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没有几秒,因为?这一个瞬间,已剥去?了时间与空间的计量单位。
在这里,只有记忆存在,也只有记忆流动着。
黑暗褪去?了浓稠,一些画面犹如气泡一般纷纷跃出?,在那些气泡里,温之皎望见无数个自己。这些,都是陆京择回忆中的自己,有的是在睡觉、有的在走神、有的在对他笑,有牵手,有亲吻,有拥抱,亦有娃娃机闪烁着彩光时他们的笑……
最终,这些泡泡全部破碎,一个散发着浓重黑色光芒的泡泡缓慢地飘到了她面前,近了,她才看见其中映出?一座银色的巨大的天秤。她伸出?指尖,那巨大的泡泡便骤然破碎,散落的记忆压了过?来,犹如厚重的潮水一般。
浓重的夜色之中,一扇门轻轻合上。
陆京择从温家离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她已经?睡着了,烧也快退了,估计明?天一早起来就好了。
她的体质,他也知道?,怕冷又怕热,温度高了低了都容易发烧。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真不知道?该说是体质好还是体质差。
既然她没事了,剩下的就是……江远丞了。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更没有什么光。路灯光柱散发着有些阴森的冷光,绿植灌木丛中有着诡异的响动,一阵风吹过?,阴森极了。
陆京择穿过?三棵树后,便望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灯下。那辆车没有开车灯,从这里望过?去?,他几乎望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路灯的白光没有温度,那辆车折射出?来的光也阴寒极了。
陆京择径直走过?去?,路过?那辆车时,车窗降下来了。
他转头,望见一张脸望着他。
他坐在车后座,衬衫外套着薄毛衣,袖口挽起,手腕间的表盘映出?些蓝光,与领口隐匿的领带交相辉映。后车厢的灯开了,柔和的光落在他深邃而英俊的脸庞上,阴影下,灰色眼睛也映出?些浅淡的幽蓝。
这老式贵族少爷的打?扮与做派,除了江远丞,还能有谁呢?
在陆京择讥诮的同时,车里的江远丞,也扫了他一眼。他背着单肩包,黑发下,面容俊朗淡漠,灰色外套里是一件T恤,还有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与运动鞋。朴素的穿着在他身?上,也显得?清俊干净。
江远丞道?:“正好遇见,我送你吧。”
他收回了那俯瞰似的打?量。
陆京择神情平静,“不用。我只是很?好奇,你大半夜在我女朋友家附近干什么?”
“我和温之皎是朋友。”江远丞顿了下,望向他,“我没有联系上她,有些担心。”
他十分理所当然,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在说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你是刚从她家离开吗?她发生什么事了?”
陆京择黑眸眯起,道?:“她发烧了。”
他又道?:“你带着她出?去?了,是吗?”
江远丞“嗯”了声,道?:“我邀请她陪我去?游轮玩,可能是半夜海钓吹冷风了。”
陆京择几乎笑了起来,“江远丞,需要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女朋友吗?”
江远丞道?:“也许,很?快就不是了。”
陆京择点点头,又道?:“江远丞,你姓江,又从国外回来。我猜,你是那个江家的人,是不是?”
江远丞道?:“是。”
陆京择又道?:“你查了我的身?份了,是吗?”
江远丞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话题不需要继续,他道?:“我知道?你是陆家的人,我也知道?,陆家和谢家的恩怨。我还没有联系他们,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他道?:“你想要平稳的生活,她显然并不想要。”
江远丞没有把话说完,他相信陆京择能听懂。即便他多年?辗转落魄,但在这样的家庭出?身?,有些话必然能听懂。
陆京择也的确懂了,他松开了手。
他道?:“你去?。”
江远丞眉头蹙了下。
陆京择觉得?这次交谈已足够了似的,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他又快步走回来。随后,他抬起手伸进车窗里,一把抓住江远丞的领口。他的动作?快而粗暴,眼睛里却是一片沉静,仿佛酝酿着某种风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以?,你完全可以?把她夺走。你也完全可以?通知谢家,让他们好斩草除根。”陆京择攥着他领口的力气愈发大,脖颈抽动了下,他道?:“但她不喜欢你,她只是为?你带来的那些东西着了迷。”
江远丞抬手攥住他的手腕,眉眼没有动,道?:“偏偏那些东西,你没有。”
“是。现?在没有,以?后难道?也没有吗?”陆京择笑了下,缓慢道?:“你想和我谈条件,不可能。还有,我和陆家的人联系过?了,现?在,你再想让谢家的人插手斩草除根,已经?晚了。”
江远丞并不意外他的动作?如此迅速,只是道?:“我和你没有仇怨,只要你离开就可以?了。”
“是,将我逼到国外当然也算你们赢,但是……”陆京择松开了手,他后退,脸隐匿在夜色当中,“我总有本事回来。”
江远丞脸上只有漫不经?心,“那时已经?晚了。”
车窗缓缓升上。
陆京择望见他成竹在胸,高高在上的样子,终于讥笑了声。他转身?离开了,在夜色中,他的身?影与夜晚融为?一体。
司机问道?:“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江远丞看了眼手机,手指放在膝盖上,道?:“快四点了。去?附近酒店休息下吧。”
她还没有醒,但她醒来或许会饿。
去?酒店休息下,届时可以?挑些清淡的东西带过?去?。
车子缓缓启动,调头,驶离。
在车开上街道?时,很?快,江远丞又望见了陆京择的身?影。他走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瘦长而孤冷,单肩包上的挂坠随着他的步伐而轻轻晃动,也闪烁着细微的亮光。
江远丞移开视线,直视前方。
他知道?,挂坠上的,应该是他和她的大头贴。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也拍过?,还有……
江远丞点亮屏幕,望着聊天框离,那一张他拥着她的照片。他会拥有更多,更多,更多的和她的照片与记忆。
无论陆京择如何?挣扎,他主动成为?失败的一方,退出?战斗。最终,即便他回来,她的心中也不再会有任何?地位。
江远丞如此确信,也的确做到了。
陆京择似乎在为?自己的退场做好所有的准备,他将他们来往的一切都视若无物,他仍在她面前扮演着合格的男友,他也仍在既定的最后一刻进行挽留。
第二次再见面,他大势已去?。
结果早已注定。
江远丞凝视着她,她却越过?他,凝望着阳台下,那个带着一身?血离开的背影。她像是有些难过?,眉眼垂着,咬着唇。
她道?:“他……是不是很?严重,他会怎么样?”
江远丞垂下眼,握住她的腰部,可耳边有些热。
好几秒,他道?:“他没事,不严重。”
他并没有做更过?分的事,仅仅是要一只手,也仅仅是将刀刃插进去?。如果他做得?更过?分,他完全可以?挑断经?络,亦或者从脉络下手,亦或者真的从肩膀处下刀。
温之皎的手抓住他的手臂,眼睛红红的,“嗯,真的吗?”
她这会儿换了面孔,不像方才那样,一脸好麻烦好讨厌围着他转来转去?的样子了,而是一个单纯无辜,富有同情心的路人似的。
江远丞觉得?有些好笑,手摸了下她的脸颊。
他道?:“如果不是呢?”
温之皎很?困扰似的,“那我可能会难受几天,感觉自己做了坏事。”
江远丞肯定道?:“他没事。”
温之皎立刻笑逐颜开,仰着头,亲了一下他。下一秒,他的灰色眼睛便瞪大了些,血色从耳边一路蔓延到脸上。
他的唇动了下,没能说出?话来。
他们出?去?玩了很?多次,但最过?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手与拥抱。明?明?都在越轨的边缘了,可他们,谁都没有踏出?那一步。
这样如羽毛轻似的吻,也未曾有。
一瞬间,江远丞脑中飙出?了许多语言,却唯独找不到嘴。
温之皎见状,立刻笑起来,指着他,“你怎么又变得?不擅长说中文了?你是不是——”
江远丞的耳朵红着,却仍然一低头,带着点羞恼,却又带着点认真的吻了下去?。他的吻生涩至极,身?体也僵着,手也僵着,唯有心脏却插上了翅膀,要飞出?去?似的。
那个夜晚,他们吻了很?久,吻得?彼此都气喘吁吁,耳朵发红。
硕大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之上,一片清辉洒落。
江远丞想,他要她,没办法离开他。
转学?办得?很?快,她对于陌生的环境有些畏缩,却又充满了好奇。她脑子里装了太多怪异的想法,那些想法最终都像圣诞信似的飘到他身?上,他仔细阅读,又将所有她要的都轻轻装入袜子里送到她手上。
可给予出?的东西,换回来的是不安。
他敏锐地察觉到,即便他将她如珍宝一般藏了又藏,可仍阻挡不住裴野那不自知的接近,顾也的好奇,还有谢观鹤那若有似无的观察。除此之外,她的那些同学?,也让他有些烦躁。
温之皎处在不自知的忧郁当中,她安静而又充满警惕地观察四周,唯有回到江家时,她才展露出?那种近乎张扬的肆意,不自觉的依赖来。
这样的依赖,令江远丞生出?一种懵懂的渴求。
他希望,她就这样活在他的羽翼下,也只对他如此。
每当她提及到不知怎么和同学?相处时,那渴求便清晰一分,于是他吞下了那些和她有关的秘密。
当她表现?出?,不想上学?时。
那渴求终于价码成为?庞然大物。
温之皎没有再上学?,他也申请了家教,起初,那是一段愉快得?如童话一样的生活。她在庄园里尽情探索,她身?边的女佣们也宛若她的朋友,让她享受着缺失的友情生活,他分享她的一切喜怒哀乐,每日听她讲谁今天跟谁吵架,谁今天一口气翻了十个跟头,那个家教今天讲课讲一半跟女朋友打?电话吵架……
可或许所有快乐后,总有魔鬼窥探。
她兴冲冲期待第二天学?骑马时,他坐在书房里,长久地沉默。
穹顶的吊灯华丽至极,塞满了古籍的厚重书架将空气都浸出?陈旧的灰味来,即便日复一日地打?扫,这庄园也总是陈旧而庞大。
书桌上,放着一张小巧的饭卡。
卡上的大头贴已经?褪色。
这是,在她塞在某本小说里的东西。
她仍然喜欢看小说,除了网文,还进货似的,买了一堆又一堆的实体小说。她格外喜欢趴在地摊上,吃着零食翻书,也许看几页就分心了,折个角再也不看了。
也许,也许这是她随手放进去?的。
也许,也许她自己都忘了。
不多时,杨璇珍进了书房。
江远丞拿起一本书,盖住了桌上的东西。
他点了下这本书,道?:“她最近有在看这本书吗?”
杨璇珍望了眼那本书的封面,似乎在回想,好一会儿,她点头,笑道?:“在的,最近温小姐特别爱看这本书,闲着没事就看呢。”
江远丞的指节痉挛了下。
他道?:“嗯,知道?了。”
他又道?:“下去?吧。”
江远丞闭上眼,想起来,这几天她心情似乎并不很?好,说又有点想上学?,一直在卧室里待着不出?门。
他知道?,不该再想,于是,他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正浓,那些栽种的数在暗夜中散发着诡秘的气息。豪华威严的建筑在夜色中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巨大的魔鬼,将所有人一起吞噬。
晴朗的艳阳天下,钢琴声从某一栋建筑里溢出?。
陆京择的指节按着琴键,没有看琴谱,肩膀起伏,指节舞动,视线只是望着远处书桌的天秤。那天秤,右侧重重压下,左侧唯有孤寂的两颗砝码。
他笑了下,移开视线,蛰伏在手背的狰狞蜘蛛即将飞跃而出?。
第117章
江远丞没能睡着, 当暗沉的天空有了些微的亮意时,他才有了些困倦。但那种困倦也是漂浮的,轻盈的, 令人?恍惚的。
他走出了书房,穿过层层建筑,如有幽魂一般飘到了她的卧室。他们仍然住两个卧室, 尽管有些更为亲密的举动都已做过, 可是他仍然怀揣着一种古怪的想法。
那种想法告诉他,他们还没有订婚。
即便在交往, 但是……那还不足以使他们成为一个整体?。
所以,还不该住在一间?卧室。
江远丞这样?说的时候, 温之皎很有些惊奇, 但显然很满意。她笑起?来,觉得这很好,可他一见?她这样?, 便又感觉自己或许不该说出来。因为这样?的话, 也许有些时候他想抱着她睡觉,她就?会用他的话堵他了。
后来果然如此,当他站在她门口时,她就?开小半边门, 一脸得意,只?从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戳他胸口。
“不可以啊,只?是男女朋友,才不要一起?睡。”
“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怎么说的?”
“我不要,我今晚要跟璇珍睡!”
“出去出去!”
江远丞便只?能冷着脸,站在门口,好半天说不出话。他的气质本就?有些冷峻阴郁, 没有表情的时候,便愈发使得他锐利倨傲。可她一点?都不怕他这个样?子,因为她清楚看见?,他灰色眼睛垂落着,是无声的抗议。
有时候,她见?他这样?,就?会露出更为畅快的笑,抱着门让他进来。他反应几秒,才知道她是故意的。也有的时候,她就?会长长地叹气,又用手指戳他的腰,戳得他蹙眉,她再一口气把门关上。
更多时候,是他没办法处理一些情绪的时候,在夜半时刻进入她的房间?。大多时候她都睡着了,他钻进她被窝拥住她,任由脑子里的思绪奔逸亦或者某些焦渴侵扰,又在她醒来之前离开。她没睡着的时候,多半在玩手机或者游戏机。
他一抱住她,她立刻吓得尖叫一声,然后气恼地转头打他。心?情好的时候,又会转过身,亲几下他下巴又转头玩。
那些夜晚与今夜,如此不同。
温之皎已经睡熟了,床头的小灯亮着,凌乱的小说堆在桌边。床上还放着游戏手柄、游戏机、乱七八糟的玩偶。她拥着一只?巨大的几头鲨抱枕,昏暗之中?,脸颊有着熟悉后的恬静与微红。
江远丞坐在床边,手指摩挲她的肌肤,垂着眼。
你?,更想和陆京择在一起?的生活吗?
他几度想要问她。
江远丞俯身,将她的手从玩偶下轻轻拿下,抓着玩偶把她从她怀里撕下来。随后,他掀开被子,从背后拥抱住她,额头抵住她的毛绒绒的发顶。
不重要。
陆京择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即便,他努力地在最后退场的时刻,将自己包装得完美。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做下的铺垫永远不会再有用场,她的心?早已做出了选择,一切都已经是定居。
江远丞冷静地对自己说。
最重要的是,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亦或者有些人?有意为之的算计。他需要的是,慢慢观察和思考,而不是将这件事?剖出来,让她难堪,亦或者让她察觉到他的焦虑与不安。
江远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也得到了理智的答案。可他仍然做了噩梦,或者说,那并不算噩梦,而是往事?。他望见?梦境之中?,她如何奔向陆京择,如何跳入他的怀中?,又如何与他耳鬓厮磨。她对他笑,和他牵手,和他大步大步走过大街小巷……
在恋爱中?的人?,往往无法察觉到他们与外界那一层隔阂,唯有旁人?才能察觉。江远丞在梦中?,再一次感觉到,他成为了她和陆京择的局外人?,他与她之间?仍是不可打破的隔膜。
他骤然睁开眼,灰眸一片清明。
窗外的天光已亮了,时间?还很早。
江远丞转头看温之皎,她蜷在他的怀里,头发凌乱,脸上有着点?笑,唇翘着。她做了个很好的梦,他想。他的手指再一次触上她的脸颊,在她脸上落下了很轻的吻。
她的梦里,是否有他呢?
还是,有的是别?人?呢?
江远丞克制着这个念头。
他起?身,洗漱后,换上了骑装。
江远丞坐在马上,望着广阔的草坪,他俯身,深呼吸几秒。随后,他甩下马鞭,凛冽的风在耳边呼啸。他不记得自己骑了多久,在马场里绕了多少圈,只?记得停下来的时候,隔着晨雾听见?了她的带着笑的声音。
“哎呀,慢点慢点。”
“这马的皮肤真的滑溜溜的!”
“不行不行,再慢点?再慢点?,我怕。”
江远丞勒马,从林中?的晨雾里,远远看见她的身影。
温之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蹬着靴子的腿垂在马上,训练师在马下牵着缰绳。她心?情似乎很好,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忍不住地举起?,像是在保持平衡。明明她穿着的也是黑白骑装,可垂在肩侧的卷发双马尾仍细心?地缠上了红色蝴蝶结丝带,隐没在发丝中?。
江远丞望着那一点?红,唇动了下,他调转方向,朝着她骑过去。
哒哒的马蹄声和他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
江远丞没能收束出来那外溢的不安与焦虑,他搂着她,一路策马,感受着她全然的依靠还有小声的尖叫。他知道,他应该放缓速度,可他没有办法。
一旦放缓速度,那些甩在脑后的情绪定然会跟上。他不断说着如何驾驭马匹的技巧,唯恐一旦不说这些,那些令人?不安的话就?会溢出。
事?后,她生气了许久,好几天没有理他。
他懊恼起?来,为什么要去见?她呢?
如果再多跑几圈,他的情绪会消散许多。
为何要在雾中?调头,在情绪还未消散时就?忍不住走去呢?
江远丞在后面?几天,承受着冲动的代价。
他和她说话,她当没听见?。
他道歉,送礼,她摔门不理。
他叫她,她昂着脑袋掠过。
明明同处一室,他却不得不给她发信息,把所有讨好投入深海中?,等不到一点?回复。
江远丞躺在书房的沙发中?,又凝视着那一盏吊灯。那吊灯如此繁复华丽,光芒犹如流动的岩浆,几乎要淌落,滴在他的脸上。
他没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一张小小的饭卡被发现已经过去了几天,书放回了原处,她似乎也没有发现饭卡不翼而飞。
这足以说明,她只?是随手一放而已。
就?那么一点?事?,他不该那么草木皆兵,还把她惹恼了。
江远丞越想,越觉得烦躁,他拿起?厚重的书,盖在自己脸上。
他有些焦躁,好几天都没有说话,房门也反锁了。
他们见?了几面?,她看也不看他。
她会不会因此说分手?
她会不会离开他?
她会不会其实已经恨他了?
江远丞嗅着书页上的油墨味道,负面?的联想在脑子里连成一大串,他又开始紧张,会不会就?在他们不说话的几天里,别?的人?在跟她聊天。
她还会和以前的同学联系,会不会那些同学里就?有一些人?心?怀不轨——嗯?!
江远丞的思绪混乱起?来,可又在一瞬间?惊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腿上。他眨了眨眼,睫毛搔动书页的声音响起?,唯有他自己能听见?。那压在腿上的力道是温热的,还在动,像是调整坐姿似的。
江远丞喉结滑动,几乎要听见?自己的吞咽声。他呼吸的热气打在书页上,又被返回他的脸,熏得他耳朵发热。
没人?通报就?进了书房的东西……或者说——人?,除了她,还能是谁?
江远丞很想拿下书,可没敢动。
他怕他一定,她立刻又走了。
江远丞只?能一动不动,慢慢的,他感觉压在腿上的力道动了动。对方像是调整好了坐姿,又觉得不舒服似的,一个力道又抵住了他的腹部。
他仰着头,感觉抵着鼻子的书页已经有些潮湿了。
那力道是暖热的,带着很轻的玫瑰香味,一点?点?从他的腿蠕动着。又有些像蛇,在他身上攀附着,动作中?,她的膝盖与手掌不时按压在他的肌肤上,显得他脖颈抽动几分。很疼。
终于,那力道来到了他的胸口,他被那力道压得喉咙里溢出一口长长的气。
“嚓啦——”
书被猛然从脸上拍落到地上,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
略显刺眼的光射入他的浅色眼睛里,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他终于低头。这时,他发觉温之皎躺在他身上,一只?手臂撑着沙发,一只?手枕着他的胸膛,抬着脸看他。即便此刻她已躺在他的怀里,可她脸上仍是很不高兴的样?子,红润的唇翘着,眉毛压着漂亮的眼睛。
江远丞注视着她的唇,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抿着唇。
温之皎道:“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江远丞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温之皎抬起?手指戳他脸,“真讨厌,我那天吓死了。”
江远丞道:“对不起?。”
温之皎又不说话了,卷翘的睫毛垂着,发丝落在脸颊旁。
她又道:“再说一遍。”
江远丞道:“对不起?。”
温之皎道:“还不够。”
江远丞顿了下,道:“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他抬起?手,扶住她的腰部,又调整姿势,半靠着沙发扶手。
温之皎没动作,趴在他胸口,任由他抱着。
江远丞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声音有些沙哑,低低的,“不要不理我了。”
温之皎在他怀里昂着脑袋,让他亲她的脸,他眼珠颤动了下,便从仔仔细细地亲她的脸。他从她的发丝一路亲到脸颊,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热气熏着彼此的脸。
江远丞吻她的唇,她却突然咬住他的下巴。他停住动作,她笑起?来。她立刻一用力,推开他的胸膛,从他怀里出来,大步大步往外走。
江远丞惊愕了几秒,站起?身,“皎皎——”
“我要回去睡觉了!”温之皎走到书房门口,发丝在空气中?晃荡着,她又转头,“我今天还要锁门!”
江远丞:“……”
他道:“你?——”
“你?什么你?,我才没消气!”温之皎下巴扬起?,脸上有着绯红,眼睛折射出吊灯的光,“除非,你?明天不让家教来给我上课。”
江远丞:“……所以你?就?是不想上课才来——”
他没能说出话,脸有些红,被气的。
温之皎才不回话,开了门,踩着猫咪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出去,裙摆灌满了风。
江远丞坐在沙发上,又想生气,又没生起?来。最后,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那里还残留着牙印,有些疼,他又按了按。
他灰眸垂着,呼出一口气,还是笑了下。
这样?的插曲过去之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江远丞原本如此以为,直到几个月后,他在她床上的一堆玩偶里,找到了埋藏在最底下的一个挂坠。
这个挂坠,他见?到过,是她和陆京择曾经的挂坠。
这一次,他没有叫来佣人?询问,也没有去问她。他只?是在想,自己当时,真应该仔仔细细检查一下她带来a市的行李。
江远丞想,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
那是过去的东西。
而且,她床上那么多玩偶,这东西埋在它?们下面?,她也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江远丞拿起?挂坠,扔到了垃圾桶里。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处理得很好,一切都有如没有发生过。
他是这么以为的,可她似乎不这样?觉得。
她用着一种有些警惕的眼神?看他。
那是在早餐时。
江远丞受不了这样?的注视,道:“怎么了?”
温之皎放下牛奶,像是在犹豫,好几秒,她道:“你?最近有点?奇怪。”
江远丞沉默了几秒,道:“我最近睡得不太好。”
“是因为你?在翻我的房间?吗?”
温之皎说。
江远丞眼里有些愕然,“什么?”
温之皎移开了视线,道:“我的房间?前几天有点?怪怪的,难道是佣人?翻的吗?”
“我前几天看你?的那些玩偶很乱。”江远丞顿了下,道:“我把它?们整理了一遍。”
他继续道:“我也把你?那些书和课本整理了。”
温之皎还是有些不高兴,有些委屈似的,“可是你?把娃娃摆得乱七八糟的。”
“我是根据身高整理好的。”
江远丞道。
温之皎道:“我不要按照身高,又不是wifi,就?要这个高那个矮,这个红那个蓝,交错着才好看。”
江远丞:“……抱歉。”
他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样?的拌嘴他们一直都有,每一次,他们都会笑起?来,觉得又无聊又好笑。只?是这一次,他心?里却有种真实的烦躁。他忍不住地思考,她生气的真正原因,真的只?是那些娃娃,而不是……其他的东西吗?
以往,他也会整理。
但以往,她却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江远丞不知为何,有些不想说话,只?是用灰色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她脸上似乎毫无反应,小口吃着煎蛋,眉眼挤着,像是有些不耐。
……那不耐,是对他的吗?
江远丞忍不住揣测。
几个月前,那一张饭卡的事?,又浮现在眼前。
江远丞有一种无力感。
时间?如水流,又是悠长的时间?过去
他们吵架了。
他们并非全然的眷侣,她从来任性?又理直气壮,为了寻开心?,谎言从来不假思索。他性?格沉郁寡言,自小接受的教育使得他做事?从来走一步看十步,便总容易钻一些牛角尖。因此,他们也偶尔会吵架,而吵架的原因也常常千奇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