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一栋楼,进进出出遇见实在是寻常。
电梯里还有个遛完狗回来的大叔,春满和赵华致互道“早”后,注意力被大叔身边的德牧犬吸引。
大叔在中间楼层下去,电梯里只落春满和赵华致两人。
到七楼,春满跨出电梯时,脚步顿了下,毫无征兆地扭头问:“你待会儿几点钟出门?”
赵华致挑了下眉,有种被大奖砸脸的错愕,照实答了。
“我也差不多这个时间。”春满语气坦然,“你想尝尝自己买的豆子吗?如果出门时碰巧在电梯遇到,我分你一杯咖啡。”
“好。”
赵华致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但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般掐着时间搭乘电梯下楼。
晨跑的运动装换成笔挺的西装,额前发丝的弧度和身上冷淡的男士香水味无一不恰到好处。
电梯停在七楼,门向两侧缓缓滑开时,赵华致喉结滚动,心脏跳动得格外雀跃。
一秒、两秒,站在电梯间玩手机的春满映入眼帘。
她抬眼看见电梯里的人,浅浅的笑意在眼梢绽开,赵华致却觉得这比任何态度都要隆重。
春满收起手机,跨步进来,语气轻快:“刚刚好。”
“谢谢。”赵华致接过她递来的自制咖啡,和昨天一样的杯子。
春满没忘记在上面贴两个卡通猫的贴纸。
早上十点,赫京集团总裁办公室。江鎏靠在办公桌上,随手拿起这个咖啡杯,漫不经心地评价:“附近新开的咖啡店吗?包装这么简陋。”
被赵华致冷冷地瞥了一眼,江鎏只觉莫名其妙,狐疑地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杯,不客气地瞪回去,道:“你这眼神我以为自己评价的是你小老婆。”
“把杯子搁下,没事可以出去。”
江鎏大概猜到凭什么这个咖啡杯如此受宠了,轻啧一声,放弃挑衅把杯子搁回去,双臂环肩,怪腔怪调地邀功:“你就是这么对待给你透露暴雨夜送温暖机会的功臣?还有没有良心。”
两人关系自然不一般,江鎏隔三差五的调侃不是真要什么报酬,纯属嘴贱。
赵华致好整以暇地看向他,说:“等我结婚了,给你包个大红包。”
江鎏轻嗤,一副“今天一杯咖啡就飘成这样,不知道是谁昨天上午火急火燎坐立不安?”的表情,没底线地拆台:“你想得倒挺美。”
春满不是天天给同事带咖啡,往往看时间和心情。
今天早晨出门前,除了自己必备的和给赵华致的那杯,只多磨了一杯。
原本多的这杯都不想磨,但考虑到没有这一杯的衬托,给赵华致的那杯像是特意准备的似的。
虽然说,春满用着他送的咖啡豆,专门回一杯当谢礼无可厚非,但有些误会能免则免吧。
春满走出单位停车场,遇见也刚下车的园长,顺手把多的那杯给他。
章啸行没什么架子,甚至因为重度社恐,有着不该出现在领导者身上的怯懦,路上碰到有员工跟他打招呼,每每都一副偷感很重的模样,慢好几拍才回应,等人走后必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好像他才是见到冷面上司的员工。
春满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放下心理压力相处的朋友,除了日常互动,还能多聊几句私事:“最近心情还不错?”
“挺好的。”春满自然清楚章啸行指的是她感情的事。
她家和房家对订婚仪式的讲究不多,只邀请一些亲戚。身边的朋友同事虽不必到场,但多少都知道他们走到这个阶段。
得知她订婚取消,甚至分手后,身边人多是感慨可惜,也有劝她好好沟通,重新做决定的。
章啸行不会对别人的决定指手画脚,也不会仗着年长几岁瞎说教,只问她:“还有复合的可能吗?”
“没了。”春满搓了搓手里便当包的提手带子,垂着眼,视线落在地砖纹路上。
她也觉得惋惜,从这段感情一开始,便不是奔着分手相处。但春满了解自己,如果只是因为舍不得,便选择息事宁人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订婚、结婚,可能也可以百年好合吧,毕竟人如果能谅解第一次,便能谅解第二次,第十次,第一百次。
或许类似的错误,此生只有这一次,但春满势必在此后余生里无比挣扎。
就像春满陷入“哥哥爱不爱我”的思维漩涡中,正方与反方交替举证,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答案一般。
她不想面对“房嘉恺爱不爱我”这一同样没有结论的难题。
苹果坏了一个疤可以剜掉吃,但人不能不长记性。
章啸行不擅长说开解人的话,每每有这个意图时,说的内容都不怎么合适:“也挺好。你的条件就算在相亲市场上也很抢手,更何况咱单位不就有吗。别看谢宴迟处处跟你不对付,抢你的风头,但我觉得他肯定对你有点意思。他家境、样貌、工作能力都不错,就是混不吝了点。”
春满哭笑不得:“哪有你想的这么复杂,我和他就是普通同事关系。”
她怕章啸行哪天真脑袋一轴,给她介绍起适婚对象,提前说明白,“我暂时没有投入一段新感情的打算,过段时间想出去走走,忙点儿自己一直想干的事。”
“也行。园里各方面状况都稳定了,你正好出去散散心。”章啸行知道春满有主意,便不再多说,喝了口咖啡,仔细品了品,“是换豆子了吗?今天的咖啡更好喝了。”
章啸行确实挺喜欢这个口感,又喝了一口:“是什么品牌的?有购买方式没?小娴这段时间也鼓捣咖啡,但都没你这个好喝。”
“朋友送的。我回头问问。”春满如是说,但心里却多了几层琢磨。
特意去问咖啡豆的购买途径,会不会显得奇怪,还是她回去通过包装自行上网检索购买途径,毕竟和他实在算不上熟。
可用不熟来形容似乎不准确。
如果非要找一个从“不熟”变成“熟”的节点,似乎是那天在电梯里发现赵华致是自己一年间一直联系着的流浪猫领养人时。赵华致的身份正式从“工作合作方”向着“朋友”进阶。
直接问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就像他们过去讨论哪一种猫粮更能放心购买一样。
她表现得太陌生,反而显得刻意。
作为朝九晚五的打工人,春满出行和回家的时间固定。大概是在电梯遇见赵华致的频率甚高,所以每每站在电梯间等电梯时,都会萌生出会不会遇到赵华致的念头。
她是不期待碰见的,但又不免想,如果碰见了,该如何表现会符合常理。
就这样过了四五次,担忧没成真,腹稿没用上的时刻。
时间来到周末,物业组织住户们救助小区内的流浪猫,春满作为物业请来的掌握专业技能的外援,带领大家活动。
整个流程安排得丰富多彩,住户们很积极地带着家里的小孩参加。
打扫并布置给流浪猫准备的半封闭空间、做爱心行动海报,以及给小区里流浪猫拍照取名做档案卡。
大家各司其职,竟然有序。
有个小女孩剪了猫咪形状的卡纸想要贴在墙上,但位置太高,扯着春满的衣摆,寻求帮忙。
毛毡布上已经挂了数张流浪猫的照片,顶端白墙上贴了“猫咪家园”四个艺术字,春满被小女孩指挥着把卡纸贴到艺术字旁边,但挪了好几个位置,春满因身高的关系都没能办好。
正想劝说小女孩同意贴在右下角靠近猫窝的地方,春满突然间被一道黑影笼住,很快手中的猫咪卡纸被人拿走。
“我来吧。”
春满被墙壁和来人包围在狭窄空间里,微转上半身,仰脸看着赵华致轻松地把卡纸固定好。
“你怎么在这?”刚刚两人离得近,衣料相触。春满在他小幅度往前倾身时,下意识往后让,掌心当即按在新安置的洞洞板上,簇新的板子,边缘有些锋利,在她皮肤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
赵华致帮完忙便退开些,歪了下头,反问:“这不是面向全小区的活动吗?我不能参加?”
春满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活动性质的关系,大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参加,她着实没想到赵华致会来。
现场氛围融洽且忙碌,赵华致环视四周,很快融入其中,问:“我带了些猫粮过来,放在哪里合适?”
提到本次活动的主题,春满适才觉得赵华致出现在这不奇怪:“有布置专门的猫粮储备箱,在……”
赵华致似有所感地抬头,视线越过场地上跑蹿的小孩身影,看到了外面草地上刚出现却已经跟街坊打成一片的男人。
春满背对着那方向,听见房嘉恺的声音,舒展的嘴角微微垂下些。
房嘉恺来得勤,和不少住户脸熟。即便春满跟物业保安说不让他进来,但房嘉恺总有办法说动对方放行。
房嘉恺结束跟邻居的闲聊,往这边走来,先跟赵华致打招呼:“学长,你也住这个小区吗?之前都不知道。”
“刚搬过来。”赵华致不着痕迹地看了春满一眼,语气冷淡地回答。
“我带了些矿泉水,已经分给大家了。”房嘉恺递给赵华致一瓶矿泉水,接下来递给春满的是她爱喝的乌龙茶,“慢慢,这是你的。”
“我不渴。”春满没接,偏头看向赵华致,说,“你不是要放猫粮吗?我领你去。”
春满说完便走开,赵华致看房嘉恺一眼,说:“谢谢你的水。”
活动只持续两个小时,结束时大家集合拍纪念照。
帮忙拍照的物业员工突然闹肚子,把单反留给春满便跑了。
春满没找到可以给大家拍照的人,只能自己顶上。
大家聚在小屋前,个高的在后,小孩在最前面蹲着。春满从取景框里看他们说笑着调整仪容,指挥两边的人往中间靠,站得紧一点。
“需要帮忙吗?”赵华致不知何时来到春满旁边。
春满把单反拿低,没等回答,房嘉恺出现在她另一侧,同样主动地帮忙解决问题:“你和学长去跟大家合照,我来拍吧。我不是这个小区的住户,也没出什么力,纪念照里有我没我影响不大。”
房嘉恺自打台风天后,被春满拒绝过太多次,难得有一次春满碍于外人在场不能一点面子不给他,强势地把单反从春满手中拿走,确认快门位置:“只拍合照就可以吗?”
春满不想和他在人前发生争执,接受了他的帮助,偏头看赵华致:“一起过去吧。”
等走出一段距离,她才低声说:“刚刚谢谢你。”
赵华致落后两步,等春满站好才站到她旁边。房嘉恺先拍了一张看光线,然后像春满方才那般招呼大家站得紧一些。
大家分为三排,春满虽然来得迟,但被邻居们招呼着去到第二排正中间。
赵华致手臂边那抹浅色衣料飘走,心跟着空了一块似的。
下一次快门被按下前,又有人招呼:“赵总也站中间,你出钱最多,值得一个C位!”
赵华致因此重新站在了春满身边。
春满站得位置有个石块,挪动时踩到脚身体打晃踉跄了下。赵华致眼疾手快,手绕在她背后虚护着。
“小心。”
春满堪堪站稳,低头看了眼,用手指把垂下来的鬓发勾回耳后,轻轻笑了笑,说:“我没事。”
赵华致把手撤回来,看回正前方。他看着不远处端着相机的房嘉恺,想到两个月前星恒的团建日,房嘉恺揽着春满的肩,向一众同事公布他们即将订婚的喜讯,满面红光,春风得意,赵华致只能站在热闹之外。
如今时过境迁。
赵华致稍稍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春满自矜而清丽的侧脸,不自知地紧了紧拳头。
大家站得紧凑,但也没到需要肩膀错着肩膀的紧密程度。
随着一声“茄子!”,画面定格时,两人手臂隔着薄薄的防晒衫交换了些温度,很快分离。
一众人解散后,房嘉恺把单反交给春满,让她检查效果,并说:“待会儿一起吃饭吧?”
春满翻着刚刚拍的几张合照,这种活动照对技术要求不高,有一张把所有人正脸拍清的就行。
春满翻页的动作快,某一刻突然顿住,把照片翻回上一张。
拍照时旁边投来的目光不是春满的错觉,这张照片为证,赵华致当时的确在看她。
是因为自己没有侧身站,挤到他了吗?春满茫然地看了当事人一眼。
赵华致正跟旁边还没离开的邻居说话,听到房嘉恺的话偏头看过来,一起等春满的回答,岂料春满冷不丁地望向自己。
赵华致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解围般往前跨出一步,但随着春满视线很快收回,他也克制地止了步。
这一眼仓促的仿佛是他的错觉,又真实得令他迟迟移不开眼。
“不了,我晚上还有别的安排。”春满把单反关机,回答房嘉恺方才的问题。
“是为一周后的马拉松做准备吗?”房嘉恺知晓春满生活中的一切规划,甚至计划送她一身品牌新款的速干衣,但还没有托代购买到春满喜欢的颜色,便失去了送她的机会。
赵华致本留给春满自己处理的空间,遥遥地听见房嘉恺提到的事,这是赵华致不曾知道的。
这种落差让赵华致坚定了打断的主意,他重新抬脚,径自朝春满走近,甚是突兀地出声:“春满,待会儿有空吗?有工作的事找你。”
赵华致不知道自己这一理由能否被接受。
时间安静地流逝数秒,春满缓缓开口,应了声“好”,随后疏离且冷淡地回答房嘉恺的问题:“是工作的事。我先回去了。谢谢你支持今天的活动。”
携家带口的住户们在活动结束后陆续散了。
春满跟着赵华致走出段距离,出声问:“是那批VR设备的事吗?”
赵华致止步,稍稍偏头望着房嘉恺的方向。房嘉恺没追上来,但视线却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这边。
赵华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春满,嘴角动了动又合住。
春满微微歪了歪头,从他的反应中隐约意识到什么,确认道:“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赵华致不避讳地嗯了声,解释:“看你很为难才这样说。不过工作上也的确有事,原本安排在明天上午,如果你想现在的话,我让江鎏改到半小时后。”
春满默然,轻声说了句:“谢谢。”
也不知道在回答哪句。赵华致盯着她,面露疑问。
只听春满继续道:“明天吧。”
随后春满抬步,朝房嘉恺所在的反方向走,赵华致同行,心中的担忧得以淡化。
翌日早晨,春满照例出门晨跑。马拉松比赛日在即,春满逐渐提升了自己的训练强度,完成时间久了些,没想到还能在电梯间碰到赵华致。
赵华致看着春满刷完电梯楼层,倏然开口问:“你平时在哪里跑?我们跑步时间差不多,我却从来没在跑步时遇见你。”
春满透过电梯壁看了他一眼,回答:“大多时候在公园跑,天气好的话会跑公路。”
“我也在公园。那估计我们的路线刚好错开。”
运动完的舒畅心情让电梯间的聊天氛围格外和谐,但春满应了句“可能”便没有再说话。
眼看着电梯到达春满的楼层,赵华致语气自然随意,提起:“我记得你今天的车限号,待会儿还是搭我的车去公司?”
电梯滴声到达,春满觉得蹭车这种事无可厚非,跨出电梯前,对赵华致说:“那麻烦你了。八点半车库见?”
“可以。”赵华致手挡在电梯门上,轻松的语气问,“今天还有我的咖啡吗?”
春满跨出去,站在电梯间侧了侧头,没直接答应:“看我的心情吧。”
回到家,独居的清净每每都让春满有几秒的恍惚。
她不是害怕孤单的人,过去满郁工作忙,她练就了自己陪自己玩的能力,后来爱上了观鸟拍鸟,她站在镜头后面,也是最沉得住气的,脑袋里干干净净,什么杂念也没有。
但她曾经拥有、期待未来继续保持的“家的味道”,是她十分留念的。
现在都没有了,生活回到了她最初的状态。
这片刻的杂念让春满从“沉浸式生活”的当局者状态中抽离出来,先去洗漱,然后准备早餐,煮咖啡。
家里给同事用的那种一次性环保杯用光了,临时买来不及,她找到个崭新的动物园文创周边中的外带杯。
350ml,刚好一人份。
等装完杯,扣住盖子,春满把这个新杯子放到自己平时用的外带杯旁边,准备出门前再往包里放时,视线迟迟没移开。
用这个杯子给赵华致带咖啡,会不会太隆重了?
而且两个杯子上除了新旧不同,都印有卡通动物的图案,大小相同,款式相似,会不会太怪异了。
春满临出门站在全身镜前,仍在琢磨这件事。如同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唇上的口红,觉得这个颜色太艳,擦掉只涂唇彩又觉得毕竟是聊工作,不上点妆显得不够端庄。
思来想去,春满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以至于春满站在电梯间,按了下行键,电梯快到时,才猛然想起自己待会儿要接个跨国电话,忘记带耳机了,连忙把按键取消,回家取。
一番折腾到车库时,赵华致已经早到了。
春满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忘拿东西折回去耽搁了时间。”
“猜到了。”赵华致在电梯间时,电梯停在八楼以上的楼层,他注意到楼层数开始降低,才按了下行键。等他搭乘电梯到达七楼时,门却没开,直到下到地库,电梯都没在任何一楼层暂停,赵华致便猜到是有人按了键后取消。
春满又想说句什么,这时手机响,是她一直在等的跨国电话。
春满只来得及把手里的新杯子放到扶手箱的杯格里,匆匆说一句:“咖啡放这里了。我先接个电话。”
赵华致看了眼那杯子,便发动车子,只提醒道:“嗯,记得系一下安全带。”
国际野保组织打来的电话,对春满做一个简短的采访。
春满全程说英文,是标准的英式口语的发音,语调、音色跟她说普通话时有些出入,更婉转缠绵、动人。
赵华致可以听懂,只不过对于一些专业性较强的术语,理解得并非精确。
这些年来赵华致虽未与春满联系,但对她各个阶段的履历有所了解。
她止步于动物园的救护中心,施展拳脚的舞台受限制,想来跟个人感情有关。
因此赵华致全程没打扰,等她挂断后也没说话。
直到在路口等红灯时,春满扫见商场的天幕大屏上马拉松比赛的广告页,赫京旗下的运动品牌是此次活动的赞助商,赵华致也注意到,才问起:“我昨天听见你说要参加这个。打算跑全马?”
“有这个想法。”但……春满没什么自信。她为准备这次马拉松,制定了严密的训练计划,但中间经历分手、取消订婚的事,耽搁了一段时间的训练。近段时间她倒是重拾训练计划,但总觉得力不从心。
她自以为人生会有惊无险地继续,但实则丢掉一段感情后,留下了一处无法靠粉饰太平来轻易掩饰的缺口。
她曾将房嘉恺放在未来中。
而如今,她的人生乱掉了。
车子快到目的地时,春满手机响,是章啸行的电话。
章啸行临时有事,把上午到园里参观的几位政府领导交给春满接待。这关乎到园里的切实利益,章啸行让春满一定把人招待好。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能辛苦你了。”
春满虽有为难,但还是答应道:“好。我现在过去准备。”
挂断电话后,春满未来得及想章啸行情绪中的反常,听见赵华致问:“有急事?”
两项工作,无法同时兼顾,春满只能照实说明。
“实在抱歉,我需要先紧着政府那边的接待工作。”
春满抿唇,还要再说几句场面话,赵华致并没有给她机会,在电子地图上查看了从此处开往动物园途中道路的拥堵情况,说:“从这过去最快也要四十五分钟,来得及吗?”
“应该可以。”春满计划先跟园里同事联系上,确认好接待的前期准备工作。耳畔响起“准备出发,全程29公里,目的地北央森林动物园”,春满才从工作中回了回神,及时道:“怎么好麻烦你送我,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这附近不好打车。”赵华致看春满一眼,说,“觉得麻烦到我的话,明天请我喝咖啡吧。”
早高峰的街道,车辆拥堵是常事。快开到动物园西门时,同事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过来,询问她到哪里了。
赵华致的车跟政府领导的车前后脚停在车库,春满在车上整理好仪容,庆幸出门时穿得比较正式,这一身见体制内领导不算失礼。
视野中,春满已经看到几位前来迎接领导的同事正等待西门附近,挂断同事又一次打电话来,没等匆匆跟赵华致道歉和作别,便听赵华致先道:“先去忙,等你闲了再跟我客气。”
大概是春满太紧绷,衬得赵华致非常舒展。目送春满过去和几位同事会和,在一行人获救般如释重负的神态中,招待领导们进园里参观。
直至视野中看不到春满的身影,赵华致才从浩浩荡荡一行人身上收回视线,刚要发动车子,视线瞥见扶手箱杯格中的咖啡杯。
他拿起杯子,把车子熄了火。
动物园内部员工间社交关系简单,园长是重度社恐,园里从饲养员到救助员,再到园林员,一多半都是社恐,日常最不擅长的便是跟人打交道。
这也是章啸行缺席时只能找春满顶上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则是春满份量够,知识储备和谈吐形象在线,接待上头的领导不显怠慢。
春满到来的时机刚刚好,被推出来暂代的园林部主任杨玢脸上的笑轻松很多,靠过来窃窃私语:“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见到你更让我开心的了。”
春满站到同事们之间,把员工牌挂好,有个人信息的那面朝外,难得有心情开了句玩笑:“不是你因为野猪把园林部刚栽好的苗给拱了冲我唉声叹气的时候了?”
杨玢乐呵呵:“此一时彼一时。”
说话间,领导的车门开。春满迎上去,逐一打招呼,先说一路辛苦会议室备了茶水,进园时又解释章啸行缺席原因并致歉。
杨玢面带微笑地看春满从善如流的表现,心里佩服得要流泪。
刚想找人感慨一番,偏头见旁边入职没几天的新媒体运营官手抄着兜,冲春满的方向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杨玢突然记起来,这个叫谢宴迟的年轻人跟春满一向不对付。
谢宴迟思维年轻活络,行动力强,但特立独行,不服约束性。
如果只是年轻气盛就算了,毕竟官方账号在他的运营下死灰复燃,是有真本事的,但平时豪车出入,从头到脚全是名牌,他身上自带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傲气,令很多同事感到冒犯,活像是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少爷。
今日没有闭园,照常游客参观,领导参观路线难免和游客路线重合。
在杨玢代表园林部向领导们介绍不同展区的设计巧思时,春满注意到观赏区的围网旁,一个和游客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志愿者。
春满离近些,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有游客私自投喂动物,志愿者好心提醒却遭到对方家人的刁难。
对方是一大家子三代人出行,周遭虽有游客替志愿者说话,但人数明显不占优势。
志愿者是附近学校来兼职的大学生,年轻,脸皮薄,被说得急红了脖子。
谢宴迟举着相机负责记录今天的照片,从旁边经过,弯腰捡起那家游客随手丢的垃圾,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那孩子卡通兜帽里一丢,深藏功与名地走开了。
春满目睹这一切,被谢宴迟不怎么友好地觑了一眼,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眼看那家人中有人伸出胳膊发生肢体冲突,春满急忙过去,把志愿者拉到自己身后:“我是园区的工作人员,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不占理,但见只有春满一个小姑娘,倒也浑不在意,语气刁蛮地纠缠:“来得正好,你们这招的什么志愿者,打扰我们参观,麻烦处罚她,我要投诉她!我们可是掏钱买票进来的!”
总有一些民众会认为在公共场合服务人员就该卑躬屈膝,不论过错方是谁,只要服务人员有任何言语怠慢便会被当作把柄借题发挥,肆无忌惮地行使“权利”。
但服务人员不是人吗?连最基本的尊重和平等都得不到吗?
“打扰你们?‘禁止投喂’的标牌就挂在你脸前。志愿者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不认字才引导你们正确参观吗?”春满的长相没有攻击性,个头在女生中算高的,但身形清瘦,看着没什么战斗力,语气却冷静强势,丝毫不输威力。
对面的老太太跳脚:“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谁不认字啊!你有没有素质啊!我要见你们领导!”
“不用领导。来,旁边举着摄像机的记者看到了吗?北央都市报,比我们园长地位都高,有什么委屈对着镜头吼,想登报还是上电视都满足你们。”春满一指旁边谢宴迟手里拿着的记录本次活动的单反相机,视线有条不紊地扫过这一家子人,夸大其词一番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上一个因为私自投喂动物在园区闹事的游客,在网上被骂了整整两天,大人工作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小孩学校的老师、同学、同学家长,还有街坊四邻,都在看他们的笑话。”
这家人的儿媳被恐吓住,催促家人:“算了算了,我们快走吧。”
“以为走掉就行了?可都录着呢。”春满抬高音量,问,“刚刚是谁动手推了我们的工作人员,麻烦道歉!”
“她给我们道歉了吗!我们凭什么道歉!发!让记者发!我要曝光你们动物园欺负游客!”男人鲁莽冲动,夺过自己孩子手中的奶茶就要往春满身上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