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王府搬家,各方都忙乱,眼下岂不是最好的脱身时机?夫人已经安排好了,趁前?线捷报入京,近期想法子接你脱身。娘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脱身”两个字出口,谢明?裳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母亲始终没有放弃营救她?出王府。
派遣李妈妈过来,打算来个“里?应外合”,趁最近搬家混乱、父亲领兵取得大捷的机会,把她?救出火坑。
她?啼笑皆非,“不急着走。李妈妈,你听我说。”
她?附耳悄声说了几句。
李妈妈越听越震惊。“……娘子不急着走?留在王府……对?娘子有什么好处啊。”
“也没什么坏处。首先,王府这处并非母亲所?想的火坑。你看我,最近都吃胖了。”
谢明?裳想了想,叮嘱李妈妈回去跟母亲详说。
“其次,宫籍毕竟未除。此刻跑了,头上岂不是新顶个‘宫人私逃’的罪名?对?于谢家来说,又是个递给仇家的大把柄。对?于河间王来说,他必须派人抓捕我,否则难以跟宫里?交代。对?于两边来说,都是有害而无?利的事。”
李妈妈听得云里?雾里?,“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局面,娘子打算怎么办?”
是个好问题。
谢明?裳慢腾腾地?扇着团扇。
自从合欢苑某个夜晚的长?谈,彼此窥得几分内心,她?大约看清河间王这趟入京的所?图了。
“替我和?母亲转达四个字:唇亡齿寒。两家可以合作。”
“我暂留在河间王府不动。”
父亲还在虎牢关,战事结局未定,凯旋回京后谢家的待遇是个大变数。以目前?的情况看,两边合作,好过两厢厮斗。
但这份合作不能放在明?面上,得暗地?里?来。
“……”李妈妈今夜怀揣着营救娘子的坚定决心而来,越听越迷茫。
“所?以,河间王府并非坑害了娘子的火坑……谢家以后,要跟河间王府合作?”
“对?。”
李妈妈浑身一个激灵,“哎哟,那河间王殿下,是不是成了我们谢家的姑爷了?”
谢明?裳:“……”
手里?原本?缓慢摇晃的团扇忽地?快扇了几下,心浮气躁往旁边几案一搁:“不对?。”
李妈妈迷茫地?眨着眼睛。“那老身回去如何跟夫人说?”
谢明?裳搜肠刮肚地?想。
从这些日子两人模糊不清的边界里?,勉强寻找合适的词语关联。
她?最后如此形容两人的关系:
“跟我娘说,我暂且在王府后院过日子,他就是个……搭伙过日子的。两边定下暗中合作,他护我周全,我想法子助他。至于什么时候了断这种搭伙过日子的关系……”
后半句倒卡住了她?。
京城局势瞬息万变,不确定的点太多了。
往近了说,五天之后,王府内院里?安插的那些眼睛,有几双搬来新宅子,几双被留在榆林街,不确定。
往远了说,萧挽风心里?如何想,两家达成合作、各取所?需,河间王手中握住了更大的权柄之后,会不会放她?出后院?她?也不确定。
她?最后选了个确定的锚点回复母亲。
“跟我娘说,先搭伙过日子。具体两家如何合作——等父亲回京之后再商议。”
当?天夜里?,把李妈妈安置在厢房里?歇下。谢明?裳歇在久违的晴风院。
服侍的寒酥吹熄灯台,只留床边一盏小灯,退了出去。
谢明?裳撩起帐子,注视着西窗下摆放的紫色缎面贵妃榻。
看了一阵,又越过隔断,打量外间堂屋新搬来的实木大圆桌。
床倒还是谢家留下的闺中的红木架子床,她?闭眼都能摸着床头的细小刮痕。
兜兜转转一圈,人再回晴风院,终究有许多细节和?从前?不一样了。
夜深人静时,她?忽地?想起顾沛转达的口信。
【今晚宫里?唱一折大戏】
差不多二更了。也不知大戏唱完了没有,效果如何?
今晚皇宫内院的动静不小。
申时末,六部官员陆续散值,萧挽风在宫门外求见天子。
虎牢关下战事胶着,已持续整个月。粮草兵马源源不断地?消耗,成效却不大,主帅谢崇山坚守不出,任凭叛军在浣河对?岸叫骂。前?锋营大将唐彦真领兵出击数次,互有胜负。
屋漏偏逢连夜雨,唐彦真久居关外多年,这次奉诏急入关领兵,正好赶上京城盛夏雨水连绵的湿热伏暑天气。
前?日军情急报入京,唐彦真小臂中流矢,伤势不算重?,唐将军自己也未在意,人却意外地?病倒了。
前?锋营不可无?大将,朝野呼吁河间王领兵的呼声越来越大。
对?于天子的态度转变,萧挽风自然感觉到了。
奉德帝口口声声说:“临阵换将不祥”,“朕不欲承担不祥”,其实心里?早动了换将的念头。
天子不欲承担不祥,便等着旁人承担不祥。
他在等萧挽风主动上书请战,顺势把让他耐心消磨殆尽的谢崇山撤换下。
因此,这几天落在萧挽风身上的圣眷十足优渥,不是赏金,就是赐宴。
也因此,萧挽风傍晚时分求见,即刻便被召入寝殿接见。
奉德帝自以为今晚会如愿以偿,接到河间王的请战书;没想到大晚上等来的,居然是河间王送进宫来的一出大戏。
打得半死不活的朱红惜被血淋淋地?抬进宫里?,作为活证据,此刻就搁在殿外。
“有奸人大胆伪造宫中手谕。伪令传入河间王府后院,意图谋害臣的后院人,谋害臣将来之子嗣。”
萧挽风把搜来的手谕和?口供甩去案上。
“最可恨之处,此奸人分明?是臣仇家,却利用宫中女官之手做谋害事,挑拨之意明?显。臣若信了挑拨,岂不是兄弟离心?”
“好在这封‘手谕’破绽百出,显然伪造。”
“还请皇兄彻查!”
奉德帝脸色难看之极。
“何人如此大胆!冯喜。”
他传来冯喜,把手谕和?口供扔去地?上,冷冷道:“传朕令,此事彻查。还河间王一个公道。”
冯喜跪倒接起地?上的证物:“老奴奉旨。”
萧挽风弯唇道谢。漫不经意间提起
,河间王府这两日正打算搬迁,总不能把祸害带去新府邸?
“后院服侍谢六娘的几位宫人,需得细查才?好。”
冯喜笑容满面,迭声道:“殿下说得有理!早日查得清楚,才?好把奸邪撇下,把忠心的带进新王府。老奴必定尽快查明?,回禀陛下和?河间王殿下。”
奉德帝未等到请战书,安插在河间王府的眼线却出了纰漏,心情大为不悦,冷冷看一眼冯喜,拂袖而去。
萧挽风转身出寝殿。冯喜手持拂尘在身后相?送。
两边客客气气寒暄着走下汉白玉台阶,走过台阶下滴血的木担架时,覆盖在担架上的染血白布晃动几下,突兀地?伸出来一只颤抖苍白的手,悬空抓了几下。
萧挽风的脚步一顿,意味深长?道,“人还有气。冯喜公公想救的话,能救。”径自走出前?方殿门。
冯喜的面色沉了下去。
站在大殿台阶下,绕开那封“手谕”,先打开两份口供。
朱红惜的口供承认手谕来自宫中,她?奉命做事;并无?交代手谕来处,只极力?攀咬了胡太医。
胡太医的口供更简单,大喊冤枉,称自己什么也未做。
冯喜仔细看过三遍,神色缓和?下去,吩咐叫来了殿外值守的千羽卫两名正副指挥使。
“千羽卫新成立不久,正是建功之时。两位立功的机会来了。”
他把“手谕”和?口供递给千羽卫:“我看这手谕的笔迹,有几分像御前?伺候茶水的杨宝和?杨内监的手笔。劳烦两位,把人请来问一问。”
杨宝和?杨内监也是服侍御前?多年的老人了,跟冯喜向来不大和?睦。
千羽卫的两位指挥使心领神会,三言两语将主谋人选圈定下来。
两边有说有笑地?往上走,千羽卫新上任的指挥使殷勤引冯喜上台阶:
“地?上有血水,冯公公这边走,当?心脏了鞋底。”
冯喜远远地?绕开木担架上台阶。
木担架伸出来的苍白的手还在四处空抓,微弱的声音哀求:“冯……冯公公……我没说、我没说……”
飘荡在空庭的微弱声音呜呜咽咽,有点瘆得慌。
千羽卫指挥使心里?不大安稳,加紧两步跟上冯喜,赔笑问:“河间王吩咐抬进来的担架,如何处置?”
冯喜脚步不停,嫌恶地?捂着鼻子,挥舞去血腥气。
“这种脏东西也能抬到殿前??冲撞了贵人如何了得。从西华门抬出去,赶紧埋了。”
殿门远处隐约有人叫喊。
服侍殿前?的宫人们起先无?人在意。宫里?是个懂事的地?方,不懂事的小崽子自会有人呵斥,惊扰不到天子。
过了片刻,殿外的喊叫声反倒更大了。许多声音加入喊叫,隐约听不清晰叫喊什么,只听到喜悦之意。
十几名禁军簇拥着一名兵士狂奔入殿门,当?中有人双手高捧竹筒样的物件,边往寝殿方向狂奔边扯着嗓子高喊:“前?线军情六百里?急报!”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人扔进一块巨石,涟漪圈圈地?往外扩散。
大殿四处都是奔走匆忙的脚步声,无?数个声音大喊:“前?线军情六百里?急报!”
“虎牢关大捷!”
萧挽风的脚步停在宫门下,目光里?带深思,注视着背负急报的兵士翻滚下马,军马跑得满嘴白沫,兵士颤抖着手将急报竹筒取出,在众多禁军的簇拥搀扶下急奔入宫门。
顾淮领众亲兵牵缰绳走近。众人簇拥着萧挽风离开宫门。
顾淮眼中带忧虑,频频回望皇宫方向。
虎牢关大捷。
却不知是个怎样的大捷?
“若能一举歼灭叛军,是谢帅之大功,谢家之幸事。但对?我们不见得……殿下,一山不容二虎,河间王府以后在京中会不会受打压?”顾淮忧心忡忡地?问。
严陆卿策马行近右侧。
和?顾淮的忧虑不同,严陆卿此刻望向主上的目光里?却炯炯闪动,隐藏兴奋。
“虎牢关大捷,京中的局面要变了。”
“一潭死水不利蛟龙。不怕大变激起千尺浪,就怕无?风浪啊,殿下。”
“虎牢关下大捷,到底是个怎样的大捷?我们如何利用这波风浪?其中大有可操作之处。”
“目前?最重?要的关键,我们需得尽快知晓虎牢关大捷的具体战况,再随机应变。”
左右两边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同时落入萧挽风耳中。
萧挽风神色不动,翻身上马:“先回府。”
“不能指望宫里?传消息。入夜后遣人去谢家问。”
第54章 我在你心里,是个废物?……
谢明裳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脚步走进内室,帐子被撩起,身边床一沉,有人在身侧躺下。
她?睡沉不久,困意浓重,心里?模糊闪过念头:人回?来?了。宫里?今晚的?戏唱得怎么样?……
滞涩的?眼皮却睁不开。只觉得身边拱过来?的?躯体太热,她?受不住热,本能地往床里?侧翻让了让。
晴风院原本就是给小娘子准备的?闺房,内室比榆林街抢来?的?王府主院小了三?成。
床没有挪动,还是谢家?原本的?架子床,放置在室内大小正合适;但西窗下新添一张紫缎贵妃榻的?缘故,室内布置便有点挤挤挨挨的?。
等屋里?多出第二个?人,掀帐子上床,更挤了。
谢明裳往床里?滚半圈,没用,还是肩膀贴着?肩膀,胳膊搭着?胳膊,热得她?背后起一层薄汗。
她?闭着?眼抬手往后搡,搡的?力气还不轻。
结果压根没搡动。
贴着?她?肩背躺下的?人反倒更靠近了。
有只手扳过她?的?肩膀,谢明裳半梦半醒翻了个?身,困倦地咕哝着?,眼睛依旧睁不开,还在把人往床外推。
她?被抱进怀里?,身躯交叠,脑袋搭在宽阔的?胸膛上,耳边传来?了规律的?心跳声?。
揽住她?的?手臂有力而温热,她?俯趴着?,被她?压着?的?坚实胸膛同样?地热。
人体的?热度隔着?单衣源源不断地传来?,男人耐心极好地不动,指腹轻轻抚摸她?柔软如凉玉的?脸颊肌肤。
……可把谢明裳给热醒了。
她?扭动着?想从火炉子上翻下去,翻身到半途又被抱回?。两人汗涔涔地在抱在一处。
罪魁祸首还在问她?,“吵醒你了?”
“今天过得如何,看到马场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明裳抬手一巴掌。
“连我娘的?院子都没留下。”
萧挽风压根没躲,啪地一声?,捱得结结实实,反倒笑了下,顺手捋起她?蜿蜒披散在床褥间的?乌发,发尾一圈圈地缠在手掌间。
她?母亲人还在,倒也不必记挂旧居。
“马场还是大的?好。小场地跑起来?憋闷。明早你牵着?得意跑两圈就知?道?好处了。”
“留在榆林街王府的?那?几双眼睛,短期之内不会跟来?。可以先把你身边两个?女使接回?。”
两句对话间,谢明裳彻底清醒过来?,挣扎着?四处摸索大蒲扇,往身上急扇了几扇。
蒲扇被接过去,规律的?凉风开始习习涌动。
谢明裳满意了,不再挣扎着?往侧边翻,原样?趴回?去胸膛上,侧耳听着?心脏沉稳的?跳动。
“宫里?的?大戏唱得怎样??”她?终于有心情问起今晚宫里?发生的?事。
萧挽风并不瞒她?。深夜的?内室床帏间,本就适合说几句私密话。
“敲锣打鼓,戏方开场。”
“京城诸公喜欢看狗咬狗,今晚入宫送了一场狗咬狗。”
谢明裳听个?八成明白,琢磨道?:“……把麻烦扔回?宫里?,叫他们自己内斗?”
“差不多。”
萧挽风抚摸着?柔软的?发尾,又道?:“你父亲今晚报了大捷。”
“……嗯?”
谢明裳有些意外,这等军情大事也不瞒几天,当夜便告知?了?
“军情急报入京,细节还待打听,明早应该便能收到。”
萧挽风简短地说个?大概,之后却又闭嘴不言,思绪不知?被牵引去何方,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的?脸颊。
谢明裳感觉到哪里?不对。他今夜的?情绪有些不对。
萧挽风性情强势,极少泄露情绪,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像一块坚不可摧的?岩石。但眼下,他罕见地走神了。
她?心里?咯噔
一下,想起之前他曾说过:“我若领兵,你父亲便要召回?。你不会高兴的?。”
如今事态往相?反方向发展……
“我父亲在虎牢关下大捷,对殿下来?说,不算好消息?”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里?对视片刻,萧挽风开口道?:
“短期而言,对谢家?是好消息,对河间王府不算好消息。”
“长期而言,难说。”
谢明裳:?“难说”是什么意思?
萧挽风又走神了。
他走神的?时候,目光笔直望向头顶漆黑的?帐子,思绪飘去两百里?之外的?雄关战场,手却还在一下一下抚摸着?柔亮的?长发,指节把她?的?发尾圈起,无意识绕出七八圈。
“嘶~”谢明裳捂着?头皮,吃疼地推他一把。
沉在思绪里?的?人惊醒,松开发尾,歉意地摸几下她?乌黑的?发顶。
抚摸的?力道?却又没收着?,重得很,把她?整个脑袋压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谢明裳的下颌磕到肩胛,磕得还不轻,嗒地一声?细响。
她?倒吸口凉气,下巴生疼,恼火地按住那?只还在抚摸自己发顶的?手,直接拍一巴掌,推出去了。
“想事就想事,别乱摸。”她翻身往床里。
“嗯?”身侧的?郎君显然并未意识到哪里不对,她?没完全转过去的?身子被他按着?肩头扳了一下,力道?不重,显露出挽留的意味。
谢明裳不肯顺着?他翻回?来?,但拢住肩头的?手又不放开,她?保持着?侧躺的?别扭姿势瞪他。
萧挽风的?注意力终于被拉回?来?八分?:“怎么了?谁惹你生气。”
说话间又扳了一下,她?保持不住侧躺的?姿势,还是翻个?身面向他,有力的?手臂即刻把她?拢回?怀里?。
谢明裳的?下巴抵着?男人胸膛,人给气笑了。
“扇子怎么不摇了?”她?索性不客气地开口使唤,
“换只手拿蒲扇。别只顾着?扯我头发,扇风去。”
两人汗津津地抱在一处,萧挽风果然把蒲扇换去右手,继续一下一下地摇扇鼓风,帐子里?又有阵风流动。
萧挽风其实已?思索很久了。
从宫里?回?返的?路上就在想。
回?返王府后,严陆卿领着?几名关外千里?投奔而来?的?幕僚,众人闭门商议整晚,想出个?离奇的?主意。
但这个?离奇的?戏本子里?包不包括谢明裳在内?萧挽风和众幕僚的?意见相?左。
严陆卿的?意见,谢六娘已?经知?晓河间王府许多秘密,不能放回?谢家?。
萧挽风不同意。
道?出商议结果时,萧挽风手里?扇风的?动作没停,还在一下一下地摇着?蒲扇鼓风。
“你父亲这次大胜返京,多半要上书讨你回?家?。”
他慢慢地道?:“不必等你父亲回?返。明天你就回?谢家?。”
走向实在太出意料,谢明裳没忍住笑了:“怎么回?事?”
萧挽风却没有笑,声?线极为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你母亲今日遣人探望你,被你留下了?明早送回?去。你一起回?谢家?。”
谢明裳在黑暗里?停顿了一会儿,“送我回?谢家??”
“送你回?谢家?。”
她?留意到,萧挽风嘴上平淡地几次提起“送你回?谢家?”五个?字时,打蒲扇的?动作都停顿片刻,才又继续无事般晃动。
这个?短暂的?疏漏,叫她?捕捉到了对方此刻深埋在心底的?心思。
谢明裳两只手肘交叠在胸膛上,下巴搁在手腕间,这个?姿势正好和半躺着?的?郎君面对面。
她?在近处打量萧挽风。
他的?眉眼轮廓冷峭,身躯坚实颀健,整个?人具有锋锐的?攻击性,就连打扇子的?动作都隐含力量。
清醒半卧着?打扇子的?场景,如果换个?人做,或许会流露出安宁悠闲的?韵味;被他做起来?,却完全不会令人联想到“悠闲”两个?字。
倒仿佛在山林间迎面撞上一只趴在岩石上、随时暴起伤人的?野豹子。
从外表到动作,处处彰显坚硬的?底色,看不出丝毫温情。
……这人可真能藏心思。
他在担忧什么?
谢明裳趴在他身上问:“把我送回?家?有什么好处?”
萧挽风不答反问:“不想回?家??”
她?恼火地拍他一下:“我问什么,就不能直接答我?非要拐弯抹角的?。”
萧挽风却又闭嘴不说了。
他不想言语的?时候,仿佛岩浆凝固形成的?百尺灰岩,不管如何重重地敲,哪怕跳脚狠踹,也踹不出裂缝。
从他刚才打扇子的?几次短暂停顿,谢明裳隐约察觉到“不舍”的?情绪,亦或是“担忧”?
再试图确认时,却又寻不到一丝端倪。
萧挽风的?声?线冷静而坚硬:
“之前说过,谢家?合作的?事,我找你父亲谈。你自己的?事,我当面问你。”
“明日送你回?谢家?。有什么意见?”
谢明裳猜不透他的?想法,偏偏不要按他的?安排来?。
“如果我不要回?呢?”
萧挽风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蒲扇依旧慢慢地摇着?,风在帐子里?均匀地流动。
“为何不要回?家??找个?理由说服我。”
“为何突然要把我送回?去?把背后的?原因告诉我。”
两人的?视线在黑暗里?对视,彼此都不退让。
萧挽风始终未应答,手里?缓缓地打着?扇子,直到谢明裳开始恼火地扯他的?蒲扇。
“说话呀。”
“别光打扇子,说话呀。”
“说话呀,再装哑巴我要生气了!”
蒲扇被扯了两回?,几乎扯破的?撕拉声?响里?,萧挽风松开手,终于开口道?,“安稳不能持久。等你父亲回?京,差不多要起变数了。”
谢明裳听他简短地陈述几句。
赫赫战功之大将,于朝廷来?说——就像烧得通红的?火炭。
冬季不能缺一刻,夏日惹厌弃。不小心还会烫到手。
辽东王叛乱,朝廷坐观两虎相?斗,选听话的?那?只领兵出征。前些日子,天子对谢崇山起了疑心,有意换将,对行事恣睢放肆的?河间王府容忍有加。
如今谢崇山大胜。若能一举成功平叛,凯旋而归,战功声?誉堆积在谢家?头上的?同时,原本能忍之人就会变为不能忍,原本能忍的?事也会变为不能忍。对河间王府的?打压要开始了。
“这是短期的?局面。”萧挽风话锋一转,“长期局面,要看你父亲这次大捷怎么个?胜法。”
如果一举擒获辽东王本人,叛乱根源连根拔出,危机彻底解除,对谢家?却不见得是好事。
“胜得太彻底,危机拔除。你父亲于朝廷就无用了。”
“无用之武将,功勋难持久。”
萧挽风在黑暗里?平稳地陈述着?,谢明裳被有力的?手臂拥在身侧倾听。
听来?的?感觉像耍百戏的?走高索……不能败,但又不能大胜,胜败都对谢家?不利,怎么做都落不下好。
身侧的?手一下下地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帝王御人之术。你父亲不会理会这些,该打仗就打仗,该追击就追击。具体战报如何,我已?遣人问你母亲。”
“有意思。”
“下面一段日子的?去处你想好了。留在河间王府会不太好过。”
谢明裳思忖着?这句“不好过”。
萧挽风又接下去道?:“这个?夏季回?谢家?好。你父亲大胜凯旋,这个?夏秋,谢家?比河间王府安稳。”
帐子里?实在太热,谢明裳摇着?抢来?的?蒲扇,呼啦呼啦地扇风。
说话选用的?词句,往往微妙地泄露一个?人的?思绪。
萧挽风接连提起两次“安稳”,无意中泄露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他想她?安稳。
父亲也想她?安稳。
母亲同样?想她?安稳。
每个?人都想她?安稳,都想把她?庇护在羽翼之下,想让她?仿佛雏鸟般无忧无虑。
但对于长不大的?雏鸟来?说,鸟巢之外皆天敌,依靠亲人的?庇护过日子,哪有真正的?安
躲在亲人身后担惊受怕的?日子,经历过谢家?围门的?那?半个?月,足够了。
送回?谢家?,重新被爹娘哥哥庇护,哪里?安稳?她?心里?丝毫不安稳。
谢明裳觉得燥热,索性拉开帐子角,窗外灌进室内的?穿堂风吹动额发,她?觉得凉快多了。
“想不想听我一句心里?话?”
身侧的?目光果然即刻注视过来?。
对方专注的?视线里?,谢明裳撑着?他坚实的?胸膛,柔软的?唇瓣往上贴近耳边。
“嘘,听好了。我的?心里?话可只说一次。”
“前些日子还天天逼我练刀。跟我说,不能掌控自身的?人,只能依附。眼看要出事就把我往安稳的?地方送。殿下,你可真是门缝里?看人——把我瞧扁了。”
“我在你心里?,是个?废物?”
萧挽风:“……”
母亲递来?的?前线战报,被她?简短地讲述几句。
这次虎牢关大捷,并没有擒获贼首辽东王,只抓捕到两个?儿子,父亲还在领兵追击辽东王的?残兵。
萧挽风从头到尾未说一字,只听着?。
听完,问她?短短两个?字:“不走?”
谢明裳答得明确:“不走。”
“我已?知?会母亲了。河间王府接下去打算演什么戏本子?提前说说看。让我有个?准备。”
室内安静下去。萧挽风揽着?她?,有一阵没说话。
人体的?热度隔着?薄单衣传来?,耳边规律的?心跳忽地加快几分?。
砰砰,砰砰。
谢明裳侧耳听着?逐渐加快的?心跳。
嘴上言语能骗人,心跳骗不了人。
耳边听着?激烈的?心跳,不知?为什么,她?自己胸腔里?的?心跳也在加快,身上似乎更热了。
热得她?趴不住,腰肢细微地动了动,骤然碰着?下方不知?何时起势的?火热之处,磨过细嫩的?肌肤。惊地她?一下撑坐起身,就要跨去床里?。
才起身的?腰肢却被牢牢按住,往下拉。
她?原本好端端坐着?,不知?怎的?就上下颠倒,被压在身下,圈在手臂当中。
忍耐已?久的?吻落了下来?。
纠缠身影在黑暗垂落的?帐子里?翻滚。
这张女子闺阁中的?雕花床秀气。尺寸和贵妃榻差不多大小,两人挤挤挨挨的?,灼热呼吸喷在彼此的?脖颈间。
谢明裳喘息着?把人往外推:“今天是搬家?的?头一天。东西都没收拾好,在箱笼里?堆得乱糟糟。”
“所以?”
“所以,没香膏。”
“故意的??”
倒也不是故意的?。“十两金买回?的?贵价东西,没扔。”
谢明裳理直气壮地说,“找不着?有什么法子。”
“没扔,但也不用。藏着?不让我看见。”
“让你看见怎么着?了?”谢明裳索性耍赖了:
“实话告诉你,有一罐就收在妆奁盒里?。我不答应,就算香膏搁在床头你也用不上。”
说的?很有歪理。萧挽风长长地吐口气,翻身坐去床沿,抬手去掀帐子。
衣袖却从后方被扯住了。
“内院被你拆得只剩个?晴风院,你去哪里?睡。”
萧挽风:“外书房。”
谢明裳坐起身瞪他:“我跟你吵架了?你跑去外书房睡算什么。”
“现在不让我走,不怕我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