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权力?,整间宫室,无一不在暗示着他,他有着至高无上、无可反驳的?权力?。
只?要他想,沈荔是无处可逃的?。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难道沈记、凌云阁,那么多的?伙计朋友,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再说,沈家大?伯和伯母她不在乎,难道沈蓉和沈穹,她也不在乎吗?
沈蓉已经定亲,预备要出?嫁;沈穹预备科举,今年春闱总是要参加的?,难道逃得过吗?
主宰命运、决定生死,只?是李执的?一句话而已。
他的?心,一刹那间仿佛浮在半空,因为坐在天下至高无上龙座之上,即使低头,也看不清底下的?人长什么样子。
那么这些人,又有多重?要呢?
他们在想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又何必在意呢?
李执想要的?,只?要他伸手,就?一定能得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强取豪夺,将旁人的?尊严和心意,死死踩在脚下呢?
他深深吸一口气。
“......儿臣,不愿。”
“不愿?”皇帝向他走来两步,龙纹云靴停在李执眼前?,“不愿,还是不敢?”
“是不愿。”
李执握了握手下的?金龙,慢慢道,“若是强行令沈掌柜入宫,便等于与北安侯府、乔相、高尚书府结怨,更不提与她交好的?薛家、郑家。”
皇帝挑眉,不置可否:“所以呢?”
“只?是为了一己之愿,而忽略大?局,实乃不明智之举。”李执平静道,“如?此,愿也变成不愿了。”
“不过,那可是你心仪之人,如?此明知可为而不为,当真是你所愿吗?”
李执长长呼出?一口气,撩袍跪下。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所思所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儿臣所愿,乃李氏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有悖此愿的?,便不能是儿臣所愿。”
皇帝端详他片刻,看得李执后背衣衫尽湿,却始终挺直背脊,未有动摇。
一盏茶后,才?淡淡道:“起来吧。”
“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庆太子,若是心仪谁,大?可直接降旨抬进宫中?。”皇帝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在讲,将一尊花瓶搬进殿里一般。
他看着李执,忽然?笑?了一下:“不过,比起往日,也算有些长进了。”
至少知道,不再说那些‘不可强求’、‘两情相悦’之类的?废话。
若说皇帝知不知道,李执那些话,只?是曲线救国的?招数,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难道他还不明白吗?李执必然?是不愿强夺,更不愿深宫多规矩,束缚那位沈掌柜。
不过肯用这样的?话敷衍脸面,已经是很大?的?长进。
总不可能,朝中?百十来个大?臣,人人都和说的?那样清廉无私、精忠报国吧?
心里不愿,便说自己不愿,这是稚气;心里不愿,却能用体面的?由说服上位者,这就?是政治了。
皇帝摆摆手,让李执去?后头找他母后,心里却不由叹息。
若李执依然?固执,用他那套情意、真心的?说辞,皇帝未必高兴;但当真听见他这样恭谨周全,不似原先......
却也是心疼。
李执从父皇那里出?来,便去?了母后宫里。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皇后平时不问,心里却始终记挂,也很清楚他在为什么而烦恼。
说实在的?,皇后心中?所想,和皇帝也差不多。若是喜欢,明媒正娶将人引进宫里来便是,总归她这个做母后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李执想呵护他心上人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既然?要入宫,做了这偌大?宫城的?主人,便要失去?些自由,也是在所难免。
这里头都不是皇帝并太子能决定的?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若当真做了皇后,如?她这样,难道还能随意在外行走?即便是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也不会?这样做。
那位沈掌柜,打眼一看,就?不是能受得了拘束的?性子......
皇后慢条斯地?喝着燕窝羹,这汤羹无味,说是如?此才?品得出?上好燕窝的?材质,但——她心里颇有些轻蔑——还不如?丸丸从宫外带的?那些点心呢。
再一看眼前?,儿子直愣愣坐着。方才?在皇帝那里发生的?事,跟着他的?小?太监都悄声告知了,自然?也有皇帝的?意思。
真是,惹了儿子,又叫她来安抚......
她便叫人送上热茶,又问他饿不饿,小?厨房里汤面包子蒸饺,什么顶饱的?都有。
“味道自然?不如?沈记,不过你要吃一口热的?,母后倒还是有。”皇后打趣道。
李执无奈笑?道:“母后,儿子这时候,不想谈这个......”
皇后看他片刻,忽然?道:“你只?说你爱慕沈掌柜,那么沈掌柜呢?她如?何作想?”
李执犹豫,到底是对?着母后,还是直言了:“她......应当是并不心仪我的?。”
皇后若有所思:“那么,你同她推心置腹地?谈过吗?”
“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心仪她,愿意为她做许多让步,再问她是否心仪你,是否愿意为你做些让步呢?”
李执眉头一皱:“母后,我待她,是一心想她快乐、随心所欲,做她爱做的?事,而不是要她为我让步......”
皇后并不看他,垂眸吹了吹手里的?汤盏:“让不让步的?......”
有时,人总会?不智的?,不是吗?
她到底没让人送汤面上来,反而下了逐客令:“我看你在我这儿耗着,还不如?去?见一见你那位沈掌柜。到底,问一问她的?意思。”
李执面上不大?愿意,心里却有些被说动了。毕竟,万一呢?
万一沈荔愿意,万一沈荔其实也有些......
不至于像妹妹李挽说得那样,万事要她退让,但是只?是,万一呢?
那么眼前?无数困境,不就?都好说了?
沈荔却并不知道尊贵无匹的?皇后母子正在惦记自己。她眼看要离京去?蕲州,光是嘴上安排一圈并不够的?,其实还忙得不得了,毕竟她这人多少有些掌控欲。
不说别的?,菜单就?算不能每道菜都考虑到,至少也定个方向,一年四季换着。
乔裴也不知忙些什么,前?几日还往沈记跑,后来又不见人影。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做宰相,是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反而是以前?那么清闲,叫沈荔看习惯了......
算了,不想他。
沈荔手里并不像样地?捏着毛笔,正发愁下一笔怎么写,忽然?听见芳姨在外头叫她。
“掌柜的?。”芳姨说,“贵客来了。”
如?今芳姨说话也有准信的?,若是楼满凤,便是世子到了;若是李执,便是贵客来了;若是乔裴......
乔裴其实并不怎么上她家门,往往是从沈记就?在了,反而格外规矩守礼,不怨沈荔说他是大?家闺秀.......
如?此这般想着,到前?厅一看,果然?是李执大?驾光临。
他一贯是不紧不慢、尊贵无匹,连袍角都压得恰到好处,风吹不乱,如?此才?是皇家气度。今晚却不知怎的?,脸色犹疑不说,衣衫都有些凌乱了。
身上倒是还带着香气,矜贵淡雅的?味道,一闻就?是从宫里赶出?来的?。
“太子殿下......”
沈荔还说行个虚礼,却被李执握住双臂:“沈掌柜不必如?此,孤、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问你。”
他这样着急,沈荔也正了正脸色:“要不要坐下来谈?”
李执摇摇头。被沈荔注视着,刚才?一路奔马过来的?激动渐渐消退,又紧张起来。
面对?沈荔时,他总是格外紧张。人对?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总是这样,李执能够掌控的?东西太多,无论是政见不合的?乔裴,还是觅州府那一堆公务,即便头疼,却不会?叫他紧张。
盖因他很清楚,若他这位太子当真发怒,乔裴也好、觅州府也好,都不是一合之敌。
但沈荔,沈荔总是不同的?。
要说为什么,李执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那老一套的?东西,什么皇权威严诸如?此类,总是跟沈荔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她像一抹风,清爽宜人,却并不会?为谁停留。如?此,规矩自然?是束不住她。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察觉。”李执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向沈荔的?眼睛,“我、我也不是要你如?何,只?是想你知道......”
沈荔始终看着他,等他说话,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李执看着她的?面庞,和江南那时如?出?一辙,平静淡然?,舒朗洒脱,心里也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心仪你。”他说,“只?是想你知道这个。”
只?是想她知道?沈荔并不信。
果然?,很快李执又道:“我知自己也许并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若是进了皇室,也不如?现?在自由自在,但......”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原因无他,实在沈荔的?眼睛里,并没有一星半点的?爱意,甚至动容都少得可怜。
“殿下有此情谊,我心中?不能说不高兴,因为殿下品行端正,是个值得信赖之人。”沈荔说话很流畅,可见这事对?她,并不构成什么困扰,也让李执多少松一口气,“这样好的?人倾心于我,没什么不高兴的?。”
“但我对?殿下,并无男女之情。”她说。
李执定睛看她,许久不动。一时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两人分明还在江南池月的?小?院里,喝着酒说着话,许多不能跟父皇母后说、不能跟丸丸说的?,都可以和她说。
沈荔总是能解,能体谅,能懂得。
当然?,他也并不要她无条件的?体谅呀,若只?是要体谅,任何一个太监侍从,比她低眉顺目百倍。他喜欢的?,是她骨子里的?劲儿,不是那种执拗顽固、宁折不弯的?劲儿,而是对?自己所求无比清晰,半点不犹疑的?劲儿。
李执自问,长到这样的?岁数,唯独知道想要的?,也只?有沈荔而已。
至于其他,他难道有得选吗?便是他爱好经商,难道就?能去?做?连碰都没有碰过,更不必说喜欢不喜欢了。
原来是这样。他忽然?的?了悟了,他喜欢沈荔对?她人生的?把握,以及因此绽放出?的?勇气、果敢、智慧......
但他李执自己呢?
这样好的?品质,他自己没有,又要人怎么倾心他呢?
于是也不再说话,只?等心里苦海波涛翻滚,慢慢平复,才?振作精神:“是我、是孤叨扰了。”
沈荔打开光屏,看看好感度——[99],还好,并没有倒退:“殿下找友人说些心事,怎能说是叨扰?”
李执失笑?。到这一步,她还是将两人之间的?颜面留得足够......
他实在,不必再求其他的?了。
虽然?这样想,但走到门边,眼前?就?是清凉覆雪的?花园,李执还是脚步一顿。
沈荔还未抬头,又听见他问:“若是应允你继续操持沈记......”
沈荔轻轻吸了口气。她有时,也不想将话说得太彻底,如?此即便她没有要伤人心的?意思,听上去?也不好受。
但感情,好像就?是这样,如?果不说得那样难听,便不会?叫人清醒,仿佛还有一线希望。
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于是她说:“我拒绝殿下,不是想要谈什么条件。不是说,殿下能应允我什么,我就?松了口,答应殿下。”
李执垂首,只?是苦笑?:“我知道的?。”
她只?是,对?自己并没有情意而已。
“所以,殿下也不必烦扰。”沈荔将语速放慢了些,使自己的?话听上去?,至少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不是殿下有哪里不好,所以我不肯答应。有的?事,不是这样算的?。”
李执不再说什么,叫她别送,自己骑马走了。
等人走远,沈荔看着光屏,确认他是回了宫了,没四处乱走,这才?放下心。
正要收拾洗漱,忽然?叫系统抓住,问她:【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拒绝乔裴呢?】
没过几日, 魏家的请帖又送上门来。
沈荔轻装赴宴,说是宴,其实也就是魏桃、北安侯与她、楼满凤四?人对?坐, 吃些东西而已。
“我府上的东西可没有你店里的好。”魏桃笑道,“可?别嫌弃。”
若只说北安侯府,那东西不如沈记,倒还真有可能。楼知怯显然不是个会以钱生?钱的人, 纵然皇帝赏赐再多,也总有花完的一天。
倒是魏桃, 身价不菲,又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只说楼满凤上回踏青带的点心,就?已经是上等酒楼的水准。
沈荔这一顿也吃得很愉快,自觉蹭了一顿好饭,被魏桃一叫,就?跟着去了此前没去过的书房。
“上回就?想请你来了, 只是不凑巧。”魏桃说。
“我听说了, 那日正好去了尚书府, 实在抱歉。”沈荔冲她一笑。
“无妨, 不是什么急事。”
魏桃下意识敲了敲桌面——这是她谈正事时惯有的动?作:“只是此前朱曼婷来信,狠狠气了我一通。”
她二人是长久的朋友,虽不说什么挚友,但井水不犯河水的交情是有的。
那时沈荔还没有从江南回来,朱曼婷的口信却已经送到。
她说:“多谢你将沈掌柜送到我跟前来。”
后来魏桃才知道, 沈荔亲手研制出一整套酒方, 不仅把朱家从泥泞里捞出来, 还助她顺风顺水、更上一层楼了。
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轮上她呢?
不过没有机会, 大可?以创造机会。
“我听说了,你打算北上去蕲州一带。”魏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魏氏商行也有意往那头布局,想委托你,帮一帮忙。”
“帮忙?”
“倒不是要你替我做主......”魏桃含笑看她一眼,“只是,凤儿说要去,我怎么能不叫他如愿?”
她这样将话摆在明面上,拜托沈荔照顾楼满凤,反而叫氛围不那么紧张。沈荔也笑,咬了一口桌上的绿茶饼:“魏夫人想要我怎么做?”
“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凤儿自己要做,就?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魏桃思索一瞬,微叹口气:“......只是,真有他把不住的事,稍拉他一把就?是了。”
她脸色严正,冲沈荔微微低头:“先谢过你了。”
再抬头,脸上已经带了笑容:“他自己手里有银子?,不过还是多备着一些好。我到时便准备三万两银票,你拿在身上先用。”
沈荔一听,不得了了:“我和世子?本就?是朋友,照顾一二不在话下。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这笔钱,就?充作楼世子?在沈记的账吧。”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充值会员卡,“这样铺子?上的账也宽裕些。”
这种事是常有的。魏桃点头:“好。”
唯一受伤的只有系统:【这点你都?不放过?】它心几乎在滴血。
三万两,又进了它的户头,那也就?是说,达成一千万回家目标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沈荔:“嗯,不放过哦。”
她眉头一竖:“什么叫这么点?现?在你是不把三万两当钱了吗?”
系统:【......】
系统被她训得抬不起头,干脆销声匿迹。
倒是魏桃,好不容易见沈荔一面,细细问她:“跟去蕲州的人,已经选好了吗?”
“芳姨是要带的,宁宁能帮不少忙,只好留在店里。”沈荔数着,“莲桂倒是可?以带着,七八岁的小孩子?,身体也长好了,又是见世面的时候。”
魏桃替她补充:“店里的厨子?和学徒,也得带一些走——这么说,你是打算让马三娘留下看店了?”
如今的沈记已然不是及笄宴刚结束时的沈记,不需要战战兢兢,忌惮什么同?行倾轧,当然也就?不需要郑梦娇拿身份帮忙压着。
沈荔便只打算留下马三娘,盯住沈记和凌云阁的大局就?够了。
其实带了莲桂,她也有心要再带个小孩陪她一起。
宁宁是去不了了,就?只剩一德、周家兄弟。
一德和宁宁更熟,原本从这头考虑,带一德是不必多想的。
但周家兄弟......
去江南前还不觉得,但回来之?后,才发现?他二人早熟沉稳,几乎不像十岁小孩。
即便是古代的孩子?大多如此,他们?二人却也有些太反常。
若是带上,古代行路艰难,情况颇多,恐怕疏忽;若是要留下,那沈荔不在,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好处?。
沈荔不喜欢这种定时炸弹一样的感觉。
说来,那个人牙子?卢婆子?,不是乔裴介绍给她的吗?
几日后,相府。
“......我知道了,我会查一查他们?二人。”乔裴没说那人是照墨介绍的,反而大包大揽,将事情接过去,“若有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你。”
沈荔点点头。
她和乔裴多日不见,再来相府,竟然是秋天冬天都?看不出差别,仿佛时间并不在这人身上流逝,连带着府邸都?毫无变化?。
不过这样倒是叫沈荔信了,这院子?恐怕是一个客人也没有的,否则不会上次来时偶然踩到的花,这时都?还倒在青石小路上。
两人坐在前厅里,周围家具也是肉眼可?见的敷衍,不说上好的材料,有的甚至连漆都?掉了一块。
她好奇,便开口问:“你的俸禄不少吧?都?用到哪里去了?怎么院子?也不修一修。”
乔裴很认真地想,回答她:“院子?是陛下赏赐,车马是宰相官位配给,官服之?外的衣裳是师父师娘送来。我素日没什么花用的地方。”
沈荔一面听,心里也一面跟着算。京城里要花钱,自然是有地方给你花的,不过乔裴一不听戏二不唱曲,什么养戏子?下赌局等等最烧钱的事一样不干......
哦,想起来了。
吃穿住行,穿住行都?不要钱的,那自然是贵在吃上了。至于乔裴吃什么......
还用说?不是日日都?泡在沈记吗?
饶是她脸皮再厚,竟也有些赧然。
“前些日子?,太子?上沈府来密谈。”沈荔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筷子?在盘中拨来弄去。
乔裴看着,便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那盘子?里,被她随意夹起来,又丢出去一般。
“......既是密谈,自然要保密。”他垂眸,“要不要尝尝这道金沙玉米?满庭芳的东西,也不算太差。”
沈荔看他一眼,笑道:“让秦如意听了,少不得你一个白眼。”
“真的不好奇?”她问,“若是乔大人开口问,那我就?会答。”
乔裴嘴唇一抿,不得不承认心里猛跳几下,最后却还是镇定道:“不好奇。只要是你的选择,我都?支持。”
沈荔定睛看他一瞬,忽然笑起来。
嘴上说得倒是好听。
乔裴见她笑,也微微一笑,温声道:“既然定了要北上,随身的包袱行囊也要备起来。”
语罢,叫照墨从后头送来几个箱笼:“这里不是全部,你先过目一番,若觉得不错,我便照着这样继续收拾起来。”
——这个人不会这几天都?在忙这个吧?
箱笼里应有尽有,衣物?便不必说了,连沈荔惯用的粗木簪,乔裴都?细心备好几根一模一样的。
“发簪若有些许变化?,有时便盘不稳头发。”他轻声说,“若是这样,反而不便。”
沈荔看他展示,心神却飘得老远,无端端想起前些日子?系统问她,问什么没有那样义正言辞地拒绝乔裴。
是啊,为什么呢?
往日沈荔很少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来并不算是最重要的——因为并不影响她回家,二来,乔裴总是静静地呆在那里,一片湖,又或一颗笨拙的石头,一动?不动?。
似乎非常耐心,也没有任何逼问,即使他表露得并不比其他人更少,但总是比其他人更沉得住气。
沈荔以前觉得,这是他自信心的表现?,但现?在回过味来,却觉得恰恰相反。乔裴有那样的经历,有那样的心境,怎会不怕?怎会不急?
只是再如何,他也不肯做出强逼的姿态,叫她有一星半点的为难。
且不说沈荔对?他不能说毫无情谊,即便是再无情,对?着这样一个人......
她叹口气,最终还是轻轻说:“其实我这个人,脾气不算太好。”
乔裴掀睫看她。
“我自己是知道的,所?以不合适的人,我不会因为不好开口,最后落得两头都?为难。”
乔裴一怔。
沈荔看他久久没有反应,倒笑了:“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些?不是我想要的,话说得再早、再好,我也不会点头答应。”
“所?以......”
所?以,即便他不一定是沈荔想要的,却也不用为了旁人,日夜煎熬自己的心......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轻松地,说出自己连求都?不敢求的话呢?
她怎么能,给自己留下如此盛大的希望呢?
乔裴凝视她面容,沈荔只是微微笑着,仿佛并不觉得有什么。
但乔裴知道,他从刚刚那一刻起,才真正活了过来。
他是为她而活。
如今,他终于明白。
乔裴久久不说话,沈荔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打开光屏看看好感度。
一看,[96],涨了不少,原来只是摆着扑克脸。
她放了心,又说:“我过几日便走,你来不来送我?”
乔裴慢慢呼出口气:“自然是要来的。”
说着话,神智又回笼,总算是清醒过来,想起还有些话要嘱咐。
什么蕲州天气、民风民情、行远路要注意的事项,诸如此类,唠叨没完。
“......至于周家兄弟,你也可?以在上路前,找周将军问一问。”他提起周钊,也面不改色,“他在蕲州烟州几个地方呆的时间不短,应该更加了解。”
沈荔托着下巴看他,笑眯眯道:“是吗?那我明日便去找他好了。”
“嗯。”乔裴应了,垂眸不语。
沈荔看他毫无波澜,打开好感度光屏一看。
[94]
一眨眼,好感度就?掉了[2]点。
她轻轻撇嘴。
小气鬼。
“——咱们神机营啊, 虽然在皇城脚下,实话说,是没什么仗可打的!”
京郊神机营, 一片飞扬黄土之外,用深蓝粗布围出一片空地来。
空地之上一座高台,周钊与一长须中年男子并坐。
中年男子眉飞色舞,拍着肚皮道:“但皇恩浩荡, 岂可辜负?故每日操练,不敢不尽心、不敢不尽力啊!”
周钊不看他, 目光落在跑操的士兵身上。
光看这几支,兵甲倒是齐全?,也光亮可鉴,并不像朝中传言那般不堪。
再者说,他今日前?来,本就是意料之外, 秘密出?行。
若说提前?准备, 当也不至于。
他看了眼旁边的周雨, 后者会意, 假作焦急道:“将军,今日您还有要事在身......”
那中年男子也是极有眼色的人物,立刻接话:“云开军大统领特意前?来,我等?上下无不荣幸,却也知道贵人要事, 耽误不得。等?您有了空闲, 随时想来便来!”
周钊脸上始终看不出?什么情绪, 说是温和,大约也算温和;但说欣悦, 又差得太远。
中年男子暗忖,到底是边境练出?来的人,遮掩情绪的功夫就不一般。
周钊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一番辞让恭送后,周钊带着周雨出?了神机营。
他平日身边跟的人就不多,要说武艺,放眼全?大庆也难有跟他比肩的,何况今天是秘密出?行?
两人上马行了一段路,周雨却眉头微皱:“将军,那曲统领......”
神机营统领名?曲源,就是刚才那中年男子。
周钊骑在马上,背脊自然是挺直的,却因?游刃有余的姿态,给人一种?额外的慵懒之感。
他侧耳听着周雨的话,抬起?下颌,活动片刻脖颈,道:“既然出?来了,就别提了。”
周雨立时噤声?。
周钊心里却顺着他的话往下想。
曲源态度亲热,甚至有些过?分谄媚,言辞之间谦恭礼让,倒不像个兵。
不过?人各有志,不好因?为这一点小事怀疑他。
倒是神机营,那堆甲胄刀兵,不如传言中那般粗糙劣质,看上去不说精钢强悍,却也比大庆不少军队更好。
思及此,不由想起?那日和乔裴见面?细谈的内容。
那天沈荔刚回来,在沈记二楼订了包厢,请几人一起?用饭。
他和乔裴到的最早,又都在朝中为官,不免言谈几句。
那时乔裴话里,就有意无意提到了神机营之事。
周钊这次回京,虽说是上报军情之故,但还有一个隐秘原因?,便是整顿神机营。
而这一件事,除了皇帝和他,当无别人知晓才对?。
那时周钊故作不知,并不肯接乔裴的话。
但后者似乎也不需要他搭茬,自顾自道:“......往日神机营吃用皆由兵部直接管辖,并不走户部的账。但援救烟州回来之后,陛下便裁撤了原本的饷官,调了户部专人专管。”
“账面?的事,说不准。”乔裴说话时语气总是很淡,仿佛万物皆不能?入眼入心,“唯有亲眼见一见,心里才能?有数。将军以为呢?”
今日亲眼见了......
自然,一应营房、刀兵、仓库,乃至晌午伙食,周钊都看了一通,实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既然是突然袭击,早做准备的可能?便被摒弃,只能?说明神机营平素就是如此,吃得好、住得好、用得好。
不知为何,周钊心中总是隐隐盘旋着一道阴影。
走着走着,两人不知不觉到了凌云阁门前?。
比起?楼满凤和乔裴,周钊来沈记或凌云阁用餐的次数是不多的。那两人一个财大气粗,一个早已无心官场,有钱有闲,自然可以常来,周钊却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