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5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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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来。”
“不来一趟京城,便无法?化成真正的权势。”
“辽东王是?前车之鉴。”
在她身后,同?床而眠的男人呼吸平稳悠长,人已睡沉了。
他每夜睡得并不多?,早起晚歇,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白日还有许多?精力?消耗在京畿兵营。一旦睡下,便睡得很沉。
她无声无息地翻了个身,在黑暗里?睁开眼帘。
沉睡中的男人,眉心?依旧细微拧成起,唇线紧抿,睡梦中也不露出半分松懈。
她在黑暗里?盯看良久,抬起手,轻轻地摸过他抿直的唇角。
他今年二十三岁。
其实也不过比她大了四?岁。
野心?勃勃。渴望权柄。
她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坚持“必须来”。为?什么冒着极大的风险,抛下他在边地累年积攒的威望权柄,只带着两百亲兵入京。
天子卧榻边的富贵闲王岂是?好做的?这?一趟入京,当真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权柄?
自己都能看出的凶险,他看不出?
远处隐约传来四?更天的梆子响。
他很快要起身了。
梆子的缭缭余音还未断绝,枕边人果然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的瞬间,抬手把?唇边不老实四?处乱摸的纤长指尖给?攥住。
谢明裳却也不怎么怕。
被攥住的手指头,依旧停留在薄而柔软的唇角处不动。
趁他睡着摸两下又怎么了?
同?样的事他对自己都做过多?少回了?气壮胆粗四?个字:
跟他学的。
谢明裳在黑暗的帐子里?告知?今日浴药包闹出的动静。虽然表面?看不出问题,但穆婉辞亲自送药包来合欢苑,本身就代表着大问题。
萧挽风什么也未说,只一点头,表示知?晓。
人却依旧侧躺着未动,不老实的秀气的手指头依旧被他攥着。
目光里?带无声的催促。
谢明裳若有所悟,搭在他唇边的指腹又轻轻地摸索几下。
指腹传来柔软的触感?。
她沿着唇线往下摸,碰触到脖颈下方?突出的喉结,好奇地停在那?处抚摸。
被好奇抚摸的人依旧动也不动地侧躺着,喉结却明显地滚动几下,呼吸深重起来。
谢明裳瞬间缩回手,改往上摸。沿着线条分明的下颌胡乱摸索时,一个没忍住,又不老实地捏了下耳垂。
乱摸乱动的手指头即刻被捉走,牢牢握住。
这?回容忍不再,她被搂紧去怀里?四?处狠揉,揉得她乌发散乱,两人滚入床里?,喘息半天才止住了。
黑暗笼罩的大床深处,谢明裳把?想了半夜的那?句话说出了口。
“我若协助殿下,等殿下日后掌了更大的权柄,对谢家——”
萧挽风止住她后面?的半截言语。
“谢家的事,我会和你父亲谈。”
黑暗里?看不清楚面?容,他把?谢明裳散乱的长发拨去背后,露出皎玉色的肌肤,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乌亮剔透,眨也不眨。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谢明裳故意追着问:
“殿下的意思是?,我在谢家说话不算数?谢家的事得找我爹才算数?”
萧挽风抬手拍了她一下。瞧着手重,谢明裳躲了下没躲开,真正落在头顶上时却轻得几乎像抚摸。
“跟谢家相关的事我找你父亲。我们之间,只是?我和你两个。你只需代表你自己说话。”
说罢起身出了院子。
谢明裳撩起纱帐,远远地目送他离去。
第三天傍晚,“三日不吃不喝”的“严厉惩罚”结束,合欢苑里?打开一盒色泽雪白的香粉。
寒酥道:“等下就要回主院,娘子扑点粉,做出憔悴面?色。持续憔悴个三五日,看着才真。”
谢明裳忍笑接过香粉。
寒酥在旁边帮忙巧手装扮,香粉扑到一半时,顾沛正好过来禀事:
“主上转告娘子,兰夏和鹿鸣可以接回来了。工部加紧日夜赶工,王府新宅子提前准备妥当,这?两日就可以搬。搬家的箱笼打理,还是?要信得过的人经手才好……哎哟娘子这?脸色!”
白色的香粉扑上嘴唇,嫣红润泽的唇色显出骇人苍白。
眉黛轻轻一抹,眼下青黑。
“这?么快就要搬了?”
谢明裳边对着铜镜散漫地扑粉边道:“主院没什么紧要东西,不急着把?人接回来。”
“兰夏鹿鸣两个不在我身边,朱司簿的反应才有趣。”

咕咕叫唤的白胖鸽子最先?被抱去主院。
谢明裳狠练整个时辰的刀。累到刀柄都拿不住,走路手脚发颤,保持如此的绝佳状态,由寒酥、月桂两个搀扶着,颤巍巍跨进主院敞开的大门。
许多双目光隐秘地打?量,并?无人上前问候说话?。
缓慢走过庭院时,寒酥轻声嘀咕:“穿过一个庭院,简直跟过龙潭虎穴似的,被瞧着不自在?。难怪娘子要把兰夏和?鹿鸣留在?郡主的院子里?休养。这种日子过久了,人容易出?毛病。”
“不会太?久。”谢明裳轻声道:“我看河间王忍不下了。过几日搬家,不知会不会把院子里?的眼睛留下几双。”
这天晚上又送来一桶乌黑透亮的药水沐浴。寒酥好言好语地商量,娘子受罚体虚,泡不得澡,怕人晕厥在?浴桶里?。
寒酥言语上好声好气,行动半分不相让,这晚终归没用药浴,谢明裳在?床边蘸着清水洁了身。
“龙凤斋的香膏。”月桂在?内室帮忙收拾箱笼时,意外寻到个好东西?,欣喜呈上。
“我们?郡主常用的,原来娘子这里?也有?这家香膏的香气清雅持久,在?京城极受追捧,得提前半个月跟铺子预定?。”
谢明裳差点都忘了这茬。
手捧一盒龙凤斋出?品的小鎏金圆盒打?量,不知她?想起什么,忽地噗嗤一笑,跟月桂说:“你拿的那盒味道好不好闻?”
月桂打?开盒盖闻嗅,当然?是好闻的。手里?那盒正好是清幽浅淡的白檀香。
谢明裳接过那盒白檀香膏,在?手背上抹一点,闻了闻甜香,随手搁进妆奁盒里?。
“收着备用。十两金买来的金贵香膏,总不能扔了。”
河间王府之主接连两天不在?府中。
虎牢关下战事紧急,叛军开始大举进攻夺关,军情日夜急报入京。政事堂昼夜议事,宫里?也时常半夜召朝臣入宫。
谢明裳白日散步时撞见严长史,当面把人叫住问了几句战事情况。严陆卿倒也不跟她?隐瞒。
“战事胶着,互有胜负。谢帅浴血守关,无暇写家书?。”
“你家主上最近会不会领兵驰援?”
“朝中尚未有消息。”严陆卿想了想又道:“殿下说,会尽力避免此局面。”
谢明裳突然?想起,萧挽风有个夜晚曾对她?提起:“我若出?征,朝廷会召回你父亲。你不会高兴的。”
她?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句,慢慢回院子去。
父亲这次领兵出?征,头上顶着“将功戴罪”四个字,只能胜,不能败。
未能退敌而中途被朝廷召回,不必多想也知道,谢家之后的局面,必不会好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摆弄沙盘里?的红色小旗子。
只能胜,不能败。
眼下最大的问题在?于,朝廷给不给父亲时间。
宫里?那位天子的耐心能够维持多久,是否足够让父亲谋划用兵,等?来一个大胜的时机。
谢明裳思?索着,辗转良久才睡着。
睡前用多了心思?确实损耗精神。
临睡前惦记着父亲和?谢家,心神不安,被她?惦记着的亲人果然?入梦来。
她?罕见地梦到爹娘阿兄。
梦境四周模糊朦胧,雾气四散,视野里?只有爹娘的背影。
父亲端坐在?马背上,兵器横放马身,头戴兜鍪,全身披甲,正如山谷出?征那日,她?在?凉亭惊鸿一瞥的伟岸背影。
梦里?的母亲终于没有再跟父亲争吵了。
母亲也身披软甲,腰间挎一把弯刀,背影利落飒爽,和?父亲并?肩骑行。
跟随在?
爹娘身后的,当然?是长兄谢琅。
谢琅人如修竹,穿一身直缀袍子坐在?马上,跟随在?父母马后送别。
谢明裳站在?原处,目送三人越走越远。她?急切地想跟随上去,脚下却动弹不得,心里?大急,在?梦里?喊出?声:
“爹,娘,阿兄!你们?去哪里?,等?等?我啊。”
她?为何不能动?她?的马呢?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原来正坐在?马上。胯下一匹红白相间的漂亮马儿?,岂不正是她?的“得意”?
谢明裳大喜,急忙催动缰绳急奔,很快便追上了前方的谢琅。
她?高喊:“阿兄!”
长兄果然?应声回头,带笑喊她?:“明珠儿?。”
看清阿兄的瞬间,谢明裳却惊得猛然?一个勒马!
回身在?阳光下冲着她?微笑的,压根不是谢琅清雅温文的脸。
竟是个陌生男子。
“……”谢明裳从梦里?猛然?惊醒过来。
心跳激烈如鼓,梦里?惊骇的情绪引发轻微心悸。
她?扑倒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咳几声,惊起守夜的寒酥。
寒酥急奔入内室,按照鹿鸣和兰夏的叮嘱寻虎骨药酒给她服下。
一杯药酒入腹,熟悉的苦涩回甘的滋味弥漫在房间里?,肠胃熨帖得微微发热。
谢明裳缓解良久,急促的呼吸才喘匀了。
“没事。”她?抱被坐起身,抬手压住胸口,心跳依旧不大平稳:“做了个离奇的噩梦。”
耳边传来脚步在?庭院里?走动的细微声响。她瞥了眼紧闭的窗牗。
“什么时辰?这么早便有人在?院子里?做事?”
今日顾沛来得确实极早。
辰时初,天刚蒙蒙亮,顾沛便领着十来个亲兵过来忙碌收拾,把东间萧挽风落下的大小物件一一清点装箱。
东间的大沙盘最先?被四名亲兵扛走。其次是摊了满桌案的文书?邸报。
谢明裳洗漱完毕时,一眼正撞见顾沛招呼着亲兵合力抬起堂屋里?的实木圆桌。
那桌子着实沉重,四名膀大腰圆的亲兵抬得手臂腱子肉贲起,吆喝着抬出?门去。
动静闹得不小,院子里?各处房门都开了,许多双眼睛不出?声地窥探着。
谢明裳耐心等?他们?把整套实木桌椅都扛走,才招呼顾沛过来问话?。
“搬这么急?连我吃饭的桌子都搬走了。该不会今天就要搬家了吧。”
顾沛拱手回禀:“虎牢关下全面开战了。”
他的嗓门亮堂,从屋门边直传到庭院里?头。
“朝廷在?商议我家殿下领兵出?征之事。正好工部也日夜加紧赶工,王府新宅子即将修缮完毕。”
“搬家和?出?征,搞不好哪个先?来。严长史吩咐我们?两手预备着,得空便赶紧把要紧的先?搬过去。”
吃饭的桌子每日要用,当然?是要紧的家具,头一批搬过去。
屋子里?新做的贵妃榻当然?也是要紧的家具,同样今日搬过去。
吃饭的桌子和?睡觉的床榻都搬走了,难道还能把谢明裳留在?空空的主屋里??
今天当然?也得搬家。
谢明裳领着寒酥,月桂抱着两只咕咕叫的大白鸽子,三人挤挤挨挨坐上马车时,刚好见顾沛从马厩里?牵着得意出?门来。
“我们?就这么搬了?”谢明裳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惊讶里?又带好笑,不愧是领兵出?身,搬个家都雷厉风行。
她?扬声问车外头:“院子里?其他人呢?就扔那儿?了?还是会分批搬过去。”
跟车的是顾淮,拱手答道:“先?把娘子安置妥当要紧。至于院子里?的其他人,各自有安排。”
谢明裳抚摸着咕咕叫唤的大白鸽子:“顾队正答得可真是滴水不漏。什么都说了,细听又什么都没说。得了,回头我问你弟弟去。”
顾淮是个嘴紧的,无奈碰着谢明裳,只得多漏出?两句:
“娘子稍等?个三五日。留在?榆林街这处的人会分批安排处置。五日后还未送去新宅子的,就不会去了。”
谢明裳跟月桂道:“鸽子放一只走。跟你们?郡主报平安,再跟她?道个谢。五日后你们?就回大长公主府罢。叫兰夏和?鹿鸣直接去长淮巷河间王府寻我。”
扑啦啦~
一只雪白鸽子飞上夏日京城高空。
主院的院门关闭了。
顾沛领亲兵搬出?去整套的实木圆桌椅,再回返时气势陡然?一变,披甲拔刀,杀气腾腾地围住整个主院。
被留下的众人脸色骤变。
胡太?医被五花大绑着扔去主院当中。
顾沛把一包浴药扔去胡太?医脸上,喝道:“看你准备的好东西?!要不是这两日忙着搬家,收拾东西?时从你院子里?无意翻出?,我等?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皇恩浩荡,将你赐入王府照顾我家主上和?谢六娘子起居,你竟给我家娘子沐浴用的药里?放滑胎的麝香,居心险恶!想要保命的话?,还不如实招认,谁指使你做此恶毒事!”
药包泼洒了满地,其中混杂着昂贵的麝香粉末。浓郁复杂的药香弥漫小院。
朱红惜看到胡太?医事发就脸色大变,屏息静悄悄往人群后躲。却又哪里?躲得掉?
胡太?医哭天喊地,不等?刑罚上身便当众指认:“是朱司簿做的!”
“朱司簿声称奉了宫里?密令,逼迫下官在?谢六娘子的浴药里?放避孕滑胎药物!”
胡太?医接下去当众大喊自己冤枉,自称世代行医,麝香滑胎,妇人近身有大害,他不愿做此恶毒事啊。
胡太?医坚称:他准备的药包里?并?无麝香。
肯定?是朱司簿私自把麝香放入药包中。
朱红惜无处可躲,被压到庭院中央。
听到中途她?的脸色早已红红白白,厉声高喊:“我只是个司簿女?官,如何能接触得到麝香!胡太?医冤枉我!我只每日熬制药浴水而已,麝香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撕扯起来。
言语越撕扯疏漏越多,胡太?医提起朱红惜在?他面前晃过但没叫他看清的“宫中手谕”。
朱红惜慌忙间掩饰不住,被她?当做宝贝随身携带的“手谕”当场从身上搜出?。
王府长史严陆卿在?边上静观热闹,这时才慢悠悠地踱出?人群,接过手谕细细查看一通。
“这手谕……是何方的手谕?谕令并?非朝廷敕书?制式,显然?非出?自中书?省。”
“若是内廷手谕,怎无天子玺印?——难道是宫里?哪位娘娘的手谕?但河间王乃是外臣,宫里?娘娘的手谕,又怎会发来河间王府?如何解释都不对啊。朱司簿?说说看。”
朱红惜紧紧地闭上嘴。
她?也不是蠢人,从当中被指认的激动情绪中回过神来,盯着把自己极力撇清的胡太?医,她?隐约知晓,这回自己脱不了身了。
这手谕是何方的手谕?当然?来自御前大宦冯喜公公,代表圣上的意思?。
但这封手谕见不得光。
她?甚至不能当众把“冯”这个姓氏说出?口来。
上回章司仪被打?得半死,还能从河间王府抬回宫去等?着医治;
如果她?当众把这封手谕和?冯喜公公对上号,她?回宫也只剩个死。
朱红惜瞪视胡太?医的目光里?闪过怨毒。
做事露马脚的蠢货!药包竟提前包好了放在?自己屋里?,被人借着搬家的借口,一搜一个准!
她?随即又开始懊恼自己:冯公公的手谕,应该如章司仪那般,收到看完便烧了的。
但这是她?头一回接到冯喜公公这种大人物的手谕,她?舍不得烧了。
此时后悔也无用。
在?各处聚集而来的复杂各异的眼神里?,对着无法解释的手谕和?扔在?面前的药包,她?能做的,只剩下直挺挺地站在?庭院当中。
紧紧地闭上嘴。死也不认。
沉闷的刑杖击打?声,持续很久才停下。
胡太?医手软脚软地出?门去。鼻下依旧萦绕着浓烈的血腥气。
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惊慌回身,眼睁睁看着两幅竹担架抬出?院门。
一副空着,另一副
担架上抬了人。
抬出?去的当然?是受刑的朱红惜,此刻以白布蒙住头脚,不知死活,血水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形成蜿蜒血线,越过呆若木鸡的胡太?医,血线继续在?前方延伸出?去。
胡太?医歪歪扭扭地走,但如何走都避不开满脚的血,惊慌之下一脚踩进血泊里?,人软倒在?路边。
呕~~!他扶墙呕吐起来。
严长史始终陪伴在?胡太?医身侧,把他搀扶起身,又亲自送他回前院。
“打?得重,但人没死。朱司簿是个惜命的,挣扎到最后还是招了供。喏,抬出?去治一治,录完供,依旧送回宫里?去。”
胡太?医边吐边勉强答话?:“应该的,应该的……”
他和?寻常人见血惊悸的呕吐不同。
见惯了生死的御医,怕的当然?不是抬出?去半死不活的烂肉,后怕的是河间王府准备的第二幅空担架。
被打?烂躺在?竹架上抬出?去的,险些?就是他自己。
“呕~~~”
严长史在?边上悠悠地道:“宫里?的太?医都是万里?挑一的杏林圣手。我家殿下征战多年,见多了来不及救治而死伤的同袍兄弟,心中痛惜。殿下深知医者难得,舍不得折一位太?医在?王府里?啊。”
“胡太?医的屋里?查获了麝香,但并?未用在?谢六娘子身上,可见胡太?医医者仁心。”
“我家殿下特意叮嘱严某,今日务必把胡太?医保下。还好胡太?医明理听劝,言语间多有配合,严某幸不辱命。”
胡太?医扶墙吐了一场,劫后余生的后怕庆幸盈满胸腔,眼泪汪汪地道谢。
“多谢严长史言语提点!多谢河间王殿下顾念下官的难处!”
严陆卿微笑。
“外头马车备好了。等?下第二批出?行,胡太?医搬去新王府。劳烦胡太?医以后好好给谢六娘子诊脉养病才是。”
朱红惜还是怕死。
最后关头撑不住,录下口供。
如今严陆卿手里?拿着三张纸。朱红惜的口供,胡太?医的口供,以及来自宫中的手谕。
手谕的意图明显:河间王的子嗣,不能出?自谢氏女?腹中。
两家结下之仇怨,不能借由下一代的血脉和?解。
“极好的口供。”严陆卿叫来顾沛。
“你领几个人,把朱司簿身上搜来的手谕,她?录的口供,胡太?医的口供,当面都给主上送去。”
河间王府的消息由亲卫打?马直送出?府的同时;
谢明裳的马车停在?路边。
“我见不得人?”
谢明裳牵着缰绳,得意的大脑袋凑在?她?手边亲昵地蹭来蹭去。
“如果不是见不得人,为何不能骑马去长淮巷新宅子?你家主上都不拦着我骑马出?门,你非让我坐车?”
顾淮当然?有他的考虑:“娘子的安全重要。坐车比乘马安全得多。”
“你家主上的安全更重要。他出?入骑马,你怎么不劝他坐车?就是觉得我没有自保之力。把人瞧扁了,顾队正。”
谢明裳把弯刀横放马鞍前,摸了摸得意的大脑袋,踩蹬上马,稳稳坐在?马鞍高处。
“我有自保之力。”
她?轻轻一踢,得意往前轻快小跑起来,辨认片刻方向,熟门熟路地抄小道往城西?长淮巷奔去。
“护卫娘子!”顾淮急点十余名轻骑疾追上去,摆出?雁形护卫阵势,把谢明裳护卫在?当中。
轻骑沿路奔驰而去,风里?传来前方远远的笑声:
“顾队正,一个急拐弯就被甩去后头了,你这骑术还差点!”
“顾队正,雁形阵跟不上我,你该下令变阵了。把跟着你们?主上急行军的锥子阵拿出?来。”
顾淮急喝:“变阵,跟上娘子!”
城西?。
京城出?名的李郎中药铺子门前。
挂出?门外的药幡旗帜在?大风里?摇摆,十几骑轻骑踩着盛夏阳光呼啸而去。
身穿直缀长袍的白衣郎君提着药包,站在?药铺子长檐下,吃惊地注视着红衣猎猎的小娘子在?众多轻骑簇拥下快马驰过城西?长街。
正是罢官闲居京中的谢琅。

寒酥和?月桂两个的马车慢悠悠停在长?淮巷河间王府气派的鎏金铜钉大门前?时。
谢明?裳早把各处转悠了个遍。
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晴风院门前?,团扇掩住吃惊微微张开的唇,她?瞠目打量周围。
偌大个谢家宅子,原本?绕内宅围成的青瓦粉墙绵延数里?,当?中许多精致的亭台楼阁,曲折廊子,大小跨院,假山鱼池……消失得干干净净。
视野当?中,矗立一间翻新过的晴风院。院门扩建过了,比原先大了两倍。院门外修宽敞直道,足以两匹马并行。
紧挨着晴风院的,是一大片木栅栏圈起的马场。
眼前?旷野平阔,天低云高,新铺的草场无?边无?际。
栅栏里?散养着七八匹马儿,正在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啃草。一眼瞧不清木栅栏到底圈了多远,总之,站在木栅栏边极目远眺,可以直看到马场尽头的外院墙。
谢明?裳:“……”
她?住了五年的谢家宅子?给拆成这样了?
几名亲兵卸下得意的马鞍,牵入马场吃草。得意绕着栅栏小跑几步,低头啃几口草,却又回身奔近身边,隔着栅栏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衣袖,讨要鲜果子。
她?摸了摸得意的大脑袋,从荷包里?取一只甜杏,喂它吃了。边投喂边瞧着不远处眼熟又陌生的晴风院。
等得意咔嚓咔嚓啃完整只甜杏,谢明?裳也从最初的无?语里?回过神来,咂摸出几分好笑。
内院拆得这么彻底,喂马倒是方便了。
但他就没想过给自己留个单独住的内院?
住在榆林街抢来的王府时,两人又不是没吵闹过。
她?恼火上头把主院门关了,他那边吃个闭门羹,至少还有合欢苑可以歇下。
如今搬过来倒好,两人再吵闹起来,她?把晴风院的院门一关,他岂不是只能跟爹爹从前?那样,去前?院睡书房?
谢明?裳踏进久违的晴风院。
明?显翻新过了,梁柱门窗重?刷漆,墙面粉刷一新,房梁上头的青瓦也重?新铺过。
但大体布局还维持原样。
院门边种植的蔷薇爬藤,庭院里?的石桌椅和?小凉亭,窗前?的芭蕉都还在。穿堂风吹过庭院,芭蕉叶在风里?沙沙地?响。
谢明?裳停在西窗前?的芭蕉树下,抬手抚摸宽大的树叶,仰头透过繁茂的芭蕉枝叶,注视着头顶上方熟悉的檐角在视野里?延伸出去的夏日晴空。
檐下的燕子巢还在,她?微微地?笑了下。
仿佛经历了狂风海浪的帆船返航,远远眺望到岸边熟悉的港口景象依旧。
一颗动荡的心,在旧日闺房当?中,忽地?安定下去几分。
晴风院只有新搬来的三个小娘子,难得的宁和?静谧持续到晚上。
掌灯前?后,门外响起一阵响亮的妇人嗓门。
“六娘子在晴风院?老婆子求见六娘子!”
“老婆子是哪个?老婆子从谢家宅子挂匾的头一天就在谢家了!上千个日夜,老身一直在晴风院勤勤恳恳服侍我家六娘子。做人要讲良心呐,老身早无?家可回了,六娘子当?初允诺养老送终,这晴风院就是老婆子的家,你家新主人不能昧了良心把老婆子赶走啊!”
门外吵闹声越来越大,谢明?裳细微拧了下眉,转身往院门外望去。
院门没关,外头灯笼光亮,她?一眼撞见那自称“老婆子”的妇人面容。
妇人欣慰地?笑起来,远远福身请安。
门外故意撒泼闹出动静的,分明?是母亲身边跟随多年的亲信陪房,李妈妈。
人是顾沛从大门外领进来的。顾沛站在晴风院门口问:“娘子,这婆子自称谢家仆妇,赖在门外不走,口口声声说在晴风院服侍娘子多年。娘子可认识她??”
谢明?裳快步走出门外,把李妈妈的手拢住,拉她?进晴风院。
“确实是院子里?服侍我多年的老人。河间王府不差多一个人罢?李妈妈留下陪我
谢家不放心女儿,送个稳妥老人进来服侍,顾沛心眼再实在也明?白这道理。既然谢明?裳把人认下了,他麻利地?把李妈妈的包袱帮忙扛进院子。
顺便转达主上口信:“殿下吩咐转告娘子,今晚宫里?唱一折大戏,娘子先睡下,勿等。”
“知道了。”
等晴风院重?新安静下来,谢明?裳终于找着机会问李妈妈。
“我娘吩咐你来寻我?可是家里?有事?”
李妈妈谨慎地关门闭户,激动神色难以抑制,迎面拜下:“娘子大喜,谢家大喜!”
“大郎君白日出门那阵子,刚巧瞧见六娘子搬来长淮巷。晚上夫人正念叨六娘子时,喜讯入家门呐。”
“信使从虎牢关下快马报信入谢家——虎牢关大捷!”
“虎牢关大捷”五个字,仿佛一记强心猛药,谢明?裳原本?还困倦地?蜷在软榻上掩着呵欠,人瞬间清醒,直接翻坐起身!
紧闭的窗上映出对?坐的人影。
李妈妈眉飞色舞,低声讲述一遍从信使那处听来的前?线战报。
谢崇山领兵蛰伏多日,缓慢拖垮敌营的嚣张气焰。
趁对?方疲乏之时,从浣河上游决堤放水,深夜冲垮叛军大营。所?谓的十八万大军争相?溃逃,溺死、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已擒获了辽东王的两个儿子,大军正在追击贼首辽东王。夫人说,这次若能顺利擒获辽东王本?人的话,谢家算是否极泰来,之前?往谢家身上泼的脏水就能全部洗净了。”
李妈妈难掩激动,噙着泪又哭又笑:
“郎主这次立下讨逆大功,返京之后,必然会为娘子上书请命。娘子,你这次定然能够除去宫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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