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赐福,所愿顺遂。
洛雪烟也收到了一朵杏花。
江寒栖看着?她合掌闭眼祈愿,忍不住去猜她心中所愿之事。或许是希望他恶人有恶报,又或许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逃离他身?边,不外乎是这?两种。
人们总以为只有所爱之人才会入愿,殊不知恨之入骨之人也可以结出含着?仇恨的怨望。
窃窃祈福声中,水仙花燃成灰烬。
江寒栖不信神明,也不信赐福。
从前,他还会虔诚朝拜,一次又一次地向各路神明吐露心愿。起初很多很杂,后?来许下的愿越来越少,许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跟自己有关的、再单纯不过的愿望。
他想与世长辞。
随便哪天都好,以什么方式咽气也在所不问,他想终结自己荒诞又可悲的一生。
无生?、无生?,却是生生不得死。
手掌大小的荷花飘到今安在面前,他伸出手,托住荷花。
江羡年看了看他手里的荷花,对?他道:“原来你?的生?辰在六月,比我小一个月呢。”她手里握着?一朵红艳艳的石榴花。
“看来我是姐姐。”
今安在对?上亮晶晶的眼睛,知道江羡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直接戳破了她想要当姐姐的美梦:“江姑娘,我比你?大一年。”
“唉,还以为能听到你?叫姐姐的。”江羡年撇嘴。先前问今安在生?辰她只记得他说不清楚月日,倒是把年份给忘了。她还是四个人里最小的。
“姐姐。”眉清目秀的少年乖顺地喊她。
一声“姐姐”砸懵了江羡年,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连话都说不利索:“怎、怎么还真……”
今安在眉眼含笑?盯着?她看,看得她的脸有些烧,热热的,后?面的“叫了”两个字几乎是蹭着?喉咙说出的,像是猫咪微弱的呜咽声。
“花神赐福,所想成真。我虽非花神,但?满足江姑娘当姐姐的心愿还是能做到的。”
在今安在的目光中,江羡年羞红了脸,应了声,把头转了回去,摸了摸脸,烫得厉害。
花神赐福舞的舞步早已牢牢刻在了骨子里,身?体随乐曲变换姿态,点翠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轻盈,如同真正的花神凌空微步一般,脚下无实感,身?子轻似云。
回旋时?,她看到了摘星楼。
十年前,她见?到花神像,许下了想要做十二花神的愿望;五年前,绮华在台上起舞,她在屋里看着?在花神宫捡到的山桃花,发了一天的呆;如今,她即是十二花神赐福人间。
“点翠,恭喜你?如愿以偿。”高楼之上,华的身?形散成代?表花神的十二种花,随风而去。
一朵山桃花经过点翠的眼角,带走了她的泪花。
画皮妖牵扯多桩失踪案,千机阁要求江羡年他们到阁里协助官府处理案件收尾,于是四个人在花萼会结束后?赶到了千机阁。
洛雪烟掩不住对?江寒栖的恐惧,没敢随他们一起进去,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千机阁外等他们。她站在树荫下,看着?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想起前几天还盘算过等以后?摆脱江寒栖后?来蕴灵镇定?居。然而镇子还是那个镇子,她的心境却不似以往。
梦里的她在蕴灵镇外围的月朋桥死了二十七次,她现在只想尽早离开蕴灵镇。
“姐姐。”
洛雪烟低下头,看到虎子站在面前。
“可以跟我来一下吗?娘亲有事找你?。”
阿九?洛雪烟有些意外,她跟阿九不过只有两面之缘。
肉乎乎的小手伸出,发出邀请的信号。
洛雪烟牵住虎子的手,指了指千机阁,要把他往里带。她得知会江羡年一声。可虎子拉着?她就要走。
虎子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洛雪烟被迫弯下腰,踉跄着?随他走。她以为是虎子没搞懂她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拉住他,将他往千机阁的方向引。
“娘亲有事找你?。”
此言一出,迈向千机阁的腿换了方向,跟上了虎子的脚步,洛雪烟眼看自己一步步离开千机阁,步入人潮,朝蕴灵镇外走去。
“娘亲有事找你?。”
有人撞到洛雪烟的肩膀。她想和那人求助,竭力逆着?控制身?体的神秘力量转过了头。嘴皮分开,舌头碰到上牙,她和那人对?上视线,伸手要抓他的手臂。突然间,身?体的各个关节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一般,求救的手垂回身?侧,无事发生?。
洛雪烟不受控制地转回头,盯着?圆滚滚的后?脑勺,遍体生?寒。
待江羡年处理完画皮妖走出千机阁的时?候,树荫下早已没有洛雪烟的身?影。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江寒栖冷眼旁观她跟今安在两个人找人。
还是跑了。
他自嘲地笑?出声,眉间血莲绽开。
第38章 替死 乌鸦在草丛中一蹦一跳……
乌鸦在草丛中?一蹦一跳,扭动脖子,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站得板板正正的小男孩,见他不动,又往前?跳了两下观察他。
男孩的眼睛宛如一潭死水,不含一丝光,瞳孔之?中?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他木愣愣地盯着面前?——一棵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参天大树的树干。那?下面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女,白衣上沾有泥土。他既没仰头看葱葱郁郁的枝干,也没低头看倒地的少女,就那?样?目视前?方,望着沟沟壑壑的树皮纹理发愣。
乌鸦看腻了呆若木鸡的男孩,翅一展,飞向暮色沉沉的高空。
洛雪烟受惊一顿,屏气看向虎子,见他纹丝不动,稍稍松了口气,继续用匕首割绳索。
洛雪烟是?真没料到阿九身上有古怪,画皮妖的故事里没有阿九的身影,她也是?亲身参与这个?副本以后才知道点翠还有一个?跟她相差甚远的织娘朋友。
又一道绳索断开。
洛雪烟动了动手腕,感觉还差一点就能彻底挣脱,将匕首的刃换了个?位置,挑住完好的绳索,开始磨绳子。捆住她的绳索比一般绳索要结实,但不像缚魂索那?般无坚不摧,不然她袖口中?藏的匕首也派不上用场。
之?前?被杜如云推了一把险些命丧犬嘴后,她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跟主角团走?剧情容易出意外,开始找自保的法子。她手里一直不缺江寒栖给的血符,自由行动的话问题一般不大,怕就怕拿不出血符,于是?她跟江寒栖讨了把袖珍匕首,可以藏在袖子里的那?种。
江寒栖当时?还笑她贪生怕死来着。不过笑归笑,他给她匕首后还是?认真教了她怎么?藏、怎么?取、用匕首刺对方哪些地方可以为?逃跑争取时?间。他还让她被抓的时?候扯三?下缚魂索,然后只管逃命,剩下的交给时?间。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权衡再三?,洛雪烟扯了缚魂索。除了江寒栖,她没办法联系其他人。而且……
视线下移,落到红色的绳索上。
红色,又是?红色的绳索。捆住她的绳索是?暗沉的红褐色,而缚魂索则是?血一般的鲜红。都是?红色。缚魂索、身上的红绳和梦里的红撞在一起?,化成红色迷雾,将她困在其中?。
洛雪烟感觉脑子乱糟糟的。梦里她只看到了江寒栖,但现在半路又冒出个?阿九。
她不清楚阿九想对她做什么?。
虎子没对她痛下杀手,只是?领她走?到蕴灵镇外的树林里,召唤红绳绑住她,随后就不动了,像是?突然被摄走?了灵魂,呆呆地站在那?儿,盯着树皮看。
洛雪烟翻遍了能记起?来的小说剧情没找到可以召唤红绳的妖物,阿九一家的底细目前?还是?个?谜。
束缚彻底解开。
洛雪烟小心翼翼地抖动肩膀,放松断开的绳索。她看了眼虎子,目测自己和他的距离,握紧匕首,在心中?给了自己三?个?数的倒计时?。
腿并在一起?,脚下用力?。
上半身前?倾。
匕首扎进?虎子的腹部,血染红了衣服。
没反应?!
洛雪烟看着无光的眼睛,骤然松开匕首。虎子外表上看起?来和人类毫无区别,还是?个?小孩,她用匕首伤他时?不免心惊肉跳,手止不住在抖。
到底是?人还是?妖?
洛雪烟不解。按理说大部分妖物受伤多多少少都会泄漏点妖气,可虎子身上分明是?人类的气息。权衡再三?,拿血符的手放了回?去。虎子看起?来像被操纵一样?,不像是?妖,万一错杀,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见虎子还是?那?副入定僧人的模样?,洛雪烟拔腿就跑。
树林阴翳,惊雀群飞。
洛雪烟越看掠过眼前?的景象越慌。梦中?逃过无数次的路延伸到了现实。转头的草丛,会绊人的树根,树林的尽头是?河。每一个?细节都对应上了。她停在河边,咬咬牙,选择继续在岸上逃跑。
梦。月朋桥。杀人红线。
江寒栖。
他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洛雪烟想起?梦里江寒栖的笑,突然感觉那?跟他平时?看别人乐子的时?候有些像。如果是?他亲自动手,那?笑只会更癫狂。
月朋桥探出了头。
洛雪烟感到生理不适,四肢出现幻痛,心跳的越来越快。
不要想了!
她对自己说。这次她没有跳进?河里,肯定不会发生被杀死在河里的事,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生气。生气。娘亲很生气。很生气。”
突然,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像来自冥府的催命符,洛雪烟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到虎子追了上来,肚子上还插着那把匕首。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娘亲很生气。娘亲很生气。生气,生气。”
“生气——!”
洛雪烟甩出一张血符,符纸燃尽,血线截断红绳。她伸手要掏第?二张血符,看到一根红绳直冲她而来。
她闪到一边,红线像是有感应一般追着不放,擦着手臂过去,留下一道口子,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没拿住装血符的袋子。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娘亲。生气。”
数根红线从虎子体内射出,拦住想要捡血符的手。
洛雪烟连连后退,放弃血符,向树木生长茂密的地方逃去,想让树替她挡下穷追不舍的红线。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身后,恰好看到一根红线绕过树干,正对她的脸。
完蛋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伸手去挡,下意识闭上眼,不合时?宜地想起?被自己冷落多日的江寒栖。
她想他看到她的尸体后一定会很生气,气她莫名其妙的疏远把自己命弄没了,也许会把尸体大卸八块,毕竟他也用不到一个?唱反调鲛人的尸体。不过在那?之?前?,她希望他把杀她的阿九一家揪出来,至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突然,青木香气掠过鼻腔,洛雪烟只觉得自己像一阵强风吹起?来的落叶,身体猝不及防地腾空,她慌乱地睁开眼,看到红色的团花暗纹。
江寒栖赶来了。
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洛雪烟仿佛回?到了和江寒栖走?散的那?个?晚上,人海茫茫,但他还是?很快找到了她。
脖子被温暖的手圈住时?,江寒栖看了眼怀里的人。
刚发现洛雪烟不见的时?候,他以为?她跑了,带着一腔怒火循着在她腕上留下的缚魂索追踪。后来感应到缚魂索被扯了三?下,他的火便消了一大半,剩下的那?点余火也在看到她差点被红绳伤到的时?候彻底熄灭。
她是?被抓走?的,不是?逃了。
江寒栖甩开虎子,将洛雪烟带到安全地方,把她放到地上,提着千咒对上紧随其后的虎子。
洛雪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的战况。
江寒栖以压倒性优势制住了虎子的进?攻,很快就反守为?攻,转过去击杀虎子。他下了死手,千咒舞得又急又狠,棍棍对着要害打,无生妖气渐渐逸散出来。
无生为?极凶恶妖,妖气霸道强横,含着万骨枯肃杀之?地的死气,像是?阴差索命的预告帖,但她那?颗悬着的心却在浓重的无生妖气中?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终于,满身是?伤男孩倒地不起?,咽了气,红褐色的线凌乱地铺了一地。
洛雪烟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小小尸体,叹了口气,又看向朝她走?来的江寒栖,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江寒栖,局促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开始发愁怎么?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
这些天她因为?那?场梦刻意躲着江寒栖,好几天没和他说话。他私底下找过她几次,每次也不说话,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看一会儿就自行离开,还钱袋后再也没有单独找过她。
她避江寒栖,江寒栖也避她。
早上她处理完烫伤回?去,摘星楼的侍女传话说江寒栖有事离开,不用等?他吃早饭。
参加花萼会时?,她想着花萼会有三?人互动的剧情,故意和江羡年分开了,一扭头遇到了消失了一个?早上的江寒栖。没等?逃走?,江寒栖像是?没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视地从前?面走?过,他绕开江羡年他们,站到了另一,离她很远,却是?个?可以让她时?刻确定与他距离的位置。
话说回?来,那?场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雪烟忍不住去复盘那?场不过分真实的梦。
如果说她是?死在虎子的红绳下,那?江寒栖出现在河边又该怎么?解释?还是?说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树林和红绳又确实对应上了。那?场梦到底是?预知还是?警示?
洛雪烟正思索着,突然看到江寒栖放出缚魂索,朝她跑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像被无限放慢一般。
缚魂索没能截下红褐色的线。
江寒栖推开她。
无数红线贯穿他的身体。
千咒脱手砸到地上。
鲜血在圆领袍上蔓延开来。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红线穿骨过肉,在空中?缓慢蠕动。
江寒栖抬手控制召出的缚魂索,截下进?攻洛雪烟的红线。突然,他的喉咙被一条沾血的红线穿过。红线的那?头是?虎子的尸身。
“跑……”
江寒栖开口,被满嘴的血呛得咳嗽了几声。他转头望向洛雪烟,张开的手微微合拢,还想再说些什么?,更多的红线从他喉间长出,手也在顷刻间生出红线。
“跑……”
江寒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了这个?字,看到洛雪烟爬起?来,没朝树林深处跑去,而是?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洛雪烟的眼泪。前?两次皆因对他的恐惧而流,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疼痛剥夺了思考的能力?,江寒栖已经不知道是?哪里在疼了,红线在体内乱窜,五脏六腑被搅得稀巴烂。熟悉又陌生的濒死感占据了全部的感官,他胸口的起?伏变得微弱,一呼一吸间,血从嘴角淌下,流得整个?下巴都是?。
他以前?最喜欢意识处于死亡状态的那?段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好像他真的从世间解脱、再也不会醒来一样?,可他这次不想要那?段时?间了。
洛雪烟还在那?儿,他要救她。
血淋淋的红线从血肉里抽出,转向洛雪烟,却被突然疯长的缚魂索一一切断。
江寒栖跪倒在地,摸上身旁的千咒,银色长棍通体变成血红,咒文急速转动。又是?数条红线贯穿身体,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条红线环上鲜血淋漓的脖颈,收紧、拉直。
缚魂索铺天盖地,将洛雪烟护在当中?,也隔开了她和江寒栖。伸出的手被挡在外面,她眼睁睁看着江寒栖倒下,无生的妖气也随之?消失殆尽。
“江寒栖——!”
穿书第七十八天,目睹江寒栖死亡后,洛雪烟第一次在没有和他牵手的情况下发出了?声音,喊的是他的名字。
江寒栖死了?,就死在她眼前。伤痕累累的尸身在缚魂索的那边,离她很近,又遥不?可及。本?该从她身上流出的血从他身下流出,像装满水的水壶倾倒一般,急速蔓延开来,形成一道血湾。
梦中笑看她身亡的恶鬼现在却为她而死。
巨大的悲怆宛如掀起的巨浪,浩浩滔天,打得洛雪烟脊背弯曲,她哭着喊不?会得到回应的名字,缓缓跪到地上。血一直在流,她眼看着指尖沾上殷红,很快,整个?手掌泡在冰凉的血里,就像和江寒栖牵手一样,可他已?经不?在了?。
是她造成了?江寒栖的死,是她轻信那场毫无根据的梦疏远他,落了?单,给了?阿九下手的机会,全是、全是她的错!
洛雪烟语无伦次地向江寒栖道歉:“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对不?起……”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江寒栖死了?,什么也听不?到。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红线退了?回去,藏在树后面的万重山走出,依旧是一身儒雅扮相,青衣纤尘不?染,开口却是一肚子火:“你杀了?我的孩子,还破坏我的幸福。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阿九很生气。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阿九很生气。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万重山重新放出一批红线,之前在缚魂索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红褐色细线这次却和缚魂索打了?个?平手。两种红线交错在一起厮杀,不?分上下。他癫狂地喊道:“毁掉我幸福的人?都该死。毁掉我幸福的人?都该死。洛雪烟。毁掉。幸福。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该死的人?是你!谁稀罕管你幸不?幸福!”洛雪烟转头瞪着万重山,直觉告诉她,壳子里套的是阿九的意识。她带着哭腔,咬牙咒道,“你不?是说我会毁掉你的幸福吗?行,那我祝你跟万重山永生永世不?得圆满!”
“果然是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万重山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他面目狰狞,操纵红线切断缚魂索,满地都是血红断线。缚魂索越来越少,突然,一条红褐色的线突破拦截,直朝洛雪烟面门?而去。
洛雪烟看着那条红褐色的线,心无波澜。她早就应该在那场车祸中死去,穿书不?过是上天垂怜,得续数月的寿命。她知足,但?有遗憾。她连累了?江寒栖,欠他一条命,可惜这辈子是没机会还了?。
沾了?鲜血的手紧握成拳,洛雪烟盯着逐渐逼近的红线,静候死亡来临。
突然,黑雾裹住红线,像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疯狂吞噬。不?消片刻,红线消失殆尽,黑雾带着浓浓的杀气,直奔万重山而去,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万重山陡然变了?脸色,慌乱逃往草丛。
不?远处的尸体被?暗红色的液体层层包住,升至半空,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暗红洗尽,银发少年缓缓抬起眼皮,杀意在血红的眸子中翻涌不?息,眉间血莲艳丽欲滴。他抬起手,用?看死人?的眼神俯视奔逃的身影,冷冷道:
“找死。”
黑雾过境,皮肉皆无,只余森森白?骨轰然倒地。
江寒栖落到地上,见洛雪烟跌坐在地,想过去扶她,却在看到她脸上的惊诧时止住步子。他敛了?妖气,垂下眼帘挡住投来的目光。他当着洛雪烟的面现出可怖的原形,用?无生的妖力杀了?人?,她不?害怕才怪。
江寒栖不?愿看洛雪烟的眼神,走向万重山的尸体,默默把给她适应的时间延长到一个?月。他想,只要时间够长,洛雪烟总能克服对他的恐惧,他们?来日方?长。走出去没几步,他若有所感地转过身,被?结结实实地扑了?个?满怀。
“江寒栖呜呜呜,你没事太好?了?。呜呜呜我……我以为你死了?,你没事就好?呜呜呜你没事就好?。”
江寒栖惊愕地站在原地。
洛雪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她抱得是那样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紧到甚至有些让他呼吸困难。暖意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感觉怀里好?像拥着一朵晒了?好?长时间太阳的云,温软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
“你不?想我死?”江寒栖整个?人?都是懵的。洛雪烟被?夺舍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怎么会为痛恨的人?活着感到庆幸呢?
哭声不?减,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
“你不?是恨我吗?”江寒栖糊涂了,他看不?透洛雪烟在想什么。
洛雪烟哭得一抽一抽的:“没、没有,没有恨你。”
江寒栖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躲我?”
“……我、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要、要杀我,我、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江寒栖没想到洛雪烟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就认定他想杀她,还为此生出隔阂,弄得他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几个晚上彻夜未眠。
“就因为一个?梦就觉得我要杀你?!你是——”
江寒栖着实是气笑了?。他若真想她死还会给她血符教她自保吗?愤怒顶着各种难听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他吸了?口气,吐出来的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笨蛋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味。
洛雪烟哭得更厉害了?:“我、我是笨蛋。呜呜呜,对不?起江寒栖,对不?起……”
江寒栖的气一下消了?。他伸出手,犹豫了?下,虚环着洛雪烟,想起复活时看到的惊悚一幕,又问:“刚刚不?是叫你跑了?吗?为什么不?跑?”
假如他复活得再晚一点,洛雪烟就没命了?。
洛雪烟心有余悸:“我、我以为你死了?……”
江寒栖说道:“我死不?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
洛雪烟没应声,只是在那里啜泣。
“听到了?吗?”江寒栖又问了?一遍,看到她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他是无生,死了?可以再复活,但?洛雪烟只有一条命,死了?就真的没了?。
江寒栖等了?会儿?,见洛雪烟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渐渐焦躁起来。
他跟江羡年逢场作戏,演的是好?哥哥的角色,学着其他兄长疼妹妹的方?式对她施以假意,以讨她的欢心。可洛雪烟不?同。他在她面前从未掩藏过恶劣的本?性,也没想过她的喜欢,他没办法把对江羡年演戏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江寒栖想了?又想,拍拍洛雪烟的背,生硬地憋出来一句:“别?哭了?,哭得头疼。”
怀里的人?立马噤声,身体却一顿一顿地抽嗒。
江寒栖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去看看那具尸骨。”
洛雪烟抹去眼泪,江寒栖试着牵她的手,没被?甩开,他轻轻施力,握得更近了?些,拉着她走向万重山的骸骨。
银白?色的马尾在余光中一晃一晃的,洛雪烟抬眼打量江寒栖的真身形态。
血肉没,万骨枯,一抔黃土降无生。诞生于死气的恶妖最显著的特征便是银发如骨白?,红瞳似血艳。白?骨红血织出浴血而出的地狱修罗画卷,一展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洛雪烟无比庆幸,还好?江寒栖是不?死不?灭的无生,他还活着。
江寒栖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想起来什么,放开手,问道:“你是不?是能说话了??”
洛雪烟才反应过来自己能说话的事:“还真是。”
江寒栖随口道:“被?吓的?”
洛雪烟一阵语塞,她感觉还是被?江寒栖追杀更恐怖,万重山的压迫感没他厉害。
洛雪烟迟迟不?语,江寒栖以为她真的被?吓到了?,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说到:“尸骨我看就行,你转过身去。”
“没事,就一堆骨头,我不?怕那些。”洛雪烟跨了?一大步走到江寒栖身旁,拉着他的袖子,满不?在乎地拽着他往万重山的方?向走去。她好?奇万重山的底细,想知道阿九一家为何会加害她。
江寒栖看了?看洛雪烟,挣开手,反手握了?上去,温暖的手张开了?些,插入他的指缝,两只手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
万重山的骨架上密密麻麻地缠满了?红褐色的线。
江寒栖蹲下身,捻起一条仔细看了?看,说道:“是傀儡线。”
洛雪烟蹙眉道:“他是人?是妖?”
“人?,有人?给他下了?傀儡线,”江寒栖又看了?眼胸骨处密密麻麻的红线,面露厌恶,突然明白?身上的杀人?禁制为何没被?触发,“不?过傀儡线遍布全身,他就算活着也不?能算作人?了?。”
洛雪烟沉思?片刻,喃喃道:“是阿九干的?”
江寒栖接话道:“阿九?那个?织娘?”
洛雪烟不?记得江寒栖见过阿九,讶异道:“你认识她?”
江寒栖解释道:“她来找点翠那天,我就在楼上,有点印象。她走之前是不?是从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洛雪烟惊叹:“这你也知道?”
江寒栖嗯了?声,别?开脸,装模作样地捡起条傀儡线翻看。他那天之所以在楼上,是因为想暗中观察洛雪烟的言行,等日后投其所好?,但?这话可不?兴说出去。
洛雪烟说道:“她的铜钱掉到地上,我捡起来还了?回去。”
江寒栖又问:“你跟她有仇吗?”
洛雪烟笃定道:“没有,我就跟她见过两面。会不?会是想抓我来要挟你们?三个??我没仇家。”
洛雪烟穿书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身的记忆翻了?一遍,确认新身体没给她留下什么烂摊子要处理。
原身的经历平平无奇。她在深海里的一个?大蚌壳里化形,游到岸上,被?渔民当成落难的渔女,靠着他们?的接济度过了?最初的时光。了?解人?类的相处方?式后,她想看其他地方?的风景,攒了?些钱踏上旅途,一路兜兜转转,最终定居在太守府。
无背景,无使命,无仇家。
原主的“三无”深得洛雪烟的心,阿九不?可能是原身结下的仇。
洛雪烟忽然想起万重山说过的话,他说她会毁掉她的幸福,恍然意识到他就是冲着她来的,又道:“不?对不?对,她好?像就是冲着我来的,但?我跟她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杀我做什么……我们?找她对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