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亡夫他大哥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5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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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昀往常时多是面无表情居多,鲜少如今日一般,蹙着眉头,眼里蕴含着无穷的失望与冷意:“可你耍小聪明,一次次得寸进尺。”
他一字一句冷声道:“如今竟是想出这等阴毒的法子,旋覆花少量便能致人昏厥休克,你怎敢往二弟身上用?可见在你眼里——一切都随心所欲?人命如此轻贱了?”
盈时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切筹谋,一切成功后的沾沾自喜竟早叫梁昀知晓的清清楚楚?
她所有不能见人的心思被人一语道破。
那一刹,盈时瞳孔都缩紧了。
她捂着胸口,心里彻底凉了半截。
他怎么知道的?
人要脸树要皮,如今盈时是被他几句话说的既没了脸又没了皮,她又急又气之下,竟险些真晕倒了过去。
可如今她若是真晕过去,面对她的该是什么下场?
梁昀方才话已经说的那般冷酷无情了,他必不会再帮自己,甚至会扭头将一切告诉老夫人,告诉梁直……
届时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
盈时不敢想,她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浑身的血液却一点点凉透。
顷刻间心思百转千回,盈时已经红了眼眶,他方才不是让自己跪下么……
只要他开心,跪就跪……
盈时朝着梁昀面前的蒲团缓缓跪下,眼泪说来就来。
堂下少女眼角含着泪,语气哀求:“兄长饶恕过我这一回,我只是瞧见二爷同一个女子一同,我也是怕家宅不宁这才……我哪里知晓什么毒不毒的,只知晓往日蚊虫都喜欢闻这个味道……”
她这话,逻辑根本站不住脚。
可是她眼眶发红,眼底蓄满了泪,一副真心悔过的可怜模样。
若是往日,梁昀见她哭只怕也是点到为止。可这日,他却并不打算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她秉性不定,喜欢耍小聪明,这回只是放些无伤大雅的香,若是继续这般放纵下去——日后会不会谁得罪了她她直接下毒的?
梁昀冷冷凝望着她,许久不说话。
直到她瘪着嘴慢慢止住了哭意,他才道:“此事我绝不会姑息。你亲自往二弟处请罪……”
盈时见他仍不吃软,只能更加哽咽着哀求他:“兄长能不能饶了我这一回?若是祖母知晓我扰乱了她的寿辰,只怕她会讨厌我了……”
少女正当韶华,生的娇俏无双,如今眼眶通红,眉头下垂,可怜的同时,又于这片暗室之中增添几分靡丽而妖冶。
梁昀打定了主意,便不会被她一两句哀求,装可怜而改变了主意。
他甚至不去看她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梁昀起身拂袖欲往外走:“此时你知晓哭,先前没想过后果?谁都帮不了你。你去祖母处坦白兴许她能饶过你。”
他话还未说完,盈时已是死劲儿抱着他的腿。
“不行!你不能去……”
“你作甚?还不快快松开!”梁昀察觉少女柔软的身躯全贴在自己腿上,顿时面泛愠怒,高声斥责。
“我自是不服!我为何要服?我都有自己的苦衷,你就不能听我解释一下……”她大声叫,声音远远盖过了他,却是半天编不出一个合理解释。
梁昀语气冷漠的叫人害怕:“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推脱?究竟是谁将你教成这般蛮横无理模样!阮氏,你太令我失望!”
也不知梁昀哪个字词刺痛了她,盈时哭声一顿,她意识到梁昀根本不吃她哀求的这一套,便渐渐止住哭松开了他的腿。
她喃喃反问说:“兄长骂我,兄长又凭什么骂我?”
“你……”
“兄长秉性好,谁人不知兄长光风霁月,玉洁松贞?可您的优秀也不过是因为自幼便有许多大儒名师教导,有许多人疼爱您,许多阴私事轮不到你动手。可我呢?谁教导过我一回啊?我当然与你不一样了……”
梁昀眉心蹙起,觉得她胡搅蛮缠:“有何不一样……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盈时吸了吸鼻子:“当然不一样。你是郎君,你一出世你的祖父便将你当成继承人培养,对你寄予厚望,你的父亲更是疼爱你,怕你受到继母欺负外任也是将你带在身边。你更有疼爱你的祖母,将你当成眼珠子一般。便是夫人刻薄了旁人也万万不敢得罪你……兄长瞧啊,所有人都在喜爱着你。便如昨日寿宴,你没来席面上,谁也没动筷子呀……”
梁昀面上的愠怒缓缓转淡,不说话了。
盈时继续说:“你哪里像我……我阿爹阿娘去世的多早啊,朝廷嘉奖了我父亲,我母亲,可是又能怎么样?平洲落入徐贼手里,我父母至今尸骨也没找到。他们离我太远了,我连够都够不着。我从小就寄人篱下,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我自小就会看人眼色,唯恐旁人嫌我累赘,不要我了……”
“我以为嫁给梁冀是我人生唯一救赎了,我终于可以告别自己凄惨的童年了。可是你看,连这唯一一点温暖也没了……”
盈时时常想,自己错的彻底。
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可不是错的彻底。
可是她有旁的法子么?
前世的自己,只有梁冀啊。
“你总说我和你妹妹一样,可她们同我怎么能一样呢?她们有父亲,有母亲,有能依靠的血缘至亲……可我有什么?”
“我没有父母了,早就没有血缘至亲了……我没有孩子,我注定这辈子都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我不明白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我明明是一个善良的姑娘,老天爷为何要这般待我?叫我幼年时无父无母,长大后没有丈夫,也没法子有自己的亲生骨肉。难道真的是命不成?不然为何我什么都没做错,却落得这番下场……”
盈时声音沙哑,喃喃说:“我不过是怕罢了,我不过是想活得有尊严一点,不用再每日战战兢兢罢了。兄长说我秉性不好,满嘴谎言,可我也想像兄长一般光风霁月,谁给我这个机会……”
盈时起先情绪起伏的厉害,等真的说完这番话时反倒没了什么情绪。
原来,人在阐述自己经历过的过程时,会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她的声音淡淡的,越诉说越是平静,冷静的不像自己。
盈时说了许多许多,却不见梁昀说一句话。
他在沉默。
窗外天光升起,朝霞泛着煞是好看的粉色光晕。
梁昀不知何时已经面朝着窗,背朝她而立。
窗外细细的风灌入男人的宽袖,衣袖纷飞,他长目微垂,迎着窗外的光,盈时瞧见他乌黑的眼睫上隐隐沾着晶莹的光。
盈时怔怔看了一会儿,顿时有些不可置信。
这个严肃又内敛的男人,他该不会是在……哭吧?

盈时心中不免为自己的猜测惊诧起来。
窗外那束浅浅的光恰巧落在梁昀下垂的睫毛尖上, 盈时察觉梁昀仿佛沾了金粉的睫尖几不可见的轻轻颤动了一下。
梁昀短暂的失神,当他察觉到身后那颗探头探脑的脑袋,她那双哭得通红偏偏还抽空偷看自己的眼眸——
梁昀迅速恢复了面上的神色。
他转过了身子, 却见她跪坐在地上, 两臂松松垮垮的撑着身子。
许是自己方才对她真的很严厉,叫她眼里盛满了忧虑,叫她脸颊苍白的厉害。
她生了一副独得老天偏爱的面孔, 卷睫长掩眼中的梨花春雨, 明明是一双温柔稚嫩到毫无力度的眼眸,却偏偏昏暗中尤如一把利刃,望向他时像是能直直刺入人的心腑。
她的那些话语……
以及同她先前说的那般, 极会看人眼色。她后撑着身子,玉瓷一般精致的脸上全是小心翼翼。
“兄长真的不能原谅我这一回么?”她重新酝酿起了鼻音, 可怜巴巴求他。
梁昀并不是不知道,她这是故意装作可怜的模样想要以此逃避惩罚。
可……如她所说,她寄人篱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小心翼翼,看着旁人脸色呢。
梁昀眼里氤氲着揉碎了的光芒,渐渐收敛了自己的所有情绪。
他轻搭着眼帘,冷静的像是一尊玉人,嗓音有些低沉:“你先回去,惩罚的事暂且先记着,日后看你表现。”
这是他的退让。
亦是他第一次做睁眼瞎说的糊涂话。
盈时有些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他这是……今日要放过自己了么?
盈时惊喜的抬眸, 便见到梁昀又是蹙起的眉心。
他凝望着自己, 好似又是一副思忖着什么的模样。
“多谢兄长。”盈时唯恐他又是后悔,连忙拂了拂跪皱了的衣裙,便领着守候在屋外吓傻了的一双婢女匆匆走了。
梁昀眸光望着前方, 神色如常。
他看着那道身影消散在他视线里,才缓缓收回视线。
梁昀的眼底映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
“前院什么事儿,将娘子天没亮就叫走了?”桂娘从廊庑下匆忙迎出来问盈时。
桂娘鲜少踏出昼锦园,自然是不知晓昨日盈时犯下的事儿。
盈时不想叫自己做的糊涂事说出来叫她平白操心,只含糊着编说:“有人送去的寿礼礼单弄错了,叫我去瞧瞧呢。”
桂娘并未怀疑,反倒追问起盈时昨日送去的寿礼。
“昨夜您回来的晚,忘了问,给老夫人送的寿桃摆件老夫人可喜欢?”
盈时听了这话,自然是笑说:“我们商讨许久的东西,老夫人能不喜欢?”
桂娘听了,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这是您嫁进来头一年,礼物总要送的贵重一些才不叫旁人看轻。”
送给老夫人大寿的寿礼,原是桂娘从盈时嫁妆里选的一块品质极好的粉玛瑙,手掌大小沉甸甸的一块。后又送出府去请了京中巧匠将其雕刻成一尊寿桃模样,金丝托底,翡翠雕出栩栩如生的叶脉。
工匠做好送回来后,众人瞧见了都惊叹不已,当真是耀眼夺目,都满心盼望着叫盈时在这回寿宴上出风头呢。
只是盈时知晓,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只不过放在昨夜那成山的寿礼里便显得平凡极了。
好在盈时不会管这些,人生哪有事事如意?她的心意到了礼物也不比旁人的差,就已经很好了。
再说了,今天的事盈时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和自己说落就落眼泪捡回了一条命。
盈时如今庆幸都来不及。
不过,她倒也没有愚蠢的以为自己已经熬过这一关了。
方才梁昀只是叫自己回来待着,看自己日后的表现?
谁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日后自己再做错一回他就翻旧账的意思?
盈时心跳的厉害,偏偏她方才也窝囊的紧,不敢多问一句唯恐那人反悔。
说来也是奇怪,梁府奴婢众多许多事压根瞒不过人,可许多事情却又罕见的一点风声都不漏。
就比如盈时这回犯错跪在清正堂的事儿。
除了自己身边的人,没人知晓自己被梁昀天还没亮就‘请’去了清正堂。盈时亦是后知后觉,早上领路的嬷嬷是梁昀的人,一路上自己好像还真没见过任何一个奴婢了……
时辰还早,她风平浪静的在自己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涟漪。
她像是一个躲进壳里许久的乌龟,试探过外边风平浪静过后,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
盈时去到老夫人院里时,老夫人正吩咐人往多宝阁上摆东西。
她昨日送去的寿桃儿竟也在其中!
盈时心中惊诧,老夫人见盈时过来,便是直接夸赞她一句:“你这玉桃儿颜色选的极好,是里头最漂亮的一个,可见是耗费了一番心思。”
这可当真是十分给盈时面子。
她也知晓老夫人这是有意抬举自己,便笑吟吟的说:“能得祖母的喜欢,孙媳的心思便算不得耗费了!”
她这话说的讨巧,偏偏人生的模样娇俏,并不显得奉承,倒显得像是撒娇一般,叫老夫人夸赞她嘴甜。
萧夫人韦夫人来的早,早在聊起昨夜宴会上的事儿。
萧夫人一脸心疼的神色,朝老夫人半是抱怨半是告状:“直儿昨夜因那虫子遭了好大的一通罪,我昨晚去瞧了,脸上脖子上都被咬的不成样子。原本我叫他朝官署里告了假修养两日的,谁知方才就听说被他大哥叫去清正堂罚跪去了……”
萧夫人恰时的欲言又止。
盈时听了心中一跳。
梁直何时过去清正堂的?与自己一前一后不成?梁昀也叫他过去跪下了?
对着悲惨的现在还在跪着的梁直,盈时难免有些心虚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口舌厉害。
却忍不住升起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盈时第一个念头是梁昀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这才叫梁直过去罚跪的?第二念头则是……梁直真同女子厮混了?
试问要是梁直没犯错不承认就得了,梁昀罚他跪,他就真跪?
那是梁直自己承认了?还是梁昀查到了?
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了?
盈时满脑子的疑惑,又听耳畔萧夫人继续念叨,萧夫人心疼自己儿子伤了还要被罚跪着,可偏偏萧夫人也知晓这是梁昀发的话,再是心疼也只敢喃喃两句:“也不知究竟直儿犯了什么事儿,叫他带着伤跪着的……”
老夫人虽心疼晚辈,可也深知何谓慈母多败儿。
梁昀身为长兄,惩罚底下的弟弟们是常事,梁直、梁冀自小到大都没少被罚跪。
这两年梁直成了婚了才好些……
这回是因为什么事儿?总不会平白无故。
老夫人淡淡道:“等他跪好了,叫他出来自己说。”
盈时余光划过萧琼玉,萧琼玉仿佛仍是万事不知。
谈起梁直的伤,这便不得不提那些该死的飞虫。
昨夜后山闹出的动静算是天灾难以控制,可到底发生在韦夫人筹备的宴会中,是以韦夫人一早便开始收拾昨夜的残局,打听好了各家消息,朝着各个府上送礼。
她朝着老夫人道:“昨儿晚上好几家在我们府上受了伤,儿媳连夜差人过去问候送礼,今儿一早也备上了礼,待会儿叫前院套一辆马车送过去。”
老夫人听此深深蹙眉,叹道:“这事儿算来都是我们府上责任,好端端的怎的就出了这事儿……”
盈时手指绞着衣袖。
萧夫人则怪罪起来,道:“府上人少,那些水渠池塘往日便藏着许多蚊虫,我经过瞧见几回了也都与底下人说了,定也是那群仆妇们将我的话当耳旁风,糊弄着我!清理少了这才闹出这事儿来!叫我说那群人都该罚!”
盈时听了,赶紧道:“如今都出了事儿再说罚不罚的也是晚了。金翅虫要是落在脸上搞不好是要落疤的,若是未出阁的姑娘脸上落了疤,可怎么是好?”
她边说着边看向韦夫人,征求韦夫人同意:“母亲,备上重礼不如多备上几瓶去疤痕的膏药,再带个郎中过去,这般才有诚意不是么?”
韦夫人自打上回跟盈时闹得不愉快,简直再不想见到盈时,看见她心里就烦。这等厌恶的情绪在得知盈时没有听自己的话给老夫人送上绣品,反倒送了个什么玉雕之时更是厌烦达到了顶峰。
她只觉得这媳妇儿就是懒,惯会哄着老夫人转头忤逆自己。
今儿听了盈时这话,韦夫人更觉得盈时是刻意在老夫人面前上自己眼药,当即便是冷冷一笑:“你倒是懂得多,只是昨儿前院受伤的都是些公侯名门之家,谁家还欠了郎中,欠了几瓶膏药不成?你这说出去也不叫人笑话。”
盈时登时讪讪道:“是我想的浅了,那我……”
韦夫人凉飕飕的打断她:“要显得有诚意,合该是亲自登门拜访才是,你若是想帮忙,你便去吧?”
盈时眨了眨眼睛,万般不情愿的从韦夫人手里接过这个苦活计。
韦夫人偏偏还要佯装不乐意的继续说她一句:“以你的身份,是不好登人家的门的,这回既然你有心便算了。”
盈时是什么身份?
她是孀妇。
不过好在她是梁府的孀妇,宰相门前三品官,她背靠着梁家,亲自去给外府女眷送礼,还真没哪家敢嫌弃。
盈时从容寿堂里出来时已经快到了正午,她却一点也不想歇息。
一出来便有些迫不及待赶去前院,拿到了详细的礼单,将昨日受了伤的五位女眷一一挑出来询问前院的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见盈时问的详细,也只当是这位少夫人第一回接手这些活儿,心中害怕是以才事无巨细仔细盘问。
她哎了一声,便连忙朝着盈时细说起这些女眷:“两位姑娘伤的颇重,少夫人只怕要好生过去慰问一番。一位是安远侯府的六姑娘,昨夜额头上好大一片红,哭哭啼啼的走了。另一位是苏姑娘……”
盈时精致的唇角弯起,掀起一丝怪异的笑:“苏姑娘?”
旁人家都称家中郎君官职爵位,这位倒是直接称苏姑娘?
管事嬷嬷叹息一声,道:“您这就不知了,这位苏姑娘原是少监家的女郎。苏少监当年还给两位爷教过书。去岁少监去了,府上三位爷都去吊丧过,可惜他家没郎君,就那一个姑娘,婚事还一直耽搁着……”
盈时玉笋一般的手指轻轻划过手中的礼单,淡淡道:“这么说来,苏姑娘还是二爷三爷老师的女儿?”
“去套马,今儿我便先去见见这位苏姑娘吧。”

苏家住在平阳坊, 与梁府足足隔着六条街,颇有一段距离。
听闻梁府少夫人亲自来拜访,苏家人很是重视, 连忙吩咐人叫染了病的苏姑娘叫起来出来接待。
盈时去到时, 只见宅院门前显得寒酸,她扶着春兰的手下了车,宅院内一应也都有些败落荒芜。
很快, 一个清秀的身影便出来迎接盈时。
女子年岁看起来不小了, 约莫十八九的年纪,这个年纪早该婚嫁,如今依旧待字闺中, 本就是一桩稀奇事儿。
隔着帷幕,盈时瞧见那位姑娘额上戴着抹额, 纵使敷了厚重的脂粉也遮掩不住面上脖颈间四处的红疹,瞧着很是吓人。
盈时唇角微弯,一来便是真心实意朝着苏姑娘赔罪,道:“昨儿宴会上惊扰了苏姑娘,是梁府的不是。祖母与母亲特意吩咐了叫我备上了礼,过来赔罪。”
苏姑娘想来受过良好教养,嘴中说着不敢,欠身请盈时落座,又唤婢女去给盈时沏茶奉上。
“这是今年新茶, 少夫人尝尝。”
盈时端起茶来小抿了一口, 喝出来是雨前龙井。
都夏末了, 雨前龙井还保管的如此新鲜,想来是耗费了一番功夫。
盈时这是才发觉苏府只是外边瞧着有些败落,室内一应摆设布置都不差。
花厅芙蓉纹路的窗扉对开, 金丝楠木的高几上摆着汝窑青白釉梅瓶。又见那位苏姑娘穿的是一件雪缎织锦裙,七重锦的绫罗纱衣,站在那里杏眼桃腮,尖尖细细的下巴,实在是一副很容易叫人怜惜的长相。
至少盈时带着再多的心思而来,如今见到这位苏姑娘这副模样性情,也都不好多挤兑她。
不过显然,苏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盈时倒是还没来得及旁敲侧击,反倒是苏姑娘胆子颇大,盈时打量她的同时,苏姑娘也偷偷打量着盈时。
苏姑娘似乎并不喜欢直视人,也许是自知理亏,早已不敢光明正大的见人。
她只是余光瞧见那位梁府少夫人喝茶时抬起手袖时露出的半截玉臂松松懒懒的垂着一支翡翠镯,她生的极白,莹白润透的肌肤仿佛会发光,竟叫同为女人的她看怔了神。
苏姑娘原先听到梁府有人来,她是满心害怕,唯恐萧氏真的受不过刺激了跑来与自己对上,自己终归是理亏。
可见到来人不是萧氏,却是面生的盈时时,她心中又是一闷。
只觉得这是瞧不上苏家。
苏家纵已败落,可曾经也是梁府西席,天地君亲师,如今自己蒙了难难不成萧琼玉还自诩高贵了不成?自己不来,叫一个寡妇弟媳过来?
她未曾表露自己的情绪,却已经听到盈时开口称赞:“早先便听说过苏姑娘父亲声望。人言苏少监博闻书翰,德行忠直,词藻出众,便是连府上老夫人听闻苏少监词藻美名,特位家中两位少郎君聘请为西席。今日一见苏姑娘,观闻你言谈举止,想必亦是家学渊源,祖传的本领。”
这本该是夸赞的话,任谁听了也会心生欢喜。可观苏姑娘起先眸中升起震惊,而后眼中闪过片刻的慌乱与羞辱。
盈时眼瞧着她满脸通红,指甲死死攥着帕子,恨不能将帕子攥出窟窿来。紧接着,这位苏姑娘倒是很快平静了下来。
她唇角牵动一下,像是耗费所有力气营造出一个毫不在意的微笑:“三少夫人赞缪了。我敬重二爷三爷如兄长一般,三爷纵使早早去了,我心中带三少夫人也依旧如同亲嫂子一般。”
自己骂她一句祖传的不要脸,她便转身刺激自己死了丈夫。又是好一个兄长嫂子,本都是亲切的称呼,如今却因她们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传到盈时耳朵里俨然全是情色滋味。
盈时只听她这一句话,便知这位苏姑娘是个有真本事的。
至少是萧琼玉如今怎么也比不过的本事。怪不得前世能悄无声息的没露面就叫萧琼玉与二爷吵架到小产了。
原本盈时还只是猜测,猜测梁直身上染的那香许只是二人厮混情浓时留下的。如今想来,怎可能留下那般重的香?
便是眼前这位心思深沉的姑娘刻意留下的吧!故意叫萧琼玉心里狐疑猜测,不费一兵一卒就杀人不见血。
如此想来,梁直是否无辜?
盈时深深看了苏姑娘一眼,脸上慢慢没了继续玩笑扯皮的态度,她甚至再没话里藏刀的性质,直言便道:“哥哥妹妹的,我一个隔房的媳妇总插不上手,只不过是老夫人说叫我来瞅瞅是哪个不要脸面的下作娼妇,偷人的丑事儿藏着掖着些别闹腾的人人知晓,就当是养一个粉头罢了,梁家又不是缺了这些银两,二嫂子也是大度的性子,万万没有置气的理儿,苏姑娘说是也不是?”
盈时一句接着一句毫无掩饰的话说出来,虽然过分无礼了,可是这般直白的接近辱骂的话语,叫盈时心中堵着的气一扫而空,反倒是畅快起来。
仿佛连着前世的阴郁怨恨,都少了许多。
苏姑娘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尽,她唇齿间都被气得打颤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真假,哥哥妹妹,我、我不明白,莫要冤枉了我……”
盈时见她这副装傻充楞强装镇定的纸老虎模样,只怕不用她拿指甲戳,吹口气就倒下了。
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猛不丁想起来今早梁昀质问自己时,自己说的话——是不是也如她一般可笑的模样?
盈时越想越觉心中羞愧,她甚至不敢再想下去,骂开了也就无需藏着掖着了,她眉眼弯弯也不想自作多情将隔房的事儿闹得太僵,只道:“苏姑娘还太年轻了,许多事情并非你这般想的容易。便是用你的小聪明膈应嫂子,逼走了嫂子也还有其他的姑娘顶上,你这是何苦呢,好好的清贵娘子不当,何苦如此糟践自己呢?”
盈时面对苏姑娘赤白的脸,凝望着她眼中漫出屈辱的神色,只盼望着她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梁直此事过后估计也知晓远着些她了。
可盈时又是失望了。
苏姑娘眼中屈辱的神色一点点消散,她见盈时说的如此直白自己竟也没了继续装模作样的心思,她嘲讽笑着说:“三少夫人原来也明白自己多管闲事?这事儿真要上门来也轮不到你上门来,你何苦自己找事呢?”
“二哥他对我如何我心里最是清楚。他答应过我父亲要护着我,他待我比待他的妻子更有耐心,我虽然没名没份,跟了他亏了我也认。倒是少夫人你?多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守着活寡,想必在梁家那般的家族中你也是处处受气无人相帮的。还不如我自在呐。”
盈时被她说的一怔。
说不恼火是假的,苏姑娘深知打蛇打七寸,往日看着温温柔柔的,一张嘴可不简单,盈时胸腔里的火烧的几乎要沸腾起来。
可是比恼火更深的是失望。
盈时甚至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对什么失望。
隐隐的,她觉得自己的许多想法好似一下子又破碎了。
原先她还隐隐自豪着自己的聪慧,觉得今日闹得这番梁直挨了罚必会收敛一段时日,府上老夫人想必早晚瞒不住,日后二人见面的机会只怕也少了。
也不知二人是如何勾搭上的,总之见的少了情分想必就淡了。
萧琼玉这个孩子若是能生下来最好,盈时觉得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到,至少后续如何她已是问心无愧。
可如今呢——盈时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做的一切其实都没有用。
她以为她可能挽救了一个前世没来过的生命,叫二嫂这辈子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以为萧琼玉一定是开心的。
可她遗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这般的婚姻,有了孩子当真是一件好事么?
前世萧琼玉后来知晓痴心错付的真相后,当真还期盼着孩子?
也许自己真的做错了,她不该自以为比萧琼玉多活一世,见多了负心汉,就高高在上以自己的想法去插手帮助旁人的人生。
盈时叹息了一声,竟不知为何有些感动起面前的这位苏姑娘来。
可不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她露出了一点恶毒的笑容,也不留情面的互相伤害起来:“那这般我要祝你同二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现下梁家还没个一子半女,你要是肚皮争气说不准明年就能进梁府来。你跟二爷既然这般相爱,怎么好日日离别?在一处府里同住日后叫我也唤你一句小嫂嫂才是正礼。”
梁府这个臭泥潭多几个烂人搅和近来,也挺好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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