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距离不远,十五分钟的车程。春满被戳中笑点般,一直到下车都没压平嘴角翘着的弧度。
两人被服务生引着去包间,经过某间被竹帘遮挡隔间时,听到里面传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
“怎么说也是四年的感情,说断就断。那女的要么心狠,要么早给房嘉恺戴了绿帽子,她就不是安分的长相。”
赵华致拧着眉顿住步伐,发现春满早就停下,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的人审判。
包间里的人结束用餐零零散散地出来,发现春满时一个接一个的愣住,方才言论最激烈的那个男人还要说,被同伴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才终于发现。
面上尴尬的情绪一瞬即逝,渐渐变成“我又没说错什么”的理直气壮。
春满和房嘉恺不是公众人物,社交圈沾不上关系的人不会知道他们感情的事。充其量算朋友的朋友,对方并不在意春满的感受,不像其他几个保持着成年人的体面赔笑打招呼,除了冷哼就是白眼,极端又没教养。
没等春满开口,赵华致比她反应更激烈。
“在背后嚼舌根,当面不认识?看来你的消息准确度存疑。别是把自己那点肮脏的经历编排进去找存在感吧。”
赵华致甚至朝男人头顶瞟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对方被怼得脸红,想反击却被赵华致的气场和不菲的穿着唬住。
有人认出了赵华致,见状和事佬般给春满道歉,解释是说着玩的。
而道歉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春满没应,截断了赵华致睨过去不打算罢休的眼神,语气冷淡道:“我们走吧。”
坐在包间里,春满盯着桌面上倒映下的竹影,安静地发呆。
余光见赵华致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菜单,推给自己先点,春满才迟钝地缓缓抬头:“抱歉赵总,影响你的用餐心情了。我实在没什么胃口,想先回去休息。”
刚改口叫了半天的“学长”,又改回原先的称呼了。赵华致把菜单合住,仿佛能感知到春满的疼痛一般,心跟着揪在一起。
当春满用“工作关系,不熟”来定义她和赵华致的关系时,Hazel,也就是邀请春满来度假的那个本名叫何广的设计师朋友,说:“那天我站在酒店大堂的角落里,看你俩跟演偶像剧似的,依依惜别。般配,沉浸,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分明跟其他人有壁,简直不要太明显。”
当时情况是两位当事人并不知道角落有人在偷窥。
在日料店里春满提出想回酒店休息后,赵华致在她又一声“抱歉”中,应下,起身送她。
回酒店的一路,春满都很安静。去的时候车厢里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莫名有种时移世易的凄清感。
春满解开安全带,跟赵华致道谢后,下车,并没有注意到赵华致紧随其后也下来了。
赵华致站在酒店门廊下,注视着春满走近大堂的背影。
富丽堂皇的装潢,却空旷得令人觉得这道身影羸弱消瘦。
“春满。”赵华致抬声把人叫住。
春满止步转身,看到从外面疾步而来的赵华致。
他停在面前,突然发问:“想去海钓吗?”
“什么?”
“你状态太差,独处只会让坏情绪恶性循环。我安排了游轮在附近的码头,从这里过去二十分钟就能到,十点前把你安全送回来。”赵华致不容置喙的口吻生出几分僭越的冒犯感。
春满第一反应是不答应,但脑内突然闪过在日料店里赵华致替自己出头的场景,贫瘠封闭的心脏流过汩汩热意,罕见地有了生命力。
大概有些人,天生有责任心。
“钓鱼、吹海风、运气好的话,能看到海豚。之前看过一句话,‘如果在陆地上不开心,还有山川、大海和天空。’你喜欢这种说法吗?”赵华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微垂下的浓密睫毛,看不清表情。
但他确定春满是喜欢的。
这句话是春满喜欢大自然的初心。早些年在社交平台发布动态时,她常用这句话。
乍听旁人提起,春满感觉挺微妙的。
“方才的事责任在我,但凡我换一家餐厅就好了。”赵华致看上去很介意这接连几件不完美的小插曲。周遭办理入住的客人不经意地望过来,不知是觉得两人的氛围奇怪,还是这对男女过于养眼。他音量控制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范畴,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安排这些不费事的,让等在码头的轮渡回去就是了。”
类似的话,换个人来说,有道德绑架春满之嫌。大概赵华致眼神太诚恳,如此解释一句更像是担心春满因一再拒绝他有愧似的。
春满开口还是没能拒绝这份恰如其分的周到:“我需要回房间收拾一下自己,十分钟后见可以吗?”
“当然。”
十分钟后,两人踏上去往码头的车上,春满佯装若无其事,安静但不再忧虑,处于一种不想扫兴却又提不起太高兴致的折中状态。
等上了轮渡,发动机和海浪的声音,一层叠一层地渐渐盖过春满心里的杂绪。
避免头发乱飞,春满编了个麻花辫垂在一侧肩膀处。她的脸本就小,鼻梁上架着的墨镜直接挡去一半。
到达适合海钓的开阔海域时,春满没注意船开出来多久。
接过赵华致递来的鱼竿,春满道谢,听他简单讲解器械使用和鱼钩固定的方法,便跃跃欲试地上手操作。
“左手握在这个位置会省力些。”两人站得近,船身摇晃时长裙的裙摆会扫过笔挺的西装裤。
赵华致纠正她的错误动作时,抬手握了下她的鱼竿,相邻的手肘轻轻触碰,再没有发生多余的接触。
“我先甩钩了。”可能是海风的魅力,春满的尾音不自知的上扬,心情很好的样子。
赵华致还在固定鱼饵阶段,他看了眼旁边安静注视着海面的春满,一两秒后,把空钩甩下海里,决定把头一份收获的喜悦交给她。
风吹乱了她未束起的碎发,弯曲的发梢挂在鼻梁上,她因想事情出神,似乎并没有察觉。
春满抬手,勾住碎发随意掖到耳后。
春满在社交上是个很百搭,但偶尔也苛刻的人。
身为成年人,很多时候出于社交礼仪和人情往来的考量,会不得不面对一些场合。但如果她实在对某件事感到不舒服,不想营业时,也是敢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和房嘉恺分手是。
想回去休息也是。
但被赵华致三两句话改变了主意,是她没料到的。
话赶着话,情绪压着情绪,每一个念头逻辑上都是合理的,但结果却已偏航。
鱼竿晃动的力道拽回了春满的注意力,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好像咬钩了。”
海风又大了些,春满的碎发又乱了。
赵华致收回抬到一半试图帮她理头发的手,下一秒对上春满分享时难掩的喜悦。
好在只是仓促的一眼,春满满心满眼都是钩上的鱼,并未捕捉到赵华致眼底转瞬即逝的心虚。
“我帮你。”赵华致拿着捞鱼的网兜上前帮忙。
不小的一条马友鱼,春满抱在怀里的时候险些手滑把它放生,本能地收紧手臂,却不小心溅得救生马甲和脸上都是腥咸的海水,场面一时混乱、狼狈。
她躲避着别开脸时笑得却很开心。
赵华致仿佛完全是一个旁观者,注视着如此鲜活灵动的一幕,越发觉得自己在酒店大堂外的冲动决定是何其正确。
“需要我帮你拍张照纪念一下吗?新手钓到这么大一条,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春满的墨镜不知道掉到哪里,有海水溅到眼睛里,她眨动几下眼睫,并没有抱怨:“那得快点拍,我真担心她滑走,要不要先把它打晕……”
“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
赵华致动作自然是快的,画面定格时,浑圆的落日悬停在她背后,四射的光芒把她的皮肤烫出金色,姣好的脸庞骨骼立体精致,整个人浪漫又温柔。
飞溅的水珠也是金色的,像一个个围绕她起舞的精灵。
每一缕发丝扬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颇具电影画面的质感。
赵华致贪心地想要放大局部,再拍一张正脸时,春满把即将挣脱的鱼放进了旁边的铁桶里,筋疲力尽地蹲在地上仰脸看他:“有拍到吗?”
从这个角度拍摄也好看,站着时高挑的人,蹲下却小小的一只,微眯着眼看过来时,看似疲惫的慵懒劲儿,经过足够饱和的笑容渲染,充斥着氧气满满的纯欲感。
赵华致没有机会再按一次快门,在她急不可耐的催促中,把手机屏幕朝向她,示意她自己看。
海上阳光刺眼,春满费了些功夫才看清楚,手臂伸高,冲他比了个赞。
有海员听到他们的欢呼出来了解情况,等对方把鱼带到厨房加工,春满又按捺不住地甩了次钩。
“有你这条垫底,我不担心饿肚子了。如果我一直没钓上来,不介意让我蹭口吃的吧。”赵华致固定好鱼饵,重新下了一次钩。
“分你半条。”春满爽快道。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不会吝啬帮助别人。
春满钓上第二条时,赵华致也收获了今晚的第一条鱼。
春满虽意犹未尽,但肚子开始叫嚣,刚好厨师招呼可以开餐了,只好暂停。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浪声更加清晰,但春满的心情格外的平静放松。他们飘荡在远离陆地、城市和人群的海面上,手机连信号都微弱得可怜,绝不会发生失控的小插曲。
春满某个片刻会想起红尘俗世,但仅有的情绪很快被海浪声吞掉。
返程时,赵华致用AirDrop把照片传输给春满,春满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恋恋不舍地感慨:“遗憾没看到海豚。”
“会有机会的。”赵华致也抬眼望着远处。
赵华致只在度假村呆了两个白天,离开时春满并不知情。
春满本就是被朋友叫出来散心的,除了姜早早,还有另外两个,并不会被赵华致牵绊住心思。
彼时的咖啡馆里,大家正聊她在日料店遇到的事。
“不太熟的面子朋友,他这几天刚好也在这边。下次见到直接怼,不用顾忌我。”说话的女人是薛引章,社会记者,工作需要手上可用的线人三教九流都有,社交圈子杂且乱。不用春满透漏,她便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这个小插曲,很干脆对春满表态。
“别叫我碰见房嘉恺那丫的,保准揍得他亲妈不认。”姜早早愤慨地活动下手腕,言之凿凿。
薛引章一举手:“你打人前请先给我个电话,我要第一手报道。”
春满没参与,抿了口咖啡开始看窗外树梢上跳跃的飞鸟。一旁的Hazel靠过来,打破她的清净:“我们可都听早早说了,昨天连吃了三份甜品,腻得慌。”
略一顿,他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赵华致不错。”
姜早早听到关键词,也跟着凑热闹:“我也投赵华致一票。家境样貌没得说,赫京在他管理下的发展势头可见一斑,不少比他年长的前辈都敬他几分。”
薛引章:“这么说的话,天谢和赫京分庭抗礼,谢开阳比赵华致大不了几岁,两人常被放在一起比较,从没落下风。谢开阳也不差。”
姜早早喝了口咖啡,还没咽下去便竖起食指摇了摇:“谢开阳这个人,太阴鸷,身上有一种邪气,让人捉摸不透。当然赵华致也轻易看不透,但他是那种你会觉得他有手腕城府,但人很正派、有底线,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Hazel听了会儿,冷不丁地问春满:“两个霸总,你喜欢哪款?”
姜早早和薛引章飞快地转过头,同样期待。
就像是问智力水平一般的普通小孩,“北大清华你想考哪个”一样,是不切实际的妄想罢了。
春满无情地回答:“就算是相亲也不能只关注对方的家境。”
“……也是。”姜早早若有所思,正要说什么。
只听春满率先道:“还要看看我的家境。”
“……”
“……”
“……”
春满的家境不差,但比不了赵、谢两家。姜早早和薛引章都是靠自己打拼起来的,家里只是小康水平。Hazel家比房嘉恺家稍好些,但没办法和赵、谢相提并论。
“我还是继续跟你说吧。”姜早早把这句“自知之明”当成她油盐不进的证据,充耳不闻般扭头面对薛引章,“去年天谢被几家友商联合针对,煽动小公司见风使舵嫁祸天谢,是赵华致第一个站出来说实话,拒绝恶性竞争。还有前段时间谢家内部斗争,物流公司的老大和董事们生出嫌隙,带着团队转头投奔赫京试图做空老东家。如果赫京接纳他们,能不能为赫京带来效益不确定,但一定能重创天谢。赵华致没有趁人之危,足以说明他是个很坦荡的人。”
姜早早八卦的声音还在继续,大概是职业病使然,她对人物的探究欲极强,恨不得将一个人的生平坎坷、人生高光等等都了解清楚,等再挖掘不出新的东西,她便能换目标了。
这些是春满接触不到的领域,这些传言是真是假都未可知。
不过这俩人的聊天很快跑偏,就这两位宿命感极强的死对头在商场有过哪些称得上经典的较量案例发散。
虽然不再执着于拉郎行为,但一整个上午,赵华致的名字就没从春满耳畔消失。
好在Hazel懒得动脑子做分析,甘愿做个肤浅的人,举着手机自拍、拍春满、拉上春满一起自拍,让春满也没闲着。
春满借着摆姿势,心不在焉地走神。
临近午饭时间,几个人转场去餐厅。路上姜早早顾着抢Hazel的手机删除自己的丑照,薛引章走到春满身边,音量不高不低地说:“你跟谁比都不差,配谁都绰绰有余。如果跟赵华致待在一起觉得舒服,那就不用顾虑太多。”
薛引章见多识广,对人和事看得准,同样最理性。春满沉默一瞬,没有表露自己的感受,只是确认:“你也觉得我跟他走得有些近了?”
薛引章话说得公正:“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们的关系比我以为的融洽,我一直觉得像赵华致这种地位的人,待人接物都是带有目的的。”
春满若有所思,觉得自己在当局者迷的状态下,心态可能有些偏颇。
下次见面时,尽量冷淡一点吧。
这几天娱乐活动多,大家零零散散地拍了好几组照片。
姜早早担心房嘉恺循着蛛丝马迹找来打扰春满的散心时光,特意勒令另外两个人谁也不准发社交平台。
直至临返程的前一晚,Hazel才在他设计师账号上分享了一组照片。
没拍到春满的正脸,但不妨碍熟悉她的人通过衣着和身形辨认出身份。
翌日中午,房嘉恺的车子出现在春满这几日入住的酒店外时,春满返程的路已经开出过半。
“你但凡昨晚刷到照片的第一时间过来,也不至于扑空。”Hazel守株待兔,目睹房嘉恺从服务台处得知春满已经退房的事实,优哉游哉得就差手里攥一把瓜子嗑,“看来你也没多重视啊,早干嘛去了。”
春满这几个朋友看似和气亲近,实则都很护犊子,房嘉恺当即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你故意的?”
“是啊。我故意逗你玩呢,是不是很气?”Hazel嘴皮子利索,损人专挑痛处,“真是蝙蝠身上绑鸡毛,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鸟。竟然还有脸来找人?要不我提醒你一下,你,房嘉恺,自诩体面人,临订婚了跟别的女的抱一起热吻,我看不是精虫上脑,是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蛆吧。”
房嘉恺长这么大顺风顺水,加之他本身是个好脾气的人,在家里被宠着,在外面没跟人红过脸,吃过最大的苦便是追春满那两年以及如今春满和自己提分手后。
他只恨自己回不了嘴,大堂来来往往的路人投来打量的目光,使他捏紧的拳头无法施展。
房嘉恺一直不认同春满交朋友的眼光,不论是志同道合一起拍摄的鸟友,还是姜早早薛引章Hazel这几个,三教九流,粗俗鄙陋,没有教养,是房嘉恺可以保持基础社交,但绝不会亲近的那一类。
面对积怨已久的对象,房嘉恺保持着不愿与之为伍的嫌恶:“如果你不是慢慢的朋友,我早动手扇你了。”
“彼此彼此。如果不是担心打你一顿,会平白给你卖惨的机会,我早动手了。”Hazel体型上比房嘉恺瘦,动起手来未必占优势,但一手掐腰,另只手指着对面人语言输出的气势却很足。
眼看着越来越多路人朝这边偏着脑袋看戏,不知到了多久的薛引章,终于出来打圆场说句“差不多了”,把Hazel拽走。
房嘉恺在周遭人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中,表情管理失败,大骂了一句“艹”,火气冲天地扭头钻进车里。
另一边,春满已经开过收费站。
姜早早原本在线上跟项目组的人连麦开剧本会,得知薛引章在群里转播酒店大堂发生的事后,关了会议麦克风,笑道:“Hazel真够损的,我都能脑补出他茶言茶语恶心房嘉恺的语气。房嘉恺白跑一趟,肯定气坏了,真是解气!”
“你还夸他。”春满瞥她。
姜早早一心二用地听着会议重点,边回春满:“房嘉恺那么恶心你,我们就不能恶心回去了啊。”
春满沉默良久,盯着天边不知何时积聚起来的黑云,车里的空调似乎开得太冷了,不然她怎么能感受到暴雨来之前的阴风气息。
普鲁斯特效应作祟,春满仿佛被扼住命门,强制带回三周前的台风天。
…………
各大企业因台风发布居家办公通知,春满和房嘉恺回家前一起去采购了充足的食物。
他们刚一起度过了恋爱四周年,她答应了他的求婚,他们的订婚宴正在筹备,生活中的一切都冒着甜蜜幸福的粉色泡泡。
吃过午饭,房嘉恺在沙发上玩游戏,春满借用他书房的电脑做工作PPT。
春满做事喜欢较真,一份半成品ppt被她修修改改,光背景模板就换了好几种风格才找到自己想要的感觉,忙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她最后预览了一遍效果,打算登录微信把文档传输给自己备份时,才发现电脑上房嘉恺的账号没有退出。
恋爱四年,春满拥有查看对方手机的自由,但没有这个习惯。正要退出时,她瞥见最新聊天的对话框里显示着一句——“你小子当心被嫂子发现跟你分手。”
其实这句话有很多种解释,未必是最糟糕的那种。
春满握着鼠标的手悬空半晌,最终点开了这个对话框。
发消息的人是房嘉恺的大学同学。
在客厅里的房嘉恺用手机聊着天,并没意识到消息同步到了电脑上。
对话框底下弹出他的最新回复:“我有分寸,你嫂子很信任我。”
电脑屏幕大,对话框居中,显示的信息足够多,春满根本不需要翻页,粗略一扫便能猜出大概。
最上面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房嘉恺和一个年轻女人在西餐厅吃饭的照片。对方打趣:“沈栀意刚回国你就约上了,不愧是你[坏笑]”
房嘉恺解释说两人只是在聊工作。
“聊工作要去西餐厅,你当我不知道那家餐厅主打情侣约会。你就承认吧,是不是还喜欢着?”
“是还挺心动的。”房嘉恺如是回。
再然后便是春满一开始看到的那几条消息。
绿色的气泡映在春满冰冷沉默的眼底。
直到屏幕弹出“该设备已被移出安全设备列表,请重新登陆”的提醒,春满才动了动手指,点击鼠标确认退出。
书房的门被敲响,房嘉恺面色如常,询问春满要不要歇一会儿:“我切了水果。”
春满应了声好,把文件备份。
果盘里三四样水果切得均匀精美,春满坐下时,房嘉恺捏着竹签投喂了一块:“甜吗?”
汁水充盈的蜜瓜本该很甜,春满却食之无味。
房嘉恺又投喂她几块,表现一如既往的体贴。
她是不是把房嘉恺的存在当成了理所当然,忽略了他的感受,才导致他的情感发生变质?
“抱歉,用你电脑时,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聊天内容。”春满缓缓抬眼,直视着他的眼睛,明明还是熟悉的眼神,可她觉得自己似乎看不懂了,“小恺,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后悔了?”
房嘉恺微怔,放下果盘,眼底闪过慌乱:“我跟朋友瞎聊的,上学时一个宿舍吹牛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的,我绝对没有对不起你的行为。”
“以前喜欢过?”
“你知道的,她只是我发小。”
春满不知道自己信没信,介意不介意。
这一晚,台风预警,城市遭凌虐,地铁等公共交通停运,劈裂的树木倒在路中央,满目狼藉。
她因恶劣天气的封控留宿房嘉恺家中,而房嘉恺等她入睡后,去照顾家里同样停电的发小。
次日早晨,他回来时还试图骗她:“醒得这么早?我去一楼找物业问了问停电的情况。如果今晚还要停电,家里的移动电源估计不够用。”
“我一直没睡。”春满盯着房嘉恺,问,“沈栀意小区来电了吗?”
她没有等来回答,房嘉恺脸上凝固着谎言被拆穿的惊愕。
很快他们开始争吵。
“房嘉恺,你是有自信再哄我几句,我就可以原谅你吗?还是觉得我不舍得丢掉这四年的感情?”
“慢慢,你为什么没明白这个关系呢?我和她认识太久了,一直拿她当哥们,是,她是女的,她就像我双胞胎姐姐一样,你为什么要吃男朋友姐姐的醋呢?我只会跟你结婚啊。”
“她是你亲姐姐吗?和我去过纪念日的餐厅,你提前陪她去吃过,台风天停电的晚上,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去陪她。”春满将手机显示的小红书个人主页朝向房嘉恺,语气前所未有的冷静:“昨晚你们接吻了吗?”
屏幕显示的是沈栀意两个小时前发布的动态:“喝醉酒和关系很好的异性发小亲在一起,还是舌吻,该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房嘉恺手指发着抖接过春满的手机,沈栀意这个账号他并不知道,但这的确是她的。梳妆台、宠物狗、美甲等等细节,都能对应上身份。
这个账号上记录了停电台风夜的荒唐事、去西餐厅吃饭的照片、入职星恒后的工作牌、回国那天房嘉恺接机时的车……等等。
春满发现这个账号的时机很偶然。
昨晚房嘉恺离开后,她起夜去卫生间洗脸时,不小心撞倒了他的高达模型。有零件断掉她不知道怎么复原,便打着灯拍了照片,打算在网上查一下如何补救或者什么途径买新的。
她习惯把小红书当百度用,识图功能很快推荐了拥有同款或者类似模型的博主。
春满点进某一篇放大图片时,发现这个博主拍照的家居背景和房嘉恺家一模一样。
春满很快点进对方的个人主页。
台风夜如何恶劣,都不如春满骤冷的心。
不过,都结束了,不重要了。
“是,你把她当哥们,当双胞胎家人,你这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难道想不出更好的处理和异性发小关系的办法吗?房嘉恺,我不是你的第一顺位了,你意识到了吗?”
春满一夜没睡,思绪却格外清醒,“分手吧,祝你早日找到能接受你和异性发小‘恋人未满’状态的结婚对象。一定有人不像我一样,觉得这很恶心。”
“或者,我也可以祝你和发小天长地久。”
房间里落针可闻。
像在一块精美的甜品中吃到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春满最后看房嘉恺一眼,别开了脸,这一刻的失望把四年间的甜蜜记忆全部淹没、摧毁。
…………
车子越开,天越阴沉,山雨欲来般。
春满先把姜早早送回家,等再驾车回到自己那里,天突然间就放晴了。
春满盯着这川剧变脸般无痕衔接的变化,有片刻的茫然,阳光普照,困扰她的消极情绪同时隔得缥缈遥远。
春满乐观地想,再这么下去,自己的情绪准得可以当天气预报了。
春满把车子熄火,坐在驾驶座上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拿出手机翻看群消息。
Hazel把房嘉恺骗到度假村是有预谋的,早打好了如何替春满出气的草稿。
虽然没有视频或者录音同步直播,只有零星几条文字转述,春满不难想象到,房嘉恺在一向牙尖嘴利不饶人的Hazel面前讨不到好处。
“以后别这么麻烦了。我不想和他产生更多的交集让问题复杂化。”春满向Hazel如是回了条,收拾东西下车。
停车场空旷安静,脚步重一点都带回音。
春满等电梯时无聊,打算找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熟练地解锁手机,点进微信,找到一个备注叫“猫猫领养人”的好友,对方的朋友圈动态全部可见,平均每周发两到三条,都是猫咪相关。
春满一年前救治过两只遭受过虐待的流浪猫,两只猫脱离危险后因对环境和人的警惕很难独立生存。
房嘉恺对猫毛过敏,春满没办法养,便通过互联网帮它们找到了领养人。
号主是男性,很细心,陪着两只猫度过了漫长的创伤后应激期。一年过去,两只猫体型上肉眼可见的健康,当初躲闪惧怕的眼神也看不到了,真应了那句——爱会滋养出血肉。
对方半小时前发布了一条动态,春满发现对方搬了新家,两只猫在新家中上蹿下跳,很是自在。
“竟然有一整面墙的猫爬架,你俩也算是嫁进豪门了。”春满戳了戳屏幕,心说。
猫爬架安置家里阳光最好的那面墙上,两只猫玩得不亦乐乎,对这一整面墙的活动区域充满新鲜感。
半个小时前,赵华致在自动喂食器放饭的声音中,发完朋友圈,随后端着一杯水,从餐厅岛台走回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