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焕城如今能做的便是防着此人自我了断,毕竟寒州死士是绝不可能叛主的。
“这一项罪定不了他,还有别的。”
烛光幽微,将裴钰的影子投在墙面之上,他看着自己幽暗的影子,缓缓道:“去请祖母,让她从金氏下手。”
“可金氏未必肯出卖二爷。”
闻此,裴钰音声淡薄,道:“若永和府没了主子,金氏的子女是否尊贵便是祖母一句话的事了。”
“那族内的那些人,可要给个说法?”
夜风幽微,裴钰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不必理会。”
裴钰这话说完还未过一日便仍有人找上门来,他们念在裴钰从前脾性,见裴钰肯见自己,便认为他有退让的可能。
“二位是?”
虽顶着裴氏族伯的名声,但见裴钰根本不认得自己,这二人略有些尴尬,还是报了来历,自己是江东一脉的人。
见裴钰面上端着淡笑,这二人便当他年轻,对长辈多少有几分敬意,开始侃侃而谈。
“二爷此事若交给朝廷去查,着实有辱裴氏名声,还是咱们关着门处理就好,您说呢?”
裴钰如今依旧病着,长发未束,宽袍懒裳地坐在榻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拂茶盏,却并不看这二人。
见裴钰不说话,那二人面面相觑,正准备继续劝说,却见阿七大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盒子。
二人不明所以,见阿七躬身向裴钰见礼,而后朗声将这二人与李氏王族的交往道得一干二净。
那二人一听面色当即惨白。
阿七将手里的盒子丢给二人,打开一看全是他们收受李氏田产、房产的契书,这些是被他们藏在家中隐蔽之地的东西,裴钰的人却毫不费力地挖了出来。
这说明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裴氏这位年轻家主的眼皮子底下。
念及此,二人哪里还敢再为裴清召辩解,只求裴钰能够饶过自己。
裴钰将杯盏放下,他的语气依旧缓和,带着礼数,但眼眸间却无半点笑意,“我念二位也是为了族内好,二位的建议我会考虑。”
说完,这二人颤颤巍巍地被恭送了出去,多的话再无一句。
五日后,刑部。裴清召已然被羁押多日,但刑部至今未难拿出他与阮氏被刺一案的直接证据,当年他偷窃西州王庭图稿一事,裴钰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此次是他动的手,刑部便拿他没办法。
裴清召心下清楚,家中自有人帮他走动,赵焕城不敢多留他,出去不过这两日的事了。
他坐在刑庭的干草床上,看着自己手脚上的镣铐,莫名地笑了笑,费这么番功夫,又能奈自己如何?
裴清召心情还不错,敲了敲手上的铁链。
此时,铁牢外脚步声起,裴清召脸上露出了笑,他抬眼便见赵焕城身后跟着两名刑官一同出现。
“裴二爷,过得可还好?”
裴清召嗤笑一声,道:“我倒是觉得你这条件不错,还行。”
说着,裴清召站了起来,晃得身上的铁链在空旷的刑庭哐哐作响。
见刑官为自己打开了狱门,裴清召笑道:“这就要放我走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当年四弟可没少教导你,你倒是没有他的手段。”
听闻裴清召大言不惭地提起裴临安,赵焕城的脸色沉了沉,嘴边凝起了冷笑,“赵某自然没有裴氏先家主的本事,但今日却不是来放二爷走的。”
裴清召刚迈出的步子顿了顿,眉目微凝,却听赵焕城道:“刑部收到新的证据,现在怀疑您私下勾结官员,收受不当利益,涉及命案多起,如今按律提审。”
赵焕城清楚地看到裴清召眼中的得意瞬间消散,随即从腰间拿出了一封信件,递给了裴清召。
裴清召一把抓过打开,眼神却顿在了信件之上,挪动不得。
这份书信内有两份文书,一份来自庸国李氏王族,另一份是一封和离书。
李氏言明,要裴清召签下这份和离书,否则李氏难保裴清召一双儿女的安全。
见到这封书信,裴清召便知,李氏这是放弃了他,并以儿女为要挟,要与裴清召和离,以保全自家名声。
裴清召随手将那封书信揉团,而后上前欲抓赵焕城,却被两名刑官逼退。
“让金氏来见我!”
赵焕城凝着冷笑看着此时的裴清召,开口道:“金夫人不会来见你的。”
“你什么意思?”
今日一早,赵焕城收到了裴氏送来满满一箱的文件书信,里面有裴清召多年来与京内各大官员的书信往来。
除此之外,还附有五本账目,其上是裴清召利用身份之便所谋取的不义之财,其中有一笔赵焕城十分熟悉,与数年前越州瘟疫一案相关。
而据他所知,这些都是金氏提供的,李氏也正是因为这些铁证而决定放弃他。
赵焕城并未答裴清召这话,裴清召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最后会是因为后院起火,燃尽了他这座高塔。
刑官上前将裴清召押着往审讯庭而去。
刚出大狱,便见辛栾带着人在外候着,赵焕城心下一沉,却还是端起了笑意,上前见礼,“辛内官怎么亲自来了?”
辛栾低身回礼,笑得谦和,“圣上有话让我亲自带给赵大人。”
不是旨意,而是让内官带话,赵焕城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恭听圣意。”
辛栾俯首,低声道:“圣上说,先帝时期的事若拿到现在来判,岂不是在说先帝无能,他亦不愿过度追究,西州王庭欲借裴二爷之事离间帝宫与裴氏的关系,其心可诛,赵大人莫要上当才好。”
“这裴清召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大罪啊。”
辛栾罢了罢手,道:“正是因为官员牵扯过深,才要低调处理,若闹大岂不是授人以柄,让诸国平白看了笑话。再者,也要顾及裴氏的颜面才是。”
赵焕城听到这里已然觉得荒唐,西州投诚未久,轩帝却欲将此事推给西州,这是料定了西州没有实际的损失,不会真的计较。
但裴清召与轩帝而言并非什么心腹,为何轩帝会这般偏袒他?
见赵焕城眉目紧缩,辛栾低声提醒道:“赵大人,罪要定,莫定死了就是,也算是全了圣上的意思。”
辛栾话已带到,低身一礼,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赵焕城闻此,当即回礼恭送。
当日晚些时候,裴钰便接到了赵焕城传来的消息。
阿七甚是愤慨,轩帝这般助纣为虐,不顾事实,当真昏庸。
裴钰垂目看着手中的文册,里面记载着裴清召这些年仗着裴氏持家身份所谋取的不义之财。
他缓缓翻过一页,神色浅淡道:“他可算不得‘庸’这个字。”
“公子怎么还赞扬起他了?”
裴钰浅笑了笑,“皇帝可不是打算放过二叔,而是不想刑部做了这把刀,他将人还给裴氏,是想引我亲自动手。”
生母之死,如何能忍,轩帝这是料定了若是刑部不能落罪,裴清召回到族内裴钰必定会出手。
轩帝在等着他不顾法度,善用私刑。
此案受诸国瞩目,裴钰若动手,这错便就大了。
阿七愣了愣,“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裴钰合上册子,目带清冷,缓声道:“如皇帝所愿,将人接回来。”
“可是……”
裴钰看向阿七,他的眸子亮得惊人,而声音却清浅而凉薄,“你亲自去。”
第八十一章 裴钰的反击
未久,刑部判决落下,阮氏命案,因直接证据不足,不能证明是裴清召所为,但他却与多起旧案有关,最后赵焕城咬牙判了流放。
三日后的午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帝宫之内响起,皇极殿前,辛栾将人拦了下来,“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不要命了?”
来人见到辛栾,当即低伏身子,报道:“刑部来报,裴清召一行出帝京之后,在京郊被人一刀毙命。”
辛栾一愣,“什么叫一行?”
那人低首,声音微颤,“圣上派去的京机卫也一同被抹了脖子。”
辛栾大骇,“什么人干的?”
那人连连摇头,“来人黑衣谋面,不知身份,仅凭一人便将人杀了干净,留下刑部的几名刑官回来报信。”
辛栾很快在脑中一团杂序中理出一条线索,“用刀的?”
“是,一把长刀。”
辛栾脑中出现了常年陪在裴钰身旁的那个持刀青年,但帝京无人见他出过手,到底是不是他难定,但这件事上,裴钰有此动机。
辛栾转念一想,裴钰又岂是有勇无谋之辈,他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动手,自然是有所依仗,轩帝若是被激怒直接对裴氏动手,怕是会落了下风。
“刑部的刑官还在等着指示。”
“圣上正在午休,你去一趟公主府,将此事告知公主,请她速速来帝宫一趟。”
那小内官低首称“是”,而后又匆匆离开了帝宫。
人刚离开未久,辛栾立刻着人找来盯着裴府的人,打听裴府之内的动静,却只得到裴钰这几日并未出府门的消息。
两柱香后,合德匆匆赶来帝宫,辛栾见她低身见礼,合德来得匆忙,一袭水色磷光裙在天光下晃得纷乱。
她平了平气息,而后看向紧闭的大门,道:“父王还未起?”
此时,殿内传来声响,合德看了辛栾一眼,后者会意,先行一步入殿禀报。
未久,合德在殿外听得杯盏摔碎的声音,当即低身入内。
不出辛栾所料,轩帝盛怒,当即就要命禁卫去裴府拿人。
合德当即将传令的内官唤停,低声与轩帝道:“父王,就连活着的刑官都无法断定来人究竟是谁,我们并无证据证明是裴钰的人动得手,如何拿人?”
“这天底下只有他裴钰有动机!”
合德心中不由苦笑,就在几日前,她这个父王正是以证据不足为由,硬是让刑部将裴清召判了流放,如今换到自己身上,却想以动机定人的罪。
轩帝心中如何不怒气滔天,那几名随行押送的京机卫都是他命人精挑细选,身手不凡,为的就是在裴氏之人动手时能抓得证据,却不想居然被人一同斩杀。
并且,来人杀尽了所有人却独独放过刑部的人,显然是知晓每个人的身份。
这场刺杀在轩帝眼中,就是对自己的挑衅。
此时有前朝奏报紧急传来,内官持文书而来,轩帝却没心思看,挥了挥手,让他念给自己听。
那内官打开奏报,观得其上内容愣了愣,而后朗声道:“启禀圣上,边关来报,寒州庆族首领斩杀其余三部族长及统帅,宣布一统寒州,即日起正式建国,国号‘寒庆’,不日,寒庆将派遣使团拜访东境诸国。”
内官念完边关奏报,殿内一片寂静,轩帝眉头紧蹙,只觉自己是否听错了消息。
寒州多年贫瘠,人民仰仗各族分发的物资而活,少有劳作,加上本地饮食、文化等与东境诸国差异较大,民风彪悍,因此多年来尽管央国、辰国等与其相邻,却没有哪个帝王愿意接纳这片土地,多是丢些物资,让他们各部势力相互乱战,谁也灭不掉谁,也成不了气候。
这么一个蛮荒的地方,怎么会忽然宣布建国?
但合德却是第一个想到寒州与央国仅一片峡湾相隔,若是寒州建国,央国首当其冲会面临其武力的威胁。
寒武卫战力举世皆知,这样一股力量若凝聚起来,盘踞央国的东方……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轩帝下意识皱紧了眉头,今日这殿前的脚步声听着让人尤为心烦。
京机营来报,帝京出现一队寒州武卫,正往裴氏上清园而去。
“什么东西?”
“那些人面带图腾,根据京机营的判断,应当是寒州四大部落中的其中一族。”
轩帝被这一件接一件的事打得猝不及防,“寒州的人去上清园做什么?”
“好像是……”
“是什么?!”
京机营武卫低首,朗声道:“是去吊唁裴夫人。”
裴钰、寒州……
殿内之人脑中皆有一个猜想,却不敢说出口来。
若是寒州建国与裴钰有关……
“圣上,老奴记得前些时日江淮那边的口岸来报过,说裴氏数百艘航渡引出现在桡城东的河湾区,难道那时便是从寒州归来……”
原本还盛怒的轩帝此时却瞬间偃旗息鼓,他神色木然地看着案几之上那一方王玺,翱龙之身,盘踞江山之印。
这方王玺是当年太祖拜托裴氏先祖亲笔描绘,再铸造成型,轩帝看着这方印玺,如重压在身。
案几之下,轩帝撑着身子的手微微颤抖,裴钰这是以江山为挟,这才是他的反击。
念及此,轩帝不禁握紧了双手。
他此时仍不愿相信,那个以学识闻名的裴氏九郎怎么会跟寒州扯上关系。
合德看出皇帝的慌张,他显然低估了裴钰。那是裴氏倾一族之力培养出来的人,岂会任人拿捏。
裴钰这步棋想必早有谋划,只是如今才愿意走明棋。
合德不禁想,若是轩帝未牵扯进阮氏的命案中,或许裴钰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皇帝之威不允许他向裴氏低头,因而合德低首道:“父王,不如让儿臣去一趟裴府,探一探裴氏的口风。”
轩帝听闻合德话,如溺水之人接到一根救命的草绳,“好、好,你去。”
此时,辛栾倒是想到了什么,向轩帝道:“裴氏冠礼之上,听闻是一个女娘叫停了当时气急的九公子,那般情景之下,九公子还能听进去她的话,圣上或许可以从此女下手。”
合德心下一沉,她神色凌厉地看了辛栾一眼,后者方知自己怕是说错了话,但话已出口,没得收回。
轩帝微眯着瞳眸,缓声道:“查。”
辛栾看了看合德面色不佳,但御令已下,只能躬身应承。
冬日里最大的那场雪化开后,倒是渐渐暖了起来。
今日小厨房用果子佐肉炖了一小锅的烧肉,安老夫人就着这道菜多吃了两口饭。
长媳傅荣华见此便记了下来,老夫人在外数年,口味倒是变了些。
此时,廊道的那头,孙嬷嬷一路小跑着往院子这来,满脸的欢喜,她刚进屋便将珠帘撩动作响。
傅荣华见此不由微微蹙眉,安老夫人从前是规矩颇多的一个人,倒不会纵着屋内的人这般轻浮,如今嬷嬷这般冲撞却也不见老太太皱一下眉。
老夫人当真还是不一样了。
孙嬷嬷也是太过高兴才会忘了规矩,进屋见傅荣华也在,先低身行了礼,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安老夫人。
“西陵来的?”
“是,西陵来的。”
孙嬷嬷眼中满是笑意,“老夫人快看看,是不是笙姑娘来的信?”
安老夫人闻此拆开来看,一眼嘴角便带上了笑,她将信件递给了傅荣华,让她自己看。
傅荣华看着这书信中的萦花小字,眼前一亮,再看内容,更是惊喜。
“华清斋的琼华宴专为天地玄黄四阶结业的生徒而设,这四阶培养出来的学生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咱们笙丫头这个年纪就能有此殊荣也是有能耐的。”
傅荣华这话听得安老夫人十分受用。
这书信便是阿笙给安老夫人送来的邀贴,请她去西陵华清斋共赴琼华宴。
华清斋的琼华宴之所以难得,在于除结业生徒的家眷以外,唯有族中有功勋、其人有德行之人才会受邀入席。
这是一场人才与权势交接的盛宴,除央国外,东境各国都会想方设法获得一两个席位,只为本国笼络才德兼备之人。
安老夫人当即着人去书斋,将此事告知窦家主,嬷嬷去了未久便回来了,还一脸的为难。
“可是出什么事了?”
“家主正在发火。”
“可还是因为商道的事?”
窦升平如今负责窦氏与西州商道的衔接,因而傅荣华是知晓几分的。
窦家主生气的是这商道经营额外收取的费用,原本航道维护各处关系打点,这些是应当的,只是窦升平这账没算对,平白让窦氏多了一成的费用,让老爷子发了好大的火。
闻此,安老夫人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当真是个不堪用的。
问笔小斋内,今日,阿笙在屋内煮了一壶梅子酒,可这壶中翻滚了半天,却不见她饮过半盏,她坐在案几前一坐便是半响没动静。
阿笙看着案几上的一封邀帖一筹莫展。
这次琼华宴,阿笙的邀帖拟了三份,外祖母与静严师父的都已经早早派人送了去,唯有这一份她也不知该不该送。
这一份也最不好写,光称呼她便改了又改。
这是她专门给裴钰写的一份。
阿笙想着华清斋之后,大抵她是该随外祖母回窦氏,这个裴钰门生的名号便也要还回去了,索性最后还是以“九公子”做了称呼。
自上清园之后,阿笙也一直未得任何裴钰的消息,自己还挂着他门生的名声,这一封邀帖到底应该写的,只是临到头了,她又思觉裴氏最近发生那么多事,他定然是有很多事要处理的,自己也不好借着这件事打扰他。
还有那件袍子还没机会归还……她自己酒醒后就开始觉得丢脸,到底是怎么给人家扒下来的……
阿笙想到这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与裴钰非亲非故的,这琼华宴邀帖多是送亲眷,送给裴钰会不会太过冒昧?
所以这最后的一封到现在都还没有送出去。
阿笙低垂的眉目看到手边另一份文书,那是她的大论述,她翻了翻,自己的萦花小字外还有几处细笔构划的红字,笔触灵动却不失苍劲,将她论述精彩之处以及有待改进的地方都一一做了批注,最后在题文处批注“甲等”。
这是裴钰的字迹,阿笙在西州时便十分熟悉。
以裴钰的学识,哪里只找得出这些纰漏,不过是手下留情罢了。
阿笙抿了抿嘴,还是心一横让文仆将手里的邀帖送了出去,阿笙是觉得裴钰来不来那是他的事,自己还是应该正式知会他一声,这是礼数。
东西送了出去,阿笙方才长长松了口气。
“阿笙!”
此时院外有人唤,阿笙走了出去,便见易澜山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院外,看样子是刚回斋内,一身海清服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先来了阿笙这。
易澜山见阿笙一脸欢喜地迎接自己……手里的食盒,他扁了扁嘴,倒也没说什么,阿笙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也是习惯了。
“师兄怎么这般客气?”
嘴里说着客气,她手里却没停下来,当即尝了一口易澜山从帝京带回来的点心,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可还适口?”
阿笙点了点头,“甚好,可是城东百味寮的?”
“正是,正是,还是你品得出来这些。”
听得易澜山这话,阿笙挑眉,“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听说你与西州那商道有些关系?”
闻此,阿笙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故作不知易澜山的来意,“嗯,有些关系。”
可到底是什么关系,阿笙也不说。
易澜山脸上堆上了讨好的笑,一番挤眉弄眼,“我想参加。”
“跟褚家合作?”
易澜山摇了摇头,他易家本身并不行商,易家如今的家主在天演阁任职,易家的主业是术数、天文一道,配合农务司拟定作物农忙的大体时间,从前也为王室宗亲占卜。
易家这本事虽然世袭,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先帝之时,提出天地为君王掌中乾坤,既然是君王掌控之物,又怎容他人测算。
自那之后易家的官位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收入却大减。
在易澜山姑姑嫁到陈国之后,易家看到商贾手中一月所经银钱竟然远超自己一族一年的收益,于是心一横,在易澜山决定修习方向的时候,定了玄字班,学商。
“我姑父的生意那是他的事,我即将结业,也要开创自己的事业才行,若做不出成绩,我父亲就会被我爷爷教训,他受了教训便会来教训我了。”
阿笙一边细细地吃着手中的糕点,一边听着易澜山的话,而后道:“可是师兄,这商道说到底是西州王室的生意,即便易家参与又能做什么?”
阿笙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如今因窦氏的参与,央国大小粮商都在主动接触,乃至陈国那边的褚氏也投来问函,如今漕运那边的运力即将拉满,开春之后便会启航,如今没有他人可插手的地方。
易澜山听闻这话面露难色。
“我倒是另外有一门生意,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易澜山听到还有后话,连连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也是从这一次商道的搭建上想到的这件事。”
阿笙认为一门生意能赚多少不在于参与的人是否足够努力,而在于这门生意本身值多少钱,而越值钱的生意这里面搅弄风云的人背后的势力便越大,例如这一次,她虽然出力多,但这条商道却是西州王室的,在这个前提下,所有人都不过是替人做工罢了。
“与人做工就决定了你的全部时间都在同一桩生意上,多不划算。”
阿笙对易澜山道,所为谋士便是专为一家出谋划策,但为何这谋士不能同时有多个客家?
“你的意思是……”
易澜山大概能听懂阿笙的话,他摸寻着词汇,缓缓道:“我们可以同时做多桩生意?”
阿笙点头,“好比这次的商道,我受雇为西州王室搭建商道,从中赚取佣金,待商道搭建好,若是主家不再需要我参与,我便可以拿钱走人。再有其它客家,比如你易家需要我谋划生意,也可出价。”
易澜山听到这不由皱眉,“君子不为两家门客,这是规矩。”
“我可没说我是谁家的门客。”
阿笙嘴角挑起了笑,“我们只是在商言商的合作,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大族。”
易澜山这才彻底听懂了阿笙这话,换言之,他们兜售的是自己经年学来的才识,而且可以多次售卖。
见易澜山眼中有光,阿笙知晓他听懂了,继续道:“最重要的是,这种买卖几乎没有物质成本。”
就像她这一次为西州搭建商道,所用人事物都是裴氏和西州支出,阿笙未花自己分毫。
“如果我们自行成立商号,再招来人手,从中赚取佣金,岂不又是一笔钱?”
阿笙挑眉,易澜山不愧是玄字阶里出类拔萃之辈,在为商一道上脑子的确灵活。
“师兄颇有当奸商的天赋。”
“嘿嘿,彼此彼此。”
春意刚至,云庭的桃花便开了,疾风一吹便纷纷飒飒落个没停。
为华清斋这琼华宴,西陵城守备专门引了一条道路,避开闹市,一路往华清斋而去。
西陵百姓这日便见众多宝盖华贵的车驾纷沓而至,不少人都停下来看个热闹。
一阵钟鸣之声在西陵城上空响起,三声过后,华清斋那浅雕鲲鹏的楠木院门大开,广迎四方之客。·
小院内,阿笙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自己今日的发髻,依旧是她惯常梳的文士髻,今日是最后一次做华清斋的学生,因此她觉得该更加庄重一些。
天光透入眼,镜中人目色明亮,有着如珠玉般的润泽却不失三分英气,再不见稚嫩的恐慌和无措的茫然。
整整六年,她终是长成。
阿笙起身,轻理衣袍,灰白相间的袍子被走地的风吹得三分秀气,她微微扬头,大步往屋外走去。
广行殿内,宾客云集,钟鼓之声起,众人见殿外,身着文士服的一路路学子在文仆的引领下纷纷走来,他们穿过长长的甬道,对今日宾客垂首见礼,而后在殿前庭站定。
今日由文史阁礼官亲自主持仪典,众学子殿前三拜,一拜殿前碑文,那是华清斋成立之初由裴氏先辈所撰石碑,是华清斋礼教文法的根本。
二拜在堂先生,感恩多年教诲。
三拜今日宾客,感恩莅临见证。
三拜之后,由华清斋院首裴怀之为众人授学士冠。
小小一方玉冠,便是华清斋授记学士的证明,此后无论是入仕为官,还是开堂授课都有华清斋为其背书。
这便是众人往后余生行走天下的底气。
礼毕之后,琼华宴正式开席。
殿内,安老夫人身旁,一名容色秀丽的女子远远地望着殿前那一群学子,不由问道:“祖母,阿笙是哪一个?”
安老夫人今次前来华清斋,家里的都嚷嚷着要来,最后决定只带两个小的来见见,陪同而来的窦盛康则是想借这个机会缓和与安老夫人的关系,所以特意抽空来了。
窦盛康刚到殿内便被人围了上来,应付完一群人方才得空。
他刚入席便听到孙女这般问,不由也顺着看了看,问安氏:“哪一个是阿笙?”
安氏听闻他这话,眉目清冷,并不看他。
未久,窦盛康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朝窦氏的席位走来,女子目若珠玉,生得灵动。
窦盛康近日才知她先借褚氏之名诓得窦氏参与西州商道,再反借窦氏之名引诱褚氏上钩,连带着两国大小商户都跟着往西州这条船上跳,当真是好手段。
但念在是小辈,倒也没计较,只是偶尔会感叹这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手段和胆魄,实属难得。
见阿笙走来,窦盛康率先开口道:“小姑娘,今日就不谈买卖了。”
见阿笙看着自己却并不回应,窦盛康有些莫名,转头又见安氏眉头微蹙地看着自己,更加不明所以。
“阿笙,见过你外祖父。”
安氏开口,阿笙方才敛了眉目,躬身见礼,“阿笙见过外祖父。”
窦盛康愣了愣,而后微眯着眼,细细问道:“你是阿笙?”
“是。”
“你也是西州商道的主事人?”
“是。”
“多坑了升平三万两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