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扫了一眼外屋候着的素衣侍女,此女身形利落,静候之时若松柏之姿,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随她去将东西全都取来,这东西若流落在外,怕是会被人顺着查到我这……”
说着,她顿了顿,声音依旧轻柔地吩咐道:“人也别留着了,处理干净,别被我那兄长抓住了把柄。”
这一句话说得清浅,却让一旁的嬷嬷不由心惊,她偷偷看了一眼正在等侍女整理衣裳的女子,她有着姣好的面容和尊贵的出生,还有被世人赞颂的品格,但谁又能想到那矜贵的皮囊之下,装的却是蛇蝎的心肠。
外屋那素衣的女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差事,无多的一句话,见主子吩咐完了,便躬身见礼,而后转身踏入天光之下,行那暗事去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接人
百年以前,因五王之乱引发东境大陆出现长达数十年的乱战,彼时民无国亦无家,弱肉强食是这片大陆之上唯一的真理。
彼时,饿殍满地、枯骨成山。
但在这片杀戮弥漫的大陆之上,却有一片乐土,名淮国。此地虽称名为国,却无皇帝,乃是古时割据的产物。淮国虽无天家,却有一个家族凭借自身强大的力量维护一方的安宁,那便是裴氏。
在淮国之内,裴氏家族以礼教传文法受到百姓拥戴。
在那个乱战的年代,这些人簇拥着裴氏聚居,自称淮国之人,而这个家族凭借着自身长久延绵的力量,一直戍守着这片土地,直到央国太祖凭借着诡谲的战术,敲开淮国之门,请裴氏出面以礼教服天下人心,凭文法驯万民。
彼时淮国位于央国心脏地带,为了礼让央国天家,助太祖平人心,裴氏帅属族南下,一路布道,协三位贤圣传讲礼法,最终抵达淮水以北,而后改地名江淮,称其为祖地。
这一路,裴氏向百万人众宣讲圣贤之道,以先圣智慧拢人心、述史事,为央国天家的统治奠基。
裴氏的这场祭奠是按照裴氏先祖的历法每十年一次大祭,南传祭礼也是天下文士寻根问道的盛宴。彼时江淮广迎四方来客,东境各国文士接踵而至。
燕城裴氏祖宅之内,各族老早已恭候,众人颔首默然。长庭的另一侧,青年身着苍雪伏山锦服,以玉骨作冠,身姿卓然,步态款款,似那画中仙人踏着云光而来。
一众文仆手持祭器垂首在前,为首的便是一把射礼的弓箭,彼时,裴氏最出色的儿郎会手持礼弓,执四箭射礼,每一箭都代表着当年南传礼教的一位先圣。
裴钰缓缓走过,看着众人躬身捧着祭器,低垂的眉目最终落到一人手中捧着的白玉面具上,这样东西往年是没有的,那是太祀特意为他准备,毕竟今次观礼的还有北方世族和天下文士,“裴钰”的身份不能露于白日之下。
裴钰收回了目光,端着谦和的笑意,向众族老道:“辛苦各位了。”
闻此,众人垂首,恭送家主上霭山云宫为祭礼沐浴。
看着裴氏这浩浩荡荡送行的人,一旁的阿四今日亦是锦服加身,正装以待,丝毫不敢怠慢。
他看着门庭之外,那人在众人的礼拜之下踏上马车,遂欲跟上去,却被一名文仆拦了下来。
阿四见他年纪颇小,有几分面生,不欲理会,却见那少年一本正经道:
“我为太祀内侍,家主有话吩咐,特命我来传话。”
这些时日,为了准备祭礼,太祀亲自派了内侍前来相助,裴钰一直忙于礼法,就连阿四也少有机会近身,许多事都是内侍通传。
阿四微微叹了口气,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少年见此,垂首道:“家主道,窦氏二姑娘即将到江淮,前些时日,魏大将军的人在淮南与文氏为难,家主怕文氏伺机报复,因此请你亲自去迎接,护她周全。”
听少年这般道,阿四挑了挑眉,“赵如胜如今不是在巡视么?让他吩咐一声不就好了?”
少年闻此颇为为难的模样,“家主的吩咐就是如此,胜公子如今也有要事在身,怕是走不开,毕竟此番民社与世族都来了不少人,族内也怕生乱子,给燕城府添麻烦。”
见阿四眉头微蹙,少年遂端起了淡淡的笑意,道:“这三日,霭山云宫内除了太祀,其他人也进不去,你就算跟去了,也进不了殿。”
少年细细端倪着阿四的神色,一副略想起来什么的神情,继续道:“家主好像是说祖宅这边的武卫都是族内的,怕是不会全心护二姑娘。”
闻此,阿四抬眼看着远处宝驾缓缓驶离,在昏黄的天色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不由叹了口气,原本他是想就近凑热闹来着。
“行吧,我去城门那候着。”
此刻日暮渐西,城中的灯火似追逐着日轮般竞相亮起,因着南传祭礼将至,燕城提前半月便已然开始热闹起来。
为了迎接四方来客,以燕城、寒城为首的几大府衙提前开启了夏集,纵使天光歇下,城中却还是一番灯火阑珊的模样。
长街之上挂满了灯笼,各种诗社雅集不断,就连从前的酒坊都办起了文会,各种打着雅趣名号的玩意琳琅满目。
阿四手里晃悠着一串果糖被火树银花迷了眼,一时竟然忘了时间,待到想起来的时候才往城门的方向飞奔。
待他到时,城门处人影稀松,一问才知近期来燕城的人众多,燕城府为了更好地管理,每日日落之时城门即闭,之后若要进城还得等到次日天明。
阿四得闻这话,不由蹙眉,既是如此,公子为何还要这般晚才告知他来接人?
但念及裴钰这几日的忙碌,许是他也不知燕城府的安排。阿四遂又向城门处询问了窦氏车马是否往来,得到否定的答案他才舒了口气,好歹是赶上了。
于是,他便这般在燕城门处候了一夜,次日清晨,阿四未等到窦氏的人马,却等来了赵如胜。
赵如胜身着玄甲,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又正了正腰间的配件,刚到城门口询问,便见一旁的茶肆外,有一人懒散地坐在案桌旁朝自己挥手,看样子他是叫了一碗茶便一直坐到现在,店家也不好赶人。
“你怎么也来了?”
听阿四这般问,赵如胜微微叹了口气,利落地坐到了他对面,他接着向店家要了碗茶,遂才道: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不是说你替九公子办事去了么?”
听闻赵如胜这话,阿四扬了扬下巴,睇了睇城门的方向,“不就是接人么,如今城门管控严厉,进出都不方便,我听换防的兄弟说,城外候了老长的队,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说着,店家便将赵如胜的茶沏好了,还滚着热气,在清晨喝正好醒神。
“话说你怎么得空来这?”
听阿四这般问,赵如胜不由叹了口气,原本他是带着人在霭山那边巡视,却连夜被召来这里。
“帮公子接人。”
阿四点了点头,这一次祭礼几位大国士都会前来,公子一向礼待他们,旁人他怕是不会放心,也唯有身边的才会得他这些吩咐。
两人一边闲聊着便又过了半日的光景,直到一辆熟悉的宝驾出现在城门处,二人齐齐起身。
不远处,窦氏的马夫也见到了来人,与厢内人低语几句,不见遂见帘幕掀起,露出一张明媚的小脸。
“二姑娘!”
“二姑娘!”
这一声唤,让阿四与赵如胜一同愣在了那。
“你来接谁?”
“你来接谁?”
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刚走近的阿笙便见面前两个高大的男子齐刷刷地指向自己,她一时愣神,也跟着指向自己,问道:“怎么了?”
“公子怎么会派你我二人都来接二姑娘?”
阿四疑惑的话让阿笙不由蹙起了眉头,她扫了一眼面前的二人,他们是裴钰最亲信之人,是裴氏族内无关身份裴钰可托生死之人,如今却同时被支来这里。
一个念想迅速在她的脑海中攀升,如山岚蒙罩,挥之不去。
“你们都来这了,谁守着裴钰?”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月不落山
雀鸟飞腾、林深谷幽,泉水氤氲,凑近可听流水潺潺,一路蜿蜒向霭山云馆而去。
云馆之内轻纱幔帐,拦不住山谷内涌动的风,热泉之内,那人白衫尽湿,任泉水柔和地勾勒出肌肉与骨骼蓬勃的力量,几缕长发落于身前,而后又被风给吹了去,似山风都对他有几许偏爱。
此刻他阖着眼,仿似潋尽了一世的慈悲。
今日已然是沐浴的第二日。这两日,吃住行皆在云馆之内,山中本该清净之地,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几分躁动。
裴钰缓缓睁开眼,看向几分氤氲的池边,翻飞的纱幔似女子柔媚的身段在清风中翻飞着,带着蛊惑,此念一起,身上的燥热之感便是灼烧着身骨一般,被这泉水无限放大。
裴钰不由蹙起了眉头,想起夜里的梦中也尽是旖旎之色,这让他起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一阵风轻拂而过,带来一缕浓香,而后又迅速淡了下去,似乎自到了这云馆之内,无论他行至何处都能闻到这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原本他以为这是山中夏花的味道。
他抬眼看向壁上燃起的烛火,这两日,龛中烛火不曾灭过。
此刻内侍都暂时退下,留他一人,他欲查看一二,却忽而发现起身的一瞬神识竟然有些恍惚。裴钰心中一沉,他撑着身子往那龛中烛火走去,走得越近香气越浓,幽香果真是来自这烛火。
而这样的烛火这几日竟然在他安歇的每一处都有……
这个念头仿似牵动了巨大的怒意,让他随即将壁龛砸倒,弄出了巨大的声响。这一个失控的举动让他自己有几分诧异。
裴钰看着被烛火灼伤的左手,疼痛却带着几分麻木之感,他蹙紧了眉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他自小因先帝忌惮,饮过不少苦药,他这体质并非寻常药物可轻易药倒,也因此,到他发觉身体异样之时,药量应当已然是相当厉害了。但问题是,究竟是谁给他下药?
雾气的蒸腾当中,裴钰忽觉脚步有些虚浮,他不禁撑着一旁的器物,而后缓缓走了出去,随手拿起一件袍子披上了。
但他此前的动静还是引来了内侍,未久,便见一个身影在屋外出现,竹帘之上印出一个略带打探意味的身影。
“家主,你可还好?”
裴钰神思有些恍惚,他听着这人的声音倒像个女子,但太祀内侍当中哪里来的女子?他此刻却无法确定自己耳中听到的、眼睛看到的便是真实的。
似乎是半响未得他答复,那人从竹帘之外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而后赶紧转身一路小跑了出去。
裴钰看不清那人的脸,此刻他身体之内似有一头野兽要将人撕裂开一般,双目也渐渐爬上了血丝,他握紧了拳,尽可能让自己少有动作,以减缓药效的发作。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原本应当适时出现的暗卫与瞰卫,如今却是一个人都不见,就连阿四他也已然有一日未见过了,能将他身边的人遣走,又在太祀内侍的眼皮底下对他动手,那个答案呼之欲出,而他们所行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未久,屋外的脚步声让裴钰警觉了起来,他几分踉跄地将打翻在地的烛台捡了起来,而后裹在衣衫之内。他的身体开始出现颤抖,因此要拿着这烛台并不容易,唯有半靠在墙边才能勉强拿稳。
刚做完这些,便见一双柔夷掀开了竹帘。来人身着长袍,见他靠在墙边站得几分勉强,略有些惊讶。
“九公子。”
裴钰此刻的眼中已是十分混沌,他看着那人取下兜帽,似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阿笙?”
这出口的一声带着嘶哑,裴钰自己都未察觉。然而这一声唤却明显让来人愣了愣,随即又端起了腻人的声音,“是我。”
庄翎月心中有着不甘,她看着裴钰这虚弱的模样,如初生的牛犊,带着脆弱与惑人的美,心中的不甘便又散了个干净。她十分清楚眼下这唯一的时机不可错过,因此做了他人的替身又何妨。
裴钰重礼教,今日过后,有了夫妻之实,他的礼法不会容许他始乱终弃,这裴氏主母的位子她也坐定了。
细密的汗浸满了裴钰的额头,他目光带着些许空洞地看着这四名女子,遂后便见为首的一人朝他走来。
伴随着她步态的挪动,身上的长袍滑落,露出轻纱薄衣来,女子那曼妙而傲人的身材展露无疑,仿似剥了壳的荔枝肉,甜美而柔嫩,不断地蛊惑着眼前的人去品尝。
她行至裴钰面前三步距离而后停了下来,眸光带着旖旎的水色,就这般看着裴钰。
“是我啊,我是阿笙。”
她看着裴钰并未躲闪,学着那千娇百媚的模样,随即便伸手欲触碰他的身体。
忽而一阵山风似怒吼般穿堂而来,身后几名女子被迷了眼,不得不侧过头去,随即便听闻一声血肉被砸碎的闷响,再抬眼时,便见片刻前还好好的庄翎月已经倒在了地上。
而那皎洁的男子手中是一盏烛台,他神色空洞,身上、脸上沾上了一大片血色,似曼珠沙华在顷刻间的盛放。
这瞬间发生的事,让几人猝不及防,甚至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吓得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裴钰脚步虚浮,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浸湿了衣衫,此刻他五感迟钝,眼中只有模糊的光,然而面对身体那欲勃然而出的欲望,他却冷静地如山谷之上高悬的月。
“我非牲畜,尔等岂敢如此折辱……”
几名庆芳院的女子哪里还敢上前,她们看着裴钰手中的烛台之上还有血色滴下,赶紧跑了出去,未久便唤来了太祀的人。
来人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一时愣在了那,九公子这是杀人了么?
“家、家主……”
“阿四在哪?让阿四来!”
裴钰握着烛台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他看不清来的究竟有谁,但见来人不动作,他几乎是咬着牙,将话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我乃裴氏家主,不管你们尊谁之令,今日违背我的,来日我必杀之。”
堂室之内,众人全都慌了神,庄氏嫡女被家主亲手打杀,怕是连大长老也未想到会有今日的场面。
“还不快去寻人!”
到底是庆芳院的人,不比太祀那些内侍,她们知道谁才是主子,也看明白今日绝非家主自愿。
几名内侍依旧面面相觑,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让九公子身边的人靠近云馆,眼下他们不知该如何做。
庆芳馆三名女子中为首的一名怒斥道:“他才是裴氏之主!”
得她这一声呵斥,其中一名内侍仿似醒悟一般,忙不迭地往外跑,然而他心中想的却是这件事定要先通知大长老才行。
夜幕之下,几批快马冲到了霭山山脚,阿笙抬首看着那灯火蜿蜒的道路,神色冷冽地看向守山的内侍,那人见到阿四与赵如胜同时出现,满眼的错愕,而后快速调整了神情,挡在几人身前。
“云馆重地,非太祀之人不得入内。”
然而这一路之上,阿笙身边的瞰卫得回消息,不仅阿四,裴钰身边暗卫连同瞰卫都全都被支开,这云馆之上必有事发生,此刻他们必要上山,容不得人阻拦。
阿笙看着那满山道上皆是太祀戍守的人,她声音清冷,如说常事般。
“赵如胜,这云馆之内有贼人,调集族兵,上山擒贼护主。”
赵如胜闻此,当即取下腰间的信号,夜空之中随即炸开一朵血色的莲花,内侍见此急了。
“裴氏重地,你们岂敢乱闯!”
霭山之行,青山军本就在附近巡防,得赵如胜信号,半炷香未到便有铁蹄之声踏夜而来,一时震动山谷,惊起无数鸦雀。
太祀内侍哪里是青山军的对手,见族兵持重器而来,那些守山之人立刻四处逃窜。
阿笙虽没有青山军那般好的体力,但却一刻不敢耽搁,跟着众人一路上了半山之上。待她到时,便见云馆之外,青山军的人手持火把,垂首在外,几名内侍跪在地上,还有三名女子身着长袍,但那袍子下面几乎是衣不蔽体的模样,阿笙心中一沉。
她快步往前,欲掀开帘幕的手迟疑了片刻,而后还是果断地走了进去。
刚踏入其内,刺鼻的血腥味和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让她不由蹙眉,但她还是一眼便看到墙角的那人。
烛火恍惚下,裴钰似困兽一般,身上浸满了汗水,长发就这般披散着,如暗夜的魑魅。他双目赤红而空洞,而他的身子带着微微的颤抖,却还是撑着墙壁,努力让自己不跌倒。
阿笙下一秒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人,她半张脸带着模糊的血肉,让人看不清身份,她与外面的女子一样一副衣不蔽体的模样,但远远观之似乎还有呼吸。
“阿九?”
这一声似清风拂槛,那人茫然地转头,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方向,但此刻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看所听,更无法确定眼前的究竟是谁。
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所反应,这一刻阿笙还是止不住落了泪,那轮被众人捧在天上的月亮何曾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二姑娘,公子怕是中了毒,他现在难以分辨我们。”
阿四与赵如胜一筹莫展地看着远处的裴钰,眼下这场景让他们不敢随意靠近。这话还未说完,便见阿笙抬步往裴钰的方向走了去。
“危险!”
赵如胜想要去拦,却见阿四朝他摇了摇头。
阿笙抬步走向裴钰,她踏过血色,眼中的泪一粒粒地掉,她仿似看不到裴钰此刻手中握着的烛台,那上面的血色已经被风吹干。此刻阿笙只知道,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会伤害自己。
她一步步走近,看着那人如魑魅般的模样,眼中的泪掉得更厉害,这是那个凭一身才学气度折服天下人的裴钰啊,他们怎么敢啊……
见他没有抗拒自己靠近,她一步往前直接将人抱住,此刻她才发现,裴钰的身子烫得惊人。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还是止不住地替他不甘。他儿时被天家算计,如今还要面对族人诡谲的计谋,此生何时能安……
“阿九,我带你走……”
一声轻呼,如滴水入了死寂的静湖,叩出缠绵的声响。
烛台掉落,回应她的是他缓缓地回抱,而后越扣越紧,仿似要将人嵌入骨血当中一般,那双被风吹皱了的眉眼似终于找到了归途般缓缓闭上。
山风之中,阿笙只听得到耳旁一声如释重负的回应。
“好。”
第三百一十五章 霭山的夜
夜深如壑,霭山之上被灯火照亮的山道已经全都被青山军掌握,一辆车驾刚抵达山下,便已经有山轿在旁候着了。
得闻霭山云馆出了事,裴老夫人不顾夜深也要亲自赶来。
金氏扶着老夫人上了山轿,便随着一同上了山。自从阿笙派人前来报信后,老夫人是夜不能寐,当即动身来了霭山。
云馆内外,灯火通明,裴氏族医抵达之后便当即命人将裴钰移到了别的地方,此时众人才知晓堂室之内那挥之不去的香气便是令裴钰中毒的元凶。
阿笙与一众青山军一同站在屋外,重甲披身的兵士当中,唯站着一个单薄的女娘,任凉风吹着她一身寒凉也不肯去休息。
片刻前族医的话让她心中越发沉坠。
烛火中发现的药物是一种致幻的媚药,从前是北国的巫族所用,后来被一名花楼女子获得,那女子凭借此药享了一时的荣华,但最后也因此药命丧于恩客手中,在那之后,这药方便失传了,也不知云馆这贼人是如何获得的。
裴钰这两日浸泡在山泉之中,热泉的水加快了毒性的游走,族医道贼人心狠,是下了大剂量的,这种用量,家主却尚未癫狂,已然是大幸,但恐怕已经伤及内里。
“老夫人!”
裴老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赶了来,灯火之下,她一头素发,就连珠钗也无,手持着龙头杖走得步履坚定。
面对众人的问候,裴老夫人却只是沉声问道:“可捉到人?”
闻此,赵如胜当即迎了上来,垂首道:“笙姑娘第一时间让我等将太祀之人拿下问询……”
说着他顿了顿,“姑娘的意思是暂扣太祀所有长老。”
太祀掌管着惩戒与族规,在裴氏之内,太祀便是律法,阿笙并非裴氏持家之人,这个命令还需老夫人点头。
“按她说的做。”
裴老夫人眸色清冷而锋利,这等荒唐之事居然敢打到她孙子头上,当真是以为家主一脉无人了么。
“钰儿人呢?”
“在清风堂内,几位大夫还在救治……”
赵如胜这话还未说完,便见老夫人已经抬步往清风堂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便能见到一个清冷的身影像一株枯树般候在庭内,微垂的眉目敛尽了一切的情绪。
裴老夫人正欲吩咐一声,而金氏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向下吩咐道:“怎么让笙姑娘就这般冷在外面?”
这个季节的山里还是有些凉意的,却不至于让人着凉,但重要的不是暖身之物,重要的是不能怠慢了阿笙,这才是裴老夫人的用意,但这份心意金氏明白,而这些仆从却是主家提起才懂。
闻此,仆从赶紧去取袍子和暖手的东西。
阿笙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之上的散乱的石子,脑子里满是裴钰此前的模样,如何都挥之不去,直到二人走近,她复才惊觉,而后浅浅欠了欠身子。
“老夫人,金夫人。”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裴老夫人当即也红了眼,她牵起阿笙的手,看向堂室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此刻的山风轻摇着竹帘,从庭院之内偶能从缝隙当中看到医侍匆忙的身影,但饶是裴老夫人也不敢入内打扰。
此时,阿四抬步从后院的方向赶来,垂首见礼后道:
“庄翎月醒了,现下闹着要见庄家的人。”
听闻着话,裴老夫人当即沉了眉目,她握紧了手中的龙头杖,言语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倒要问问她,庄氏如何敢将主意打到裴氏家主的头上!”
裴老夫人说着便要抬步往后院去,下一刻却被阿笙拦住了。
她看似没有老夫人的愤怒,却是一副眸光空寂的模样,唇边挂着半分柔和的笑意,缓声道:“老夫人说笑了,云馆哪里会有庄大姑娘。”
听她这话,几人皆微微一愣。
阿四最先开口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阿笙微微垂了垂眉目,端着柔和的浅笑,缓声道:“这里只有山中疯妇。”
她容色温柔,言语之间却一反常态,似鬼魅缠骨,一字一句道出宛若修罗的话语。
“既是疯妇便该有她的去处。”
说着,她看向阿四,“我记得北胡与陈国的军队还在北凉山驻扎?”
阿四大概知晓她要做什么,却并无阻止的意思,而后点头称是。
“她既然为了自荐枕席,不惜与人下如此毒药,军营便最是适合她。”说着,阿笙顿了顿,“记得先弄哑了,莫要让她乱认了庄大姑娘的身份,平白辱没了庄氏的门楣。”
得闻此话,阿四却没有半分犹豫,垂首应下,眸色中尽是冷意。
一个赵如胜,一个阿四,皆是裴钰在裴氏之内最亲近之人,阿笙今日这两道命令都违反伦常,但这二人均应下,且无半分犹疑,光从这一点上,裴老夫人便足以猜到裴钰的情况究竟有多骇人,才让他们对罪魁这般恨之入骨。
“阿四。”
老夫人刚开口,阿四以为她要阻止自己,正欲说明,却听她道:
“命人封锁云馆所有消息,今日山上的人事物皆不得外传半分。”
阿笙知晓,这份命令是对裴氏颜面的维护,也是对她的维护。裴老夫人深知,今日她下的这两道命令能为窦氏招来多少祸害,因而替她挡下了,无论将来谁得知今日之事,一切都是裴氏做的决定。
“笙姑娘。”
阿四刚离去,便见堂室之内走出一名医侍,他径直走向阿笙,而后垂首道:
“九公子不太安稳,一直在念您的名字,故而先生让我请您进去相助一二。”
闻此,裴老夫人正欲劝阿笙相助,却见她不见半分迟疑,当即抬步走进堂室之内,根本无须他人劝说。这般果断,似乎丝毫不怕其内可怖的场景。
见阿笙先行入内,医侍遂才对裴老夫人道了内里的情况。
“先生让我告知老夫人,九公子已暂无大碍,只是这一次用的药有些生猛,恐怕对身子还是有些影响。”
说完,医侍随即又躬身见了见礼,遂返回了堂室之内。
裴老夫人看着堂室外幽动的竹帘,眸光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这般好的姑娘当真是不多。”
金氏看懂了裴老夫人眼中杂糅的情绪,宽慰道:
“今日若是换成其他内宅女子,倒是难有她这份果断。”
若不是阿笙毅然决然命赵如胜闯山,今日必会酿成大祸。
但眼下着实不是谈及此事的时候,因而金氏的话说到这便也就止了。
裴老夫人微微垂了垂眉目,而后对金氏道:“待钰儿醒了,你随我去一趟淮南吧。”
说到这,她又叹了口气,“裴氏族内本就不似寻常人家的安乐,如今出了这等事,怕是我那老姐妹更不会轻易松口。”
闻此,金氏却是浅浅的笑了笑,算是应下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山上的人
夏日林荫处,一名身着仆衣的男子推着一车新鲜的蔬果到了后厨外的小门,三叩过后,来应门的却不是从前的人,而是一名身着长甲腰有配剑的兵士,这让那男子吓得连连后退。
兵士扫了他一眼,又验了验车上的东西,遂才让开,容后厨的人将今日的蔬果都收回去,而后利落地关上了门,空留那男子傻愣愣地站那,不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