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春by有厌
有厌  发于:2025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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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合格上位者的谋略和野心是我等寻常人想不到的。”当时在场且对这件事的细节更为清楚的薛引章如是总结道。
…………
赵华致并不知道自己在春满心中的商人形象一点点变得丰满。
江鎏接了通电话提前离席,走之前一定要让春满多体验一项员工福利:“要不还是别给你补贴打车费了,直接让赵总送。蹭老板的车不比打出租车舒服。”
说着他偏头问赵华致:“赵总,能送吗?”
春满想拒绝都没来得及。
赵华致率先开口:“可以。”
从食堂离开时只有春满和赵华致两人。赵华致发消息给司机备车,春满觉得这待遇太隆重,想制止。赵华致表示:“司机开车,麻烦不到我。”
少了江鎏密集的话题输出,两人间的氛围格外安静。
下到负一层,春满在车库整齐排布的私家车中,看到了赵华致的辉腾。
司机从车上下来,为她拉开副驾后座的车门。
赵华致上车后跟司机说了声“回家”,司机视线才从车内后视镜上移开,发动车子,缓缓开出车库。
春满慢半拍意识到,自己需要说点什么向司机明确一下,她坐在这里是为了回自己家,而不是去赵华致的家。
只不过没等春满开口,她看到赵华致手中拿起的平板显示的似乎是工作报表。春满不好打扰,便拿出手机,无聊地玩了会儿。
大概刚从工作环境中出来,春满把自己摆在下属的位置上,连带着赵华致也没找到平等交流的方向。
旁边空间安安静静,赵华致划了几下屏幕,停下动作,复而抬头,仿佛只是想确认人还在不在这里似的。
长街霓虹如银河,璀璨星云一直在后退,车内光线不明,不断有路灯照进来又划走,抓不住,留不下,这仓促逝去的光亮,平白将女人清丽的脸庞渲染得文艺。
春满身形清瘦,规矩地坐在那,却有种温柔的韧劲。
对面的车窗玻璃上,相距甚远的两人影子却微妙地重叠,难掩亲昵。
若撞上目光,那他便与她聊聊猫好了。
一秒、两秒,十秒,一分钟。除了跃动的发梢,春满整个人坐在那悄然不动,头都没偏一下。
他准备好的借口派不上用场。
车外熟悉的景致提醒着春满即将到达目的地,她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神,活动下肩膀,盯着前方路况看了会儿,隐约觉察旁边有道目光。
她偏头看向赵华致,只见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不知看了多久工作报告,似是疲惫,正合眼小憩。
这是春满第一次直白又认真地观察他的长相。浓眉、直鼻、薄唇,脸庞轮廓锋利流畅。车内光线不明,却恰如其分,衬得他五官尤其立体俊朗。
也是这一刻,春满在他高处不胜寒的气质中,窥到了些许孤独和悲伤。
辉腾到达目的地,过小区地下车库的闸口时,欢迎回家的机械音响起。男人深邃的眉宇微动,似有睁眼的征兆。
在视线撞上前,春满仓促正回脸。
车子开进停车位,春满临下车前,朝前排的驾驶座望了眼,解开安全带的动作略一顿了,倏然开口强调道:“你刚搬来这个小区,有添加业主群吗?我好像没在群里见过你。小区休息日经常办活动,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加一下。”
赵华致停下放平板的动作,深深地看了春满一眼,淡声:“是吗?那麻烦你拉我进群。”
“没问题。”春满应着,低头操作手机时,身心轻松了不少。
这下旁人总不能还误会吧。

春满回到家中,开灯后,关窗帘时,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树木斜斜地摇晃,小区内挂着宣传横幅猎猎作响。
阴云积聚在头顶的天空,春满仿佛隔着玻璃嗅到空气中压抑、沉闷的气息。
她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踱来走去。
电话铃声乍响,才意识到自己走神许久。
姜早早雀跃热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询问她有关化妆品上市前进行动物测试的现象。
春满不知道她这是有了什么创作灵感来寻求专业角度的思考,早已习以为常。
都是些信手拈来的专业常识,春满三心二意地回答着,丝毫不影响其准确性。
姜早早问题倒豆子似的,问得起劲。春满只觉胸口压着一团上不来下不去的气,郁闷得难受。
走进浴室放热水,准备泡个澡时,春满透过没来得及拉窗帘的通风窗,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下雨了。
瓢泼如注的暴雨。
俗话说人一辈子只活几个瞬间,而春满人生中,很多个带着痛感的瞬间都和暴雨有关。
春满隔着厚重的、浓墨般的雨幕,好像看到耐心耗尽的成年男人把七岁的春满从那个只比她大两岁、但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少年身上用力地“撕”下来。
默剧一般,只能看到女孩泪水夺眶流出,嘴巴张着,嘴唇颤抖。
被男人用蛮力拉拽的少年拧过头,踉跄着迈出很远的距离,都没能挣脱,最终被塞进车里。
春满追着那辆豪华锃亮的私家车,跑了很久,鞋子跑掉了一只,浑身湿透。
雨幕淅淅沥沥,下得敷衍又潦草,好像是小了。
很快闪电晃过眼帘,震天的雷声带来新一轮强降雨。
雨水绵延,洪涝一般,隔世经年,记忆未曾败给时间,但时间也没赢过记忆,不死不休,互相折磨。
幕布重而响,人声像鼓钟,沉闷惊心。
原来她讨厌暴雨天,不仅是因为房嘉恺。
…………
眼前所有光亮灭掉的那瞬,春满失手碰掉了一个杯子。
与陶瓷杯摔碎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姜早早焦急的担心:“怎么了?”
春满用手机的光朝地板上看了看,没急着收拾,摸索着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好,平静地表述:“没事,家里突然停电,我不小心摔了个杯子。”
姜早早沉默两秒,估计也觉得老天对春满实在不仁慈,暴雨夜停电,生怕她忘掉心里的痛似的。
“你先找物业问问供电的事,我现在出发过去陪你。如果今晚一直不来电,你来我家住。”姜早早没给春满拒绝的机会,丢下一句“不准拒绝我,我出门了”,便挂断电话。
春满只得发消息提醒她路上慢点,然后联系物业。
窗外风雨如晦,雨势依旧激烈。
春满仿佛置身在不久前台风天停电的夜晚,她因为失望和疲惫躺在床上,房嘉恺轻声唤了她几声没得到回应便放心地起身。
一片漆黑中,春满只听到房嘉恺窸窸窣窣换鞋子、开门关门离开的声音。
那一晚她是怎么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陷入对房嘉恺的期待和怀疑中,都沉浸在自我质询和反思中。
风大了又小,雨势减弱又变大。
四年的感情只用了一夜时间,便消耗殆尽。
房间里传来“嘀——”的一声,是供电系统恢复,室内重新灯火通明。
春满轻轻吐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去卫生间清理地板上的陶瓷碎片。
感觉上距离挂断姜早早的电话只过去几分钟,门铃声响起时,春满心里纳闷她怎么来得这么快,开门前先看了看猫眼,当即怔住。
春满慢了半拍把门拉开,门外赵华致手里提着猫包和一个装着猫粮猫砂和宠物玩具的手提袋。
“打扰你休息了吗?抱歉。”赵华致抬了抬手臂,让春满看清包里的两只猫,说,“我临时要出门,这样的天气它们自己待在家里容易应激,你方便帮忙照顾一晚吗?”
防盗门慢悠悠地敞开更大的幅度,赵华致站在门外,很有分寸地不多张望,注意力专注地停留在春满身上。
屋里的灯光是温馨的暖色,公摊区域的白炽灯明亮却冰冷。两人一里一外站着,春满垂眼观察着包内探头探脑的小生物,突然忽略了天际的惊雷和瓢泼的大雨。
赵华致见她迟迟没回答,便说:“是有些冒昧,不方便也没关系。我继续联系附近的宠物店。”
“不会。”生怕赵华致反悔似的,春满眉眼弯起笑了下,说,“我很乐意。”
如果不是怕赵华致感到莫名其妙,春满真想说一句“谢谢”。
赵华致如释重负地做交接:“那我明早来接它们。”
送走赵华致,春满拉开猫包拉链,用猫条把它们吸引出来,帮助它们适应环境。
春满和这两只猫很有渊源,但它们估计早不记得春满是谁了。
好在虎皮性格外露,对环境充满好奇,很快开始巡视领地;奶油偏高冷,吃完猫条后便在原地坐在,专注地舔毛,好像无所谓自己在哪里似的。
春满边用废纸箱做了个简易的猫砂盆,边观察着它们。
能看出赵华致这两年把他们养的很好,毛发雪亮柔顺,性子或灵动或傲慢,早没了当年被欺负时的胆怯模样。
春满腾出手,拿起手机想给猫咪拍照片,看到姜早早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说自己车子好好地停在车库,被撞了。
春满忙打过电话问了情况,并让她不用冒雨来陪她,给她拍了家里的猫,说自己要帮邻居伺候猫主子,没空胡思乱想。
姜早早听她语气不像是装的,跟着一块吸了吸猫,放下心。
夜渐深,雷声却不消停。
春满记着赵华致说的猫咪对雷声应激的事,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大碍才放心。
夜里两只猫和她一起睡在卧室,春满夜里醒了两次,是浅睡眠时有意识地苏醒,心里记挂着猫咪应激的事,听到雷声和暴雨拍在玻璃上的声音,罕见地没有厌恶,一心摸着黑观察两只猫的状态。
确认它们没有异样后,春满心无杂念地睡去。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暴雨冲洗过的城市焕然一新,天空格外的蓝。
来接猫的赵华致按响楼下邻居的门铃,两只中较活泼的虎皮仿佛预感到是主人,在门被拉开的瞬间便蹿出去,赵华致反应也快,熟能生巧般用脚勾住它拦下,用手托着抱起来。
春满忍俊不禁:“要进来等会儿吗?我需要把它们的东西整理一下。”
赵华致按住扒着自己衣领往上爬的虎皮,应了声“好”。
春满让开路,等他进来才关门。
进屋后,扑面而来的咖啡味道格外浓厚。
“昨晚没休息好?”赵华致偏头去看走进卧室拿逗猫棒的春满,“是它俩闹你了吗?”
从赵华致的位置看过去,并不能看到卧室里的摆设,只能看见走廊尽头的装饰画。春满很快从房间出来,一身居家装有种说不上来的舒适柔软,她语气也是柔软的:“睡得很好。我习惯早起喝咖啡,跟睡眠质量无关。”
赵华致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视线移向水吧台上的咖啡机。
“要喝吗?我刚好多做了几杯分给同事。”
“谢谢。”赵华致把视线移向客厅的照片墙上,看得认真。
除了几张自拍,照片内容大都以植物和动物为主。
“这张是在浅水滩?”
春满站着吧台后面,听见他如是问,随即望去。毛毡布上原本展示的是她和房嘉恺在不同阶段的合照,前些天收拾东西时,把照片一并换新了。
新打印的照片尚未经岁月侵蚀,彩墨簇新,细节清晰,仿佛眼前光景尽在昨日。
“是,六年前的照片了。如今这里已经建成了度假村。”
赵华致深深地看了一眼,继续看其他照片,淡声回:“我之前也去过。”
春满适时记起,这个度假村项目便是由赫京牵头开发建设的,现今已经是市内可见一斑的游客打卡地,每年为集团创收显著,他重点关注也不奇怪。
春满动作熟练地封好打包杯的防漏纸和盖子,才想起征询赵华致的意见:“你介意用这个装吗?”
赵华致注意力从照片墙上移开,朝她走近些,注意到旁边那几杯应该是给同事带的一样的咖啡杯,说:“不介意。也可以给我这杯贴一个卡通猫的贴纸吗?”
“没问题,给你贴两个。”
上午九点半,赵华致出现在星恒科技参加例会。
喝到只剩一个底的自制咖啡的杯子放在办公桌上,特助经过时,多看了两眼,试图摸清老板的喜好。
公司内大刀阔斧的裁员已经告一段落,但员工们对新老板的做法仍心有余悸,在工作上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会议结束,大家鱼贯而出,窃窃私语地交流着老板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的信息。
有几个女同事因赵华致今日份超额的笑容受到鼓舞,开始花痴地感慨着“一想到今天老板要来公司,早晨出门挤地铁时都有动力了”,氛围好不融洽。
房嘉恺连日来因为订婚取消的事心情不佳,同事们陆续得知后,不敢乱提这个话题惹他不高兴,对于他不参与大家的闲聊也不见怪,并且默契地远离他的低气压。
也就沈栀意敢当着他的面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也不能天天挂着一张脸,再这么下去,同事都不乐意搭理你了。”
“不搭理就不搭理。”房嘉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语气,回工位坐了会儿,在沈栀意恨铁不成钢的欲言又止中,拿起打印好的纸质文件去办公室找赵华致。
办公室里,玻璃门被从外面敲响时,特助核对工作的间隙穿插了一句生活话题:“赵总,明天需要我准备咖啡吗?”
赵华致似是没明白怎么突然有这么一问,疑惑地抬了下眼皮,注意到特助看向咖啡杯,不自觉唇角柔和几分:“不用。”
赵华致没有喝咖啡的习惯,喝也是喝纯茶。
“你去买几包咖啡豆,”顿了下,赵华致改口,“算了,我自己来买。你先去忙。”
特助不明缘由地应声,外出时,和房嘉恺擦肩而过。
星恒被收购后,这间办公室保持着之前的装潢摆设,没什么变化。
房嘉恺进来后把手里的文件递给赵华致,等待时注意到墙壁上新挂的一副摄影作品——一只踏着浪花觅食的跛脚鸟,上体羽翼黑白斑驳,像极了幽灵般的冬装。
“这是三趾滨鹬吧?”
相框挂在赵华致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墙壁上,他抬头觑了眼,反问:“平时喜欢观鸟?”
房嘉恺笑笑,说:“女朋友喜欢拍鸟,我跟着研究了一阵。你也喜欢吗?”
墙上的这幅用摄影作品形容都抬高了,照片被修图软件处理过仍能看出虚焦的痕迹,简直是一张毫无亮点和价值的照片。
但赵华致盯着上面的鸟看了无数遍,身上每一片羽毛,脚趾的每一寸纹理都深深刻在脑海中。
赵华致搪塞般,回了句:“随便选的。”
三趾滨鹬是一种在地球上任何地方的沙滩上都能看到的鸟类,小有名气,皮克斯的经典动画片《鹬》便参考它的形象,童年时发条小鸟的玩具也是它。
房嘉恺本来还想深聊一番,比如春满早年常有摄影作品获奖,也拍过一只在水边整理羽毛的跛脚三趾滨鹬,那张照片中小鸟定格在一个原地起飞的动作上,抖掉的海水是金色的,大珠小珠跳跃在沙滩上,落地的那刻如降临凡间的天使。大赛评委给那副作品命名为《神灵》,盛赞一张照片拍出了动态和故事感。
但看赵华致未有闲聊的兴致,房嘉恺识趣地略过这个话题,也不完全是掠过,因为房嘉恺拿来的文件跟鸟禽保护有关。
“北斗导航在野生动物保护上的应用?”赵华致翻阅着几页纸。
文件打印的是当地动物救助站的资质和成就,房嘉恺补充说明:“救助站最近要放生三只康复且具备放飞条件的东方白鹳。如果放飞前能在它们身上安装北斗卫星定位追踪器,通过追踪器反馈的信息,研究员方便记录鸟儿的飞行轨迹、体温、速度、高度等信息,为候鸟科研和湿地保护工作提供数据支持。过去星恒的产品集中在工业上,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尝试,也能让我们的产品多一个宣传途径。”
赵华致眼底平静,让人猜不出喜恶。他知道房嘉恺来意时,便猜到了他的目的。
毕竟赵华致几天前,刚亲身实践过,用“VR技术在野生动物科普上的应用”为突破口和春满产生了工作捆绑。
“挺不错的。”赵华致答应了这个方案。
没等房嘉恺欣喜,赵华致把文件放下,用手指敲了敲,把话说完:“既然做就做出点成果,我记得沈栀意履历里提过她在非洲做过野保志愿者的经历,你俩一起负责这件事。”
房嘉恺嘴角微动,并不觉得这是个好的征兆。
他寻求这个契机是为了一向工作为重的春满没办法拒绝和自己的见面,但多一个沈栀意,恐怕会弄巧成拙。
房嘉恺虽百般不愿,但一时没有合理的理由拒绝,见赵华致安排已定,只能答应。
房嘉恺起身离开办公室,带上门时,视线从电脑显示器旁一次性咖啡杯上扫过,心里没来由空落落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些。
赵华致用的一次性咖啡杯不是塑料的,是铝杯,属于一种可循环利用的环保材料。
房嘉恺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这是春满常用的。
春满自己喝咖啡有自带杯,在家里学做拉花那阵把做多的分给同事时,用的便是这种杯子,塑料杯不环保,铝杯正适合她的需求。

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拥有好心情。
“担心她,就别安排房嘉恺去啊,你这点权利还是有的。”江鎏针对赵华致一上午心不在焉的状态如是评价道。
他有什么权利?
除了工作,房嘉恺还有太多途径和机会接近春满。他又能做什么呢?
也就只有工作相关的事,他还能有几分操作空间。只是不知道情况是否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
春满对房嘉恺的态度,赵华致从未直接跟春满聊过,所掌握的信息,无非是一些显而易见的、她身边亲朋普遍知晓的,以及江鎏通过他的渠道套来的信息。
破镜难重圆,但四年的感情摆在那。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的道理,在人要感情用事时起不到任何作用。
赵华致只觉心痛,就像这四年间,无数次偷窥着她生活时的感受。
或许如今反应只会更剧烈,毕竟已经体验过失而复得的喜悦,怎么甘心再次拱手让人。
“他们——”赵华致倏然想到什么,整个人僵住。所有以自我为出发点的感悟暂停,他将视角切换到春满身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并不理智的决定。
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当春满看到房嘉恺和沈栀意同时出现,除了能清醒地牢记房嘉恺的过错,坚定自己分手的决定,还将被动地把刚有愈合征兆的伤疤再次撕裂。
这是一件非常残忍折磨的事。
他不该这样安排的。
彼时,救助站。
三只东方白鹳已经在软放归区适应了一段时间,熟悉自然环境,具备放生条件。
“春老师,这段时间辛苦你,让你一趟趟地跑。”和春满对接的饲养员如是说着,“提供导航追踪设备的技术员也已经到了,等他们弄完就可以开始放生仪式,我们现在过去看一下吧。听说是打算和救助站达成长期深入的合作,这家企业看上去挺有诚意的。”
“那很不错。”春满随口问:“是哪家企业?”
“星恒。利用导航追踪长久地观察、研究动物的习性,还是你给救助站提供的思路。你对这个企业熟悉吗?”
油然生出物是人非的涩感,让春满心咯噔漏跳了半拍。她心说星恒技术岗员工众多,来的未必是房嘉恺,但身体里难以遏制的烦躁。
春满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抵触,相识六年,在一起四年,除了那件原则性的错误,两人感情无疑时亲密的,否则也不可能走到订婚的阶段。
如果可以,再见面时心平气和地道一句好久不见,然后问问对方的近况。
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那激增的厌恶和痛恨或许还是败给了四年感情,春满无法原谅原则性的错误,却仍由衷地希望对方过得好。
好像这样,春满心里因决绝强势而产生的自我反思,反思又激化的惭愧情绪,便能够减淡一些。
以上种种难以言明的心理,在春满转过拐角,看到星恒派来的技术员时,被完全覆盖。
“嗨……”沈栀意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渐渐放下给白鹳拍照的手机。
沈栀意知道自己给房嘉恺和春满的感情造成了什么样的破坏,她已经跟房嘉恺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却迟迟没有向春满道歉的机会。
此刻相遇,场面多少有些慌乱和尴尬。
“我手机是不是在你那——”房嘉恺的声音从围栏后出现,他直奔沈栀意而来,却在看到春满时,脚步顿了顿,脸上松弛自在的神情一瞬间变得紧绷。
说是关心则乱也好,是惊惶无措也罢。
房嘉恺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但越努力呈现得越别扭。
房嘉恺自以为很了解春满,追她那两年,把她每一次蹙眉、每一个笑容都翻来覆去的研究,在一起后,在重复琐碎的日常相处中,加深了对她的认识。
春满是个十分率真、体面的人。她凡事有话直说,不做无谓的迁就,不委屈自己,同时也能维护成年人的体面。就比如当年房嘉恺在宿舍楼下大张旗鼓跟她告白的事,春满虽然反感,但仍能好声好气地用一种不伤他自尊的方式拒绝。
所以房嘉恺没有预料到,她在沈栀意的事上会如此生气。
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心硬得房嘉恺找不到任何弥补的契机。
沈栀意什么时候把手机递到他手上的都不知道,房嘉恺注意力一瞬都没有从春满身上移开。
而春满仿佛不认识这两个人一般,偏头问饲养员:“现在可以开始放生吗?我单位还有事,得早些回去。”
饲养员隐约察觉气氛不对,没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闻言,连忙回到工作状态:“可以的。”
救助站每年放生的动物不计其数,今天实在算不上多特殊的一次,饲养员兼职摄影师期间拍摄了几张照片方便官媒宣传使用,整个仪式很快结束。
飞鸟振翅,消失在云端,混入数以万计的鸟群中,此后只有一条条冰冷的数据能证明它与这里的联系。
救助站的技术人员有追踪相关的问题向房嘉恺请教。
春满趁这个时间,离开了救助站。
经过这个小插曲,她从记忆滋生的惭愧,遭新的情绪覆盖,随后尽数消散。
房嘉恺的生活缺了她,依旧丰富如常。
“慢慢——”
春满走到车边时,房嘉恺疾步追出来,把她叫住。他动作急,等跑近大口喘匀气息,才说:“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
春满垂眼盯着被他拉住的手,一秒两秒,直到房嘉恺缓慢地松开对她的钳制,春满才开口:“不了。”
春满连推脱的理由都不想找,视线从他愧疚焦急的脸上移到救助站门口,沈栀意站在那里低头看手机。
“沈栀意还在等你,快回去吧。”
没等房嘉恺再有动作,春满利索地拉开车门,矮身坐进去,发动车子,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等房嘉恺身影在倒车镜里逐渐变小,最终看不见,春满才放松了绷着的情绪。
车子又开出去几百米,情绪上的不适影响到身体,春满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紧急靠边停下车,推开车门一路踉跄地扑到垃圾桶旁边,弓着腰吐了个干净才舒坦。
春满猜自己大概是中午吃的外卖不卫生,晚饭只喝了点白粥。吃完饭也没在家休息,抓了小包猫粮去楼下喂流浪猫,然后又去了趟宠物医院。
春满再回家时,夜色已经渐深。
电梯从负一层升上来,门缓缓打开。
春满弯腰去提脚边的猫咪航空箱时,里面的赵华致抬手替她挡了下梯门。
“谢谢。”春满抿唇露笑,心说他竟然才结束工作。
这个小区距离赫京和星恒的距离都不算合适,春满不理解方便在哪里,适可而止没有去解读原因。
赵华致的视线从她手背处两道触目惊心的猫爪痕,移到她脚边的航空箱上,问:“你的猫?”
“小区的流浪猫,刚做完绝育,我暂时养几天再放生。”
赵华致问:“我看你挺喜欢猫,不打算养吗?”
“我……”春满想说家里有人过敏,但转念一想,她跟房嘉恺已经分手了。当初阻拦她没办法养猫的问题已经不在,如今她具备养猫的条件。
春满被自己说服了,心绪畅然,弯了弯唇,回赵华致的问题:“看它能不能适应被家养吧,不适应就还它自由。”
不适应就还她自由。
赵华致在心里重复一遍这句话,说:“事在人为,它会很喜欢你的。”
春满莞尔道:“借你吉言。”
说话间,电梯到达七楼。春满提起航空箱,赵华致让路,在她跨出去后,抬手拦着电梯门,将两包咖啡豆递过去:“差点忘记,这个给你。”
“咖啡豆?”春满微怔,低头去看下意识接住的东西。
赵华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挡门的手撤回来,说:“早点儿休息。手上的伤口记得处理。”
门缓缓关住,春满站在电梯间,拿近些隔着包装嗅了嗅。
心痒痒的,她要不是担心影响睡眠,真想立刻冲一杯。
翌日一早是个大晴天。
春满外出晨跑,旁边公园的跑道笔直宽敞,湖面平静,天鹅在粼粼波光中畅游。
她跑步时间固定,完成目标任务量时,路边早餐店的人流还不多。
晨光熹微,大脑随之换新般,思绪清明。
春满提着早餐进了住宅楼,碰见同样晨跑回来的赵华致。
赵华致站在电梯内,在春满的身影出现在电梯间里时,按住了开门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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