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轻咳了一声,道:“如果舅父自己账上无错,我们也钻不了这个空子。”
这话一出就连安氏都略有些惊讶,正欲多问,却见窦盛康忽而大笑出声,半分都无被人戏耍的恼怒之感。
“好好好!不愧是我窦氏的孙女!”
阿笙听闻这话,嘴角的笑意却到不了眼底,她清楚自己能被窦盛康这般轻松认下,不是因为她身上流着窦氏的血脉,而是因为窦盛康从西州商道上看到了她的价值。
这便是商人。
但窦氏这个家她必须得入,外祖母思虑得很对,“苏”这个姓带罪,况且此前陈国“苏三白”写戏一事曾闹到帝宫去,因此为了此后安宁一些,她无法再用“苏”姓,窦氏是她最好的选择。
当年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扫地出门,欲送往庄子上放养,今日凭借华清斋的荣光将自己送回到窦氏的门前,倒不是她当真有多稀罕窦氏的富贵,而是这世道她一个女娘若无背景,便当真是独木难支。
席间众人已经开始觥筹交错,此时一名内官在两名禁卫的护送之下抵达广林殿,不少人投去目光。
内官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在阿笙的面前落定,带着喜色上前。
阿笙见此垂首见礼,闻来人言:“恭贺姑娘结业,合德公主特命小的为姑娘送来‘玉树兰芝’,以作贺礼。”
众目睽睽之下,两名禁卫将一座白玉打造的树型雕物呈上,那内官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道:“殿下说,这次总算给姑娘选到了合适的礼。”
阿笙想起初见合德,她并未为自己准备适合的礼,便随手将手上的瑚珠串给了自己。
“多谢大人。”
阿笙给了赏赐后,内官方才带着人离开殿内。
阿笙看着这颇为夸张的玉树,合德这般大张旗鼓地送东西,便是在向众人展示她对阿笙的看好,若再有招揽阿笙的人便是在与公主抢人。
念及此,阿笙微微叹了口气,尚未落座,便见裴怀之院里的小童进殿来寻自己。
“姑娘,院首有请。”
阿笙知晓这是自己的赏赐来了,与安氏道了一声,便随小童离开了广林殿。
窦盛康看着这个孙女是越发满意,安氏见他这模样倒是不做声色。
不同于对合德殿前赏赐的兴致缺缺,阿笙是面带喜色地走到裴怀之的不语楼,这是他日常处理斋内事务的地方。
天光斑驳,裴怀之身后那几扇骨节窗透出的景色还未丰盛,阿笙刚进屋子便见到案几上放着的两个盒子,一个方型,一个长型。
“问院首安。”
阿笙欠了欠身子便立刻冲到了案几前,裴怀之看到她这般言行无状,眉心不由跳了跳。
“这可都是我的?”
阿笙满心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裴怀之念在今日这丫头结业,便并未斥责她。
今日阿笙与几名学生都有赏赐,但人家得来的是各部的举荐信,唯有阿笙的是一小箱子的银票,裴怀之着实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赏赐有些丢人,所以才将人唤了上来。
裴怀之留意到阿笙并未第一时间打开那个小盒子,而是拿起了那个长型的。
果然像裴钰说的,她并非是为了钱而要钱。
“这是什么?”
裴怀之示意她打开,“这是家主托我给你的结业礼。”
闻此,阿笙愣了愣,然后故作自然地问道:“他不来么?”
裴怀之并未听出她这话有什么问题,道:“家主有要事。”
阿笙听到这话,心中到底有些失落,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浅浅应了一声,而后打开了那个盒子,印入眼帘的东西让她有些茫然,她将那长条形的木块取了出来。
神色微眯地看着裴怀之,“戒尺?”
说完还拿在手里晃了晃。
裴怀之并未打开过那盒子,初次见到也不由愣了愣,裴钰送礼怎么会送这个东西?
“这什么意思?”
裴怀之轻咳了一声,道:“家主这定是要你‘以慧为戒,时时自省’。”
阿笙觉得有的时候文采是个好东西,由得裴怀之胡诌。
“不管这是什么,家主有话让我带给你。”
阿笙洗耳恭听。
“那盒子里的银票你若一年之后能连本带利奉还,拿着这把……慧尺,便有机会重新向裴氏提一个要求。”
阿笙并没有在意裴怀之强行给这把戒尺改的名,而是莫名的有些生气,原本她以为自己与裴钰好歹算是朋友,如今自己结业邀请于他,他不来便算了,带来的东西还满满的教训意味。
阿笙微微皱了皱眉,音色冷淡道:“连本带利?”
“是。”
“利息怎么算?按钱庄的算,还是按暗庄的算?”
听出阿笙语气中的不快,裴怀之正要开口却对上阿笙微蹙的眉目,这么久以来倒是第一次见她真的生气。
“他在我这放贷呢?”
阿笙本就伶牙俐齿,裴怀之被她这么一问倒是问懵了。
原本裴钰的意思是若将来阿笙反悔了,能再给她一次机会,但又怕她觉得伤了尊严,才提了利息,却没想到她会想到别的上。
见裴怀之也回答不上来,阿笙又拿着那戒尺晃了晃,裴怀之下意识躲了躲,若不是他想着自己好歹是院首,阿笙不能对自己动粗,看她这副模样,当真以为是要吃了自己。
“我外祖母和外祖父都在,这个东西,我拿这个回去窦家的人要怎么想我?”
阿笙是当真急眼了。
“你这,我……”
饶是裴怀之也想不出来理由为裴钰辩解,这送什么不好,送个戒尺,还不如不送,到头来难为的是他。
阿笙看着裴怀之为难的模样,也知道这不是他的意思,自己与他为难也没用,复一把抓起那戒尺,抱着另一个盒子大步离开了楼内。
走过转角,阿笙的眼眶微红,她如何不懂这戒尺的意义。
这是他希望她谨守与裴氏、与他的距离,莫要越界。
阿笙走了两步,觉得胸口闷闷的,但更多的却是生气,她看着手中的戒尺,自言自语道:“回去就把你供起来,日日三省,莫要想一些自己不该想的。”
裴怀之老远还能听到阿笙骂骂咧咧的声音,待到她当真走远才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竹帘晃动,来人一袭月色明空服率先踏入屋内,一双丹凤眼尽是风流,此人正是近日京中众人都在议论的宗亲王。
宗亲王离开怀阳封地应召入京,这位闲散王爷从前不参与夺位,现在也无心大权,倒是最让皇帝放心,此次入京必有重任,因而京中不少权贵都想与之结识一二。
宗亲王身后跟着进来的便是一袭青山藏峰服的裴钰,他以玉冠束发,眉目流转间似月冕华照,淡雅温润。
裴钰见裴怀之一脸无奈,倒是有些诧异,而后看向案几之上不见了的东西,问道:“阿笙来过了?”
裴怀之这才将阿笙负气离开的场景说给裴钰听。
宗亲王听到“放贷”二字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倒是裴钰听完,问道:“你未将后面的话说与她?”
裴怀之愣了愣,这才一声“哎哟”,裴钰的话还有下半段。
若是阿笙一年后想法未变,则可以凭着那把戒尺去裴府换取别的赏赐。
裴钰给了阿笙两全的选择,无论哪一个他都尊重她。
裴怀之被阿笙给吓着了,完全将后面的话忘了。
“不过家主,你为何送人家一把戒尺?那丫头看着气得可不轻。”
裴钰缓声道:“那戒尺是我当年结业之时,先太傅送与我的,‘非己所安不加于物,即是持圣贤戒道’。”
这话出自《荀语·戒道》,裴钰这是将自己当年结业之时恩师所赠又赠给了阿笙,这是他对阿笙的认可,但显然裴怀之并未及时意会到这一层意思。
裴钰此时方觉自己这礼物送得太深奥,便想着将来再与阿笙解释吧。
第八十四章 身份被疑
御街之上,一骑白马绝尘而去,至帝宫门前也无停下的迹象,禁卫远远便认出那是宗亲王也不敢阻拦,便由得他疾驰而入。
一名小内卫被快马惊到,险些跌坐在地。
一旁的禁卫将其捞起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笑道:“咱们宗亲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向来不羁,先帝许他入宫可不下马。”
宗亲王是先帝几个儿子里最后封王的,得了封号的次日便离宫去了封地,那是一刻都不肯停留,就怕先帝给自己甩去什么职责,耽误他游山玩水。
也是他这份心性,无论是从前的景王还是如今的轩帝,对他都十分放心,即便他与裴钰关系较近,也没太在意。
这次皇帝急招宗亲王入京,众人也在猜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皇极殿外,来人翻身下马,大步往殿内走去,根本不等内官来宣。
“皇兄!”
候在内殿外的辛栾被这一嗓子惊到,转头便见宗亲王大步走来,手里还领着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上面大红的字贴着“油酥鸭”三个字,看样子是西陵特产。
辛栾眉心跳了跳,这位爷总是这般随意。
“殿下、殿下。”
辛栾上前见礼,低俯着的身子正好把宗亲王挡在殿外。
“怎么?”
辛栾眼神睇了睇宗亲王手里的东西,道:“这个可不兴直接拿给圣上啊。”
辛栾也颇为难,宗亲王这才想起,皇帝饮食都有一套很严格的规定,方将手里的递给辛栾,而后道:“敞气久了可就不酥了,你们仔细点。”
“是,是。”
辛栾接下他手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内官,方才恭送他进殿。
此时轩帝正在殿内批阅奏折,见宗亲王到,笑着放下手里的事,问他一路可还平安。
“托皇兄的福,甚安甚安。”
轩帝原以为他该是猜到了自己唤他来的目的,毕竟这几日,他要入京的消息闹得满天飞。
但转眼却见宗亲王盯着自己御台前的那壶酒看,不由一声长叹,这个幼弟当真是十年不变的性子。
轩帝将一旁放着的文书递给了宗亲王,“你看看。”
那是寒庆派人送来的“国书”,东境诸国现在并未正式承认寒庆立国,但寒庆似乎并不在意,已经正式送出国书,准备派使臣拜访央国、陈国等东境大国。
“孤打算让你接待寒庆使团,如何?”
宗亲王看着那份文书,头也未抬,随意问道:“那皇兄这是要承认寒庆立国?”
宗亲王这话却问到了点上,见轩帝并未直接回应,宗亲王抬头看向他,却见轩帝眉头微蹙,颇为为难的样子。
央国是寒庆登陆东境大陆的第一个国家,也会是使团拜访的首位,央国若是以正式规格接待使团便等同于承认寒庆立国,对于受其威胁的其它小国来讲,央国便是服软了,难再撑起大国威仪。
但若是央国不认,寒庆的人可不是那么讲礼的,一战便是必然。但此战无论胜败,央国都捞不到好处,只会让陈国等国度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轩帝也不愿如此。
正因为这个,轩帝才会招来宗亲王这个闲散王爷。
一来,他无正式职位,对外央国不算以国宾之礼接待使团。
二来,他又是皇家直系,身份够尊贵,对寒庆而言算不得怠慢。
这最后的考量便是出于宗亲王自小与裴钰的情分,若是这寒庆当真与裴钰有关,那么自然也不会对宗亲王多为难。
轩帝道:“一国成立须诸国承认,央国无法代表东境诸国,这个问题孤暂时回答不了你,但你莫要怠慢使臣。”
宗亲王合上文书,拱手见礼道:“臣弟遵旨。”
宗亲王顿了顿,又道:“但是皇兄,臣弟近年没怎么留意寒州的事,你要不派个人在旁协助我?”
轩帝听他这么一说觉得颇为有理,他这个弟弟吃喝玩乐尚算得上号,若说正事,怕是顶不上多大得事,但思觉前后,能通晓各国博弈但官又不能太大的,轩帝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不急,皇兄你慢慢想。”
轩帝挑眉看着宗亲王已经拿起了御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对了,我这次从临安过来,顺道去了趟西陵,给你带了油酥鸭。”
宗亲王提到临安倒是让轩帝想起了一个人,静严。
“我想到一个人。”
“嗯?”
宗亲王那口酒还没咽下去,挑眉示意轩帝继续说。
“静严,现任临安城主府。此人曾是裴氏谋士,虽忠心不足,但能力是够的,便让他去帮你吧。”
宗亲王嘴里不得闲,只得连连点头。
轩帝见他这个样子,蹙了蹙眉,也懒得跟他计较,后又问道:“你与裴家九郎素来交好,他前不久丧母,你可有去慰问?”
“去过了,不过裴钰病了,我也就没久待。”
“病了?”
轩帝故作不知,实则数日前合德去慰问之时便从裴府得了这个回复,也没见到裴钰的人,原本轩帝以为是裴氏的推脱,但今日听宗亲王这般讲,倒是信了几分。
“嗯,他自幼丧父,唯有母亲了,如今母亲也走了,自然伤神。”
轩帝闻此点了点头,便没再多问。
宗亲王见礼后正欲离开,又退了回来。
“皇兄,油酥鸭,记得吃。”
说着便大步退了出去。
轩帝摇了摇头,又深深叹了口气,这般言行无状怕是也改不回来了。
宗亲王离开之时正巧遇上辛栾低身自外走来,他手里还抱着一幅画像。
“辛内官这是?”
辛栾见宗亲王好奇,便将画卷展开给他看。
“美人图?”
宗亲王细细端倪着这画像上的女子。
鹅蛋脸配上一双珠玉一般的双眸,倒是生得灵秀,眉宇间那三分英气便让此女有了那份独一无二的美。
“看着打扮,还是个文士?”
辛栾点头称是,“圣上还在等着,老奴就先去了。”
宗亲王玩味地再看了一眼,罢了罢手,便负手离开了皇极殿。
皇极殿内,辛栾低身见礼,又将手里的画像递给了一旁的内官,二人搭手将那画卷完全展开。
轩帝看着那画像,微微凝目,“这便是冠礼之上的那个女子?”
“回圣上,是她。”
“这年纪看着也不像懂那么多的。”
辛栾低首道:“是,年纪小了些。”
轩帝听闻这话眼中有几分赞许,他又看了看觉得几分眼熟。
辛栾省得,当即道:“圣上见过她,当日华清斋学子赴西州,便有她。”
那十二人中唯一的一个女娘,轩帝当即想起了,“竟然是那丫头。”
辛栾看了看轩帝的神色,低首道:“奴还查到,她是窦氏的孙女。”
听闻这话,轩帝面色一顿,脸上的笑意全无,复问:“说清楚,是孙女还是外孙女?”
辛栾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区别,若是孙女还好,若是外孙女便与当年苏家一案有关了。
皇帝心中对陈国那个“苏三白”仍旧心有芥蒂,若是此女便是苏家遗孤,又有此聪慧,还跟裴钰有些关系,那皇帝定然是容不得她。
但辛栾亦知合德对此女的看重,他在殿前服侍多年,省得如何办这差事。
“回圣上,是孙女,窦氏长房次女。”
轩帝微眯着神色,“长房次女……”
“这一个自小是老夫人教养,很小就送进了华清斋。”
辛栾补充道:“窦氏老夫人跟裴老夫人是从前的情分,当是托了这个关系才进去。”
“她跟裴钰是什么关系?”
闻此,辛栾垂首道:“回圣上,除了同去过西州之外,老奴这边未查到二人有什么关系,所以我猜测她可能是听别人说了什么,为了攀附裴氏,想要讨好裴钰,才会在冠礼上冒险多嘴一句。”
说着辛栾讨好般地笑道:“圣上也知,裴家儿郎一向得人喜爱。”
辛栾知晓皇帝要查一个人不会只派他去,因此说实话才能保下性命。
但这个实话就要看怎么说了。
辛栾的确没有查到阿笙与裴钰有什么关系,更甚者,他连阿笙近年来的动向都不怎么查得到。
要么是此女无能,近年来只知斋内学业,无其它功勋可查,要么就是她身后有人替她挡了外面的探索。
辛栾作为殿前内官,为了让自己不搅和进这些权势之争,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会查下去。更何况,合德看好此女,他亦不能将这位公主殿下得罪了。
因此,他只是如实向皇帝道,自己什么都未查到,置于皇帝其它手段是否查到一二,便也不是他能干涉的了。
“想要讨好裴钰……”轩帝轻敲案几,“身为女娘却无视礼法,讨好外男,如此德行无状,告诉窦盛康,好好管教,五年内不得议亲。”
辛栾愣了愣,这圣旨一下,耽搁的岂止五年啊……
他是没想到自己随意的借口还是给人引来这般惩罚。
良久,轩帝轻敲案几,道:“行了,下去吧。”
见皇帝无多的话,辛栾方才低身推出了殿内。
轩帝随意地翻了翻案几之上的一份文书,里面是监察院去查来的消息,与辛栾所说大差不大。
他将文书丢回了案几之上,未再多看一眼。
第八十五章 不得议亲
窦府内,连廊上,一众侍女手持白玉盘,将一道道精雕细琢的吃食往正庭里送。
最开头的一道便是拿鳌鱼、菇丁煨的鲜汤,最是开胃。
还有一道锅子底下还冒着火气,由二人合力方才能抬动,炉上的汤水尚未滚上,汤面微微浮动,待到上桌便是火候刚好。
这天还未见的多暖,府内的吃食见不得凉,这一路送菜的连廊外都用竹帘隔了风气。
这忙忙碌碌来往的侍从经过那廊下,在竹帘之上留下一道道与庭景相应的倩影,也算是为这个早春增了色。
今日窦府家宴,是为了庆贺阿笙的归来。
原本傅荣华想着怎么也该正经办一场宴席,毕竟阿笙也是从华清斋结业,应当庆贺的。
但阿笙道没有长辈为晚辈设宴的道理,小宴即可。
所以除了仍在外忙碌的窦升平外,窦府众人倒是到齐了。
这席不过半,便听得内官传旨。
众人垂首听旨,天家旨意本该是荣幸之事,但这短短几句话,却让窦府上下人心如坠深窟。
言行无状,谄媚外男,一盆脏水却是由天家亲自扣在阿笙的身上,容不得半分辩解。
待内官离去,却见窦升平之女窦晨曦脸色惨白。
“曦儿?”
窦晨曦快速起身,“孙女不太舒服,请祖父祖母容我先行离席。”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庭内。
傅荣华面色焦灼,立即让侍女跟上去看看。
如今窦晨曦正在与誉王府议亲,阿笙刚归家便被天家斥责,“谄媚外男”这顶帽子盖下来,窦府的女儿还有谁敢娶?
看窦府众人面色不佳,阿笙解释道:“我没有。”
“你若没有圣上这旨意又是如何得来?!”
窦盛康怒意难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叱问:“你是不是在生意上与谁不清不楚?”
“我说了我没有,您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一旁的傅荣华眉目微蹙,满眼的焦急,对安氏道:“母亲,曦儿这婚事可怎么办?”
安氏眉目紧蹙,开口道:“笙笙这六年都在华清斋,皇帝这话是当华清斋的规矩是死的么?”
“但圣上总不会平白无故冤枉她一个女娘?”
“祖父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女娘,若不是他们那些大人物有别的较量,怎么会想到我身上来?”
阿笙这话倒是点醒了窦盛康,阿笙在冠礼之上提醒裴钰,说不定轩帝便是因为这个记上了她。
堂堂皇帝为难一个女娘……
窦盛康的沉默便是认可了阿笙这话。
但对于傅荣华而言,这天家罚的是阿笙,遭罪的却是她的女儿,她自然是焦急的。
薛娇娇这么些年难得看到傅荣华无措的模样,看热闹自然不嫌事大,“母亲,您可不能为了一个外孙女,让自己正经的孙女受委屈啊。”
薛娇娇这话刚完,便见安氏横了她一眼,方乖乖闭嘴,但她这话却在傅荣华的心里扎了一根刺。
安氏看着傅荣华道:“定不会让曦儿委曲求全。”
得了安氏这话,傅荣华的心定了定,但眉间的愁云却依旧未散。
末了,窦盛康下令,让阿笙在屋内暂思己过,不得随意外出。
阿笙虽然不服,但窦氏若是不顺着圣旨对她略作惩罚,便是有违圣意,因此她只能挨罚。
入夜,侍女将晚膳给阿笙带到了浮生院,安氏去看她的时候,却见这丫头没心没肺吃得正香。
“外祖母。”
阿笙放下了碗筷,安氏示意她继续,自己则坐到了她的旁边。
阿笙虽然被禁足,但府内不敢怠慢于她,菜色还算丰富。
“这一次祖母只能想办法先解决你熙阿姊的事,你可会怪祖母?”
阿笙摇了摇头,“熙阿姊本就是被牵累,若是祖母有法子,自然先帮她。”
安氏将阿笙一缕落于身前的发轻拢在她耳后,叹了口气道:“如今你记在你大舅母名下,祖母陪不了你一辈子,将来你还要仰仗她,所以祖母不能让她因这件事记恨上你。”
阿笙停下了碗筷,又抿了一口茶水,方才对安氏道:“祖母,我省得。”
“你大舅母这个人平日里是最知书达理的,最在意的就是你这个熙阿姊,至于二房家里那个,你可以不必理会。”
这说的便是薛娇娇了。
“她不过是不想荣华心里舒服才故意说那些话,也不是针对你。”
安氏牵起阿笙的手,道:“我知道你是有能耐的,但世家大族内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了,一族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今往后,我虽然不愿你委屈自己,但也希望你做事谨慎一些,你为他们多考量一二,将来你遇事之时,虽不指望他们能帮多少,但至少落进下石的人会少一些。”
安氏的话说得语重心长,阿笙静静地听着,这宅内的为人处事,华清斋不曾教过,但安氏的话却还是入了阿笙的心里。
“祖母,我省得了。”
听闻阿笙这话,安氏拍了拍阿笙的手,复才起身离去。
次日,老夫人亲自书信一封往燕城而去。
此后便是半月的等待,这半个月,窦府女眷按照安氏的吩咐,皆闭门在内,甚少外出,外面的闲言碎语一概置之不理。
约半月之后,宁安侯府老夫人薛氏亲自登门,为自己的孙子魏徵求娶窦氏长孙窦晨曦。
宁安侯府求亲的队伍占满整个鱼浮巷,一扫此前窦氏被圣上所罚的阴霾。
宁安侯府所给的体面,非一般世族能及,宁安侯夫人亲自登门,对窦氏孙女的重视可见一斑。
窦府之内,安氏亲自迎接薛氏的到来,“这一次多谢姐姐的解围。”
薛氏一向心直口快,笑道:“哪里的话,你教养出来的姑娘错不了,是我家小子得了宝。”
宁安侯府虽说仍有封爵,但也是两辈往上的封位了,况且魏徵为次子,不得袭爵,他人如今在边关,也尚未正式获封,并未在帝京落府,祖上的尊贵是有的,但对窦氏而言却算不得什么鼎好的婚事。
窦氏掌握着央国一半粮脉,朝廷的农务政策都须参考窦氏给的意见,正是鼎盛之时,祖上又有荫封,若是往常,窦氏的女儿要配也是要配宁安侯长子的。
但薛氏能顶着外面的言论上府提亲,已经是极好的情分了。
说话间,傅荣华便带着窦晨曦上前来请安,也是给薛氏过过眼。
傅荣华是念老夫人这份情的。
安老夫人一向骄傲,何时又向人低过头,又是在从前姐妹面前。今次为了窦晨曦的婚事,肯去求人,对于老太太而言并不容易。
薛氏见过窦晨曦,颇为满意,因此两家便先将这婚事订下,待到来年魏徵自边关归来,便择日完婚。
待傅荣华母女二人离开后,薛氏方才道:“你书信到的时候,永乐姐姐也在,听她说,你家丫头遭这难怕是与他们家有关。”
安氏也猜到了,笙丫头这些年没别的事,唯有与裴氏有些牵连。
“她说了,要是五年后笙丫头这亲议不得,她便做主,裴氏儿郎随笙丫头挑。”
安氏闻此颇为惊讶,裴老夫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向来说一不二。
但窦氏与裴氏相比,底蕴到底差了,若是阿笙当真嫁了裴氏的人,怕是窦氏回护不到,将来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扛。
因此只道:“她有心了。”
薛氏也知,若是她侯府还好,裴氏的儿郎虽矜贵,但裴氏的风雨一般人根本扛不住,二人便也笑笑就过了。
第八十六章 认可
自宁安侯府提亲之后数日,阿笙依旧被禁足在家,她何曾这般被关过,那一亩三寸地当真叫人憋屈。
这日清晨,侍女抱着一个小木箱子来,说是门房递过来的,阿笙打开一看,里面有西州航道的消息,还有易澜山商号的消息,都等着她回应,但因为窦盛康还未解开她的禁足,竟是耽误了这么久才送来。
“老夫人……”
阿笙话未问出口,却想起了外祖母那日的话。
如今她记在窦升平的名下,傅荣华才是她该请示的对象,如今事事再去找外祖母便是逾举了。
“大舅母如今在哪?”
“回姑娘,大夫人现下在繁华院里给曦姑娘选裁衣的布料。”
窦晨曦这婚事虽定在来年,但现下准备已经是有些仓促了,光是量体裁衣这些活计须得反复修改,无论是花色、颜料还是面料都须得一项一项来。
还有别的杂事就更多了,傅荣华这些时日都甚是繁忙。
“可否带我去?”
窦氏这家宅是三府联通,经旁院修筑的小路相连,其中道路弯弯绕绕,阿笙到现在还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