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一两春风穿堂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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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欲放下过往种种枷锁,也放过自己。天下人的谩骂也罢,不解也罢,我自当承受。”
“不求诸位体谅,但请莫阻拦。”
一时,天门之下,唯有风声还在呼啸,众人看着那矜贵无双的人端着谦和的礼仪,朝众人一礼,而后拂袖朝长阶之下走去。
然,天上的仙欲走入人俗当中又岂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一名青年三步走出,拱手见礼,而后朗声叱问:
“九公子,你身负裴氏荣耀,你若这般走入世人之间,岂不是让我裴氏一门跟着被天下人唾骂?”
见裴钰朝他看来,那人下意识欲躲,却还是立在了原地,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继续道:
“裴氏于你有养育之恩,你岂可这般辜负?”
这话赢得了旁人的赞同,一时又有几名裴氏族人站了出来,斥责裴钰此行是置裴氏于不顾,非大义之举。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赢来他人的赞同,甚至有几名年轻力壮之人,一副不惧武力的模样,硬生生拦在了裴钰下山的道路之上。
赵如胜见此欲命人动手,却见裴钰微微抬了抬手,遂又退了回去。
“裴氏是没人了么?”
裴钰尚未开口,便听闻人群中一道女娘的声音响起,众人回首,便见一名年轻女娘走出人群当中,她一袭长裙淑丽,墨瞳如玉,就这般清浅地扫了一眼那些拦路的青年。
“你们自小亦得裴氏教养,敢问诸位,你们又为裴氏做了什么鬼哭神泣的壮举?”
阿笙的语气轻而缓,倒是让这些人一时语塞,良久方才憋出一句:
“我们天资不如九公子,自然不比他所能……”
闻此,阿笙微微蹙眉。
“他可是天生便能修书撰文?天生便有你们口中所谓的荣光?”
几名青年在阿笙的质问之下,一时没了彼时的气焰。
“他一个人背着你们这一辈人的责任走到今日……”
“你们欲彰显裴氏礼教之法,他来传扬;”
“你们欲从天家手中保裴氏长盛不衰,他牺牲自己来成全;”
“诸位,你们扪心自问,自己当真有资格拦他下山的路?”
那青年被阿笙问得头都难抬,良久,方挤出来一句。
“可那是家主之责……”
这话未完,却听得长阶之上传来清朗的一声。
“既然如此,我愿让贤。”
众人愕然地朝那人看去,却见他端着柔和的笑意,若暖风拂槛。
裴钰不再理会那些人嘈杂的言语,而是抬步走向阿笙,而后微微叹了口气,旁若无人地对阿笙浅笑道:
“我有些乏了。”
闻此,阿笙亦没了片刻前那凌人的气势,笑着回道:
“好巧,我有些饿了。”
天光之下,人海之中,他眉眼带笑,与她一边聊着城南水月斋的桂花酥,二人一同走下那象征着贤德的长阶,走进市井的烟火之中。
长阶旁,聂远看着走过自己面前的二人,和他们身后的青山军,心中鼓动。此刻,他心中许多的疑惑已然有了答案,裴钰与沈自轸这两个名字,在聂远的心中终于重叠上了。
长道旁,众人震惊于裴钰最后让贤的话语,而唯有一人,躬身拱手,朝着缓缓下山之人久久鞠了一躬。

第三百二十章 沈裴二人
天光西斜,海生客栈的堂室内又热闹了起来,跑堂的小厮端着茶水忙得脚上生风。
许多从天门道上归来的人将今日的奇事论得不亦乐乎,这最奇之事莫过于众人于礼毕之后看到的人,那自天门道上走下的人定然是早就“死去”的裴九公子无疑!
当年裴钰于通州亡故,引得东境千家悲鸣,如今却道他实则未死,一时让人五味杂陈。众人愤怒于他的欺瞒,又不由多问一句,这假死的背后究竟是因为什么?
客栈角落之内,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将手里的画稿放于一旁,而后笑眯眯给身旁的聂起斟了一盏茶,而后道:
“聂兄,我们当中唯有你去过上首,可给兄弟们讲讲,究竟上面发生了什么?”
今日的事着实奇了些,他们这些人躲在山道上候着,哪里窥得了全貌,便寄希望于唯一一个“不守礼法”窜上山的人了。
聂起端起了一副神秘莫测的笑意,喝下了那一杯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将山上所见一一道出。
“但此事奇怪,九公子若是诈死,此刻自曝身份岂非刻意迎来天下人的叱责?”
聂起听闻这话,罢了罢手,他比划了两下自己的头发,“你们是未见到,九公子这般年纪发色是银丝难掩,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做出这种决定。”
“再来说他假死,你们回想一下,那个时候先帝对裴氏步步紧逼,假死脱身不失为一计。”
这话未尽,席间众人倒是明白了他话中之意,顾自琢磨了一番。
“当年九公子之名盛极一时,换作你我可能轻易放弃这般荣光,去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他为了他的家族做得够多了。”
聂起又想到了什么,沉沉地叹了口气。
“九公子下山之时,裴氏不少人阻拦,看样子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敢独自直面天下人的质疑,当真是勇气可嘉。”
说到这,他脸上挂起了笑意,一旁同为三息堂文士的顾盛春见此,不由打趣。
“你这是今日裴九公子的文章看多了,便对其崇拜起来了?”
聂起摆了摆手,“非也非也,你还记得平南学考时那封无名的信么?”
顾盛春微微一愣,正是因为这封信上的策略他们这所有人才有机会及时参与科考,如何能忘?
“锦州墨,价值非凡,非寻常人家能用。彼时我们虽怀疑这其中有世族的阴谋,但死马当活马医,却不曾想不仅以一出民告官引得朝廷注意,还得来几位国士为我等发声。”
见聂起说起这个一副骄傲之色,顾盛春不由失笑。
“你又要说这是那沈大人之举?从前章兄偏信此人,现下你倒是也偏信他。”
他罢了罢手,“就算帝京解救众人是他的托付,但平南学考之时他早已辞官归乡,再说了众人皆知沈自轸清贫出身,哪里有这等人脉手腕?”
聂起笑着将一盏茶推到顾盛春的面前,“顾兄先不要忙着下定论。”
知他这是用茶来堵自己的口,顾盛春倒也不恼,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聂起继续。
聂起这才将这段时日从沈自轸及裴钰二人文章当中找到的端倪一一与几人分析。
“胭脂画皮,文字画骨,他人可仿其形,却难仿其意。当年我就奇怪,沈大人一届清贫出身,如何能以俯瞰苍生的视角去谈学无贵贱之分。”
他又指了指在座之人。
“譬如你我,我们从前尚需为衣食奔波,我们所做文字多是市井人生,但沈大人登甲榜第一的那篇文章,论的却是先圣与小儿同学同礼。”
“换作你我,这等文字莫说写出来,就算是想一想都觉得是在玷污圣贤之名,为何?因为我等生而被教养要仰视圣贤大德,但他不仅敢在恩科之上写出来,还能以平视的角度,用圣人的语言,将这道理说得人心尽服。这可是一个清贫人家能教养出来的?”
“再说沈大人这两年仕途,彼时众人将他骂尽,他做了什么?他利用中枢职权扶持我们结社之权,彼时不少民社之人骂他是借民社铺自己的仕途,其结果呢?他是挥一挥衣袖就辞官归乡,什么都未带走。”
聂起摊了摊手,“这等作为可是你我能做到的?”
他看了看正巧露过的小厮,待人离开后,复才低声继续:
“而且,沈大人这朝中一趟,你们再细细回想,给先帝留下了什么?”
说到这,他一拍手,“这不就与九公子为裴氏而假死对上了么!”
“就是为了……”
说着他又做了一个凌厉的手势。
聂起细数种种,却让席间众人越发沉默,“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俩人是……”
“聂兄,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这未免太过荒谬了。”
聂起道:“即便这二人并非同一个人,沈大人的身后定然是有九公子的指教。而正是因为受九公子所请,彼时那几位大士才会及时知晓平南之事,为我等发声。”
“再者,央国之内能同时请动这几位国士的,除了华清斋的裴院首,便只有九公子了。”
说到这,他又往后靠了靠,“而且,我还有一个证据。”
听闻这话,顾盛春等人不仅竖起了耳朵。
见这几人嘴上说着不信,但行为却又是另一番模样,聂起端着笑,却是三缄其口了。
“哎哟,聂兄何故在此时卖关子,不若这般,今日的酒水我请了可好?”
听顾盛春此言,聂起晃了晃脑袋,缓声道:
“这第二个证据便是窦二姑娘。”
听他这么一说,顾盛春几人微微一愣,“朱雀楼的窦二姑娘?”
聂起点了点头,“还能有谁?这满帝京说起窦二姑娘不就那一位。”
“当年便有人多次目睹沈大人跟窦二姑娘同游,这二姑娘是个厉害的,同辈女娘当中就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她可是会轻易与一名男子亲近?”
听他这般说,一旁的另一人倒是想起了什么。
“难怪我今日看着随九公子下山的那名女娘有些眼熟,那不就是窦二姑娘嘛!”
敢陪着九公子面对众人的质疑与猜测,这份情义可不浅。
聂起点了点头,他左右摊开两掌,掂量了两下,“沈大人,九公子。”
说着又将掌心合上,话未多说,但席间众人皆了解其意。
“我听说裴氏族内有一位号称千面相衣的族医,说不定他有什么山野之术,可易人容貌。”
说到这,聂起倒是收了笑,这说出口的话又往回收了收。
“不过这些毕竟只是我的猜测,并无实证就是了。”
此刻,他倒是有些幸好,自己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否则这第一世族出身之人却为寒门学士做了这许多之事,若是被天下世族知晓,裴九公子要面对的风波怕是会更加凌冽。毕竟,他能找到的证据,其他人便定然会找到。
顾盛春等人此刻已然没了片刻前的嬉笑,不过干笑了几声,嘴里说着荒谬,心中对聂起的话却多是信服,但他们都深知同样的道理,这件事即便他们知晓也不能宣之于口,毕竟“不知道”便是对恩人最大的保护。
“诸位,此番若是有民社之人对九公子所做恶言相向,咱们可得相帮一二啊。”
这话到此便该止了,几人默契地点了点头,而后举杯对饮,就此揭过这一话题。
此时一阵大风起,卷起尘土纷纷,引得街上的行人匆匆躲避,看这阴沉的天,怕是大雨将至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声名毁
清晨,赶早的小贩挑着一担果子便往早集的方向去,刚转过南城门的街角,便见一人匆忙过了城防的审查,自城门处策马往信站的方向去,看样子是南边来的急信。
这些时日,因裴氏南传祭礼,江淮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少诗词明言被传回帝京。半月以来,几乎每日都有最新的消息抵达帝京。
帝宫锦轩殿外,小内侍垂首候着,手里拿的是皇城司递上来的折子,看模样甚是焦急。
未久,殿门打开,一众侍早的宫人自内端着器具走出,那小内侍急着往里走,与一名嬷嬷直直地撞上。
嬷嬷蹙了蹙眉,不敢在圣上面前发作,遂让开了身,容小内侍先行了一步。
这殿外的冲撞正巧被新帝看在眼里,他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笑着朝那小内侍招了招手。
“怎得这般着急?”
小内侍苦着一张脸,赶紧进殿,躬身将手里的折子递了上去。
“圣上,皇城司来报,不少文士学子将明辉堂围了个遍,请求圣上将裴氏九公子之名从明辉堂除去。”
明辉堂是央国国祀之地,其内供奉的是央国的历代名士。当年裴氏九公子因救他人而亡于通州,他的死被视为央国文史礼法的一大损失,引得央国上千人家自发祭奠,而后其牌位更是被迎入了明辉堂,常年香火不断。
而今,江淮传回消息,裴九公子实则未亡。这一则期满了天下人的谎言一时引来众怒,不少人家将家中供奉之位丢弃于大街之上,容牛羊车马踩踏,如今更有上百人在明辉堂外请愿,道这欺世盗名之人,不配入明辉堂得百姓祭奠。
新帝看完折子眉头深锁,按照皇城司上报的消息,如今百姓甚是愤怒,聚集之人越发多了起来,须得天家立下决断。
日上正午之时,帝宫来了消息,道此言论尚需核实,同时下令暂闭明辉堂,就连容百姓祭奠的外殿都一同关闭了。
锦轩殿内,新帝微沉着神色。裴钰当年所撰文章至今仍广为流传,央国文士学子对他多是宽待,这一则尚未得以证实的消息,却能在半日内引得帝京上下如此大的反应。再加之前日里得到的消息,北胡与陈国的联合军队往南又移动了百里,新帝忽而开始怀疑,这其中有其他势力在搅弄风云。
他将手里翻开了多次的折子丢于一旁,而后吩咐道:“立刻前往上陵,让裴氏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内侍正要退下,却又被他唤了回来,“若是上陵那边没能拿主意,便直接将阿笙给我传回帝京。”
如今人都在江淮,将阿笙传回来,那人自然会明白他催促的意图。
裴钰做事向来持重,也不知究竟为何会做出这般不顾后果之举,新帝念及此,不由叹了口气。
权势与盛名都如那玲珑宝塔,往上可行,却无往下的路,如今裴钰想要往下走,除非将这塔给砸了,但塔若砸了,人又岂能无碍,更何况裴钰之名曾为裴氏带来那么多的荣光,裴氏岂能容他这般肆意而为?
燕城裴氏祖宅之内,太祀二长老带着几名族老求见裴老夫人。此刻正过午时,本该是老夫人歇息的时候,但自祭礼之后,裴钰便多日未露面,许多事都由十二公子代理,这让二长老等太祀长老意识到,他在祭礼之上说的那句“让贤”恐怕是认真的。
但大长老等人所做之事,让二长老的确没有颜面面对裴钰,因而才厚着脸来求一求老夫人。
梵香燃过三段,却迟迟不见老夫人的身影,二长老虽面露焦急之色,却开不了口催促,直至仆从上了第三盏茶,方见裴老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而来,几人赶紧起身相迎,态度甚是谦卑。
老妇人看了一眼众人恭敬的姿态,朝嬷嬷罢了罢手,遂自行坐上高座,端正了仪态而后请诸位入座。
“祭礼已然结束,诸位今日前来可还有事?”
裴老夫人这话问得便有些刻意了,但二长老却还是一副准备好了受训的态度,讨好道:
“如今太祀重整,有些事还需老夫人点头,我们才好处理。”
裴氏太祀历来掌管着裴氏最高的惩处之权,如今却刻意来问裴老夫人,这般低伏的态度,老夫人看得明白。
她双手交叠于膝上,缓声问道:“那我便逾越地问一句,太祀打算如何处理剩下那些人。”
这说的便是联合大长老谋划霭山云馆之事的人,太祀的每一位长老都是裴氏族内德高望重之人担任,要处理他们却又要隐瞒云馆之事,着实为难。
但若这一次重拿轻放了,太祀所持之权便会彻底逾越家主之权,因此又必须重罚。更何况,当日九公子华发难掩,又亲自处理了大长老,族内已经流言纷飞。
二长老垂首,缓声道:“九公子当日既然已经亲手处罚了大长老,太祀便顺着以谋划家主性命为由,将剩余的人皆处理了,其府中之人放出裴氏,不再冠以裴姓。不知老夫人看,可好?”
听闻这话,裴老夫人却并未表露出满意或者不满意的态度,她敛了敛眉目,问道:“这般重罚,可会引发太祀众人的不满?”
裴老夫人问得刻意,二长老哪里听不出来,连连道:“自然不敢。”
见老夫人点了点头,神情也宽和了些,二长老遂才试探般地提到:“那九公子所说的让贤的话……”
得闻这话,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此事我亦与他谈过……”
裴老夫人抬眼看了看二长老和几位族老,问道:“那日,阿笙的一个问题我倒是认为,问到了点子上。”
长风掀起了廊下的轻纱幔帐,显得老妇人的话更加和缓了几分。
“她问,裴氏当真无人了么?”
“那些阻拦钰儿下山之人,他们虽给他扣上不顾家族荣光的帽子,但担心的却是钰儿毁掉他们的尊贵……”
言及此,她不由想起前日里裴钰讲与她的话。
“正是‘裴钰’二字的名声过盛,才会让族内年轻一辈皆活在这二字的阴影之下,不思进取,不思超越。”
“但一族的兴盛又岂能托付在一人的身上……”
“我若不退,裴氏子嗣再难有能问天之人。若是以礼教文法名扬天下的裴氏族内只有平庸之辈,又拿什么保住百年威望。”
那是裴老夫人少有的在裴钰的脸上看到无奈,他面对族内青年的叱问并无怒颜,而是替裴氏感到可悲可叹。
她将裴钰的话原封不动地将给今日堂内的众人听,却也引得二长老等人一时沉默了。众人细细回想阿笙的那句责问,却无一人能答得上来,正是此刻的沉默验证了裴钰所言。
老夫人看着堂内之人,缓声道:“钰儿自出生便在保裴氏的荣耀,二十多载无有懈怠,如今裴氏各脉已在五国扎根,裴氏的血脉昌盛更盛从前,我们亦不用再与央国天家论生死……”
“老太婆便厚颜请诸位,放过我这个孙子吧。”
裴老夫人话语一出,敛了敛眸光中的湿润,她此刻想到的却是月色下,青年哀垂的神色。
“再者,我若不自毁名声,他们岂能轻易放我自由……”
他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叹尽了夜的凄冷。
“这也是我最后能为裴氏做的事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流言
一夜夏雨过后,打落了枝头不少花叶,燕城府衙外的重鼓被人击响,衙役上前查看,便见一群文士模样的人正在争抢着鼓槌,见来人了,方又齐齐冲了上来。
这般近看,方才看清,这些人衣衫不见整齐,脸上也鼻青脸肿的,最严重的那位左边的眼已经肿的看不清了。
衙役以为这是醉酒闹事,但却不闻酒气,这些人言语清晰,却各自争执,待他听清了才发现,这群人争得还是裴氏那一位的事。
自南传祭礼之后,不少外族的文士闻风而来,又带来了不少流言,他们道裴氏九公子从前所做全都归于虚假之作,道他欺世盗名,从来都是名不副实,更甚者将当年裴钰译注的大德经典妄自批评了一番。
而与此同时,他们又将陈国文士即将在国士商博的故居开堂之事宣讲了一番,一踩一捧自然激起了他人争论之心。
而江淮一带的文士对于九公子向来维护,因着这番言论,这两拨人在客栈相遇便争论了起来,言语激烈之时更是动了手。
这一桩莫名的案子很快便传到了裴氏宅邸。正巧,燕城府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帝京的传召也到了。
阿笙听着帝京侍臣为她讲述这些时日因裴钰之事而搅出来的那些风云,微微蹙了蹙眉。
她的目光穿越木槿花丛,看到了庭院的另一头,今日十二也来了,此刻裴钰正耐着性子听他抱怨这些时日听到的那些流言碎语。
十二的言论越发激烈,说完,又看了看裴钰,小心翼翼地问道:
“九哥,当真不再考虑考虑么?”
说到这,他又是一番苦相,“如今族内对于你要让位一事争执不下,太祀那边虽然并未反对,但也未表态,更何况还有青山军……”
“当年你遣散玄骑编入青山军,好不容易才让赵如胜立住了军威,拿回了青山军的主权,眼下你就是将青山令给我,他们也听不了我的,这不是为难我么。”
这话说着说着便有几分委屈的模样,他如今处理族中事务,多是临阵磨枪,哪能长久这般下去。
正此时却见阿笙抬步走了过来,十二赶紧吸了吸鼻子,打直了背脊,又是一派十二公子的端庄模样,看得裴钰不由失笑。
“怎么了?”
阿笙刚听完帝京的消息便沉了神色,裴钰不由问道:
“可是帝京有事?”
阿笙微微叹了口气,遂也跟着坐下,将帝京那边来的消息又转述了一遍。
“我同意圣上的猜测,你的事会引来那般大的恶意,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央国在文礼之道上一直为东境诸国的楷模,当年裴钰一人占尽了诸国风光,他“过世”之后,陈国等国后起之秀不绝,成分庭抗礼之势。
这些年陈王室一直欲将“文史宗国”的称号从央国手中夺走,但碍于陈国虽俊秀辈出,却尚未有一个同辈之人能与裴钰当年相提并论,因而欲效仿当年裴钰为天下开堂之举,将陈王室一旁系子弟推入众人目光,但就在此时,央国却传出裴钰未死的消息,这件事对于陈王室而言定然不是一件好事。
阿笙看向裴钰,神色定静,缓声道:“我知你所想,你虽是为了家族而行欺瞒之事,但毕竟是还是骗了那些崇敬你的人,所以面对他们的恶口,你不愿回击。”
“但眼下他们却利用你的沉默,搅弄言论,欲浇灭央国文士的底气,你可不能坐视不理了。”
裴钰听闻此话,并未有半分恼怒的神色,却是微微敛了眉目,眸光中带上了一丝淡漠之色,而后抬眸看向阿笙。
“陈国欧阳家的百讲堂可是在东堂大院举行?”
听闻他这话,阿笙当即明白他欲做什么,眼中带上了狡黠的笑意。
见二人相视一笑,十二的眼神不断在他二人之间徘徊,愣是没懂倒是裴钰是什么意思,但他却看懂了一点,便是这窦二姑娘的话,九哥能听进去。十二默不作声地坐于一旁,就这般细细端倪着阿笙。
“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阿笙浅笑着对裴钰道:“虽然裴氏的事不能公之于众,但你的确还欠他们一个解释,在内人心不凝,又如何御外?”
面对阿笙的话,裴钰似乎早有准备,他唤来阿四将书阁内的一封信取了来,递给了阿笙。
他眉眼带笑,缓声道:“早年你倒是写过一出戏,我这一出不知你如何看?”
阿笙接过信纸,打开一看,却是眼前一亮,那双瞳眸中盛满了盈盈的笑意,“我看甚好。”
原来他早已有了对策。
一旁的十二微微侧头,企图去瞄一眼阿笙手里的信纸,却不知不觉地歪了身子。他忽闻浅笑声,抬首便见二人一同看向自己,而裴钰眼中的揶揄更是明显。
十二将此当即板直了身子,轻咳了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倒是阿笙见此,神色微眯,道:“不如十二公子,随我走一趟?”
城西的长青巷内,有一所茶寮,正对着内河的方向,这所茶寮的装潢算不上华贵,但胜在茶寮之外那一湾长河宽广,是谈风弄月的好地方。
街边转角,阿笙换了一身文士服与十二一同出现,他二人将仆从都留在了街口,只身前来。
“笙姑娘为何会来这么个地方?”
阿笙浅笑了笑,根据瞰卫的消息,这怀安茶舍是民社之人在江淮的一个常聚之地,而她要找的人也在此处。
“三息堂的先堂主如今正在此处。”
三息堂此前在平安学考之事上甚有名声,因此十二也是知晓其名号的。
阿笙掀开竹帘,抬步走了进去,一股清香当即扑面而来,堂室的另一个方向,清水入盏,砸出空灵的声响,听那执盏之人的话,这茶是专程从淮南的茶庄带来。
几人杯盏还未放下,便见一位着文士服的女娘与一名年轻公子一同出现在了茶室外。
阿笙看着其内一名青年,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聂公子,许久不见。”

第三百二十三章 以糖喻人
忽而一阵风雨起,茶室之外下起了淅沥的雨,却成了空寂的巷道上唯一的热闹。
二楼的雅舍中,聂起低眉看完阿笙递给他的一封信,与其说那是一封信,不如说这是一出戏,但这戏却与戏园子里唱的不同,这是一出“文戏”。
世人爱风雅之事,即便是抒发心中郁郁不得志的沉闷之感也欲与文雅挂钩,这才有了文戏的诞生。文戏是由文士学子亲自上演,其间内容多是为了明志,与戏园子的群戏不同,文戏简短,主角通常只有一位,通过丝竹钟鼓的辅助,达到抒怀的目的。
简而言之,文戏是一个人的独白,因此若不能与戏中内容产生共鸣,便无法将其淋漓尽致地展现。
聂起看完内容,目光在阿笙与十二之间扫过,而后问道:“笙姑娘这是……”
阿笙定静地看着聂起,态度始终谦和,“聂公子可读懂了其中所言?”
聂起慎重地点了点头,他困惑的并不是戏中言论,而是阿笙为何会与裴氏十二公子一同找上他。
阿笙勾了勾唇,浅笑道:“我知聂公子与沈自轸沈大人多有书信往来……”
此话一出,聂起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他将十二当成了裴氏族内来问罪之人,朝着他连连罢手。
“沈大人从未回过我书信,他与我们当真没什么交集。”
聂起下意识对沈自轸的维护倒是阿笙心中笃定,这聂远当是知道了些什么。识一人文法,可见其精骨,裴钰倒是对聂远有信心,即便他未严明,聂远亦能识出“沈自轸”那画皮之下的精骨。
“聂公子误会了。”
阿笙缓声道:“今次,是‘沈大人’想要请你帮一个忙。”
竹帘之外雨阑珊,十二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二人之言,心中虽有震动却并不露于表面之上。三盏茶下肚之后,阿笙与聂起的话方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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