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5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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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吸细微屏住一瞬,又长长地吐出?去?。她也有点好奇他想做什么。
她没有抗拒,顺着他的意思翻了个身,面朝床外,只是荞麦软枕依旧抱着不撒手?。像最后一道防线般,柔软地拦在两?人当中。
软枕又能挡得?住什么。再度探过来的手?落在她柔软的唇边。
带着强烈的渴求意味,那只手?开始反复摩挲她形状漂亮的唇珠。
就这?谢明裳有点想笑。
在刚才翻身的短短刹那,她脑海里天马行空,想到的可比他实际要的多得?多了。
她顺着那股力道微微地张开了唇瓣。
黑暗里凝视着她的目光幽亮闪动,有点像丛林间盯紧猎物的猛兽幽光,又有点像深夜天河间闪烁的星子。
“可以?”低沉的嗓音问她。
她没有回答。她此刻的动作便是最好的回答。
黑暗里的强健身躯靠近过来,重压在她身上。谢明裳被按着深吻。
她很快发现了今夜的异样。
意料之外的出?府两?日,这段短暂的离别经?历,似乎给?河间王府这位说一不二的主?人留下了不小的刺激。
他嘴里什么也未说,白日言行如常,在床上两?人相?处时却表现出?来。
谢明裳已经?很久没有被钳住手?腕按得?动弹不得?了。
舌尖被吮咬得?发麻,喉咙深处都?被舔舐过,可怜的唇珠从一开始便被咬肿了。她起先还在迎合,后来受不住开始躲。
躲也躲不掉。
精悍的身躯压得?她动弹不得?,后来人被深吻得?脱了力,她失神地躺着,耳边听?到几?声床板响动。
他在床头找寻香膏。

“别找了?,这里没有。两?次都过来得急,忘了?从主院带香膏来。”
谢明裳摸了?下?自己的唇珠,被?咬得有点发疼,肿得厉害。眼?角也不自觉地泛泪花,眼?前的人影轮廓都看不清,她抬手掩住雾蒙蒙的眼?睛。
后怕之余心头?又升起点庆幸。
大意了?,一个没留神差点被?他吞吃了?。万幸合欢苑这里没放香膏。
寻不到香膏的人翻坐去床边,两?条大长?腿支着床沿雕花木板,没说话。
“别闹腾了?,我们睡了?好不好。”谢明裳撑坐起身,在黑暗里四处摸索着不知所踪的软枕,萧挽风缓缓地平复呼吸。
良久,从床下?把软枕捡回来拍了?拍,扔给她,重新躺下?了?。
呼吸长?而沉重,半晌都未能恢复如常。
谢明裳侧躺在身边。他既没有应她的那句“别闹腾了?”,也没放她去睡。
坚实的手臂搂着她不放,她几?次想?翻身往床里都翻不过去,耳边传来他胸腔里急促强劲的心跳,砰砰,砰砰。
谢明裳耳边听着心跳,不知为何,自己的心跳也有些快。她把话头?扯开。
“晚上才回府就出门?,做什么去了??”
萧挽风隔了?不短时间才回应,回答很短。“宫里传召。”
“宫里的天子?大晚上召你作甚?”
“去大长?公主府接你的事被?急报入宫。”萧挽风漫不在意地道,“训斥了?一顿,又留下?用?膳。”
谢明裳嗤地笑了?,“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呢?”
笑着笑着,她心里带出点担忧。
“下?午的事,晚上传达天听,传得够快的。你这河间王瞧着也不甚稳当?,该不会王府的马场还没修好,哪天你就先倒了?……”
话音未落就被?重重揉了?一把。
伸过来的手掌没收力道,揉得她发尾乱蓬蓬的。
“这场闹得恰到好处。原本?没合适机会寻姑母说话。前夜登门?大长?公主府,正好和?姑母摊开来说一场。”
萧挽风淡淡道:“姑母心里倒向我这边了?。”
谢明裳:?
这又是什么不声?不响的进展?
“如此说来,我在大戏里串个场,唱得还不错喽?”
注视她的眼?神在黑暗里幽亮,她说话间微微开合的唇珠又被?指腹按住,发力揉了?揉。
“好极了?。”
言语说得简单,落在唇珠上的指腹却揉个停不住。谢明裳吃疼,把他的手推开。
被?推开的手很快又摩挲起柔软的脸颊,沿着眉眼?轮廓,最后落在耳廓,揉捏得她耳朵滚烫通红。指腹离开的同时,嘴唇贴近过来。
唇齿间又溢出细微的喘声?。这回两?人谁也没说话,动作摩擦间肌肤升温,帐子里越发地热。
黑暗里过了?许久,才听他问道:“现在清醒了??”
谢明裳捂着滚烫的耳垂,模模糊糊地“嗯?”了?声?。比起应声?,倒更像疑问。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今日宫里无朝会,不急着起身。你还要睡?”
谢明裳敏锐地察觉潜藏的危险,抱着软枕没吭声?,装死。
萧挽风语气平淡地往下?道:“每回招惹了?我就装睡。你能睡着?我睡不着。”
“……”
谢明裳捂着耳朵,把持续揉捏个不停的手甩开,抱着软枕往宽大的床里退:“睡了?。”
没退两?步就被?抓住,牢牢按着吻下?来。
合欢苑里没有香膏。
天明前夕的夜色最浓。
衣衫褪尽,浓重夜色把帐子里头?翻滚的动人胴体遮掩得严严实实。一片混乱中,谢明裳想?不清楚,没有备下?香膏究竟对她是好处,还是不好。
她几?乎失神地揽着男人肩头?,手掌下?的皮肤滚烫。黑暗仿佛一层放下?的帷幕,帷幕后的人卸下?伪装。
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都结有厚茧,放肆地探触,她鲜明地感触到他的碰触。唇珠又被?揉搓得生疼,疼痛里带灭顶快乐。
院子里还歇着寒酥和?月桂,她不想?惊动了?她们,在黑暗里忍着不尖叫,忍耐到最后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溢出一声?声?的喘息,肩头?颤抖得止不住。
后来她发现自己的隐忍毫无必要,压根不可能发出尖叫,连喉咙里的喘声?都被?深吻住,黑暗的帐子里能发出的只剩鼻音。
之后如何睡着的?天何时亮的?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耳边只有带着哑意的一声声唤她的“明裳”。
这个难得的朝廷休沐日,帐子低垂,里头?的小娘子睡得天昏地暗。
隔天晌午起身时,月桂还好,亦步亦趋跟着庭院里转悠的那对大白鸽子;
寒酥进内室打水服侍洗漱,目光无意中落在谢明裳的后颈,吃惊地停住片刻。
谢明裳的视线也飘移了一下。
寒酥是好友身边的亲信女使,回去后如果和?端仪提一嘴……
想?想?就怪尴尬的。
她扇了?扇团扇,大晌午的有点心浮气躁。
肇事的人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又被?召入宫了?。
正好顾沛听闻她起身,端着朝食送进院子里,谢明裳摇着扇子,不冷不热地问顾沛:
“你家主上一天天神出鬼没的。人又去哪儿?了??不是说今日休沐嘛。”
顾沛实话实说:“今日朝臣休沐,工部辖下?的匠工不休。工部早晨报来说,王府新宅子主体修缮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些边角活计,请示七月初一那日乔迁可否,殿下?说七月太晚,催加急。六月中就要搬。现在人在前厅见工部侍郎。”
谢明裳边听边慢慢地喝粥。
喝一口就感觉出不对。
“这粥不是任姑姑的小厨房熬的。”
“任姑姑眼?里,娘子还在‘三日禁食禁水’呢。娘子将就两?日。”
顾沛乐呵呵道:“亲兵自己熬的。火候当?然比不过宫里的御膳姑姑,我试了?试,还能吃。”退了?出去。
谢明裳拿白瓷勺舀了?舀清粥,喃喃自语:
“粥底下?糊了?一层锅巴。……也没说错,还能吃。”将就喝了?半碗清粥。
粥不好吃,锅巴的味道居然出乎意料地不错,又脆又香。
谢明裳就着腌酱小菜,咔嚓咔嚓地咬脆锅巴。
河间王府后院的日子一天天地过,隔三差五有惊喜,过得还蛮有意思。
前院会客厅堂。
工部官员擦着热汗匆匆离去,换胡太医进厅堂来,恭谨坐到萧挽风对面。
今日又到了?固定请平安脉的日子。
胡太医的目光里带探究。
“殿下?身体强健,眼?下?又正值盛夏季节,阳气鼎盛。兴许因为节气的缘故,殿□□内阳气充盈……有阳邪燥热之脉象。”
他谨慎地道:“脉象容易缓解。一来,饮食上调养,多服用?些祛除邪火、降热滋阴之物,譬如苦瓜,莲子。下?官这就知会任姑姑,膳食调养,殿下?最近可以适当?多用?些。”
“二来,女子主阴。阴阳调和?,天地之道也。殿下?最近,咳,若许久未去后院的话,适当?可以去一去。”
萧挽风不置可否地听完,依旧平淡道两?字:“劳烦。”
严陆卿起身送胡太医出厅堂。
回转时关了?门?商量:“宫里的太医都是老滑头?。不同的太医,后头?站着的人各不相同,外人轻易摸不清底细。这位胡太医,至今未摸清背后站着哪个,奉谁的意思行事。”
“继续盯着。他一日不露马脚,当?做寻常太医对待便?是。”
严陆卿想?了?想?,“胡太医身后的人不知哪位。但朱司簿身后的人确定是冯喜。臣属派人盯着胡太医,看他和?朱司簿私下?有无联系,彼此如何态度。至少可以确定,胡太医是否从属于冯喜一派。”
萧挽风微微颔首,“可。”
“胡太医的请平安脉的诊治记录必然发回宫里。他留下?的医嘱……”
“遵医嘱。降热去火的苦瓜、莲子,这两?天采买几?斤来。全府一起吃。”
严陆卿应下?正要走,萧挽风思忖着,又道:“找个机会通知穆婉辞。”
传我的话:六月搬迁王府,本?王不打算带后院那么多双眼?睛一起搬。想?要投诚于本?王,展示她本?事的时机到了?。”
胡太医背着医箱,热汗腾腾地从前院回住处,被?朱红惜迎面堵在半道上。
“胡太医贵人事忙。”朱红惜笑:“躲着我啊。”
胡太医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习惯挂起了?笑,谦逊道:“岂敢岂敢。刚刚给河间王殿下?请了?平安脉回来。朱娘子有何贵干。”
比起朱司簿,朱红惜更喜欢朱娘子这个带尊敬意味的称呼,神色当?即和?缓下?去三分。
“宫里传来的消息,好好地调理谢六娘的身子,留住性命,不能有孕。”
胡太医谦卑地低头?称是。
“卑职斗胆,敢问宫里的消息来自何处?圣上御前?太后娘娘处?皇后娘娘处?敢问可有手谕示下??卑职日后回宫禀事时,也好说个分明。”
朱红惜脸色微微一变,“问那么多做什么。胡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岂不知问的越多,出事越快。”
胡太医谦卑地低头?称是,却又问了?一遍:“敢问朱娘子,可有手谕示下??”
朱红惜强忍着怒气,从袖中取出一份白绢书,在眼?前晃了?晃。
“看清楚了??明面上冯公公的意思,暗中是圣上的意思。还不老实做事!”
胡太医诺诺而退。
朱红惜矜持注视着胡太医走远。
太医在宫里的地位,其?实远在她这司簿女官之上。如今借着冯公公的东风,才叫她能感受到手握权势、颐指气使的好滋味。
回头?走出百来步,主院门?外有人出迎。
穆婉辞谦恭地福身行礼道:“朱娘子回来了?。”
又是个识趣知大体的人。
见穆婉辞始终福身不起,朱红惜满意地一笑,摆出上对下?的宽容姿态道:“起来吧,婉辞妹妹。都是自家姐妹,找我何事?”
穆婉辞果然极为识趣,立刻改了?口:“有事寻朱姐姐。谢六娘眼?见要失宠,想?和?朱姐姐商议商议,等她挨罚回来之后,我们如何地应对,是否要改变态度……”
朱红惜笑道:“问我就问对人了?。”
两?人边说话边走回院落去。
这天晚膳果然有一大盅的苦瓜鸡茸汤,配当?日河里新采来的新鲜莲蓬。
谢明裳闻着苦瓜的气味便?皱眉,一大碗苦瓜鸡茸汤原封未动地端出去。莲蓬在北方少见,被?她捞在手里,撕开莲蓬挨个地找寻莲子,吃个新鲜。
才放下?碗筷,外头?送来一包药。
谢明裳拿在手里掂了?掂,隔着小窗听外头?的亲兵说明原委,没忍住笑了?。
人哪有不出错的呢。今天就有人接连出了?差错。
胡太医住前院,没得着后院的消息,不知她又被?“罚进”合欢苑,今晚还是按部就班地送一包浴药去主院“给谢六娘子用?”。
被?朱红惜随手扔给穆婉辞,吩咐她找个地方处置了?,和?以往倒去池子的药渣一样,莫叫王府的人拿走查验药物成分。
穆婉辞温声?应下?,转头?直接把药包送来了?合欢苑。
谢明裳散漫地坐在庭院石桌上,两?只脚悬翘着,两?只大白鸽子咕咕叫着绕她脚下?转来转去,药包在她手里拆得七零八碎。
“寒酥过来瞧瞧。”谢明裳招屋里的寒酥走近。
“你从小在阿挚身边长?大,听闻学了?些医药?帮我看看药包里都是些什么药。”
寒酥和?兰夏、鹿鸣的情况不同,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自小被?挑选服侍端仪郡主身侧,主管饮食,顺带研习了?多年的药理。
不能说精擅医药,但辨认常见的中药材不成问题。
寒酥快步过去细查。“娘子可是察觉药浴哪里不对?”
“泡澡时倒没觉得不对。这药泡得身子热得很,确实有补气血的功效在。就是太热……”
有几?次泡澡出来,气血涌动,也不知天气热的缘故还是药物的缘故,浑身情热燥动不安。她有点怀疑药包里加了?□□。
以往熬煮药水,都由几?个女官亲自经手,把煎煮得乌黑的药水哗啦倒进浴桶里。今天难得的机会被?她碰到药包,当?然要细细地查。
寒酥是个内秀的聪慧人,听着上半句就猜出下?半句,当?即和?月桂两?人合力把屋里的两?三处落地铜灯都提来庭院,在亮堂堂的灯下?仔细拆解药包。
“淫羊藿……”寒酥吃惊地拨弄着药包碎末,不敢确定。
谢明裳捻了?捻指腹的碎末,“淫羊藿这味药,药用?有什么讲究?”
淫羊藿一般开给男子补阳用?,寒酥了?解得不多,只记得医书上记载也有祛风除湿、强健筋骨的功效。
“给肾虚的男子用?的多。”寒酥脸色隐约发红,
“但若开给病中体弱的女郎辅助药浴,扯上强健筋骨的功效,倒也说不出错处……”
谢明裳把沾染了?淫羊藿碎末的手指放在银盆里仔细洗净了?,叮嘱神色不安的寒酥。
“你无需记挂这些。等河间王回来,我自己和?他说。”
萧挽风不知何时才回,但穆婉辞把药包直接送来明令“禁止靠近”的合欢苑,明显里头?有猫腻。
谢明裳索性去书房写了?个纸条子,把可疑之处写下?,叮嘱门?外亲兵连纸条子带药包给严长?史送去,急查胡太医。
萧挽风今晚又外出未回。谢明裳抱着软枕在宽敞的大床里来回滚了?几?圈。
京城的局面扑朔迷离,她这个被?摆上棋盘的小卒子,入河间王府两?个月之后,居然还被?人记挂着。
药物明面上没问题。但身为双面奸细的穆婉辞,不声?不响把药包送来明令“不许靠近”的合欢苑,本?身就暗藏着大问题。
正如萧挽风当?日在山中和?母亲所说的,她这把双刃刀,也许在某些人眼?里,只有日日夜夜地横插在河间王府和?谢家中间,扎得两?边都鲜血淋漓,才是最好的用?法。
父亲如今重新领兵,在外人的眼?里,谢家“沐浴皇恩”,“家族起复”,只等父亲凯旋归来,就能重返昔日荣光。
却不知父亲能不能凯旋归来?
哪怕当?真大胜而归,替朝廷剪除了?辽东王叛军的心腹大患……
等待谢家的,到底是无上荣光,还是新一轮的打压?
经历浴血、凯旋归来的父亲,如果再突兀地经受一次打压,谢家福祸倒转,父亲向来脾气不好,如此颠倒黑白的委屈,如何能忍受……
想?着想?着,谢明裳感觉,有些细微喘不过气。
旧疾隐约有发作的迹象。
她捂着悸动的胸腔,清楚知道,继续放任不管,视野就会开始模糊旋转,浑身失力,她很快要绵软地倒下?了?。
今夜鹿鸣、兰夏两?个不在,屋里静悄悄的。谢明裳急匆匆喂自己喝下?两?杯虎骨药酒,仓促间药酒泼洒了?半杯出去。
心悸稍微缓解,手脚还是无力。她坐在桌边缓了?一阵,不知为什么,忽地怀念起马场里挥出的那一刀。
那一刀抽空身体全部力气,却又带给她力量。
她怀念挥刀那一刻充盈心肺的力量。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谢明裳索性起身披衣出庭院,在月下?哐哐地敲院门?。
“你们姓顾的队正队副两?兄弟人呢。随便?叫一个来,叫他帮我把主院的弯刀取来!”
“我要练刀!”

今夜又是?个浓云多?风的天气。天明只怕要落雨。
萧挽风在呼啦啦刮起衣袂的夜风里?回返时,正看到顾沛大夜晚地不睡,跟几个亲兵挤挤挨挨扒拉着小窗往里?头探看。
越走越接近,顾沛的惊叹声在夜色里?远远传来。
“好招式啊。”
顾沛心?醉神迷,他自己也是?擅用刀的高手,眼里?看着,手里?已经跟随比划起来。
弯刀的路数和
中原长刀不同?,变化更多?。
瞧这?一下突然上挑,弯刀钩住咽喉的杀招!
“你们几个都来看!”顾沛不回头地往后招呼众亲兵:
“六娘子使的一手好弯刀!用刀的都学一学——”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直接把?他扒拉到旁边去了。
萧挽风立定在小窗边,不声不响往庭院里?打量。
大半夜不睡,在木叶摇落的庭院里?练刀的,岂不正是?谢明裳?
刀势倒不快,一招一式缓慢地演练。她似乎对招式记得并不很熟练,中途时不时地要停下想一想。
想好了,再挥一刀。这?一刀却又动如脱兔,迅疾刀光如雪白瀑布,在夜色里?骤然亮起,映照在眼帘中久久不退。
也不知?她练了多?久,瞧着喘息急促,握刀的手腕也微微颤抖,人已力?竭的模样。
寒酥和月桂两人早被惊起,在旁边低声相劝,谢明裳不肯停手。
歇片刻,等手腕不抖了,又挥出一刀。
夜色里?再度骤然亮起半扇雪亮如飞瀑的刀光。
院门里?人反反复复地演练刀法?,院门外的人隔着小窗安静看着。
直到一套刀法?慢腾腾地练完,月桂迎上前抱走了刀,寒酥搀扶着力?竭的谢明裳往屋里?走,夜色下传来门轴轻响。
萧挽风推门进院。
他接过弯刀,打发走两名女使,握着谢明裳的手继续往内室里?走去。
“往日喊你起来练刀你都不愿,今夜怎么想的,练那?么久?”
交握的手指传来时不时的一阵细微颤抖,指腹掌心?被刀柄磨得通红发热,也不知?破皮没有,他把?柔韧纤长的手指攥在手里?。
谢明裳今夜练了整个时辰的刀,身上热汗淋漓,手足俱酸软。
坐在内室的铜镜面?前,打量自己剧烈活动后气血充盈泛红的脸,她忽地笑了笑,说:“痛快。”
“殿下,我有点明白你见血的心?情了。练刀累得慌,但推刀横斩时,周围三尺之内枝叶乱飞,草木横折纷纷而下,而我执刀在手,稳稳立在地上,当真痛快。”
正在取茶盅倒水的萧挽风耳听着,把?温水递来桌边,人站在铜镜面?前,趁谢明裳咕噜噜喝水的当儿,视线落在她水润光泽的唇上。
“觉得痛快,所以,大夜晚一遍遍地练刀,练到脱力?也不停?”
谢明裳今夜实在痛快,笑着点头,又摇摇头。
痛快的其实不只是?练刀。
“周围草木掌控在我手,随我心?意。我要斩断这?方?草木,便斩断这?方?草木。我要留下彼方?花枝,便留下花枝。”
她自铜镜里?直视:“我觉得痛快的,是?挥刀那?一刻的力?量。”
“殿下喜欢见血,喜欢的应该也不是?血,而是?生杀予夺的权柄?”
两人隔着铜镜对视一眼。萧挽风镇定地继续地倒茶水。
“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见血?刚进府那?几日,连着几场刑杖,吓着你了?”
谢明裳:“……”
嘴上没说,漂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地露出几分疑问。
这?不是?很明显的么?
“现?在知?道我在演戏了。想不到当时我也在演戏?”萧挽风放下杯盏,回想片刻。
“我入京当日,在御街边的酒楼见你第一面?。后来入谢家看宅子,撞见你第二面?。第三面?便领着你回府来。”
“三次场面?都甚为?平和……给?你留下的印象如此之糟糕?”
谢明裳脱口而出:“你跟庐陵王当街弓弩对射的那?次呢?”
萧挽风视线一动。
“你在场?”
“我带着五姐正好出来喝酒,就在梨花酒楼二楼。”
时节跨越春夏,当夜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谢明裳掰着手指细数。
“你站着的三楼阁子往南,隔两间阁子往下,就是?我跟五姐姐吃酒的二楼阁子。你从楼上往下扔人的时候,可把?五姐姐给?吓坏了。”
“后来严长史奉命清场,我们从后门出去酒楼小巷,血水流过整条巷子,五姐姐扶墙边走边吐,我至今还记得弩箭钉进肉的声音。”
萧挽风:“……唔。”
原来竟有这?么一段。
清场闭门、屠尽庐陵王亲卫的场面?叫她撞上了?
当夜着实血腥,倒怪不她心?生偏见。
他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把?她手边喝空的茶盏拿去倒满了水,放回桌前,道:“庐陵王该死。”
这?句话倒是?深得谢明裳的心?,她也赞同?。
“庐陵王该死。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和庐陵王打杀一场,是?他该死,不是?你嗜血?”
萧挽风给?她倒茶,自己却取来窖藏的美酒,小罐开封,倒进自己的空杯里?。
内室里?罕见地弥漫起酒香。
“萧某征战,因为?边境战事不能不打,并非本性嗜血。”
他喝了口酒,对着铜镜里?的明眸道:“无需怕我。”
谢明裳其实已不怎么怕他了。
但今夜是?个难得的机会,让她可以剥开表面?层层的迷雾,能往里?多?看清几分内里?的真实模样。
“既然殿下说不嗜血,那?我便信了。”
她捧着茶盏抿了一口,“殿下说自己不嗜血,却偏偏几次三番动用铁血手段。京城人人忌惮,凶名在外。图什么呢?殿下争的——还是?生杀予夺的权柄。对不对?”
内室里?两人,一个站一个坐,一人慢吞吞地喝茶,一个靠窗边喝酒。
谢明裳边说边瞄窗边那?人的动静。
虽说她觉得不大可能,但万一三言两语碰触逆鳞,刺激得人翻脸……
他就会扔了酒杯,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萧挽风喝完那?杯酒,随手把?空杯搁在窗边。人并没有走出门去。
“权柄是?个好东西。”他如此回应道。
“手中掌权,你可以杀,也可以放。手中无权柄,你只能任人生杀予夺。”
他从窗边走近谢明裳身前,伸手摸了下她身侧搁着的刀鞘。
“你喜欢练刀。刀在你手中,让你感?觉舒畅的,也是?挥刀那?刻的掌控感?。你和我骨子里?并无不同?。”
这?句“骨子里?并无不同?”倒叫谢明裳琢磨了半天。
琢磨到最后,人笑出了声。
“哪敢,我和殿下可太不同?了。殿下天潢贵胄,眼界看得高远,所图远大。至于我呢,只要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安然无恙,我也就满足了。练刀图个强身健体、不要动辄生病拖累别人而已。”
“明裳。”
谢明裳微微一怔。这?是?他头一次在床帐子外喊她的名字。
家人好友都习惯称呼她的小名“明珠儿”。外头不熟悉的人称呼她“六娘”。当面?叫她“明裳”的人并不多?。
这?两个字听在耳里?,感?觉陌生又新奇。
她诧异地抬头,萧挽风通过铜镜盯着她的眼睛。
“掌控不是?坏事。喜欢,便牢牢抓紧。”
“手里?一无所有,刀都握不稳,谈什么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凭什么护住那?一亩三分地?你连自己的前路都掌控不住。”
“无法?掌控自身的人,只能依附。”
谢明裳内心?最为?隐秘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针尖扎了一下。原本微微上翘的漂亮唇角抿直了。
“殿下喜爱掌控权柄,那?你也来错地方?了。”
她仰起头,言语同?样的直来直往,毫不相让。
“关外才是?殿下领兵掌权的地方?。你在京城领不了兵,掌不了权。只能做个富贵锦绣堆里?的闲王,被忌惮,被监视,被上头掌权的人生杀予夺。殿下,你不该奉诏来京城的。”
她应答得尖锐,直戳根本,原本已经做好了碰触逆鳞的准备。
但萧挽风的逆鳞显然和她所想的不大相同?。
她这?句直白的反驳,居然丝毫未戳到他的痛处。
萧挽风站在她身侧,低头注视乌黑的发顶片刻,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缭起一缕卷在手里?。
“我必须来。”
抚弄发丝的动作轻缓,他的声线却极坚硬,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出不容置疑的意味。
“边地累聚的权势,不来一趟京城,便无法?化成真正的权势。辽东王是?前车之鉴。他如今什么称呼?逆贼。”
这?一夜过得很慢。
谢明裳面?向?床里?,抱着软枕,在黑暗里?久久地睁着眼。
“掌控不是?坏事。”
“无法?
掌控自身的人,只能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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