拍着掌,一双大而明亮的狐狸眼亮晶晶地盯着沈穹这头。
“说得好!本就是如此,小商小贩又如何?各人忙各人的生计,不偷不抢,便是比起将军也不差!”
他一袭宝蓝衣衫,颜色十分出挑,若是换了人穿,压不住这颜色就显得俗气老气。
但这少年相貌贵气无比,眼尾飞扬上挑,脸颊饱满丰腴,微红两腮,如上好蜜桃。
光看柔白的肤色,和头顶成色极佳的玉冠,也知道他身份不凡。
这份气质比宝蓝的颜色更引人注目,衣裳穿在他身上,反而只让人觉得矜贵端庄,调和了他五官的艳丽之气。
有人倒对他的话语耿耿于怀:“说什么将军?真是信口开河......”
旁边同行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心着些!你以为他是谁?”
那人还不服气:“是谁?”
“那可是北安侯世子!”
——北安侯世子!
这称呼一撂,还有意见的人都不开口了。
没办法,既然是北安侯世子,那硬要把将军跟食肆掌柜相提并论,也就提吧。
谁让如今庆朝唯一能被称作战神的大将军,就是他亲爹,北安侯楼知怯呢?
人家自己说自己亲爹的闲话,别人也管不着啊!
小世子旁边的人这时才伸手过来,将他拉回位置上坐好,无奈道:“我说楼小凤,北安侯要是知道你在外面这样说......”
世子梗着脖子:“大不了揍一顿,我可不怕。”
“好,好,不怕就不怕......”
楼满凤又是一声哼,目光一转,立刻怒了:“我说这家伙怎么不说话呢!原来是背着我们偷偷吃鱼!”
沈记这道干烧鱼做得实在鲜美,没有半点腥味不说,原本难入味的鱼身也滋味饱满。
鱼皮微微炸酥,和旁边的干香菇一起浸透了香辣微酸的汁水,咬一口唇齿生香。
虽然一道干烧鱼,那必是做了一整条,分量十足,但鱼怎么能和鸡比大小?
是以每桌对干烧鱼的分配都很注意,决不允许任何人多吃一口。
楼满凤惯是个霸王性子,一急就上脸。
这时便两颊绯红地伸手,张牙舞爪地要打人。
那偷偷扒鱼肉的同桌人,正是引他们来沈记的孙兆。
一见楼满凤回头,也不能干坐着,立刻就要逃跑。
笑话,谁不知道楼满凤这厮虽然武学不精,但手劲很大?
傻子才留下来挨揍呢。
楼小世子岂能干看着他逃?立刻追了上去。
两人你追我赶,很是一番绕店而行。
一旁白鹿书院的同窗们,也没什么同窗爱,反而叫嚣起来:“孙兆快跑!别被阿凤抓了!”
“阿凤快飞!快飞快飞!不然白叫凤凰了!”
结果孙兆还没跑两步,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这一耽搁,就被楼满凤追上了。
他将人肩膀一扣,转过来就是一张涨红发紫的脸庞。
到了这时,楼满凤也觉得不对劲了。
“孙兆,你怎么了?”他立刻将人放平,目光落在孙兆脸上,立刻慌乱起来,“来人看看!快!”
旁边已经有人看出来了:“这......是不是吃鱼没当心,把鱼刺吞下去了?”
“好像是!这怎么办啊!”
隔壁桌的慌不择路地支招:“我娘说鱼刺卡住了要用馒头咽下去——”
“用醋!用醋泡软了也能咽下去......”
但孙兆情状实在有些可怖,这时已经开始从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嘶吼声,眼睛飞快充血变红。
随着他的嘶吼,脖子上、额头上的青筋也跟着起伏。
楼满凤一时手忙脚乱,虽然已经从外头小摊上买来了馒头,但他无从下手,孙兆的状态看上去实在不好,恐怕连吞咽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大堂里候着的赵大赶紧取了醋灌进去,孙兆面色好了些许,但依然没法说话。
如此紧张的氛围之下,不少客人坐不住了。
即便他们知道这是孙兆自己不小心,但难免心浮气躁起来。
白鹿书院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对自己的命看得都重,有的已经叫嚣着叫沈记赔钱了。
赵二上来赔着笑道:“诸位先别急,诸位客人在小店受了惊,赔偿定是有的......”
这时,孙兆又猛然咳嗽两声。剧烈的动静让起哄的人群脸色更难看了:“还赔偿?多少钱能赔得起人家一条命?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
他是刚刚被沈穹狠狠顶回去的张姓学子,这时自诩抓住把柄、找回脸面,言辞咄咄逼人。
叫他这样一闹,原本没觉得孙兆有性命之忧的,也不由想到那里去了。
于是又呼啦啦站起来三四个人,跟着一起朝后院逼近。
人群涌动着,眼看就要越过大堂后的布帘,闯进后院去找沈荔要个说法。
小孩子们早就吓得缩在一边,赵大赵二和沈穹三人竭力阻拦着。
但他们三人,又怎么拦得下这七八个身强力壮的男客?
眼看压不住了,身后的布帘忽然一动。
沈穹还没扭头,就听见宁宁惊喜的叫声:
“沈掌柜!”
这就是沈记的掌柜?
确实年轻......若不是已经吃过沈记的菜,光是见了这张脸,很难叫这群公子哥们信服她的手艺。
沈荔抬眼一扫:“麻烦让让。”
也不知怎么的,叫她这样一看,原本堵在帘前的众人一下就泄了气。
闹事本就是意气之争,要是一股脑得了好结果也罢,这下中途被人打断,再重整旗鼓就难了。
沈荔并没多分任何注意力给他们。
事情的原委芳姨已经飞快跟她讲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
“赵二,你去隔壁医馆把钱大夫请来;宁宁去准备一碗温盐水;赵大带着人把客人们的菜记下来,方便回头赔偿。”
“是、是!”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人立刻跟着动了起来。
刚才紧绷慌乱的氛围眨眼消失,沈荔则已经走到了孙兆身边。
宁宁把兑好的温盐水端了过来,沈荔一面让孙兆漱口,一面叫她:“再拿个小木勺和一双筷子。”
原来也不乏有这样的情况,再高档的餐厅,噎住喉咙、食材过敏诸如此类,客人闹事也是常有的。
倒不如说,沈记能开得这么顺利,反而叫她大吃一惊。
因此沈荔露出熟练的微笑:“放松,放松,不要试图吞咽。”
她声音很是亲和,加上孙兆对沈记本就有些好感,这时也不知不觉随着她的话放松了身体。
沈荔接过宁宁递来的小勺,掐着孙兆的下颌将勺子伸进去,压在舌背上左右看了看,心里舒了口气。
还好,能看到。
鱼刺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看不着。
要是把舌背压下去都看不见,说明卡得很深,要用喉镜之类的专业仪器。
但想也知道这时候是没有喉镜的,万一最后真出了大事,她这店恐怕很难再开下去。
她看向一边扶着孙兆的楼满凤:“楼世子,还请帮忙按住这勺子。”
楼满凤愣愣地点头。
他虽然不通文武、性情顽劣,一贯是京城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但却是个分得清好赖的。
眼下沈掌柜是在救人,让他帮帮忙当然没有二话。
何况......
何况这位沈掌柜从容不迫、临危不乱的风姿,倒让他想起了自家驰骋沙场的亲爹......
沈荔换了双细长的铁筷子。这是店里私下吃小烧烤时专门打的,圆尾扁头,用来给肉片翻面,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她手极稳,那双筷子便如长枪直探入孙兆咽喉。
楼满凤都没反应过来,沈荔已经收了筷子。
“好了,这位客人,刺已经取出来了。”她又左右看了看,肯定道,“没有出血,稍微养几天就会好的......”
沈荔余光看见医馆钱大夫已经被请过来了,于是起身让位:“不过,还是让钱大夫帮忙再看看吧。”
她人都走到柜台边去跟那账房说话了,楼满凤的目光却还是没能移开。
从始至终,这沈记掌柜的表情就没有变过。
楼满凤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别说他,就是白鹿书院这些自诩读书人的学生,在这样突然的大事面前照样没了君子端方的自持。
万一孙兆要是出了什么事,沈记少一位贵客、名声扫地不说,孙兆他爹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一间小小饭馆。
楼满凤不相信沈荔就一点不清楚背后的利害关系,但她依然面不改色地替孙兆取了鱼刺。
但凡手抖那么一点,但凡心里惶恐那么一点......
“沈掌柜!”
沈荔正在跟芳姨商量怎么赔偿的事,被人一叫,只能挂上笑脸回头:“有什么事吗,楼世子?”
系统在她脑子里上蹿下跳:【还能有什么事!作为四大男主之一,楼满凤跟你本就有天定的良缘一桩!】
这恋爱脑系统的气泡音似乎都有了粉红特效:【他一定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啊!就像之前的乔裴一样!】
沈荔呵呵。
楼满凤大约也不知道系统正在败坏他的名声,如今危机解除,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手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折扇:“沈掌柜可有考虑扩出几个包间来?”
他很真诚地建议:“这样我就能长久包下其中一间,不必每次都掐着时间来了。”
这其实是如今酒楼常有的运营模式。有的食客手里有钱,又对某家酒楼的口味很是满意,就会出钱长包一间包厢,免得下次来还要等位点餐。
沈荔思索片刻,说:“沈记的确有扩建包厢的打算,但数量有限,暂时不会长包给固定食客。”
楼满凤还没来得及失望,她就话音一转:“不过,可以给客人提供一个会员位。”
楼满凤眨眼:“会员位?”
他的一双狐狸眼单看又翘又魅,这时眨巴起来却很天真似的:“什么会员位?”
“客人在沈记预先存下二十两,就成了会员,能得到一个会员位。”
沈荔循循善诱:“沈记会给有会员位的客人留四分之一的位置,大堂包厢都有。客人的消费也可以从预存的二十两银子里扣除。”
“此外,换季菜单会提前送到会员府上,沈记会保留一份客人的忌口、调味偏好,同时会有特色点心赠送。点心是不对外售卖的,会员专享哦。”
她笑容和善:“现在办的话,还能享受八折优惠,只需要十六两银子。”
楼满凤倒不在乎那四两银子的差价,但这会员位实在搔到了他的痒处。
要钱,他有钱;要地位,整个京城没几个人敢惹他。
人活到这种地步,还缺什么呢?
缺的就是方方面面快人一步的优越感,和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
于是对沈记的会员位非常满意,当即拍板办了。
孙兆喉咙里鱼刺取得很快,他没觉得沈记害人,反而觉得是沈荔救他一命,立刻也跟着办了。
其他客人虽然因为孙兆的事受了惊吓,但沈记反应很快,赔偿到位,孙兆本人又紧跟着楼世子成了第二位会员......
这架势,怎么好像他们现在不办就是傻子呢?
于是又是一批会员新鲜出炉。
等出了店门,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今天吃饭花了约摸四五两银子,沈记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赔偿了。
照这样说,应当是白吃一顿,没花钱才对。
但一摸荷包......
怎么好像比没赔偿之前还轻许多呢?
收了白鹿书院的学生们一大笔会员费后,沈记的账面也好看起来。
没过几日,趁着店休,沈荔开了一次员工大会。
赵大赵二和芳姨各坐一张长凳,左右相对,却没怎么谈笑。
芳姨管钱,不管是跟谁,都很自觉地克制着往来。
宁宁和莲桂几个小孩也端端正正坐在店里,仰头看向她。
沈荔先是以今天鱼刺事件为例,讲了些食品安全和应急处。
接着,就是她重点要讲的内容了。
“眼下店里有一些能用的银子。”沈荔说,“中秋卖月饼的钱有四百两,中午和晚上开始卖正餐后,每天也有盈利。”
芳姨手里捏着账本,一一盘算。
沈记现在还没扩店,依然只有四张桌子,最多同时接待十六个人。
中午和晚上各营业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换一批客人。
满打满算,一整天能招待六十四人。
店里素菜和汤品都是八钱,荤菜一两六钱,价格是奎香楼之流的八折。
每个客人基本要点一荤一素,很少单点汤品,沈记会赠送一碗,每天两种口味。
虽然有额外多点了菜的食客,但也要考虑汤的成本和接待人数的波动。
这么算下来,每天午市和晚市的进账大概在二百七十两银子左右。
听上去很多,但沈记用的食材是一等一的好,工序也多,柴火调料之类的耗费算进来,成本反而更高。
二百七十两银子,除去运营必需的部分,就只剩二十两出头了。
至于沈荔私下练手,做的那些绿豆糕、枣泥酥之类的点心,很少在沈记公开售卖。
之前有客人私底下找沈荔买,一盒三两银子是差不多的价格。
这十几天林林总总卖出去不少,加在一起也有十盒。
传统点心被她改良,成本依然很高,只说利润,差不多在十两左右?
就是这东西有的走了沈荔私账,有的走了公账,一时不知道账面能见到多少钱。
沈荔想到这里,不免在脑海里问:“所以,我现在经手了多少钱?”
之前系统让她赚够一千万两的时候就说过,赚到一千万两并不是指纯利润,而是过了沈记的账就能生效。
不过沈荔忙着忙着就忘了这回事,只能回头问系统。
【稍等,系统查看中......】
它说完就没声音了,也不知道是卡了还是怎么样。
沈荔叹气。所以她真的很难信任这系统背后的大数据网络啊!
这时,芳姨也正好说完了,开始总结:“先预留至少两个月的工钱、采购的成本和其他杂费,账面上能动的银两是......”
自从中午和晚上都要营业以后,沈荔就给芳姨他们涨了月钱。
一圈的小豆丁也有自己的月钱,不过他们年纪小,早市没把人叫起来上工,所以每个人拿的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