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泽垂眸运转金丹,如今她的金丹在体内如同太阳一般明亮激荡,要极其细致才能隐约看到,在西南方向几十里处,似乎正有两枚如星的亮色。
羡泽正思索着,对面云船临城,空中已然震荡起停泊时的呜鸣声,声浪夹杂着灵力远远荡开,仿佛是笼罩整座城的灵压。
羡泽忽然转过头去,对钟霄道:“你能让这结界不再透明吗?”
十几艘云船先是远远瞧见了结界。只是随着接近,那片结界如云雾一般化作浓重的白色,遮挡住了许多丹道城大半的模样。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结界脚下明心宗数人的身影。
其中钟霄放下按在结界上的双手,好似为了抵御他们,刚刚加固结界那般,
如今随着明心宗神秘的名号传开,钟霄也成了颇受关注的一号人物,云船停泊后几十上百道目光几乎都落在了钟霄身上。
钟霄倒也没有避让,她回头看了羡泽一眼,羡泽微微挑眉嘴唇翕动。
钟霄表情了然,独自一人御剑而起,裙摆迎风不飞,身姿瘦小,开口却声音回荡四周。
“丹道城异变封锁,禁止入内,不知来者何人?”
对面云船无人应答,羡泽依稀能听到交头接耳的声响。
毕竟是多个宗门凑在一起,虽披上了同色的衣袍,但其中也各有想法。
对面片刻后终于立出一位中年男子,须发尽白,容貌却不过三四十岁模样,单瞧五官仿佛是从永乐宫的神仙壁画上扣下来慈眉肃目。
钟霄道:“原来是云山门的蒲临真人,约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上次碰面还是在仙门大比。”
对面男子没穿云山门的墨染白袍,跟其余人一样一身暗红色衣衫,却没想到钟霄当面道出他的宗门与身份。
他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神色,却立刻清了清嗓子道:“吾等听闻丹道城妖魔横生,周边百姓不堪其扰,路上又恰遇到伽萨教魔众打算奔袭此地,说不定再要上演当年闲丰集的惨剧,特意前来襄护。”
话音刚落,只听到地面上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笑。
蒲临真人目光打量过去,瞧见地上立着个容姿雍容妍丽的女子,眸色闪烁着似乎随时发怒的愠恼,但却因为红唇弯起的笑容,更多了几分讥讽和玩味。
看她也穿着蓝裙,蒲临真人便以为她也是明心宗人,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将怒意转到看向钟霄的眼神中。
钟霄面上神色未动。当年钟以岫出事,明心宗散了大半且谁人都能踩一脚的时候,她就很了解这些人的本性。修仙界这么多年,真的能修心论道者少之又少,不过又是一轮轮斗争罢了。
她含混道:“城内不大方便。我特意设下结界,就是不想出事——蒲临真人想来襄护丹道城的心意我理解,但明心宗早已许诺庇护这座仙府。而且您带的人都是从何处来的,这看起来不像是只是您自立门户了?真有能力摆平这件事?”
蒲临真人一听她含混其次的说“不方便”,又说明心宗庇护此地,立刻觉得她是在恐惧,在搪塞。
他道:“钟霄宗主,你也知道如今四处暗渊,冥油黑烬流淌,魔兽时不时就会侵袭,多个宗门的有志之士便组成了一支临时的队伍,暂定名为‘织血’,只希望能汇聚力量,游走四方,平定这些惨案。”
钟霄立刻道:“我们这附近没有暗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蒲临真人笑:“怎么会。我们还路遇伽萨教,要知道他们信奉魔龙、杀戮成性,他们的圣主就是一只半妖,已然被我们囚禁。”他说着,指尖一点,云船前方悬挂的笼子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扯紧勾连,将那半妖勒的皮开肉绽,痉挛不已。
只是却也扭动中露出了半张脸来。
这张脸只算平庸。果然不是弓筵月。
蒲临真人道:“他们这样大队人马往东海前来,若不是我们扑杀这群人,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来袭击丹道城、袭击明心宗!”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羡泽却没有动,她注意到那两点金光越追越近了。
蒲临真人也不再废话:“打开结界,让我们进城去,有没有妖魔一看便知!”
他们奔袭千里,明心宗就来了这么十几个人,怎么可能到了东海沿岸被明心宗阻拦。
钟霄演技也不差,为难慌乱道:“万万不可,这结界背后可是栉比阁与丹道城新修的几处市集,决不能——”
蒲临真人也不只是会打嘴炮,他有个虽不及“君”的“真人”封号,也是在早年间修为几乎触到化神边界。只不过他已经八十年修为无法精进,虽容颜不改但余寿屈指可数,才会热衷于参与这种扩权的阴谋。
蒲临真人双袖带风,双掌朝前,手指微动,灵力汇聚至满的同时,掌反握拳朝着结界的方向猛地一击——
劲风几乎扭曲了视野,甚至云船震荡往后退了寄存,空气在灵力的搅转下发出吱吱尖锐声,猛烈撞击在结界之上。
结界爆发出一团巨响,应声而裂,如破碎的窗帘一般片片飘落。
钟霄高声道:“万万不可!我担心的是真人无力阻挡!”
蒲临真人只把钟霄的话当做放屁,抬起手下令让云船进入丹道城,却察觉到身边几个同门面露惊愕之色。
他这才转头看向丹道城中。
本就不大的半座小城,几乎在街道上、屋檐上立满了各色妖类。
鹰隼鹊枭、虎豹狼蛇,单看体型与他们或油滑过分的皮毛,或伤痕累累的鳞片,便能意识到,这些妖几乎各个都是州川山岭的霸王!
其中在栉比阁面前的空场之上,还有个满身铠甲的巨龟,铠甲缝隙中看不清的豆大眼睛,正死死盯着云船的方向。
这种妖类一般不远行、不示人,常年躲匿只与妖类来往,甚至可能在栖地做妖主数百年都未必有修仙者见过。平日除了偶有妖类入魔,侵扰一方,九洲十八川的修仙者与妖并不怎么有交集。
怎么会有这么多大妖在此地聚集——
难不成就像是传闻中所说,群妖以真龙为尊,也是前来东海沿岸拜见真龙的?!
羡泽笑了笑。
当对方拉着一帮人不由分说要来“斩妖除魔”时,你最好真的有妖。
蒲临真人望着这群目光不善的大妖,只感觉血液倒流。他余光看到,明心宗教众中的刚刚那位笑出声的貌美女子,竟然转过身去面向那群大妖。
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的侧脸,她面露微笑,没有说任何字,但在她目光的环视下,那群妖立刻亢奋起来,伏低身子或张开羽翼,有些还发出鸣啼呼啸声,显然誓要将他们撕个粉碎——
羡泽确实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以灵力向群妖传音入密道:
“封王封君只看今日了。”
云船之上, 众多修仙者都脚下像是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真人……这么多大妖,说不定都有四五百年的修为,这不可能是对手的!”
“走——我们撤!”蒲临真人倒是不那么在乎脸面:“反正我们穿着这身衣服, 退了也不会辱没宗门之名!先走, 说不定是他们在埋伏我们——”
忽然,只听见树丛上方被遮掩的天空中,有一阵呜咽般的含混雷鸣。
众人仰起头来, 只瞧见头顶一小片乌云, 云中闪烁着一丝丝蓝紫色的雷光, 那云层越压越低, 周围数人惊愕:“难不成是真龙也在场?它在何处!”
“还是说雷劫要到了!不是说真龙一旦现身, 多年未能突破境界的人也会遭遇雷劫吗?!”
羡泽虽然隐匿身份,不想在场, 但她也对自己的天雷一直有疑问——
干脆在这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 那乌云之中迸射出几道并不算粗的蓝紫色天雷, 朝蒲临真人及在场另两个修为最高的人而去!
天雷落地, 树林山石震颤,明亮的天色都在天雷的光芒下一黯, 连带着众多大妖下意识的伏低身体,巨响回荡中仿佛心跳也跟着余震。
羡泽不用看那被劈中的云船, 也知道了结果。
有两个人已经化为一缕青烟, 而其中一人竟硬生生抗住了她的天雷,突破了境界。
看来天雷也不是全然要人死路一条,送命还是送分谁也说不定。
只是……她没有感受到什么预想中的变化。
这群妖似乎以为天雷是她给它们壮胆、开路的号角,也因为天雷愈发意识到自己是在真龙面前争夺未来的封地,朝这些红漆云船扑来!
羡泽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妖们遮天蔽日的身影。
当年东海之事时,她当时怕画鳞从魔域带着势力袭击她, 于是派大妖们负责监视各个暗渊,到她坠海,也没有妖能来得及保护她。
或许是封号的诱惑,亦或是当年东海时对她有些愧意,此刻羡泽看着这群妖几乎是跃上云船、掀起飓风,扑杀过去就将这群人淹没。
羡泽想要的也不只是会杀的妖。
刚刚她也传音入密,要这群大妖各显神通,展露强大实力;且如若有人脱了红衣逃离,便可不杀。
若是能做到听令听训,说停就停,那就可以做她在九洲十八川的辅佐。
羡泽昂头观战,却忽然听到她身侧不远处,响起阵阵模仿兽吼的呼号声,直冲云霄,成群的翼虎飞冲出山林,朝着云船的方向而来。
在一群姿态各异,灵压狂野的大妖之中,一位骑着翼虎的男子,周身皮袍纹身凝满血污,他狂笑着冲入了已经快被搅碎的云船阵中。
羡泽最早也没想赶尽杀绝。
但戈左不会放过他们的。
先是几个修仙者御剑逃离时,被隼妖一把抓开外衣,红衣脱落。他们也怕一身红衣更容易被这些妖类识别,慌乱中三下五除二拽掉自己身上的深红色衣衫。
隼妖下意识要用利爪捉住他头颈,但又想起羡泽的命令,生生停住动作,转身去追击其他人。
却没想到那个扯掉衣衫的器修,发现妖类都无视了他,又惊又喜的向周围扯着嗓子喊道:“大家都把衣服脱了!把红衣脱了!这群妖都是傻子,只认衣服的颜色!”
周围几个妖翻了个白眼,嫌恶的看着他振臂高呼的样子。
隼妖实在是受不了,看似振翅转身离去,盘旋半圈爪子似无意般蹬向他门面,利爪划开,直踹得他脸上皮开肉绽,哀嚎不已,双眼再也睁不开了。
那人如风筝一般坠落下来,他勉力双指竖起,想要再调用灵力御剑飞起,却瞧见一只只有二三十年道行的翼虎猛地俯冲过来,好似要捞住他。
隼妖锐利目光刺过去。
还有小妖在这关头不顾真龙尊上的命令,想要救凡人?
紧接着,隼妖就听见一声更加痛苦的叫声。
那翼虎上还骑跨着一个满身血污与纹身的健壮男人,而他手持一把宽刃弯刀,刀尖上洞穿了刚刚大呼小叫的男人。
纹身男子唾骂了一句西狄脏话,刀再一甩,直将那男子甩至树干上,像一团软肉般顺着树干滑下去了。
隼妖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听从建议脱掉红衣想要逃离,全都被这些骑着妖兽的异邦人给杀了。
唔。反正不是它们杀的,就不算违背真龙尊上的命令吧——
羡泽仰头看过去。
戈左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单看他衣袍上大大小小的划口,就知道之前这队名为“织血”的宗门讨伐队,应该是真的和伽萨教狭路相逢了。
被夺走的旌旗上挂满的尸体也真的是戈左的手下或兄弟。
但他们也分散开来,一直尾随着这队人马,等着机会追击上来报复。
紧跟着戈左的伽萨教教众,有不少都身上负伤,羡泽甚至见到了之前的女护法布娅,连一条胳膊都断了,断臂处缠着白帛,另一只手紧握长枪,挑起其中一人甩出去——
戈左绿瞳之中闪烁着比之前更加疯狂、愤怒的光,他偶尔垂头看向地上,也显然看到了明心宗的蓝衣。戈左扯了扯嘴角本想不屑的转过头去,而后就看到了站在一群明心宗弟子中的羡泽。
她衣衫发式与当年在闲丰集见面时几乎没什么区别,腰封后绸带与妇人髻的绑绳随风飘起,几缕鬓发贴在脸上。只是她双瞳是他从未见过至纯金色,淡泊又傲然的看着空中一片乱象。
二人双目对视,她嘴角这才似笑非笑的抬起一丝弧度,眉毛微动。
戈左心脏骤然一缩,只觉得自己的金丹都好似在发烫运转,周身血液沸腾、汗毛直立。
他大笑起来,沾满血污的手指比在嘴唇上远远的朝她飞吻一下,而后猛地俯冲下去,弯刀如风,搅碎了几个修仙者的反击。
羡泽目光往更远处望去,她隐约瞧见了有几只体型更大的翼虎,正立在林中粗壮灵木上。
其中一只翼虎通体雪白,淡褐色的斑纹上扣着朱金与孔雀石的座鞍。而在座鞍之上,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斜靠侧坐着,周身裹在从头到膝盖的暗绿色罩纱下,只露出了穿着羊皮靴的纤瘦小腿。
只有常年走不出囚笼的人,才有这样的一双腿。
羡泽依稀能感觉到,在那罩纱的阴影下,如高原湖水般的蓝绿色眼眸燃着火一般盯着她的方向。
甚至他剧烈的呼吸吹动罩纱起起伏伏。
他从翼虎背上的织锦囊袋中拿出一杆转经轮,轮子上是在西狄几乎失传的龙语,顶端还雕刻着金龙的图腾。
随着他举起转经轮,上头雕刻着的龙语微微放光旋转,羡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灵力震动,像是有千百个转子在与那转经轮遥相呼应,激烈振荡——
最靠前的那艘云船立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木榫结构震动崩裂,连几只跃上甲板的妖都觉得不妙,向后翻身一跃而下,望着不断颤抖的云船。
一瞬间,整个云船就像是被暴力压碎的核桃般,骤然分崩离析!木屑碎片四向迸射开来,其中平衡悬空的法器也失去了灵力,从空中坠下。
不过是几个眨眼间,十几艘云船都像是被风暴搅碎的鸟儿那般,在半空肢解坠落。
羡泽也看到了那些翻过来的云船底部或内部,有数枚激烈震颤的金色转子镶嵌在木头之中,不知道是不是伽萨教在这队伍行进的过程中,就偷偷埋伏着设下这样的陷阱。
云船从空中跌落,有几只妖爪子踩踏在云船的残骸上,就跟啄木鸟一般将云船舱室内躲匿的人扯出来——
有些妖凶性大发,杀得血流满地,但大部分的妖还是遵从了羡泽的命令。
羡泽用眼睛记住了每一只大妖的举动。
性格不同,总各有用处。
这群被伽萨教和大妖绞杀的修仙者,虽来自各个宗门,但毕竟出师无名。
隐匿身份来到这里,既可以在丹道城屠杀而不担责,也可以被屠了而无人敢声张。
实力不够就不要玩阴的。
不过这确实也给了羡泽启发。
与妖只在乎绝对实力不同,修仙者们既恐惧于实力,却也在乎“名”,她回想自己知道的历代帝王故事,几乎每一个都是血淋淋的走上来,但一定会有自己“洗白”或“正名”的方式。
只要让人们有个可以接受的说法,并且意识到他们已经无力反抗既定的局势,未来也说不定不错——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羡泽偏过身去,看向身侧的江连星,心中酝酿出想法。
目光一直紧盯着战局的江连星,似乎脑袋侧面都长了眼睛一般,察觉到她的目光就立刻转过脸来,跟她双目对视,又垂下眼去微微低头靠近她。
他以为羡泽要跟她嘱咐什么。
羡泽正想开口,其中一只豺妖与位元婴期修仙者斗的不可开交,轰起的旋风直冲到明心宗众多弟子面前。
江连星下意识的拽住羡泽手腕,将她往后护了半步。
而他们身前几步远,钟霄皱着眉头掌心朝前,玉锏飞舞,立起一道结界,抵挡住了风压,众人鬓发微微扬起。
羡泽听到钟霄低声叹气道:“众多宗门傲得太久,这些年只记得在仙门大比时内斗,全然忘记夷海之灾前群妖横行、真龙在天的景象了……”
羡泽道:“你心中不忍吗?”
钟霄表情只是复杂:“蓬莱既已经现世,就到了新的时代。或者在夷海之灾前的凡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只是觉得过去的五百年,大家只是恰好活在了天敌不在的时候,可最终精力也没用在正道,没有发展出什么辉煌啊。”
或许仙魔两界的食物链,正因为羡泽的归来才完整了。
羡泽也没有说话,这群名为“织血”的斩妖除魔大队,终究是半路凑出来的,他们各个宗门之间或许有感情有纪律,但整个队伍基本已经四散溃逃。
羡泽这才在混乱之中看到了葛朔与华粼的身影。
葛朔化作人形,压低斗笠,穿梭在满地的云船碎片之中,手起刀落,有些修仙者惊愕于那位“剑圣”的出现,但葛朔远比羡泽要更痛恨这些虚伪的宗门,在他们还未开口前便已经一剑刺入胸口。
而华粼振翅飞翔穿梭在战场之上,他并不讨厌却也不主动参与,只是观察着,只在其中一位修仙者发现他并大喊:“这是鸾鸟?难道真龙也在附近!”的时候,他双翼张开,淡红色如同霞光般的术法洞穿了那人。
战局已定,甚至有些妖已经不再下场,落在屋檐上舔舐梳理起自己的毛发。
羡泽往后退了半步,对钟霄道:“我建议你先离开,稍晚一些再来。”
毕竟钟霄从未出手,她也确实想要阻止这群人打开结界。
可刚刚那群逃离丹道城的散修商贾回来,如果发现钟霄毫发无损的站在群妖身边,明心宗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钟霄垂眼,她知道羡泽说的没错,点点头准备离开。
只不过她离开前忍不住道:“你前两次来都见了兄长?他最近修炼的有些不要命,是不是跟……”
羡泽前两次来明心宗,都没有让任何人跟着,江连星没想到她还愿意见钟以岫,手指忍不住紧了紧。
羡泽这才意识到,江连星从刚刚开始就握着她的手腕未松开。
她笑道:“就是聊几句罢了。他现在住的山头又开始下大雪,我或许也只是为了看看雪景。”
钟霄想到钟以岫裹着宽袖白衣,立在山头一直望着东海方向的模样。不论羡泽是想做什么,钟以岫恐怕都不会拒绝,那她也没有道理阻止。
她微微颔首与众多弟子离开,刀竹桃恋恋不舍的拽着羡泽的手指,晃着道:“你还去明心宗吗?带着这些大妖朋友吗?我想挤一挤它们的肚脐眼、拿点它们的须发指甲,可以吗?我还可以介绍丑卜给它们认识——”
羡泽刚要笑着开口,刀竹桃却眼尖的注意到江连星握着她手腕,她尖叫道:“江连星你做什么?谁让你随便牵着师母!她四舍五入就是你妈!”
江连星下意识想要松开手。
可刀竹桃叫叫嚷嚷,更显得他不该碰她一个手指似的,江连星因心虚而多话道:“只是刚刚怕师母受伤罢了。你都牵着,为什么我不能?”
刀竹桃一脸嫌弃:“那不一样!你是个臭男人!羡泽是我认的妈妈,我想牵就牵着,小孩子都是可以牵着妈妈的手!你这么大了,还偷偷牵师母的手。你真恶心。”
江连星江连星脸色一白,连忙松开了手,又仓促的看了羡泽一眼,脸上简直跟挨了几巴掌似的难堪。
第199章
羡泽看他几乎都想往后退, 拽了他衣服一下,才拍拍刀竹桃脑袋说:“他保护我呢。你这张小嘴别嚷嚷那么大声了,快去吧。”
江连星垂着头握紧手指, 他隐约感觉二人肌肤接触之处萌生一点湿热, 他甚至分不出这是他掌心的汗还是她肌肤被他焐热,只是攥着手将这份热度捂住,因羡泽的话更有点抬不起头。
曲秀岚呼唤, 刀竹桃毕竟不是之前独来独往谁都想踩一脚的小毒女了, 有了点回家的意识, 依依不舍得跟羡泽挥手告别:“羡泽一定再来找我!我给你看我新做的各种毒药春药!”
明心宗数人身影如风中叶片般飘飞消失。临海公主也从栉比阁门口慢慢悠悠爬过来, 她胸甲处虽有轱辘, 但最怕的就是台阶,几只裹着金属铠甲的扁扁手脚在地上拨了两下, 正被路上十几道台阶癫的哎呦连连。
羡泽笑的不行, 转过头去就发现江连星欲言又止。
看来他又要解释了——
但就在他要启唇时, 一阵劲风接近, 羡泽手指捏作法诀却没有施展,下一秒, 身影从飞掠而过的翼虎身上跃下,也不知道是没有踩稳还是故意, 他膝盖重重落在她脚边, 结实臂膀一下子用力搂住她腰腹:“妈妈!有没有想我?!”
羡泽低下头。
戈左半边脸上还有温热的血流淌下来,他健壮身躯哪怕是跪着也显得很有压迫力。江连星指尖凝出一道灵力,几乎指向他太阳穴,戈左只是余光扫了他一眼,笑出白牙,将下巴搁在她环抱的胳膊上:“妈妈, 没想到会遇见我吧。”
羡泽垂下头看他,另一只手拍了拍江连星的手臂,对戈左笑道:“可惜遇见你总没什么好事。你叔叔呢?没事吧。”
戈左嘴角动了动:“一见到我就问他,我也会伤心的。特别是我这颗被坏人撕了又被妈妈拼起来的心,不信你摸摸?”
他握住她手腕,就想让她摸摸心口,羡泽将手抽出来,却也看到戈左掌心不知道横亘了多少疤痕,瘢印粗糙交叠,几乎已经看不出他本来的掌纹。
他虽不死,但看这些疤痕,也代表他曾经掌骨多次断裂,掌心撕开……
戈左注意到羡泽的目光,立刻将手心摊开给她看,脸上做出几分可怜模样:“妈妈心疼了吗?要不要摸摸这些疤?”
羡泽道:“太脏了。满身都是血。”
戈左咧嘴笑了:“不脏,那其中大半都是我自己的血。我的血里都是妈妈的灵力啊。”他说着手拿起她的裙摆,想要擦擦脸。
羡泽指尖一弹,大团透明的水在空中凝结,拍向戈左的脸,他惊讶的“啊”了一声。
……这一声叫的太夹了吧。
江连星更是汗毛直立,头顶青筋凸起,两只手紧紧攥在身侧,恨不得一脚踹上去。
水洗净了脸上大半血污,大半血水顺着脖颈胸膛流淌下去,戈左跟个脏兮兮的大狗似的甩了甩脑袋。羡泽真想让开,他却眼疾手快捞起羡泽的裙摆,用力擦了擦脸。
脸也不知道被蹭红了还是他又犯了病,拿着她裙摆捂在脸上吸了一大口,瓮声瓮气道:“妈妈还帮我洗脸,真好。我不打算走了,我就要在东海成立分舵,天天游到蓬莱去——”
羡泽觉得,她每次见了他都很想踹两脚不是没有理由的。
江连星比她更忍不了,他抽出羡泽的裙摆,一脚踹过去:“别弄脏她的衣服!”
戈左侧身躲开,猛地暴起就要扣住江连星的脖颈,江连星侧身闪开,手化作利爪刺向他胸膛。
二人打的不可开交,羡泽惊讶的发现之前被他拿走魔核后虚弱的江连星,如今已经略胜戈左一筹。
戈左也抬起乱糟糟的眉毛,脸上被江连星割出几道血痕,仍然要笑着跟羡泽开口:“江连星。对吧,我死都忘不了这三个字。妈妈当年还让我捉住他,现在看来,把他这么带在身边,当年让我找他也是怕他出事吧!”
戈左脸上的表情都因为嫉恨而有些扭曲,咬牙笑道:“妈妈真是疼爱他啊,到明心宗委曲求全是为了他,当时跑去魔域也是为了他,都是妈妈的孩子,我还比他大呢,怎么能这么偏心——”
江连星心里一乱,若是在更早之前,他听到这样的话只会觉得心鼓如擂,可他此刻还多了几分不敢信。
江连星怒道:“胡说八道!你又知道什么!”
师父才是她最上心的人,而他对羡泽而言只是有用的蛟而已。
江连星因前世的恶劣印象,最讨厌的就是戈左;戈左则一直觉得最不配羡泽的就是江连星。
羡泽对戈左做什么事都不惊讶,她比较惊讶的是江连星的出手狠辣。
江连星平时太乖了,以至于她都忘了前世江连星把她搞过的男人基本都给串串烧了。
她刚想开口阻止,身前也穿来了熟悉的声音:“戈左,别闹了。”
身躯庞大的白色翼虎落在他们面前,裹着暗绿色罩纱的修长男人一只手抓着皮质缰绳,从座鞍上轻盈落下。
戈左背对着弓筵月的方向,面露出几分不屑一顾的表情,可他也接收到羡泽让他住手的眼神,只好悻悻的朝江连星横扫一脚,翻身落在几步之外。
弓筵月朝她走来几步,忽然俯下身子朝她拜下去:“恭祝尊上重获金身,重现蓬莱。天下已知真龙之名,不论是畏惧还是向往,谁都不能忽视您的存在,这些年有多难,感觉都值了。”
羡泽不得不佩服。
哪怕是死装如宣衡,多年不见也会忍不住有点“你怎么不想我”的撒娇作态。而平时最会勾引人的弓筵月,偏偏要像个臣子一样做事。
真要是把这群男人关在一起,论讨人欢心斗心眼子,没几个人斗得过他吧。
弓筵月抬起脸来,瞧见羡泽眯着眼睛嘴角带几分笑的表情,仿佛把他的一切心思都看穿了。
他弯起嘴唇,坦然接收她的目光。
弓筵月一直都知道她能看穿他,也不怕她看穿。
羡泽偏头看向不远处,云船的满地残骸中,那笼子跌落在地,几个伽萨教众正解开笼子外的禁制,想要把其中半死不活的半妖拽出来。
她道:“会给自己找替身了?”
弓筵月站起身来,叹气道:“尊上是不知道我们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我遭遇的刺杀围剿不下七八次,若是没有替身吸引他们的注意,恐怕活不到今天。”
他又道:“其实我比别人更早点知道尊上赢了魔主。”
弓筵月拨开罩纱,却没有完全朝后掀过去,只将暗绿色面纱抬起一部分,仅在她目光的角度露出面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