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裳睨着?黑暗里?的?背影,想起越来?越快跳动的?心跳,掩饰在平淡言语下的?护她?安稳的?心思。
她?有点想笑,又忍着?笑。
手只管扯着?他的?衣袖不放。
“就不让你走。看你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
萧挽风坐在床沿不动。帐子已?经被他单手撩起,忽地又扯下。他回?身往床里?一滚,把嘴皮子惯惹事生非的?小娘子抱去怀里?。
蒲扇从床沿掉去地上。黑暗里?响起时断时续的?促喘,被堵住的?唇齿发不出声?响,只有含糊鼻音。
床里?响起了水声?。
第55章 (小修)好好的人不做,……
黑暗帐子里的小娘子化身成了摇摆的游鱼儿,又像捞出水的鱼儿在岸边蹦跶。她?身上只剩下个银粉色的肚兜了。
到处热得发慌,热里又带着潮湿。
人湿哒哒的。
谢明裳失神地攥着男人的肩头,手掌下的筋肉贲起。
他黑硬的发尾微卷,拂过她?的腰腹。
她?眼睛失焦,茫然?地望着头顶的纱帐。其实什么也没看见,眼前朦朦胧胧的,都是雾气。
怎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忍耐问她?:“舒服?还是不舒服?”
“嗯……”她?长长地应了声。舒服地简直要融化了。
他放开她?颤抖的腰,居高凝视片刻,把她?抱在怀中。两人互相搂抱着亲吻。
她?的舌尖被吮吸得又痒又麻,人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完全不像从前看过的风月话本子里什么“轻怜蜜爱”,“小意温存”,倒像野外迎面浇下一场狂风骤雨。
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把她?浇了个透,喘不过气倒也不都是因为被压着。漫长黑夜助长无边放肆,她?几乎被舔化了,又被揉成了水。
带有茧子的指腹沾染潮湿水汽,至今还在抚弄她?的腰,细微碰触也能引发一阵敏感颤抖。
交错的呼吸带出更多忍耐,以至于越来越灼热。
刻不容缓的关头,谢明裳感觉到久违的危险,浑身一个激灵,当初在紫缎面贵妃榻上捱不住的疼痛记忆又回来了。
“……”她?本能地蜷缩起来,一边躲闪一边发力推身上压下的肩膀,拼命推几次,萧挽风察觉到她?的异样,动?作停下:
“还是不行?”
怀里的小娘子不吭声,把自己?蜷得更紧,仿佛一张绷紧的弓。以至于他有个错觉,只要稍微松开桎梏,她?即刻便会像弓箭离弦——夺路而走,狂奔出室外去?。
“……”撩了就跑?
他从她?身上翻下去?,自己?挪去?床边,深深地呼吸几次,帐子掀开,重新?捡起地上的蒲扇,缓缓地扇着风。
风又流动?在帐子里,吹去?灼热的空气。谢明裳把薄绸衣拉回肩头,面向床里,吐出一口积攒至今的长气,绷紧的肩胛逐渐放松下去?。
气息至今都是灼热的。心跳如鼓。
她?低估了他的危险。
被按倒得动?弹不得,激得游鱼般乱跳的时候,她?心里早后悔了。
但?嘴硬,就不说。
她?佯装无事人般,“河间王府当真危急了?”
身后道:“对着墙说话?你怕什么。”
谢明裳怕什么?她?死都不怕。
她?当即腾地一个大翻身,中途不忘拽紧衣襟,自己?尽量往床里挤,好容易挤出一个狭窄缝隙,把软枕重新?塞回两人当中。
“对着殿下说话,请讲。”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里对视,萧挽风眼神幽亮:“不好说。”
谢明裳:“……”好好的人不做,好好的话不说。非吊她?胃口?
床小,两人肩膀被软枕隔开,但?腿脚还挤挤挨挨靠在一处,正适合踢人。谢明裳着恼起来,抬起酸软的小腿踢了他一下,又气鼓鼓地转向墙里——摆出绝不搭理的姿态。
身后的郎君细微地动?了动?,似乎在笑。她?摸不准。反正她?不回头看。
耳边听?他道:“人心不齐。”
这四个字从薄唇吐出时,萧挽风手里扇风的动?作没停,还在一下一下地摇着蒲扇鼓风。习习凉风在帐子里流动?。
话少之?人,倒也不是存心吊胃口。黑暗里传来两句补充解释。
“人心不齐。文官内部的心也不齐。”
“杀一批,拉拢一批。朝野风向可?以扭转。”
流动?的风吹在谢明裳身上,寒凉的字眼也从耳朵里窜入肺腑肝肠。
帐子里闷出来的热气逐渐退去?,她?周身都凉飕飕的。
“人心不齐”四个字,叫她?想?了很久。
她?已经要睡着了,又挣扎醒来,带着浓重倦意问:
“我怎么帮殿下?我们家和文官不熟。杀人的活计我也不太熟。”
萧挽风的声音清醒得很。
“你每天好好的不折腾,就是在帮我。”
谢明裳从半梦半醒间被刺激得彻底清醒过来,气笑了。
“好哇,说半天,还是看不起我。”
“没有的事。”
“就有!”
“没有下次了。”
“……嗯?”话题突然?跳开,倒叫乍睡醒的小娘子摸不着头脑:“什么没有下次。”
“你刚刚睡过去一觉了?我睡不着。”
萧挽风抬手重重揉了她?一把,翻身朝床外侧躺下:“今夜半途而废的事,不会有下次了。”
谢明裳按着凌乱的发尾:“……”
“下次想?好再留我。”
局面改变的起初,并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变动?,而是润物细无声的细微变化。
起先?是“虎牢关大捷”五个字被亲兵们挂在嘴边低声议论。
隔两三日后,谢明裳从马场伺弄饲料的小厮嘴里听到了这五个字。
十?四五岁的两名?小厮满脸兴奋,边轧草料边起劲地议论着这次胜仗打得多么威风,十?八万叛军如何被三万朝廷禁军打得屁滚尿流,辽东王的人头马上要送回京城。
“进?出京城之?人,只消抬头望一眼,那高挂在城墙的人头,便是作乱的辽东王……”小厮吹嘘得仿佛亲眼见到一般。
第二个小厮听?得目瞪口呆,“当真?我可?要去?城墙下看!你可?别吹牛皮。”
头一个小厮涨红了脸喊:“哪个吹牛皮?外头所有人都这么说。辽东王的人头传回京城,就在这几日了!”
谢明裳走近木栅栏边,呼哨一声。正在马场远远吃草的得意见到主人,轻快小跑奔来栅栏边,红色的大脑袋起劲地拱她?衣袖。
旁边争论不休的小厮也瞧见了人,慌忙打开栅栏,备好辔头,准备把得意牵出马场。
谢明裳抬手拦住。“不出马场。我想?跑马。”
但?马场正有人用。她?远远地看见东南边烟尘滚滚,上百亲兵打着赤膊捉对厮杀。
“他们要练到什么时辰?”
小厮哪知道。
“顾队副领人进?马场还没满半个时辰,至少得练一两个时辰罢。娘子你看……”
“那么大的马场,我跑一圈,不耽误他们练兵。”谢明裳翻身上马,绕过练兵的东南边,往西北边角去?。
西北边角的内院亭台池子早被拆成平地,只剩一堵外院墙。马儿跑到靠近后街窄巷的那面外墙时,隔院墙可?以清晰听?到后巷的喧闹动?静。
有卖货的货郎路过小巷,清脆的拨浪鼓声响起,卖货郎哼唱起京城时兴的小曲儿。
“谢家军,三万兵。
辽东王,莫猖狂。
贼兵号称十?八万,阵前呐喊齐归降——”
许多孩童笑闹跟随,整条后巷里都是清脆的笑声和拍巴掌声。
谢明裳在院墙下勒马听?着。
许多道清脆的童声跟随货郎的拨浪鼓声,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唱:“谢家军,三万兵……”
谢家军。
哪来的谢家军?
自从今上登基,朝廷频繁调换九边驻守的将帅,又把边帅帐下的亲信大将分散调去?别处,关东调去?滇西,河北调去?闽南。
驻守关陇多年的父亲以“升调”的美名?被调入京城,防的就是“谢家军”!
驻守朔州多年的河间王被召入京城,防的就是“河间军”!
紧挨着后巷的院墙下,谢明裳不知不觉时已经抿起了唇。
耳边依旧充斥着稚童们清脆的笑声和歌声:
“谢家军,三万兵……”
父亲大军尚未凯旋入城,福祸难辨的歌谣已传遍街头巷尾。
她?记不清自己?何时牵转缰绳回返的。得意载着她?漫无目的在马场前行,儿童尖利的歌声和笑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微一晃神间,前方卷起的烟尘呛进?她?鼻下。她?猛地勒停马,呛咳了两声。
顾沛领着上百亲兵演练骑兵冲击阵型,正分兵两路、喊杀声震天时,眼睁睁瞧着谢明裳单人匹马地晃过来,直冲阵脚。
“停下!”顾沛大声喊停,拍马迎上几十?步,横刀拦住去?路,“东南角正在练兵,娘子去?别处跑马!”
谢明裳心浮气躁,心绪起伏难平,视线定在迎面拦阻的刀锋上。
顾沛的兵器是中原常见的直刀,一看便是带上战场的实用兵刃,血槽开得深,刀背沉重,刀被擦得锃亮。
明亮反光映进?谢明裳的眼里,她?抬起刀鞘挡住刺目反光。
“顾队副,你也是使刀的?”
顾沛这时还没意识到谢明裳问话里暗藏的危险,不仅实诚地应下,还多嘴夸了句:
“是,从小使刀。六娘子也使刀的罢?有天夜里在合欢苑看到娘子练刀法,赫,好弯刀——”
“正好都在马场,练一练。我要出刀了。”谢明裳道。
顾沛:“……啊?”
顾沛没领会她?当面说“出刀”二字的含义,嘴里还在商量:“娘子要练刀的话,稍等片刻,等我们练兵练好了腾地方——”
眼前出现半扇银月色的刀光。
弯刀出方向诡谲难测,顾沛后半截话还在喉咙里,匹练刀光已出现在他眼前!
刀尖挑起,直钩咽喉。
随刀而来的疾风扑上面孔,雪白刀光盈满视野。
顾沛后背的寒毛都竖起,大叫一声,格挡已来不及,他匆忙间勾住单侧马镫,搂着马脖子往另一侧伏身滚鞍大翻倒,险之?又险地避开这凌厉一刀。
银月色的半扇刀光从马鞍上方旋过,两边骏马交错奔远。
谢明裳轻轻地咦了声,握着弯刀勒马,回头赞道:“骑术不错嘛,差点小瞧了你。”
顾沛险些被迎面削一刀,骨子里的血勇却被激发,勒马回转大喊:“刚才?那一刀不算,再来比!我出刀不留手,娘子当心!”
谢明裳:“谁叫你让我了?拍马过来,让我见识顾队副的刀。”
话音刚落下的刹那,顾沛引动?战马直冲而来!
马场烟尘四起,上百王府亲兵兴奋地呼哨呐喊。
两边骏马接近五步之?内,顾沛果然?出刀不留手,一记平推横斩,迅疾如雷电,直劈对手的小臂!
这一刀力道强悍,刀身又沉重,如果被斩上,整条手臂连肉带骨都能被直接砍断。
谢明裳直视横斩而来的刀身。
电光火石间,她?手腕一挑,弯刀以极刁钻的姿势旋开半圈,把横斩来的刀势格挡住,刀尖短暂碰触划过,发出刺耳的锐鸣。
薄而轻便的弯刀被沉重外力从侧面击打,却借着这股力道上跳几寸。
这一下突兀地刀身跳起大出顾沛的意料,他一怔时,谢明裳已经轻巧地转动?手腕,跳起的弯刀正好以弯月弧形锁住了前突斩的直刀。
两边骏马再度交错,顾沛的直刀被锁在弯刀的半圈圆弧里,刀身碰撞。
刺耳锐鸣再度响起,刀尖划过刀身,火花飞溅。
顾沛握刀的手腕暴露在弯刀刀锋下。
弯刀没有顺势斩下,反倒收了回去?。
马匹短暂交错,又很快分开。围观亲兵们轰然?叫好。
谢明裳捂着被蛮力震得发疼的手腕收刀入鞘,把弯刀搁回马鞍上,远远地笑喊:
“顾队副,我刚才?那一刀如果斩下去?,你右手腕没啦。”
顾沛勒马奔回:“好弯刀!”
那么多双眼睛之?下,输赢分明,想?赖账也不可?能。顾沛大方地认输,跳下马来啧啧称奇,“弯刀的刀法好生古怪。娘子这弯刀不是在中原学的罢?”
“那是。”谢明裳踩蹬下马,把缰绳递给亲兵,领爱马去?边上吃草:“从前在关外学的。”
顾沛凑过来摸刀鞘。“没听?说谢帅和谢夫人用弯刀。关外哪位高人教的娘子——”
“快打住。”没等顾沛问完谢明裳就喊停:
“我不能想?的。你再追问几句,我往深里想?下去?,就要跟上回酒楼见端仪郡主那次一样,要当街发病了。我今天没带药酒出来。”
“啊?”顾沛惊得不轻,赶紧道:“快别想?了。卑职不问就是。”
面前的谢六娘子穿一身胭脂红的窄袖薄绸衫子,刚刚剧烈跑过马,白皙脸颊显露出十?几岁小娘子常见的粉
扑扑的气色,脚步轻快,瞧着极康健的模样……
但?顾沛记得清清楚楚,四月底宫宴那日谢六娘子出宫时,还是走上百来步就喘不上气,唇色苍白的憔悴病中模样。
那时候她?半途走不动?、气喘吁吁歇在宫道边的树下,夕阳里显出单薄如纸片的肩背,眼瞧着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这才?过去?两三个月。
病根子说不准还没消除呢。
顾沛亲自护送谢明裳出马场,沿着木栅栏走出百来步,还好,没发病。
顾沛还是担心,两边分别时追问了一句:“娘子这病症到底怎么个根源,怎么往深里想?事也会发病?”
是个好问题,谢明裳也想?知道。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关外长大,但?成长的多年岁月却成为模糊的一团背景,如雪泥鸿爪,只零星地留下散乱片段。反倒不如在京城的五年岁月记忆得完整。
爹娘都和她?说过,她?初入京城的那个夏天,水土不服,入京便卧床不起,浑浑噩噩地高烧了半个月,人几乎烧没了。
病好后她?忘却许多事,也几乎不认人。花不少时间才?重新?认出爹娘。
谢家起初也遍寻京城有名?的郎中登门问诊。好好的小娘子为何会忘事?为何一想?从前的事就会发作旧疾,心悸、晕眩,甚至于昏厥?
众多名?医束手无策。有名?医隐晦地暗示:“小娘子是否生有癔症……”
谢夫人惊怒之?下把人赶了出去?。
“癔症”两个字,如果落在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身上,意味她?在京城再寻不到一门好亲事了。
谢家从此再请郎中来看病,就只看风寒、发烧、晕眩这类的明显症状。
“十?几岁时大病过一场,之?后便不记得许多事。”谢明裳简短地提两句:
“就好像这弯刀,我记得怎么用,也记得从前在关外学的。但?如何学来的,学了多久,哪处学的,怎么都想?不起。”
顾沛扼腕连道“可?惜”:“关外使弯刀的高人可?不容易找。哪怕我出一趟关,没个具体地方,多半也找不着人。娘子老?家在什么地界?”
谢明裳牵着马儿正往晴风院的方向走,走出十?几步去?,脚步微微一顿,回望向远处气势磅礴、有三分像关外草原缩影的马场。
她?的老?家?
她?心里默想?:在京城这些年如何都想?不起。
如果我回一趟关外老?家,说不准,见人就能想?起来了?
“回关外老?家”这个突兀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她?牵着缰绳,边走边思索着。
其实是个荒谬的念头。谢家已经举家入关,爹娘兄嫂都在京城。
她?一个女郎孤身启程,出关迢迢千里路,无论和哪个商量,哪怕最开明的兄长谢琅也不会同意的。
但?这个荒谬的念头却在心底挥之?不去?。
出刀激起的余波依旧在胸腔间回荡。马儿在身侧轻快地小跑,视野里红色的长鬃毛晃来闪去?,她?随手抚摸几下,心念忽地又一动?,停步侧目,以全新?的眼神打量得意。
如今她?可?是有马的人了。得意是她?自己?的马!
她?不止手里有马,荷包里还揣着一块精铁牌子,可?以调动?河间王府账上银钱。
眼下京城局势不稳。
等局面稳定下来,她?有马有钱,挎上弯刀,再想?法子弄一张通关文书……回关外老?家看看,谁说她?不行?
她?可?以做!
想?到这里,谢明裳胆气陡壮,豪迈丛生。仿佛有个存在很久的庞然?大物在她?面前轰然?消散,骤然?满身轻松。
旁边的顾沛忽地抽口凉气:“娘子,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得告诉你?”
“不是。”顾沛赶紧比划着:“娘子你刚才?眼神不大对,直勾勾的,贼亮贼亮的,一瞧就不像盘算好事……”
“呸!贼亮贼亮的?你骂谁呢。”谢明裳骂完自己?倒没忍住笑了,牵马进?晴风院。
进?门两步又回身走出来:“你家主上允我出门的对不对?”
“替我跑趟前院,告诉你家主上,刚才?跑马听?到一首街巷歌谣不对劲,我想?回趟家里。问他能不能陪我去?。”
消息传到前院时,不太巧,王府主人正在诊平安脉。
萧挽风端正坐于主位,脱衣诊脉,下首侧坐的胡太医满头冷汗。
“……不、不知殿下,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萧挽风淡漠道:“胡太医也知道,萧某身有?旧疾,这次回京是来休养身体?。”
胡太医额头的细汗更?多了,密密麻麻的,擦完又渗出。
“殿下盛年体?壮,战场旧伤早已痊愈。咳,下官斗胆道一句,所谓旧疾,都是浮云……盛夏天气又是阳气鼎盛的季节,哪怕身体?当真有?病灶,也不该夏季发作才对……”
不等他说完,萧挽风斩钉截铁道:
“不。萧某身有?旧疾,盛夏大暑之?际,发作了。”
胡太医额头的细汗唰一下,流进眼睛里,狼狈擦汗不止。
“殿下的旧疾,于盛夏大暑之?际发作了……这,为何啊?”
萧挽风眼风都不动一下,慢慢地把衣袍拢回肩头。
旁边陪坐的严长史?笑道:“是啊,为何在盛夏大暑日发作了?胡太医是杏林圣手,擅长疑难旧症,一定找得出缘由。劳烦胡太医仔细想想?”
胡太医的脸扭成苦瓜,绞尽脑汁地构思“缘由”。
朱司簿抬回宫里当天人就没了。朱司簿是冯喜公公的人。
撇清胡太医自己的那份口供咬死了朱司簿,也成为他胡振淸的投名状,他如?今上了河间王府的船,想再?下船就难了。
胡太医烦恼的长嗟短叹声里,顾沛急匆匆小跑进厅堂,附耳回禀几句。
萧挽风神色一动,“她今日要回?倒是不巧。”盯了眼兀自苦苦思索的胡太医,吩咐顾沛:“今日身体?有?恙,不能出门。你陪她去。”
顾沛应下便往厅外走?,严陆卿追出来叮嘱:“少说两句。只说殿下不得空,不必详细展开讲病情。”
“喏!”
厅堂里的胡太医忽地一拍大腿:“有?了!”
“威武将军唐彦真,不是入关后水土不服,病倒在阵前?”
胡太医眉飞色舞道:“殿下同样多年镇守关外,头一回经历京城的盛夏大暑天。就用这个理由,京城湿热,水土不服,引发旧疾!”
萧挽风一颔首:“好病症。但还不够。”
严陆卿出言谋划:“殿下,可以循序渐进。先报上去病症,再?慢慢加码。”
胡太医提笔唰唰急写诊治方案,写到中途忽地停下,小心翼翼问?:“报几日病情?”
萧挽风垂目思忖,指腹缓缓摩挲着拇指的铁扳指。
“病去如?抽丝……先报七日。”
河间王今日不得空相?陪,谢明裳倒不觉得惊讶。这位行?踪难测,有?时候不声不响消失个三两天不见?。
萧挽风陪不陪她回谢家不打紧,只要她自己能回就行?。
顾沛转头去马场点出五十亲兵。按照萧挽风的吩咐,高声喝令:“你们五十人去大长公主府门外,把兰夏、鹿鸣两位小娘子讨回来。大张旗鼓地去,声势闹大些无妨。”
有?这五十人吸引街头巡值的拱卫司禁军和皇城司探子的注意力,谢明裳静悄悄回一趟谢家,便不会招惹注目。
五十名儿郎风风火火离开马场后,顾沛又捧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殿下吩咐,娘子回家,总得带些礼去。”
谢明裳随手打开木盒。金灿灿亮光迎面扑进眼帘,几乎闪瞎眼睛。
一匣子金饼?
她啪嗒合拢匣子。“拿错了罢?你再?去问?问?严长史?。”
顾沛咧了下嘴:“主上当着严长史?的面吩咐下来的,不会错。”
宫里前几
日赐下金饼十斤。十六两一块金饼,十块,整整齐齐码在匣子里。
谢明裳打开数了数,一块不少。
“天天听?你喊穷,我看你们王府也不怎么穷。太贵重了,我娘肯定不会收。”
顾沛抱着木匣倒紧张起来,“谢夫人不收,交给?谢大郎君成不成?可不能带回来!礼送不出去我得挨我哥一顿打。”
谢明裳:“……”
她想了想,吩咐顾沛准备八样点心提盒。四盒点心提在手里,又准备一份礼单,把御赐一匣十斤金饼写在礼单里装车。这才像京城里人家正经走?动送礼的模样了。
“走?罢。”她招呼顾沛上马,“点心提盒在手里提好了。上门跟紧我,免得不留神落了单,被耿叔找人把你堵在廊子角落,打一顿扔出门去,你挨打也白?挨。”
顾沛:“……”
顾沛转头去马场又点出十名亲兵随行?。
都是二十上下的精壮儿郎,从操练场下来,擦把汗牵马就走?。
谢明裳牵着得意出门时,正听?到身后的顾沛吆喝说:“主上不得空,命我们跟随娘子去谢家走?一趟。儿郎们听?好了,万一谢家护院把你们堵在廊子角落,打一顿扔出门去,算你们倒霉,挨着!今天只要人在谢家门里,兵器不得出鞘!”
众儿郎齐声道:“喏!”
谢明裳已经换装上马,回头嘁了声,“当我们谢家龙潭虎穴呢。都老实一点,别?学你家殿下当面说欠打的话,谁耐烦揍你们。”
身后众亲兵又闹哄哄道:“娘子出门了!”“快跟上!”
得意嘶鸣着轻快小跑,盛夏阳光照在肩头,谢明裳归心似箭。
谢家早前借住城西一处宅子,前后小三进,只有?两个跨院,七八间屋宅。
谢家两房人连带几十名仆妇同住,拥挤不堪。耿老虎领着众护院索性扎起帐篷,住在庭院廊子边。
自从谢崇山重新领兵出征之?后,亲朋故旧恢复走?动,许多家争相?出借大宅子给?谢家。
谢家不肯要,全推拒了。
谢家两房人至今住在局促的城西小宅子里。位置距离长淮巷倒不很远,跑马一刻钟便到门前。
窄门半敞开着。今日谢明裳突然?登门,事先并未打招呼,门外只有?谢家的两个老门房闲坐着聊天。
直到得意的马蹄停在门边,马鞍高处跳下一位穿箭袖窄身骑射袍子的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老门房眯着眼睛打量片刻,忽地惊站起身:“——六娘子?”
在众轻骑簇拥下,换装打扮成少年郎骑行?而来的,岂不正是谢家六娘?
“哎,吴伯,于伯!我回来了。”谢明裳熟谙地叫过两位老门房,探头往窄门里张望,“娘在不在。”
两位老门房激动溢于言表,一个急忙过去牵马,一个敞开门户引她进院子,“在,都在!”
不止谢夫人在家,大郎君谢琅也在家中。
谢明裳迈进二?门时,迎面正看到阿兄坐在窄小的庭院当中,手握一把蒲扇缓慢摇动,面前的小炉灶烟雾蒸腾。
鼻下传来熟悉的中药苦味。
谢琅正在庭院里煎药。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谢琅诧异抬头,兄妹的视线隔半个庭院撞上,谢明裳眼眶发热,忍着喉咙冲出的哽咽喊:“阿兄!”
谢琅手里的蒲扇险些掉落在炉灶里,他迅速起身迎上,“明珠儿?你怎么不声不响回来了!”
拉着她打量片刻身上穿戴,把人带进院子里,又往她身后的来处望去。
顾沛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明裳身后。
谨防上门挨打,众亲兵进门至今没张过嘴,见?了谢家大郎君也只抱拳行?礼。
谢琅眼里藏警惕,不动声色把妹妹挡在身后,视线打量起高壮沉默的随行?众人。
刚开口道:“河间王府派遣各位来——”
顾沛眼疾手快把今天的登门礼往谢琅怀里一塞,露出幸不辱命的神色,退了下去。
左手点心提盒,右手抱整匣金饼的谢琅:……?
“河间王府送来的礼,哥哥只管收着。”谢明裳忍笑接过点心提盒,放在石桌上,对还在发怔的谢琅说:
“河间王府这两天搬来长淮巷新宅子。听?闻你们的暂居处不远,想来看看你们,今天就过来了。临时起意,没来得及提前知会。”
谢琅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把沉甸甸的木匣子放在石桌上。
当着众多河间王府的佩刀亲卫,毕竟心里还有?防备,他拉谢明裳站在阳光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妹妹的气色,半晌只道:“能出来就好。”
“母亲在家。”他引谢明裳往第三进的内院深处走?,“来,我带你去见?。她老人家天天在家里念你。”
庭院里的小炉灶依旧冒着火光,谢明裳跟随在阿兄身后,闻着满溢鼻尖的苦药味,随口问?道:“家里谁生病了,劳动阿兄亲自煎药……哎呀,莫非嫂嫂病了?”
她依稀记起,五月初谢家还在长淮巷未搬家,父亲还在家时,萧挽风带她上门谈宅子,当时母亲便欣慰提过一句,“你嫂嫂接回家里养胎。”
鼻下的中药苦味缭绕不去,走?入第三进院子时,隔着院墙依旧能闻得清晰。身侧的谢琅始终未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