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一两春风穿堂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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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有人一脚踹开了舱门,欲将他们全都押上甲板。
阿笙开口道:“我祖母年迈,请容我们自行上去。”
那人见舱内只有一名女娘和两个老妇,并未逼迫,等他们自行上甲板。
待阿笙与孙嬷嬷二人扶着老夫人上了甲板,才看到各船之上的人全都被聚集到甲板之上,有一些带着獠牙面具的人在上面分辨着。
阿笙首先看到的是那些人腰间的长刀,刀柄处用虎皮包裹,这可不是一般水匪用得起的。
她记得从前地字阶的先生讲战事的时候说过,南境有一群雇佣军以虎皮包刀,虎牙为饰,以此彰显自己的凶恶。
看来这些人当真是南边来的,装作水匪隐藏真实身份。
不少女眷哪里见过这个场面,被吓得昏厥了过去,阿笙船上的也不例外,毕竟年纪小,另外一名侍女赶紧将人扶着,二人勉强蹲在地上,被吓得也是不敢抬头。
良久,见许多人从卫氏大船之上进进出出,众人四处逃窜,亦有投江之辈,但搜寻良久,却不见结果。
那带着面具之人沉声道:“你们可见过卫琏?”
阿笙故作害怕的模样,扶着安老夫人,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答道:“那,那是谁?”
见她这副模样,那面具之人有些不耐,“卫家次子,你们随行一路竟不知主人家是谁?”
被他这么一吼,阿笙浑身一颤抖,瞬间腿软了,差点跌坐下去,安老夫人顺着她低伏者身子将人扶住。
“我们只是临安城的普通人家,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此前只收到并行的请示,并不知晓那大船上到底是谁,还请大人放过我们。”
孙嬷嬷赶紧上前,又将他们此前收到卫氏的帖子给那人看,上面的确没有言明大船上究竟是卫氏哪一位主子。
阿笙这一船除了武仆都是女眷,就连旗号都是无名之辈,更别说临时租来的商船,放在着洋洋洒洒的世家船队中算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倒是与孙嬷嬷所说相符。
那带面具之人心中猜测,恐怕是前面水匪惊吓过度,卫氏之人谨慎,当是已经改走陆路,自己这些人在此忙碌,恐怕也没什么功绩可言,自然不愿再在这里多费功夫。
遂而一声令下,将船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洗劫一空,而后才下船而去。
待这些人全都下船,孙嬷嬷一屁股坐在甲板之上,竟然是腿软了,反而是一直低伏在地上的阿笙站了起来,她神色如常地看着一旁扶着昏厥那人的“女子”,那“女子”缓缓抬头,正是那卫小公子。
卫琏身形不似一般儿郎伟岸,面容娇柔,因而阿笙在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想到了这个躲避搜查的法子。
阿笙以眼神示意他,随着武仆一起将那昏厥的侍女抬入舱内,暂时不要露面。
黑衣人下船之后,前方连着的大船却无让道的打算。
“那是火弩!”
众人只见大船之上架好一片火弩,正对船队。
这是要灭口!
阿笙心如擂鼓轰鸣,她此时才想起那龙吟寨以凶狠闻名,他们既然要装作水匪,按龙吟寨的行事作风,又怎么会让人完好无损地离开!
她当即抱着外祖母往下低伏身子,欲往船舱内退。
其它船只之上众人抱作一团,吓得泣不成声。
忽而,那连片的铁链船上有人员跑动,片刻之后,船上架好的火弩悉数收了回去。
“他们收了火弩!”
众人不明所以,停下了躲藏的脚步。
他们微颤的目光盯着那几十艘大船忽然斩断了连着的铁链,而后缓慢挪动,硬是让出了一条行道。
众人视线豁然开朗,只见那铁链船打开的行道前方,重器压水,疾驰而来的是数百艘玄色大船。
玄青之色,如巨大的双翼以雁型阵列队,行至数百米外停于宽广的江面之上。
潜渊之龙,腾水而上,蜉蝣之力,何敢匹敌。
阿笙愣愣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之上,天光刚起,印照万物,那江面之上停靠的数百艘航渡引硬生生截断了象征着生机的光。
裴氏的航渡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第七十一章 危机解除和倒霉的阿笙
江面之上,众人看着片刻前欲动手灭口的铁链船此刻乖训得很,裴氏族兵登船之后,十分配合地被捆到一起,绑在甲板之上。
孙嬷嬷看着这一幕不禁失笑,“这些人怎么一点都不反抗?”
阿笙看着远处的场景,缓声道:“因为那是裴氏啊。”
若是他们得罪的是卫氏,卫氏虽然手握重兵,但无帝令不得擅自动手,况且这些人背后是有依仗的,要动手还得看大局。
而裴氏不同,裴氏族兵可自行调配,在关外作战更是无所顾忌,裴氏单凭族兵便可灭一方流民军,今日裴氏要打你便打了,就连交代都无须有一句。
他们既然是受雇而来,没必要与裴氏对上。
此时,为首的航渡引上,一艘小船被放下,一人背剑灵巧了上了船只,快速朝这边的船队驶来,还未到近处阿笙便知那定然是阿七。
阿七若在,那裴钰便在了……
阿笙看向对面的航渡引,扫了一圈却没见到那抹身影。
船队之前,阿七朝大船之上朗声道:“卫公子,裴氏家主有请。”
却见大船之上并无回应,阿七蹙眉,忽而听得船队左侧,有声音晃晃悠悠吼道:“我在这!”
阿七寻着声音而去,此时的卫琏已经换回了正常的服饰,而阿七很快也发现了站在卫琏旁边的阿笙,她静静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
卫琏以为这话是冲自己而来,被阿七的语气吓了一跳,怯生生道:“我,我不能在这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阿七连连告罪,阿笙不由在旁笑开。安老夫人此时才发现阿笙与来人竟然相识。
“有什么可笑的?”
“我外祖母在这,你说话当心些。”
阿笙知晓安老夫人重礼,她一个女娘与外男相熟并不合礼制。
阿七这才看到一旁站着的老夫人,收了玩笑的模样,规矩地拱手一礼,而后对卫琏道:“请卫小公子随我走吧。”
说完这才看向阿笙,道:“家主在,你不去问安?”
阿笙这才省起,自己如今还挂着裴氏子弟的名号,于是与安老夫人浅浅交代了一句,方随阿七、卫琏二人一同往裴氏的航渡引而去。
孙嬷嬷愣神地看着阿笙随人上了那航渡引,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倒是安老夫人笑了笑,道:“她若本事不凡,便该与不凡之人相交。”
而后便回了舱内休息。
阿笙早闻裴氏航渡引乃是当年墨家大家所构建,船身构造精巧,首尾如梭,成就其水上无二的速度,但今日她是第一次登上这航渡引,不免左右多看了几眼。
舱室如堂,布置精巧,几人进去时,便见一名老者手持画稿与裴钰在讲述着什么,那人今日一袭天青烟雨服,如画的眉目低垂着,看着那画稿无比认真。
阿笙听了两句,似乎是在讨论船体的结构。
踏入室内,几人便看到的舱室角落里站着一名肤色黝黑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子。
这人身形高大,眉眼之间用黑色的浓墨勾勒出骇人的图案,仿若一个死物一般站在那,就算有人入内那眼珠子也不曾转动半分。
“阿七,那是……”阿笙低声唤了唤。
阿七顺着阿笙的眼神看了过去,哼笑了一声,却并未回她。
阿笙扫了阿七一眼,也不知他眼中得意的劲儿到底哪来的。
听见动静,裴钰方才抬首,天光柔和撒入人眼,无论何时他看人的眼中总带着温润之感,这让初见裴钰的卫琏微微松了口气。
裴氏家主名声过盛,原本他是有些紧张的。
卫琏上前,拱手见礼,“今次多谢裴家主施以援手。”
裴钰正要开口神色却顿了顿,浅笑道:“卫小公子这是……”
卫琏莫名,阿笙转头看向卫琏,却笑出了声,“卫公子,口脂还未擦。”
此前为了装作女娘,阿笙让侍女给卫琏上了妆,他倒是将服饰换了下来,脸上这妆却还带着。
裴钰当下让人先将卫琏带去梳洗一番,卫琏红着脸道谢后,复先行离开。
裴钰此时方才看向阿笙,“听院首说你近日十分繁忙,就连先生的课业也都是赶着才能做完?”
阿笙愣了愣,她是没想到裴钰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倒是先想起裴怀之告的那些黑状。
“我,嗯……”阿笙忽而话锋一转,笑道:“家主,我见到我外祖母了。”
裴钰见她避开自己的话不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问道:“安老夫人也在?”
阿笙点了点头。
裴钰复对阿七道:“安老夫人是祖母的旧友,调一艘航渡引,直接将老夫人送去帝京。”
听闻这话,阿笙指了指自己,表示自己也要北上。
“你直接回西陵。”
阿笙自己倒是无妨,回到华清斋她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想到静严信中所言,还是难免担忧。
既然裴钰到此,应当可以想办法支援,因此阿笙与裴钰提了静严信中的内容。
“河曲山火烧得蹊跷,这边又有人要劫卫小公子。如今央国内外并无大敌,我着实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笙深觉自己在面对这些大局之上的争斗时,缺乏很多信息,若她也能如裴钰一般有裴氏瞰卫为自己收集天下之事,那她便能更好地看明白眼前这局。
裴钰闻此,笑得几分浅淡,“央国无大敌,可不代表皇帝没有。”
裴钰这话点醒了阿笙,当年帝位之争的另一位,现在仍不知所踪。
“景王?”
“他逃至南境在卫氏的营内躲过一段时日,后来被旧部接走。”
裴钰缓声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南境培养自己的势力,但碍于卫氏父子坐镇南境,受过不少打压,所以打起了卫小公子的主意。”
“那这么说河曲的山火也是他们?”
听阿笙这话,裴钰忽而笑得几分凉薄,“一半算是他们的手笔。”
“一半?”
“嗯。”提起这件事,裴钰甚觉荒唐,“另一半是帝京的手笔。”
阿笙这话听得糊里糊涂的,忽而脑中灵光一现,“你是说皇帝?”
裴钰笑而不语,阿笙便更糊涂了,“可轩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钰说到这里,音色凉淡了许多,“因为他想探得裴氏族兵的底细,所以派人装作山匪,以匪患的名义让裴氏出兵。这件事却正好被景王的人利用,皇帝怕人发现匪患的真相,有损自己的声誉,所以想灭口。”
阿笙忽然想到了当初裴钰高调离京,五千族兵相送。
“皇帝会对裴氏生疑是因为你离京时相送的那五千族兵?”
裴钰的语气依旧浅淡,“那是二叔的手笔。他原是想趁机加重皇帝对我的不满,却没想到引来皇帝对裴氏族兵的猜疑,导致裴氏不得不配合皇帝演这一出戏”
原本有赵如胜在中间偷天换日,这场仗该是做做样子便能收场,若非那场山火,裴氏不会损失这么多族兵。
念及此,裴钰垂了垂眉目,将瞳眸中的寒光收敛。
阿笙见他这副模样,便知裴钰对此事当是动了怒的,也就未再细问。
此时卫琏收拾妥当,自外走入,面容爽朗了许多,“让九公子见笑了。”
卫琏再次拜谢裴钰的搭救,谢完又向阿笙恭敬一礼,“若非笙姑娘的计策,我怕是也等不到九公子到来,还请姑娘受我一拜。”
阿笙不是那般迂腐的人,伸手便要去扶人,却见裴钰快自己一步将人扶了起来。
“卫氏世代戍卫边关,小公子不该如此客气。”
卫琏知道三人若按年龄算都是同辈之人,礼多便烦人了,因而未再多提,而是问起了裴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裴钰道自己是自寒州返回的半途收到消息,有人欲动卫氏幼子,因而调转方向南下。
裴钰只是一语带过寒州二字,但阿笙却抓到了这一点,复又看了看一直站在舱室内一动不动的男子,她此时才想起此人脸上的不正是寒州异族的图腾么?
这让阿笙不由想起了华清斋的苦无,寒州之人尚武,先天体格便比东境人高大,但那地方贫瘠,全靠着央国与辰国物资救济,裴钰去寒州能图什么?
阿笙脑中忽而灵光一现,想到了些别的,“家主,听闻寒州多年来拒绝与东境文化融合,如今依旧保留着食人的习惯,可是真的?”
“偏远地区尚未开化,仍保留一些陋习,但王都等地的居民没有这个习惯。”
“那他们可是都与苦无大师一样善武?”
裴钰抬眼看着阿笙眼中提及寒州时的精光,丝毫没有常人对寒州的害怕,便知她定然是在盘算着什么。
“你想做什么?”
阿笙又换上了一幅讨好的笑,“你下次若要去,可否捎上我?”
“不可以。”
裴钰拒绝得太快,阿笙脸色有些挂不住,“我是想着我一个女娘做事多不方面,如果有厉害的武仆跟着也能安全许多不是么。”
说着阿笙睇了睇站在一旁的魁梧男子,“他们这体魄当真适合,可比武馆的那些花架子厉害多了。”
裴钰听阿笙这话就跟市集里选菜一般,“这个头高大,定然营养丰盛”,丝毫不见她对寒武卫有半点畏惧。
阿笙见裴钰听完这话只是浅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并未接话,便知此事在他这没得商量,不由嘟囔了一句,“不带就不带,又不是非要你带才能去。”
裴钰倒是没放过她这句话,他知晓阿笙这性子,怕是自己一走她便会捣鼓着怎么上寒州。
于是裴钰话锋一转,“听闻开春你便要与天地二阶的学生一同结业?”
阿笙不知为何他忽然问起这个,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裴钰见阿笙一幅防备的神情看着自己,笑意愈盛,继续道:“你们结业的论述我会参与批读,倒是很期待你的佳作。”
闻此阿笙如被人戳到了脊梁骨,华清斋结业的论述为显公平,多请斋外有举国之名的文士参加批阅,裴钰可比那些先生严格多了,她若是不能获得优等,那裴氏的赏赐便该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没听说?”
“刚刚决定的。”
阿笙琢磨着他这句“刚刚”,对上裴钰一双带笑的眼,瞬间明白这是他故意的。
“为何?我救了卫小公子不是该有赏么?”
“我亲自批阅不算赏赐么?”
裴钰名气颇大,得他亲自批阅,阿笙若是脸皮厚的,此后便可以借此攀援裴钰,用来装点自己的名声,客观上来讲,的确是赏赐。
但阿笙却不这么想,只是觉得眼看要到手的赏赐要飞了。
她看着裴钰眼里盛满的笑意,仿似对自己这般反应很是满意,阿笙此时只觉得他这双好看的眼睛里尽是歹毒。
阿笙几次欲言又止,又硬是将话给咽了下去,她知晓自己不能当面得罪他,最后是一言不发,憋着一肚子火下了航渡引。
卫琏早前只听闻裴氏九公子温润如玉,高洁仙雅,哪里见过他这般,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阿笙走后,裴钰又端起了谦和的笑,与卫琏聊起了别的事。

第七十二章 各怀心思
军机阁得到江淮急报,有人趁着河曲山火夜袭东部大营,但幸好的是,夏利川反应及时,并未被贼人得逞。
江东历城城郊大营外,不少此次在山火中灼伤的儿郎最后是被人抬着出了山,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此后怕是不能再上战场了。
众人三两搀扶着,往军医营去,一次山火却能被人借势打成这样,提起来着实不光彩,有损东部大营威名。
帅营内,男子身形魁梧,络腮胡型,此时他身负战甲,长袍的一角也被烧得黢黑,此人正是东部大营主帅夏利川。
而距离他不远的宽椅上,一男子锦衣华服,纵是在这喧嚣之地仍保持了三分优雅,那人凤眸微抬,看了一眼夏利川愤怒的神情,复又垂眸摇了摇手中的杯盏,这人是轩帝最小的弟弟宗亲王,他的封地怀阳距离江淮不远。
宗亲王会在这里是给夏利川带来了一个消息,关于河曲山火的真相。
如此荒唐的理由却让夏利川的人被耍得团团转,他听了其中门道如何不愤慨,如今幸好这些人只是临时起意,无更详尽的计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宗亲王见夏利川抿着唇,怒意在眸中翻滚,却还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为臣者却被为君者所坑害,夏利川心中是有火的,然而宗亲王在此,他这火自然发不得。
夏利川松了松神情,客套道:“此番多谢殿下及时告知,我们才能有所应对。”
“我也是恰好路过临安城,得临安主府示警才跑了这一趟。”
“临安主府?”
“将军当知晓的。”宗亲王道:“就是先国师静严。”
“静严国师?!”夏利川这才想起此前好像听过静严因一次谏言而被皇帝贬斥的消息,但他常在营中,并未与人确认这个消息。
但如此大才都被皇帝轻慢,面对这样的君王,央国的朝臣当真难做。
宗亲王放下杯盏,对夏利川道:“夏将军也不必愤慨,此次被帝京坑骗的不止你一人。”
见夏利川看向自己,宗亲王笑道:“裴氏才是第一受害者,听说数百族兵全部葬身火海,如今有人比你更想让皇帝给个交代。”
夏利川冷笑一声,道:“裴二一向是皇帝的拥趸,他敢么?”
“不敢也得敢啊,他如今在裴氏的境况如坐针毡,这一次又是他的人领兵,若给不出交代,便只能等着被裴氏的那些族老罢权了。”
听宗亲王说到这,夏利川道:“听说他那不中用的弟弟此前闹出了事都没能将他扳倒,这一次怕是也难,他这人一向见风使舵,说不得能两头哄好。”
宗亲王倒是笑了,他一双凤眸微敛,缓声道:“那就要看某人让不让他交权了。”
宗亲王这话说得稀奇,夏利川听起了兴趣,但再问却是一句多得也没有了。
帝京裴府内,裴清召此刻如被架在火上炙烤。
针对他此次出兵失利,燕城族伯亲自跑了一趟帝京,欲将族内决议上呈家主,如今人正在主宅,不过因裴钰暂时还未归,因此先去见了阮氏。
一炷香前,金氏已经去主宅打听消息,去了有一段时间了,到现在却还不见人返回。
裴清召不断在书房内跺着步子,就连仆从沏好的茶水都放凉了,也未动过一口。
“夫人回来了!”
闻得这句,裴清召也顾不得呵斥来人在府中大声喧哗,不成体统,而是顺着那侍从的目光,看到廊道那头,金氏身着流云抱金服自外匆匆走来。
裴清召站在原地,细细端倪着金氏的神色,见她眉目间都是喜色,心中大石方落,却又不敢落定,秉着那股子气,待金氏走近,复问道:“如何?”
金氏眉眼带笑,对裴清召道:“家主亲自发话,‘此次山火乃是天灾,怪不得二叔,因此酌情处理,不剥夺其持家之权,青山令继续由二叔持有’。”
裴清召听得这话却没有轻松之感,缓缓在宽椅上坐下。
他仰着头看着书房那八角顶,一时失神,似乎听得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有多欢喜。
“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个消息不好么?”金氏不解。
听得金氏这话,裴清召又是一声长叹,看着案几之上放着的那一小块青玉,其上雕刻如群山峻岭,层叠入云,这便是调度裴氏族兵的青山令。
金氏见他在看那小东西,伸手就要去拿,却被裴清召一把夺过,凌厉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金氏面露尴尬之色,赶紧收回了手。
裴清召看着那小小的一枚玉令,陷入了沉思。
从前他看着父亲手中这枚玉令便是呼风唤雨般得厉害,但如今到了自己手里却使得这般窝囊。
如今裴钰发话他才能持有这枚青山令,这下倒成了家主暂与他保管的了,裴钰不动声色便夺了主权,还真把他当成堂前的傀儡,受累受罚都得挨着。
金氏见他眯着眼看着那枚青山令,她看不见裴清召眼中的冷光,倒是想到了别的事,试探性地道:“衡儿今日在房内哭闹了半晌,老爷得空了去看看吧。”
“怎么了?”
“在学堂受了些委屈。”
见裴清召眉头蹙起,金氏知晓他是在乎这个小儿子的。
“三清堂内多是族内子弟,身后谁没个依仗,今日听小桃回来说,堂内的人拿着身份嘲笑衡儿,说他是庶出,即便是家主一脉的子嗣,也得不了什么尊贵。”
裴清召有持家之权,旁系子弟的生死都在他的手上,哪里会真的有人敢对他的儿子说三道四。
裴清召听闻这话便知金氏要说什么,他将青山令放下,却并不抬头看她。
“改明儿给衡儿换个厉害点的文仆跟着去,小孩子的事,你就别跟着参合了,免得失了身份。”
金氏听他这话,捏着绣帕的手又紧了紧。
金氏这话无非还是想着裴氏正房的位置。
李氏是庸国王族,金氏的位子自然不能比她高了去,但李氏多年无所出,又常年独居清幽堂修养,占着裴清召正妻之位,为府中上下毫无付出,这让她如何能甘心屈居此人之下?
从前只有她自己还好,如今却事关着孩子的前程,尤其是长子已到议亲的年纪,庶出的身份终究是个让人挑刺的理由,她才想着自己争取一次。
金氏自认要的不多,平妻之位足以,不过给个体面,但裴清召却顾着那遥不可及的李氏王族的颜面,多年来从不肯松口。
金氏听得裴清召这话,在预料之中,却还是难免失望。
她声音淡了淡,回道:“爷多虑了,我哪有身份可失的。”
裴清召听得这话,眉间一蹙,却见金氏低身见礼转身就要往外走。
“往哪去?”
金氏并不转身,淡淡答道:“老夫人要去三皇宫祭拜,我已经跟夫人请示过了,明日便陪着一同前去,这也该收拾收拾了。”
这些时日,金氏往裴老夫人那走得勤,如今刚回来没几日,这又要走,裴清召虽然心中有话,但金氏能为他笼络老夫人,他也不能置喙。
见裴清召话未说完般,金氏堆着熟悉的笑转身向裴清召问道:“老爷可是有话要交代?”
裴清召看着金氏这样子又仿似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一时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思虑了片刻,还是挥了挥手,放人走了。

营门口岸位于帝京东郊,是南来北往商船停靠的大口岸。
今日,营门口岸外一众人覆手而立,他们衣着华丽,锦缎着身,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光是身后的仆从便跟了洋洋洒洒两列。
可就是这样一众人却颇为规矩地站在营门口岸外,不敢有半点怠慢。
路过的行人不由多问了几句,方才知晓这是窦氏子孙,一同在此等候窦氏的老夫人归京。
前日里,府内得到消息,道老夫人将于今日抵达帝京,因而一早便来这里候着了,生怕有所怠慢,惹老太太不高兴。
当然他们还在等着看那个失踪了五年之久的窦氏外孙,苏长笙。
为首的几人里,一女子看着这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忽而笑出声,她眼波流转,在眉尾那颗小痣的衬托下更显妩媚,这人便是窦氏次子的正妻薛娇娇。
“大哥,这笙丫头回来了,当年小姑名下的那些产业可都得还回去了。”
长子窦升平微微一愣,不知为何薛娇娇要提此事,道:“窦氏的家业自然由父亲、母亲做主,也容不得你我置喙。”
薛娇娇扁了扁嘴,窦升平这人一直愚孝,事关自己的利益这话说得漂亮,也不知能不能做到。
窦知雪当年作为窦氏最小的女儿,最是得宠,那十里长街的嫁妆最后可都是全都搬回了窦氏,由长房代为管理,如今窦知雪的女儿回来了,这吃进肚子里的要吐出来,当真这么容易?
薛娇娇噙着一幅看戏的神情多看了窦升平夫妇二人,他那媳妇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自己这一番话硬是没让她抬个眼皮。
此时江面泛起了大风,有人一声惊呼,众人看到那南来的方向上,一艘玄色大船忽然驶入眼帘,那特殊的船型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是裴氏的航渡引!”
见此船出现,瞬间码头凑满了看热闹的人,硬生生将窦氏的人挤到了半道上。
仆从立刻上前将几个主子护住,众人皆等着看那航渡引上会是裴家哪位。
良久,待航渡引靠岸,出现的却是一位嬷嬷,她搀扶着一位老太太在船上露了脸,众人见不过是一个老妪便失了兴趣,三两下又散开。
待这些看热闹的走了,窦氏的人方才看明白,那从裴氏航渡引上下来的便是自家的老夫人。
此时,原本还老神在在的薛娇娇眼中却盛满了光,她立刻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衣衫,道:“此前便听闻母亲尚在闺中时与裴氏老夫人交好,她还说不熟,如今她可不好再说不熟的话了,这般昌儿想入华清斋的事不就有眉目了么?”
长媳傅荣华此时方才抬眼,她上前去,低身向老夫人一礼,规矩地问安,薛娇娇见此立刻跟上,不肯落了人后。
窦升平与窦知进两子同时上前,屈身见礼。
“母亲一路可还安好?”
“甚好。”
安老夫人放开孙嬷嬷的手,伸向长媳傅荣华,后者当即上前将人扶住。
薛娇娇见此欲上前,却见老夫人放下了另外一只手,便也没去自讨没趣。
傅荣华向来受老夫人待见,薛娇娇一直觉得是因为傅府的门第高于自己,所以虽然心中有不满,却也分说不得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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