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亡夫他大哥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5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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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宁静的面容一点点龟裂,她以一种微微尖利的眸光紧紧盯着盈时,如同毒蛇一般。
盈时见她这般知晓她必然是不甘心为妾的。
也是,谁还能没点追求。只是这好端端的书香门第家的女儿,偏偏盯在旁人丈夫身上,也真是够下贱。
盈时再没说旁的重话,只淡淡命人将带来的礼物送下,便起身打道回府。
一路上她都想的失神,忽地看明了许多道理。
情爱上深受其害的永远都只是女子。
为何呢?
因为男人们无论如何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他们并不会付出自己太多的情感,所以情感根本伤害不得他们分毫。
梁冀是这般,梁直也是这般。
同妻子青梅竹马的同时,并不影响梁直有自己的第二份第三份感情。他们或许还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借口,总能对一切的败坏行径心安理得。
重来一世,自己总觉得被困在如何也逃不出的囹圄里。
可如今盈时才忽然间被点醒过来,困住自己的从来都不是旁的,而是自己的这颗被世俗束缚的心。
是她太将条条框框当回事了,心地柔软的人,总归是要比没心没肺的人吃更多的亏。
想要活得开心一点其实也不难,将自己的良心踩在脚底下,没心没肺的过日子就好了。
反正她前世已经足够对得起梁府了,替死人守了六年的寡。
这辈子,她如何做也不欠梁家的。
回程的路上,车声辘辘。
车外忽地滴滴答答落起雨来。
夏末的雨水总是来的急,时常快的像老天被捅出了个篓子,顷刻间电闪雷鸣,晴空万里的苍穹遍布乌云。
这般雷鸣电闪没人敢在外行路,车夫连忙将马车赶去了最近一处避雨亭外停下,不一会儿,滂沱大雨接踵而至。
天色随着乌云笼罩渐渐透黑,天际泛着淡淡暗红,风摇雨影,四处竹帘都被雨水摇晃轻动。
饶是盈时一路被香姚护着严实,四面八方的风雨依旧叫她发丝间凝上一条条细密朦胧的水珠。
盈时提着湿润的裙摆踏入避雨亭,上回染了雨水发烧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不敢再有半点糊弄,一入内连忙将衣袖卷上手臂臂弯处,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拭凝在肌肤上的水汽。
盈时平素惯穿素雅清淡的颜色,便是昨日老夫人寿辰上也只是一身水绿衣裙,今日却是罕见的穿的一身水红襦裙,搭上天水碧浅纱披帛,梳的是垂髫分绡髻,戴上两朵珠花,两边红绳绑着一缕乌发。
浸透了雨水后的衣裙裙摆手袖处颜色深了许多,胭脂一般醒目刺眼的红,衬托得裸露在外的那截白花花的细藕一般的玉臂,暗室中生出盈润光泽。
盈时听见身后石屏后的声响,她才后知后觉,转身迈去石屏后,却见后头石桌后一站一立着一对主仆,二人衣襟鬓角上点点湿润,想来也是染了雨才进来避雨的。
那人腰间一条玉带钩,宽阔的肩膀,山峦一般冷俊的容颜,清冷的眼眸。
有时候就是这般,越怕见到谁,越是来了谁。
盈时也不知自己与他究竟是哪儿来的缘分,这处根本就不是官道附近,自己为了早些回府特意绕着清净小路穿梭,一路客栈商肆旌旗迎风飘扬,哪儿不能避雨啊?竟也能这里偶遇梁昀。
早晨她还哭哭啼啼的一副悔恨模样,骗的他终于肯松口放自己一回,而如今竟然如此风光的招摇过市一点不见悲伤知错的模样……
若是梁昀问起来自己怎么来了此处,不是叫自己回去思错么?自己该如何回答?
盈时想着想着,恰时一阵风卷着雨水吹近来,她迎面被吹了个正着,冰凉的风雨扑来她面上,叫盈时控制不住的鼻头一酸,一连‘阿秋’了两声。
盈时连忙举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
梁昀微微偏过头去,朝她指了指自己身里侧的石凳。
盈时立即明白过来,那处藏在里头,想来吹不来风雨。
她提着裙摆依着梁昀身侧缓缓坐进去。
梁昀往日外出时章平总会给他准备另一身干净衣裳,为的便是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章平得了梁昀的吩咐将衣袍给盈时送过去,盈时娇滴滴的乌瞳像是一对黑玛瑙,她粉白的手指接过对她而言十分宽大的衣裳,有些羞意:“我当真能……能穿兄长衣裳?”
梁昀说:“你若想又染了病,自然可以不穿。”
盈时眨眨眼,她自然不会客气,她还想活得无病无痛呢。客套一番便从善如流的接过,连忙将男子外袍套在自己身上。
只是这般一穿上去,倒是惹人笑话了,盈时身量小,肩头更是瘦,如今套着男人藏青色的大氅,活像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
尤其是袖口和袍角,几乎有四寸都往地上搭着,她一不小心间鞋履都踩在了他袍子上。
盈时发觉过来连忙将外袍往膝上提了提。
她这回学聪明了,不再对着梁昀装傻充愣,没等梁昀问她便先一步回答自己来此的原由,侧面表达出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改过自新:“母亲要我去赔礼去,我今日便带着人先去苏家,明日一早我便再去宋家,刘家……”
她当真是十分娇气,明明没沾到多少雨水,甚至如今还裹着厚实的男子衣裳,坐着避雨亭里最里头挨不着风雨的角落,却还是渐渐染上了鼻音,鼻尖通红像是抹了胭脂的模样。
水珠氤氲上她的眉眼,尤如隔雾海棠,朦胧而靡丽。
少女恰似柔花温玉,身上沾染了水汽的香甜,直直钻入他的胸怀。
梁昀胸口间气息不禁上下浮动几息,他微微偏过头去,轻轻嗯了一声,不想再与她计较她的小心思。
这般的身子骨,沾了点雨水若是又生病了,谁敢真叫她去了。
他说:“明日还要落雨,日后这种事你差人去便是。”
盈时亦是含着鼻音,轻轻应声,而后又悄悄凝眸于他。
她看他冷着脸的模样,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不多。
盈时发现若是以往时,他会待她很温和,唤她弟妇。
可是最近许是知晓她做下的那些事儿,称呼她起来时常都是无名无姓的唤着,好似不耐烦一样。
没法子——谁叫自己的把柄被人攥在手里,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家长。
因此只要他情绪上有一丝风吹草动,盈时都是止不住忧心。
盈时见他情绪冰冷,便软声试探问他:“兄长不怪我了吧?”
梁昀不回答。
“我白日里越想越觉得难过,兄长这般说我骂我都没有错,我觉得自己做错了许多……我惹乱了祖母寿辰,还惹了兄长生气……”她越说,越有些底气不足。
梁昀依旧是不说话,他鼻尖避无可避,全充斥着她身上的融融暖香,熏的他只觉得热。
若非外头雨水滂沱,他只怕早就远离了这处,出去好生躲避。
盈时见他不仅不回答自己,反倒微微偏头去了另一边,似乎是不想听自己说话,盈时登时更加害怕了。
她唯恐梁昀又来找她算先前的旧账,他若是知晓自己今日去骂旁人家姑娘,且骂的那般难听……
盈时不敢想下去,她窸窸窣窣从自己袖口里取出那个被她保管许久的香囊。
原先想着这个能引得他愧疚的东西要在最危及的关头用上,早上那般凶险境地她都没舍得拿出来叫他愧疚,如今见他一副不吭声的模样,盈时反倒是眼皮子直跳。
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
梁昀察觉到盈时一直低着头,似乎在袖口里捣鼓着什么东西,他静默等着。
香囊湿了水,本就狭小的囊口更是紧窄,盈时伸手拿了好几次都拿不出来。最终她也失去了耐心不藏着掖着了,连带着那个桃粉色的香囊一并拿了出来。
“这东西我一直忘了还给兄长,若非我上午翻找东西时瞧见了,只怕都要忘了……”盈时心中刻意要卖弄,并不着急着说是什么。
反倒是当着他的面,动手将香囊系带一点点扩开,宛如玉莲一般的纤指伸入香囊里,费劲儿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
她的姿势很慢,很优雅,或叫梁昀瞧见了,罕见的口干舌燥。
那东西不大,一从香囊里掉出来就拿她掌心小心翼翼包裹着生怕自己看见,挺可爱。
盈时趁着章平同自己婢女说话背朝着自己的机会,将手朝梁昀大着胆子边伸了过去,胆大包天的粉绵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背。
梁昀微微闭住呼吸,鼻尖往后仰了仰,并不想被她像一个蠢货一般牵着鼻子走。
他声音干涩,蹙着眉问她:“什么东西?”
盈时眼睫轻颤了下,一下子又怂了,她却执拗的并不回答他的话,握成拳头的手掌慢慢朝他展开,粉白的掌心里孤零零躺着一颗玉扳指。
那是——梁昀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情绪涌动。
“兄长那日替我治病,怎可拿着自己的信物交给旁人?好在我发现的及时……”盈时眼角弯弯,手段百出的讨好着他。
梁昀生平最厌恶诡计多端之人,最厌恶耍小聪明之人,最厌恶……
一千一万个讨厌,真的遇见了这个总爱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小狐狸,他却是止不住的束手就擒,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嗓音低哑,“你用什么同他换下的?”
盈时适时的微蹙起眉头,闷闷地说:“不过一副耳坠子罢了……”
一副耳坠。
梁昀脑海中尤如走马观花,浮现出自己与她那一路的所有过往点点滴滴。
他那时为了避嫌,几乎都是力所能及的不去看她。
可如今回想起来,他却是清晰的记得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记得她梳的发髻,记得她穿的衣裙。
记得她伏在自己背上打瞌睡时,鼻尖温热的气息。
她的耳坠摩挲过他脸颊时,他的僵硬。
梁昀攥紧的手背上,根骨分明,根根经络浮现。
又听耳畔她仍旧忧心忡忡地问自己:“我也是刚才才想起来的,兄长你不会又以为我是别有心思,故意来讨好你的吧?”
梁昀下颚线紧绷,他声音沙哑而干涩,“不会。我说过我没有责怪你。你还小,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盈时双眸凝着他,她生了一副独得老天爷偏爱的面孔,偏偏总还不自知自己的美貌,卷睫长掩眼中的梨花春雨,嫣红的唇瓣徐徐启合,嗓音却是难过至极:“那耳坠其实是梁冀送我的。不过没了这个我还有他旁的东西做念想,再如何也比不得兄长唯一的东西重要……”
雷鸣划过苍穹,仿佛划开了一道银河。
遽然寂静间,梁昀心间不知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开来。

雨势渐停, 满地枯留寂寥与孤独。
天上落完最后一滴雨,方才的乌云悄然间已经全部散去。雨后的草树苍翠欲滴,天空澄净如洗。
四处静悄悄, 仿佛片刻前电闪雷鸣, 黑云欲摧不过是一场离奇梦境。
盈时将身上的衣袍还了回去,少女藕粉软缎丝履轻轻踩踏着雨后满地橙霞,登车回府。
她的车马消失在视野间, 梁昀收回视线。
这枚玉扳指是梁昀少年时便佩戴的扳指, 算不上名贵之物,却也跟随他多年,一同经历过许多风霜。
不过到底也是身外之物, 梁昀先前做为酬金让出时便权当是弄丢了。只是佩戴日久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后来他好些时日不习惯。
梁昀是一个念旧之人, 他对新的华贵的东西没有丝毫兴趣,他的院中角落一应用品都是经年累月的物件,如今旧物没了他也并不会用新物去代替。
如今,旧物竟是又回来了。
梁昀不急不缓将它重新戴上指节之上,眉心却是慢慢蹙起。
明明扳指还是那枚扳指,他却又觉得与以前全然不一样了。
那枚玉上,似乎沾上了她的气息。
梁昀刻意多坐了一会儿,避开与她同时回府的时间,直到天色将暗, 他才缓缓站起身。
他去吩咐章平:“差人往衡州去一趟, 务必将她的东西寻回来。”
她说那是梁冀留给她的念想。
那便, 如何……也要替她寻回来——
梁昀乘着一片黛黑的天空,回到公府。
饶是时辰不早,他刚踏下马车, 便见到老夫人院里的奴婢们几乎排成了队等候在门外。
见到梁昀下车,奴婢们纷纷上前请他过容寿堂去。
梁昀声音很淡,听不出旁的情绪:“祖母还没歇下?”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并不好。尤其是这等阴雨连绵的天,往日这个时辰她该是歇下了。
仆人却回说:“老夫人未曾歇息,一直等着公爷回府。”
暮色昏昏,梁昀一语不发,沉默着往容寿堂踏进去。
外头半明半暗的天,将他身形照的愈发晦暗不明,只见他那身藏青道袍随着走动间衣袂飘飘,身量直挺,鹤骨松姿。
梁昀甫一掀帘入内,坐在临窗塌上的老夫人便是抬眼看过去。
梁昀还未请安叩礼,老夫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琢磨一晚上的棋,迫不及待便去问他:“昨日你瞧见镇国公家的孙女了?那小丫头名唤春华,人如其名,生的是面如满月耀若春华。我昨日问她几句,都答的有条不紊,听闻十二三岁便随着镇国公夫人身边协理府务,瞧着便是个福寿康宁的。今年只十七岁,属牛,家里疼着宠着不舍得早嫁,这才拖到如今。我看配你已是老夫少妻了。你意下如何?”
果不其然,老夫人又是旧事重提。
梁昀摩挲着扳指,面色未改,却是不接正岔。
“祖母,你知晓孙儿从来不留意这些事。”
知晓他素来恪守规矩,宴会席上面对女眷都是面不斜视,如何会注意什么镇国公府的孙女?
老夫人听他又是这副态度,便觉得胸口气闷,面色登时拉了下来:“你少时那般懂事知礼,小小年纪都知晓万事以国公府为重,问你喜欢哪个娘子,要哪个娘子做你未来妻子,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一切由着祖母选,你那时都知晓的道理。如今呢?如今祖母便是帮你定下镇国公家的姑娘了!”
“祖母,不可。”梁昀平静的声线恍惚间抬高了几分。
老夫人见他这般冥顽不化,气得骂他:“为何大了你反倒不如少时明理了?忤逆长辈来了?”
梁昀垂下乌黑的眼睫,神容冷漠到有几分寡情:“您一直知晓的,我曾经起过誓。”
“我一日不替父亲报仇雪恨,一日心中难安。我答应过父亲,不夺回河洛失地誓不成家。”
回忆起当年,梁昀几乎克制着最后一丝理智。
当年那场战争死伤数万,满目尸山血海,究竟是何等惨烈。
老夫人这些年也不准下人们提起往事,便是怕这个孙子心魔又生。
可如今,老夫人情急之下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她鬓角银丝微乱,毫无避讳提起当年事:“你简直是剜我的心……你父亲没了你弟弟也没了!如今你还不肯成婚不愿留下子嗣,是想将祖宗基业都拱手让出去不成!想要我去后也无颜面对梁家列祖列宗不成?”
“二弟与四弟亦能延续梁氏血脉。”梁昀闭了闭眼睛,面容隐忍。
老夫人一听他这话,若非多年教养使然叫她没法子如寻常人家老妇,她只恨不能当场捶胸顿足,拿着手中拐杖去砸这个不肖子孙。
她叹道:“我真是后悔,当年霞月那丫头来退婚,我竟是应允了,我真是后悔!早知如此,当年我管你什么守孝不守孝,绑也要把你绑了与她成婚才是!”
霞月便是琅琊王郡主的闺名,亦是同梁昀曾有过婚约的前未婚妻。
当年梁昀同霞月这一对自幼便有婚约的表姐弟最后分道扬镳,其中内情错综复杂。
老夫人最恨的便是当年不该一时间心软,又加之梁昀重病卧床,她这才同意了两府退婚提议。
若是当年她狠狠心,趁着梁昀病重没法子拒绝,叫这二人成了婚绑入洞房——事成后依着梁昀的品行,如何不愿只怕也是捏着鼻子认下了。
她悔啊……
月霞那丫头转头嫁给了旁的世族子弟,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都三个娃娃了。
若这三个娃娃都姓梁该有多好。
她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我早就是老眼昏花,连记性也大大不如从前。寿命焉能有几年了?若是冀儿没死,我也不会如此逼迫你,我知晓这些年你的不容易。可是如今冀儿也没了……你当真要如此狠心?叫祖母死也不能瞑目不成?”老夫人见说硬的无用,便开始说着软话。
她知晓这个孙儿最是重情重义。
果不其然,听她这般说完,梁昀眼中闪过愧疚与痛苦。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他眉目拧紧,坚定拒绝。
“祖母要我做什么,孙儿或都可一试,只唯独娶妻这一条。”
老夫人气得额角突突的跳,她骂道:“你是个有骨气的,可你也要有良知!你问一句你自己,可能对得起你身上的责任?你是长子,你这一脉香火如今更就只余你一人,你若是没留个后……你当真对的起你弟弟?可怜的冀儿才不满二十,第一回上战场怎得就有去无回?你对得起你弟妇么……”
“你瞧瞧她可怜的样子,若非你她如今与你弟弟合该是神仙眷侣。我只怕已经有了重孙儿!我有了重孙儿,你以为我还会管你一句?”
“你总要为了旁人想想,你要你弟弟过继那些不知弯了几道的血脉?日后能有几分亲?你若是真不想成婚,祖母也不会拦着你叫你毁了誓言……”
今日她是打定主意,要以己身来逼迫梁昀。
“你总要给梁家留下血脉,过继一个给你弟弟,也好叫你母亲与阮氏日后有靠!”
“否则,祖母是死不瞑目。”
越是想忘的,越是忘不去。
梁昀这些年每每午夜梦回时,总能回到当年,回到当年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
十七岁意气风发的麒麟将,一身银色流云盔甲,不拘兵常,锋芒所向,一骑当前,几度兵逼外邦。
可一切胜绩戛然而止在梁昀的十九岁。
十九岁的梁元衡意气风发的出征,领三万兵马支援其父,不出半月却是狼狈的全军覆没,他在地上爬啊爬……
从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骸中,努力翻找辨认着父亲的尸骨。
他终于,抱着父亲的头颅,爬出一道道数不清的尸墙。
当年那个十二州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夕间成了世人耻笑的废人。
他再不能带兵。
梁昀无数次的自暴自弃,甚至无数次想要放弃朝着父亲发下的誓言。
后来,他终于走了出来。
他期盼着弟弟能代替他接过河东的担子,他将万千心血都投注往梁冀身上。
长兄如父,他投注在梁冀身上许多许多心血,教导他文墨武学。
可惜……梁冀第一战就没了。
梁昀匆匆带着兵马去平息后事,却是连梁冀的尸骨都不敢看一眼。
他无能,胆怯。
他是一个失败的儿子,错信他人,导致父亲战死。
他更是一个失败的兄长。
他对不起梁冀,他有愧……
室中四下都是冰盆,蒸散去灼热的余温,空中氤氲着浅薄湿意。
剑势之迅猛,剑气胜寒霜气势蓬勃,梁昀腕脉急翻,长剑回鞘,却是忽地不堪重负,锋利剑身在昏暗中划过一道白光。
一声脆响,青锋剑蹭然落地。
章平听到屋里动静,面容大变,推门而入。
“快,快叫府医来!”
“公爷旧疾复发了!”
屋外飞雪融融,屋内暖炉却是灼热的厉害。
层层叠叠的绣罗合欢帐半垂,室内燃着香炉,紫云烟细细密密氤氲了满室,迎着雾光摇曳生姿。
一截粉藕般的手臂从幔帐中悄悄探出来,软绵绵的攀上了他。
紧接着,一具香温玉软的少女身子朝他胸怀里投了过来。
梁昀潜意识的伸手接住她,却见那娘子一双湿漉漉的杏眼,鲜红饱满的唇瓣。她靠在他臂上仰眸凝望着他,眸中仿若明珠璀璨,光花倒转。
只一息间的凝眺,就叫这世间最规矩清正的男子神昏意乱。
玉钗横斜,鬓丝黏腻,粉汗湿吴绫。
她的耳垂生的粉红小巧,连带着那颗红豆大小的细珠耳坠都像是裹上了一层蜜糖。
他将自己冰凉的指腹覆上她的耳垂,反复的捏着揉着。
却好似始终跟她隔了一层雾。
不够,这种浅尝辄止的触碰显然不够。
内室里闷热,汗水延着他的鬓角下颌一滴滴落下。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落在绣着鸳鸯的绣被上。
他鼻尖的汗珠滴答一声,落在少女粉白的颈窝上。
他忍耐不住低头,将她被自己搓的通红的耳垂连带上头的细珠耳坠,一同轻轻地吮入嘴里。
那姑娘眼神靡丽的笑着,她微微仰头红唇随着胸脯起伏一张一合,垂涎欲滴。
他将她从鲜红绣被中抱起,想与她更贴近一点,没有任何阻止的靠近。
那娇俏的姑娘软绵绵的手臂却是将他推开。
朝着他软声恳求道:“你只能亲我,不能沾我身子。”
为何,为何不能……
他急切的不知所措,一遍遍密匝匝地吻,吻上近在咫尺的唇瓣……

屋外廊下,二位府医正为着药方的事儿争辩的喋喋不休。
章平跟着他们身后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急得团团转。
“你们二人究竟有没有旁的法子了?每回都是用这药压着, 分量一回比一回重, 还总是没法子根治,再这样下去总也不是事儿……”
自打四年前梁昀战场上受了伤,落下疾症久治不愈。
身体上的重伤随着时间推移还可以慢慢痊愈……可这魇症却是反复无常, 难以根治。
梁府满朝寻遍名医, 尝试各种法子也治不好。
后来,还是民间巫医替公爷配的方子,每回病发之时便用旁的药物压制, 慢慢调养着。
只是这药物却只是以毒克毒罢了,好在这两年公爷慢慢的少发病了, 谁知这日会这般凶险……
府医叹息一声,轻抚着山羊胡,摇头道:“急不得,急不得。等公爷清醒过后,热性散去,再行把脉看看罢……”
如今脉象也游跳不定,诊治也不准。
唇齿间若即若离的触碰,千丝万缕,仿佛雷电击破苍穹。
耳畔一阵轰鸣, 白光炸裂。
无法休止, 毁天灭地。
待炉中一息烟燃烬, 梁昀倏然间睁开了眼。
他的眸光失神凝望着素色帐顶,眼角潮红。
“公爷!”
“公爷还有哪里不适?卑下给公爷再行诊脉……”
“公爷,药熬好了, 您快饮了吧……”
耳畔,是众人层出不穷聒噪至极的呼声。
众人只见床榻上的男人半散着发,直挺鼻峰与深陷眼窝眉弓仿佛成了一处天然的水地,眼皮之上凝结着晶莹的汗珠。一身白绫中单自脖颈往下更是浮出许多汗水。
微耸的喉结,汗水浸透了他没有束紧的领口,往下隐隐瞧见男子藏在衣袍下终日不见阳光的紧实肌理。
公爷每回梦靥要以寒食散压制,可这药性极为霸道,如今发汗散热是好事。
梁昀头痛欲裂,眼前尚不能恢复视力,睁眼全是大片的白芒,右臂曾经受伤的骨缝处传来阵阵刺痛,叫他甚至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他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紧捏鼻根,直到身体里令人不适的余韵渐渐散去,他才重新睁眼。
使女们端来热水帕子汤药等物,郎中们抱着药箱,捏着针袋,已将在他床榻前围成一团。
“都退下。”梁昀脸色阴沉,衣领半开,喉结高耸,开口之下嗓音还有种古怪的低哑。
主子爷往沐房去更衣,婢女们这才敢进内室给主子爷收拾床榻。
婢女们手脚极快,很快更换了枕头衾被,重新续上安神香。
换床褥的婢女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嚷叫。
“谁伺候的公爷喝药?怎生洒去床上去了?还撒了好大的一滩!”
另一个端药的小丫头一听,唯恐自己挨骂,连忙道:“可别赖我,这可不是我!”
天明后,老夫人才从下人口里得知梁昀犯病的事儿。
老夫人一听自是心急不已,自己过了一夜才得了消息,必是孙子怕她担忧瞒着她了……
老夫人想起昨夜自己逼迫他的事儿,往日严肃狠戾的人,都是经不住眼中泛起泪,朝着自己身边的嬷嬷们叹说:“都是我的不是了,明知他有心疾,明知他听不得那些话,偏偏忍不住去伤他的去逼他……”
容寿堂中伺候老夫人的嬷嬷们都是看着府上郎君们长大的,当年那些事儿也都知晓,听了皆是含着泪去劝老夫人:“您是一片好心,想要公爷早些娶妻生子才说的那番话。”
“谁家不盼着孙子早日成家立业?公爷这般的年纪了,放谁家都要闹翻了天,怎能怪的了您呢……”
老夫人听了心中却是愈发酸楚,等不及便要去梁昀院子。
老夫人携着人去到时,梁昀正好刚服了药睡下,她只是隔着窗看了一眼见孙子睡梦中憔悴的神情,便也不敢多看惹得心中伤怀。
她招来府医,仔细询问梁昀病情。
“他以往每回都是头疼,惊梦,这回可好了?能安睡?”
“卑下方才给公爷扎了针重新服了药,一两个时辰应当能安睡……”
这事儿说来严重,每回病发都闹得人仰马翻,可每回府上都是对外能瞒则瞒。
梁氏家主,不可出一点点差池。
老夫人再是心急也知晓只能压着,万万不可闹出风声来。
她看完过后压着忧心,又事无巨细吩咐了几句,也未曾久留。老夫人出了内仪门,正巧瞧见匆匆赶来的韦夫人。
韦夫人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面上妆容清素,眉也没画,见到老夫人当即便迎上去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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