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临近明心宗的半大小城丹道城, 就挤满了从九洲十八川各地而来的商户、散修。
丹道城中连夜支起布篷,不过短短三日便在布篷之下修剪出华贵高耸的栉比阁。丹道城这家栉比阁,在每月上中下旬三日分批放出了大量无主的蓬莱秘宝, 并对其中的典籍法器举办了一场场内部拍卖。
这些内部拍卖会遴选参与者的修为, 若是低阶修士根本连入场资格都没有。一开始以元山书院为首的多个宗门, 都在墨经坛人最多的“天下论道”分坛中说, 这是蓬莱的骗局, 他们在摸底凡人的修为,在后续会报复每一个去参加拍卖的人。
但随着墨经坛之间流传说某几个小宗门捡漏买到了上古时代的心法残篇, 还有根本看不出原理的几件强大法器, 各大宗门也有些坐不住了。
羡泽等了不过一个多月, 就看到有包括梁尘塔、元山书院还有其他大宗门的高阶弟子甚至长老, 偷偷带人参加了拍卖,一掷千金的买走了不少宝贝。
毕竟如今修仙界的水平都停滞了许久, 很多人都认为变得更强大的秘密就在夷海之灾前的神秘时代,追古捧古之风盛行。
不过这些所谓的“宝贝”都是羡泽挑选过的, 很多都是唬人的花架子, 实际能带来超然修为的少之又少。
但随着这些布满上古图腾,还有着龙爪龙痕的金器珠玉受到追捧,整个九洲十八川无一不真实的意识到:真龙真的存在着,它们曾经极其强大辉煌。
修仙者可谓是天底下最慕强的人,当时袭击明心宗时遇到真龙的亲历者纷纷夸张的描述着她的强大恐怖,以显得自己当初灰溜溜的逃走不是胆怯, 而是遇上真神般的龙,不得不暂退。
这种传言越来越离谱,特别是那些最不受主流宗门待见的散修们,形成一片“拜龙”之风。
他们又没见过羡泽,自然连金龙雕塑都做的千奇百怪,有的给她做成六指斗鸡眼,有的给她做成白胡子胖身子,一时间散修们给她起什么名字的都有,什么“飞元真君”什么“上龙帝君”。
甚至还有人觉得她一定是看上了钟霄,又姿态威武凛然,肯定是雄性等等——
东海沿岸也挤满了想要一睹蓬莱阵容的修仙者,他们从每日清晨便开始遥遥观海。传闻说蓬莱虽以阵法在海面上隐形消失,但在特定的时间与日光下,他们能有幸看到蓬莱岛的轮廓。
那群人始终在翘首以盼,羡泽确信自己的阵法不会让任何人能看到,但总有人对着海上一团雾一阵风,硬说自己看到了“蓬莱岛”,甚至墨经坛出现了一大堆关于“蓬莱”“真龙”的分坛,每日有人都在分享自己看到真龙的逸闻。
这些凑热闹的人,绝大多数都在修仙界中“不入流”,于他们的亢奋和崇拜不同的是,修仙界主流宗门们,似乎统一了口径:
蓬莱根本没有重现。
那个真龙就是魔。
他们倒也有自己的依据。因为在蓬莱重现、真龙现身的传言之后,凡界在短时间内出现大量暗渊,山谷崩塌、峡谷凹陷,也有无数冥油、黑烬与魔兽,涌入了凡界各个地区。
当年明心宗和千鸿宫的弟子面对魔域黑烬都毫无招架之力,这些突然出现的暗渊,几乎是瞬间成为了修仙界的头号威胁。
分舵分宗被魔兽袭击死伤无数的消息层出不穷,这些惨案触目惊心,甚至还有大批妖魔将修仙弟子折磨取乐或绑架去魔域买卖。
修仙界主流一时间群情激奋,大批人认为暗渊就是真龙有意制造的。毕竟东海屠魔前他们就见过身材修长的“魔”四处屠戮,制造暗渊,这次仙魔两界陷入混乱又是在真龙现身之后。
传说中真龙就是仙魔不分,它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这样做。
羡泽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这恐怕是画鳞计划的一环,他早就知道自己如果失去魔主之位,仙魔两界必然会四处洞穿,陷入混乱。
而且他当年伪装成羡泽四处作恶,造出了“东海屠魔”,当下他就是要让羡泽更洗不干净,甚至让很多人认为,羡泽就是他——就是魔主。
他就是要给羡泽留这个恶心人的烂摊子。
与此同时,在修仙界上层,“真龙奴役论”大行其道,有不少人认为真龙将会把所有凡人视作蝼蚁踩在脚下。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起了“雷劫飞升”。
如果雷劫是由真龙控制,那岂不是谁人何时渡劫全凭它的心愿,渡劫之后又去向何方?如果拼尽全力到了化神期,渡劫失败将功亏一篑,魂飞魄散,那是不是根本就不追求渡劫成为上仙,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九洲十八川做一辈子的化神期强者,难道不好吗?
但是团结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就是千鸿宫少宫主宣衡的回归。
宣衡还活着的消息基本就是在钟霄露面之后半个月就传了出来,很多人都想看兄弟相争厮杀大戏,甚至在千鸿宫内部,已经在正主还没到千鸿宫之前就开始彼此拉帮结派。
却没想到宣琮早早就立在台阶上,揣着袖子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目盲的兄长从云船走下。
宣衡冷声道:“没用的东西。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千鸿宫主要长老,当初都在西狄被羡泽斩杀,千鸿宫权力真空,按理来说宣琮完全可以手握大权重振旗鼓,甚至于让这个兄长都没有办法回到千鸿宫。
可宣琮没有这么干。
他半摆烂了。
基本就是带着千鸿宫退居二线耍赖皮,所有邀请屠龙的建议他一概不参与,所有想蚕食千鸿宫的他全都打回去,但要说主动干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宣衡说他“没用”,仿佛也是说这大好的机会他不夺权,那宣衡就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宣琮混不在意,扶着散乱的斜髻笑了笑:“你若是有用,也不会瞎了眼睛。怎么说?瞧你脸上倒有几分吃饱过的余韵。”
外人哪里听得懂兄弟二人的对话,只知道宣琮本意是等宣衡回来便翩然离去,宣衡却拽着他彻夜详谈,宣琮最终是略不情愿的留在了千鸿宫,继续像当年那样闲散混日。
而宣衡从来都是雷霆手腕,虽说已经大不如前的千鸿宫内部,有不少人怀疑他的目盲、多位长老被杀,以及他与真龙之间是否有关系,但宣衡还是置若罔闻,果断宣布:
卓鼎君已死,他继任千鸿宫宫主之位,甚至他对当年失火未修的纳载峰再度放了一把火,彻底拆除了那篇废墟。许多千鸿宫弟子都很好奇纳载峰的山门之中到底有什么,但终究是没有机会见到。
千鸿宫在数个月的混乱衰败后,终于在他重塑的严苛门规下,又恢复当年几分气派。
而没过多久,就在丹道城蓬莱秘宝在全天下掀起热潮,在元山书院多次号召要反抗魔龙反抗蓬莱的时候,千鸿宫向天下宣布——
卓鼎君当年在东海因贪婪伤害真龙,已经得到上天谴责,受尽折磨而死,千鸿宫与真龙有上古渊源,缘分相连,将绝不参与任何屠龙相关活动。
千鸿宫看似中立,实则已经是极大偏向真龙,甚至承认宗门与蓬莱在上古时代的联系。
这四舍五入就是认定真龙是上仙半神的地位。
而另一边,有传闻说,在这暗渊遍地的混乱之际,伽萨教圣主已然带人闯入中原腹地,目标似乎是至东海沿岸,想要完成五十多年前伽萨教未能完成的朝拜。
江连星飞在空中俯瞰着已然郁郁葱葱的蓬莱,初冬偶有落雪,但蓬莱岛上如今灵力旺盛却没有多少叶子枯黄。今日空中没有多少飞动的木柱砖瓦,应该是葛朔和华粼已经回去了。
刚刚羡泽的话回荡在他脑中,他仍旧有些恍惚。
羡泽已经对他很好了,是他单方面深陷在对她的感情里停不下来。
葛朔也是当年教他功法的人,江连星从心底尊称他一声“师父”。
他虽然心里有过蠢蠢欲动,觉得真龙从没必要忠贞,但当羡泽都表示她有了葛朔不会再选择别人——
他的想法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上台面……
师父都已经回来了,他怎么能那么不要脸的还一次次说自己对她的感情。难不成就因为华粼的记忆,就因为龙与蛟的相配,他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江连星头昏脑涨的飞在空中,望着那些连接宫殿的回廊,巍峨中透着秀致,既般配羡泽的地位,也能符合她的喜好。
江连星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搬进去这些廊腰缦回的宫殿,会不会他就要住在远远的另一端,想一推开门就见到羡泽也难了。
可在如今紧凑的屋檐下,他眼睛耳朵,也躲不开她与师父之间任何的恩爱与互动。
江连星还是第一次在陌生回忆以外的现实中,见到羡泽那么放松、懒散又隐约有点孩子气的样子。
她起床一直不怎么早,清晨打着哈欠在窗边托腮,葛朔站在身后拿着梳子不知道与她聊着什么,她忽然回过身去掐葛朔的肋下,俩人笑闹打坐一团,葛朔打不过她,蜷成一团夹着胳膊,屋里传来俩人几声笑骂:“长胡子龙!”“大屁股鸟!”
他俩总有聊不完的话,有时候江连星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听见窗外哝哝细语,原来是俩人支起窗子点着灯烛,裹着被子凑在一起,窗台上还摆着一碟花生米。他俩就聊着墨经坛上屁大的八卦,同仇敌忾的骂人,就能聊到后半夜去。
俩人有时候就先后打哈欠,裹着被子直接倒在窗边的榻上,江连星隔着自己窗子的薄薄窗纱能看到他们窗口的灯盏到了近天亮才熄灭,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是也窝在自己窗边的椅子上抱着腿睡着过去。
羡泽没说错。
他亲眼见证着,她与师父恩爱无双。
而他自以为直白表露情感的那几句话,对如今什么都拥有的羡泽,就纯粹是多余。
他暗暗下定决心。
一辈子不再说出那些话,换能长久留在她身边,江连星一万个愿意。
江连星回到院落中,却没料到华粼和葛朔正坐在树荫下,葛朔手忙脚乱的给他束发髻,桌子上还摆着几支红珊瑚的簪子。
华粼脸上也不知道抹了什么玩意儿,跟被扇了似的红扑扑的,他被套上好几件轻纱层叠的衣服,有点呆滞地坐在石凳上:“……师父,羡泽真的会喜欢这样的吗?”
葛朔叼着簪子,往他金白色的发髻中簪的时候,戳到了皮肉,华粼疼得直皱眉。葛朔攥着一把头发,正在较劲:“我还能骗你吗?以前她被这种样子迷的不要不要的。这几只簪子都是她之前从宝囊里取出之后放在妆奁里的,你就说你不小心发现,觉得很漂亮很喜欢才借用的。”
华粼怀疑道:“师父真的不是害我吗?万一这些簪子很重要,羡泽生气我偷拿了呢?”
葛朔啧了一声:“这簪子就是她拿来配你这头漂亮金发的!再说,她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
华粼:“好吧。可是脸上有必要弄得这么红吗?”
葛朔也不明白华粼怎么这么苍白,他印象里的那个假货,可是每次在羡泽面前都是脸色红扑扑。
葛朔嘴损起来:“她就喜欢脸红的,甚至看见猴屁股都激动要抱着亲——”
华粼:“不过……”
他回过头看向葛朔,有点不太确定道:“可是,羡泽最喜欢的不是师父吗?干嘛要让她多喜欢我一点啊。”
葛朔动作僵硬了一下,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那我还能跟她似的活几千年吗?让你打扮你就打扮,不过她要是真的生气了,你就推我头上,就说是我干的就行。桂花油呢?啊对,你真的不打耳洞?我建议你打一个——”
江连星看到那红珊瑚簪子就想起来了。
他记忆中对着水面映照模样的时候,就看到过旧日的华粼戴着红珊瑚的首饰,跟眼睛交相辉映。
葛朔难不成是在教小华粼去讨好……
葛朔显然不认为自己能一直陪羡泽。
他甚至已经在想,一定要有人能伴在羡泽身边。
相较于江连星,在葛朔眼里显然小华粼跟羡泽更相配,更让他安心。
江连星站在原地,一时间难以动弹。
从来都是爱玩多情的羡泽笃定的说“我们恩爱无双”,最是忠贞的神鸟却在妆点别人,希望羡泽能喜欢上其他人……
第195章
江连星动了动, 华粼眼尖,余光扫到了他,惊讶道:“江连星,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葛朔猛地转过脸来。
江连星只好走出来几步, 向葛朔拱手道:“师父、师兄……羡泽那边说想要让我先回来做些饭食,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葛朔目光落在他身上。
前些日子羡泽又去了一趟明心宗,看了看丹道城的市集, 买回来不少东西。除了她哭天抢地想吃的菜色, 还有给他们仨人的衣物。
她当时还拿衣袖比了比江连星的臂长, 道:“许久没给你买衣服了, 感觉好像又买小了。哦, 尾巴洞你自己改去吧,我可不会缝。”
葛朔当时就意识到, 江连星和羡泽之间也存在某些外人不知道的默契。
这种默契说是师徒还是别的, 葛朔也很难分清, 但显然羡泽失忆后的那段时间里, 江连星真的全心全意地保护着她……
这会儿师徒二人对视,江连星像是被扎了一样避开目光。
葛朔抬起眉毛:“去吧, 我看她把那些食材跟宝贝似的拿冰术保鲜着呢。”
羡泽回来的时候,月色洒满院落, 四周点满灯笼照的如同白昼, 桌子上的饭菜也都热气腾腾。
江连星坐在桌边,他想到今天在书海发生的一切,下意识想站起来避开她。
羡泽却已经飞落到桌边,翻飞的衣袖拂过江连星鬓边,带过一阵她的淡淡气息,她揉着眼睛落座, 差点碰撒了汤碗:“真不用等我——啊。”
江连星立刻抬手托住,汤碗一滴未撒,羡泽也下意识要去接,手指按在瓷碗的同一处,托住了他指节。却没想到江连星急急抽回手去,那汤碗直接打了个转落下来。
羡泽手指一晃,差点摔碎的汤碗带着汤汤水水飘起来,落回桌子上。
羡泽看了他一眼。
江连星攥着手指垂着头。
葛朔看出来了这俩人有点不对劲:“怎么?吵架了?”
羡泽挪开眼:“……没有。”
江连星顿了顿,半晌后才低声道:“我惹师母生气了。”
葛朔眉毛诧异的抬起来。这几个月江连星就没怎么叫过“师母”,这会儿怎么突然改口了?
羡泽没说话。
江连星有些坐不住,道:“我再去看看厨房,要不要添些饭——”
葛朔却阻止了他:“不用,大家吃饭也就陪某个贪嘴的龙吃个乐子。羡泽,你别把气带到饭桌上哈,徒弟不听话大不了打一顿就是,明儿就忘了。”
羡泽扯了扯嘴角:“打过了。”
俩人连眼神交汇都不愿意有,不可能是单纯的惹生气了,葛朔只好半开玩笑道:“我也瞧着没有伤,打你哪儿了?江连星,你要记恨你师母,就真没良心了。”
江连星:“……我怎么都不会记恨师母的。”
眼见着气氛又要坏,羡泽却惊叫着岔开了话题:“华粼!你怎么了?谁打你了?”
华粼眨眨眼:“没人打我呀。”
羡泽托腮笑道:“那脸怎么跟被人扇了似的。今日倒是不披散着头发了,梳成这幅样子,过来,让我看看。”
江连星闷头盛饭,他将饭碗递到羡泽面前,羡泽正抬手拨弄了一下华粼头上的发簪。
她似笑非笑的将脸转向了葛朔。
这回轮到葛朔低头扒饭了。
华粼似乎很不适应这样的装饰,他从小就并不爱美,天然雕饰,但他也意识到了桌上情绪的流转:“好看吗?”
羡泽端详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看。小华粼很配红色。”
华粼却垂了垂眼睛,拔掉发簪:“但我不喜欢束头发。我也不喜欢脸上弄得那么红。”
他天生秀致,动作却一向是天真稚拙,抬起袖子用力蹭了蹭脸颊。
羡泽又看了一眼葛朔。
他捏紧着筷子,吃得专心致志。
羡泽道:“华粼,坐近一点吧。”
华粼脸上露出了当晚第一个笑容,他挪过石凳靠在羡泽旁边:“我看你吃。我还是喜欢吃花和草。”
羡泽夹了一筷子:“你吃过这个吗?钟霄说是丹道城的猎兽师打的野珍,肉中已经有了灵力滋养的味道。”
华粼表情不大乐意尝,但在羡泽的目光下,还是凑到她筷子边叼过去:“唔。一般好吃,就像是蘑菇。”
羡泽摸了摸他脑袋,笑道:“多尝尝,别天天嚼草了。喏,这些珊瑚钗不想戴就不戴。”
她伸手要摘,华粼却捂住:“那我不戴,羡泽也喜欢我吗?”
羡泽愣了一下。
她目光看向葛朔,又挪回到华粼纯净又期许的脸上,她伸手捏了捏华粼的脸颊道:“那当然。跟钗子跟外貌跟什么都没关系,我知道小华粼到我身边来有多么不容易。”
华粼却伸手搂住她胳膊:“那羡泽别光让师父陪,让我陪着睡吧!我做梦都梦见小时候你陪我,我还把脑袋拱到你肚子上戳你,我特别想羡泽身上的味道——”
江连星没想到,他自己内心的想法,能被华粼这样直白的说出口。
这个饭桌上,只有华粼仰着脸,他和葛朔都低着头。
羡泽环顾一圈,慢慢笑起来:“那行,你师父拿了我的珊瑚钗都不打声招呼,罚他今天睡井里——”
葛朔皱起眉头,他半弓下腰,忽然放下筷子道:“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他快步往房间的方向走去,用力合上门,甚至连屋檐下的几个灯笼都因门扇起的风而晃动。
江连星望过去,他还记得羡泽特意买的灯笼,她说鸾鸟和苍鹭都不擅长夜视,所以夜间越明亮越好——
江连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华粼的筷子:“你别吃了。反正你嚼几朵花,吃点花蜜也能饱!”
华粼皱起鼻子,抬眼有点生气地看着江连星:“羡泽喂我呢,你凭什么不让我吃?”
江连星面无表情的面容下也隐着几分愤怒:“师父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吃!师父跟师母最是恩爱,你在这里撒再多的娇也没用!”
羡泽听到这后半句,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江连星却僵着脑袋,注意到她的目光也不愿意回望。
华粼偏过头,他手指拨了拨金发:“不是我气病的。他这些天好几次表现出不舒服了。还不让我跟羡泽说呢。”
羡泽猛地转过头看他:“葛朔这几天都不舒服?!”
华粼点点头:“他就是撑着在修建宫殿,我想告诉你,可他不让说。每次一见你,他恨不得嘴咧到耳根,每句话都带好几个笑话。”
羡泽望了房门一眼,道:“你们俩吃吧。”她抬手握住江连星的手腕,江连星手一抖,失了力气似的,刚从华粼那里夺走的筷子掉下来。
羡泽接住筷子,递还给华粼,道:“乖,都别吵架啊。”
她走过去打开主屋的门,然后走进去反手合上。
饭桌边只剩下俩人。
江连星一屁股坐下来,面无表情却隐隐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沮丧。
华粼根本没有尝刚刚羡泽给他夹的菜,只是偶尔吃了几口菜芯,俩人都不说话。
华粼忽然开口道:“我会陪着羡泽,怎么都不会离开的。”
江连星以为这是示威。
就听到华粼继续道:“你最好也这样。”
江连星:“……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华粼点头:“对啊,我很讨厌你。但羡泽喜欢你的。”他把盘子边缘装饰的花塞进口中,慢慢嚼道:“可能比喜欢我还多吧。我从小觉得羡泽最疼我了,可从我去了一趟魔域再回来,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连星垂下眼睛,对华粼来说羡泽失忆的那段时间不算太久,对他来说确是两辈子,甚至是更久。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我们谁都没法跟师父相比。”
华粼放下筷子,红瞳中露出惊讶:“你凭什么想跟师父相比?师父为她做了多少,陪了她多少年?你才跟羡泽相识多少年?甚至师父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她心里这么重的啊。”
江连星怔了怔,被他直白的话语说得有些抬不起头。
华粼摆弄着盘子里的叶片,托腮道:“真龙寿命那么长,若是一二十年便能对一个人情根深种,那千年岂不是要爱五十个?我没想那么多,说不定等五百年之后,我也能像师父这样,被她事事挂念就好了。”
她走进去几步,就瞧见葛朔化作原型,颓丧的趴在榻上,脑袋埋在软垫里。
她靠着侧间的门框,抱着胳膊道:“怎么?拿簪子给华粼打扮的时候,没想过要是我真吃这套,你心里也会生气吗?”
葛朔没说话,只是烧焦了的鸟屁股对着她。
羡泽叹了口气:“他最清清白白,跟过去那些事都没关系,别把小华粼扯进来。”
葛朔闷声说了句什么。
羡泽没听清楚,刚要问,就看到葛朔身体抽动了一下,周身灵力波动虚弱,他也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羡泽连忙上前,捞起这只烧焦水鸟转过身来,他眼睛紧闭,尖嘴巴已经把软垫戳出一个窝。
羡泽拍了拍他脑袋:“化作人形,这我都握不住你的手。”
葛朔闷声道:“我不要。你化作小金龙。我要我的小金龙——”
他刚说出口也觉得这要求唐突,羡泽好多年都没在他面前化作原型了。可他从软枕的缝隙里斜过眼睛,只瞧见金光一闪,两只爪子捏着他脑袋按在枕头里,她尾巴缠上来:“不许动,你已经被我捕获了。”
她化作一条没比软榻长多少的矫健金龙,缠着他的羽毛,一幅将他缠绕捕猎的模样。
葛朔挣扎过来,忽然用长长鸟嘴,叼住了羡泽的脑袋,吞下去一半。
羡泽睁开眼就瞧见了某个家伙的嗓子眼,爆发出一声尖叫:“葛朔你想死了!!”
只听到屋外头也混乱一片,华粼和江连星似乎被她尖叫吓到,都要起身拔剑了。
葛朔连忙松开龙头,化作人形,把她抱在怀里捂着她的嘴:“别叫别叫,这又没跟夜里似的弄个结界隔音,你叫什么都听得见!”
羡泽扭扭身子,干脆一长条躺在他身上:“你要是再出那些给华粼抹猴屁股脸,插珊瑚钗的昏招,我就要现在开始叫了。我能叫得让他俩开开眼,让他们知道每天那罩着卧室的结界里都是什么动静——”
葛朔嘴巴浑,脸皮薄,涨红了脸捂住龙嘴不肯撒手:“别叫。他俩也不小了,又不是没开窍!”
羡泽要张嘴,他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她金瞳笑得眯起,葛朔松开手,羡泽毛绒绒的脑袋往他颈窝里顶了顶,一只角戳在他脸上的笑涡里,爪子捉着他胸襟的衣服:“你跑屋里来,是因为生气我喂华粼吃饭了吗?我就当他是小孩呢。”
葛朔伸出手,把她盘起来抱在怀里,一只手还捏了捏她的爪子,刚要开口就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我没生气,我就是不太舒服,可能这几天累到了。”
羡泽脸色却不太好:“不,这里灵力丰裕,你使用再多法术也不会如此虚弱。画鳞又在搞鬼,他又想见到我了是吧。”
葛朔却皱着眉头:“你别去见他,别让他得逞。”
羡泽:“大不了我再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葛朔拔高音量:“这样他反而得意了!真是恶心死了!我都恨不得一头——”
他意识到羡泽必然不愿意听他这么说,住了嘴。
羡泽没说什么,只是爪子反握住他的手指,将灵力丝丝汇入他体内。
葛朔也知道羡泽一直在找寻能够化作成年应龙的办法,便推开她的手想要拒绝她淡金色的灵力。
羡泽却张嘴咬住他耳垂,不许他乱动,两只爪子都紧紧握着他的手指。
葛朔干脆躺下来,就像是被路过金龙霸王硬上弓的可怜凡人般,咧嘴笑道:“好霸道。这跟强行往我嘴里塞饭有什么区别。”
羡泽松开他耳垂,但尖尖牙齿又生气又无奈的在他下巴脖颈上咬了一堆浅浅牙印,道:“你再这么瘦下去,我真有可能每天打捞三百斤的鱼,往你嘴里灌。”
葛朔笑得直咳嗽,二人笑声停歇之后的短暂沉默后,他手指摩挲着羡泽的断指,轻声道:“你不喜欢华粼吗?你之前不就最喜欢他的模样吗?”
羡泽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也学会了葛朔的打岔聊法:“各有一半吧。我要是这么看脸的龙,你现在应该被我赶出去放哨了。”
葛朔又笑:“我很俊的好嘛。”
他顿了顿道:“江连星如果没有当年的记忆,他就不是过去那个人吧。”葛朔心里始终认为,若是那个人还活着,他恐怕是争不过。以羡泽的性子,二人能有一两百年的形影不离,必定有根上就契合的地方。
羡泽沉默片刻,道:“不论是否有当年的记忆,都不是了。”
葛朔总觉得她这话说得模糊。
难不成江连星真的……真的有当年的记忆?葛朔心里头悬起来,他下意识的口无遮拦问道:“那你呢?你更喜欢他的哪一半?”
羡泽忽然伸出爪子掰着他下巴瞧了瞧,在她抱怨了几次他胡茬扎人之后,他修面比以前勤了不少。羡泽上下左右的看他,葛朔有点不适应:“看什么?”
“我看是谁附体了。我认识的葛朔只会说:‘你眼睛敢看别人试试’。”她笑着捏他眉毛:“再说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已经过了能因某些花心思的小手段上钩的年纪了。”
羡泽跟他说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葛朔也有点老脸一红,咕哝道:“我就是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