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下更高的左脸,陈友维的面部就是不对称的,左脸更高,尤其是冷笑的时候,右脸几乎是僵硬的,像是身体里有一半住着恶魔。
还有那夹着香烟的手,早已无法辨认昔日的刀疤,因为光线不佳,也因为上面的莫名的伤痕。
他终于……这?个人终于……和自己?一样,满身伤痕了吗……
看到如?今这?副模样的陈友维,陶栀子本应该开心的,如?果他真的沦落到这?副田地,她?是该开香槟庆祝的。
可是那些伤害是真实的,小鱼的死也是真的,只要陈友维还在监狱外,哪怕过着最丑陋不堪的生?活,她?都不会有半点开心。
因为……他应当要更惨,惨上加惨,要不然直接毙命,要不然终身监禁……
他怎么?配,获得自由??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孩童与成年的差距,还是有点大的。
陶栀子在心里冷笑一声,未置一词后,转身走掉。
身后之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后,优哉游哉骑上自己?的三轮车,那金属的摩擦声又重新响起,好?像是某种莫名的命运一样。
陈友维怎么?可能落到这?幅田地,他的别墅和财产呢?
——这会是某种伪装吗?
此时齐柔的来电因为无人接听而恰好?挂断,陶栀子回拨了回去。
“刚刚你怎么?突然没声儿了,吓我一跳,我险些要报警了都。”齐柔接起电话?的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陶栀子确认了之后,反而没有先前的紧张了。
一切的害怕都是因为未知,她?只是在害怕那个在自己?记忆里,被幼年陶栀子无限放大的陈友维而已。
真正与对方正面交锋的时候,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但是她?最终……是不怕了。
“刚才那个人折返了,我们打了个照面,虽然和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暗示我更加确定他就是陈友维。”
于是陶栀子将陈友维现在从事的职业,相貌以及口音都详细描述了一遍。
但是不出陶栀子所料,齐柔的下意识想法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和她?一样的疑问。
“没理由?啊,陈友维在安州的酒店都还在正常运营,据说他前妻接管了,但是还有房地产和餐厅什么?的,他再落魄也不可能去林城收泔水啊,这?太奇怪了,难道是在自我赎罪吗?”
齐柔是安州人,平时学校放假也经?常回去,对安州的变化了如?指掌,
安州虽然算个七八线城市,但是足够成为滋长陈友维财富的温床。
陶栀子也忧心忡忡,总觉得陈友维即便在监狱蹲了十年,也被处罚大量罚金,但是绝对不至于大老远去林城干这?又脏又累的活。
“我也觉得奇怪……阿柔啊,你说一个以虐待儿童为乐的变态会因为蹲了十年大牢而改过自新吗?”
陶栀子一时间也揣测不出来的陈友维这?么?做的心理,向齐柔提出了自己?疑问。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害怕了……不会是想掩人耳目,换个地方作?案吧?可以他何必这?样,在安州继续当他的地头蛇不好?吗……”
齐柔的声音有点颤抖,看得出来她?对陈友维也有强烈的生?理上的恐惧。
陶栀子内心也有恐惧,但是她?的恐惧比常人小得多,因为其他人恐惧有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害怕就此被打断。
而她?随时做好?死去的准备,哪怕鱼死网破也无所畏惧。
她?盼着能不能在死之前能不能也让陈友维恐惧余生?……
“算了,变态的心理要是你我能揣测的话?,反倒证明他没那么?变态了。”陶栀子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吧,你上大学的地方里林城远着呢,时候不早了,先去忙吧。”
齐柔临了,迟疑地说:“我是无所谓……可是……他就在你身边。”
“万一我认错了呢,你要是近期有空回安州的话?,可以去查查公共记录,安州那边稍加打听应该就能确认了。”
陶栀子最后冷静地嘱托道。
“正巧我下周要回去给?外婆过生?日,我稍微问问看,到时候联系你。”
陶栀子“嗯”了一声,又安抚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收好?手机,她?下了桥之后过了三个马路,下了地铁,原路返回。
七号公馆附近没有很近的地铁口,大概是因为市政规划的时候也考虑到那里是私人领域,没有那么?大客流量,就避开了公馆附近,将地铁站建在了其他地方。
步行?到一半的时候,已是半夜,临街的饭馆几乎都关门了,除了便利店和一些苍蝇馆子。
陶栀子有些体力不支,于是就近找了家半夜营业的小馄饨店坐了下来,点了一碗荠菜馄饨。
百无聊赖点开手机的时候,手机上方恰好?来了个弹窗,她?一眼认出是江述月的头像,他的微信id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月亮的emoji,没有半点新意可言。
精疲力尽之下,她?还是激动万分?地点开消息。
江述月:「回来了吗?」
陶栀子:「还没呢,在等馄饨。」
江述月:「没吃晚饭?」
陶栀子:「吃了,只是有点累,找地方歇脚。」
江述月:「给?我发个定位。」
陶栀子乖乖发完之后,有点呆滞地问了一下。
陶栀子:「怎么?,你也想吃?」
江述月:「……」
十分?钟不到的功夫,散发着热气?的馄饨已经?被端到陶栀子的面前,刚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热汤,趁热吹了吹。
随后店外响起了锁车的声音,江述月已经?拿着车钥匙走进?了馄饨店。
生?怕他找不到自己?似的,陶栀子赶紧放下勺子,在座位上挥了挥手。
“这?里!”
店内顾客寥寥,大多一身制服一脸班味,像是加班刚结束,木讷地吃着馄饨,倒是陶栀子的精神面貌和死气?沉沉氛围一点都不符合。
江述月走了过来,在自己?面前坐下,他气?质清介,走到哪里都会是最好?的装点,哪怕是略显简陋的小店。
“你想吃点什么??”
陶栀子显得比店员还要热情?,将菜单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不饿。”江述月抬手将菜单拿到了一旁。
“那你过来做什么??”她?本能地没有往利己?的方向想,她?总是不敢想对方为自己?而来,害怕期待落空。
“这?附近没有公交,我来接你。”
江述月语气?淡淡,好?像没有任何其他复杂的意味。
“这?样啊……”
陶栀子埋头喝了一口的汤,想试图控制自己?内心的狂喜。
可是一抬起头,嘴角的笑还是压不住,她?索性不忍了,将这?份喜悦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对不起,我实在有点开心,绷不住地开心。”
身体虽然还规规矩矩地坐着,灵魂却已经?在格外得意地跳舞了。
江述月看着她?快活的模样,总带着些直率的傻气?,抬手抽了张纸巾给?她?。
“慢慢吃。”
“能不能顺便帮我拿下香
菜,就在你手边。”陶栀子本打算起身自己?去拿的,但是看到江述月只需要背过身就能拿到,就想偷懒了。
一盒子香菜被他拿了过来,放在了陶栀子面前。
她?自顾自往碗里加了很多香菜,还有额外的醋,最后再加上一大勺辣椒,搅合之后尝了一口汤,品味着说:“挺鲜美,就是不够辣。”
原本是自言自语,谁知对面沉默的江述月竟然开口了。
“公馆新请了湘菜师傅,应该够辣。”
这?句话?陶栀子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话?锋一转,问道:
“你能吃辣吗?”
江述月微怔,简短地说道:“不能。”
“也对,你是林城人,应该饮食还是比较清淡的。”她?喃喃分?析道。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对,江述月好?像多数时间不是在林城度过的。
“你在美国?的时候平时吃什么??自己?做饭吗?”她?好?奇地问道。
好?像是对未知国?度的好?奇,好?像是对江述月过去的好?奇。
“多数情?况下都是三明治,因为上课的间隙比较小。”江述月如?实回答着。
“三明治里面都放什么?配菜?”她?似乎问得有些多了。
江述月很多情?况下说话?简短,尤其是说没有什么?营养的话?题时,但是陶栀子是个表达欲旺盛的人,总是不经?意引导他说更多的话?。
“火腿片、生?菜、西红柿、奶酪、鸡蛋、鱼肉、各种酱……不断排列组合。”
陶栀子很难去想象这?些食物的味道,“虽然听起来不是很好?吃,但是有机会我会想尝试一下的。”
江述月抬眼看她?,“的确不怎么?好?吃,有空的时候基本都自己?做饭。”
“你的厨艺应该不错。”陶栀子随口赞叹道。
“为什么??”江述月问道。
她?面对这?样的反问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这?话?题似乎脱离了他们平时对话?的范畴。
“因为你使用餐具比较熟练,经?常自己?做饭的人厨艺不会太差。”
“你呢?”江述月又问了一句。
这?一次让陶栀子的心跳有些乱了,因为对事物漠不关心的人如?果表现出好?奇心,那一瞬间会觉得他比平时更加吸引人。
她?盯着这?张好?看的脸,又开始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我……还好?,做的不是精致料理,是大锅饭,这?是我所在那个福利院十二?岁以上的孩子的必修课。”
江述月目光温润,不经?意道:“大锅饭需要更好?的技术,你很厉害。”
“是……是吗……”
她?有些受宠若惊,在这?道目光下几乎找寻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脸颊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只得赶紧埋头吃着馄饨。
第63章 梦境 难得地做回着这一生中,最罕见的……
今晚她胃口不错, 一碗馄饨几乎是吃完的,可能是心情的缘故。
回去的路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陶栀子摸了摸难得有些发圆的肚子, 体力?慢慢恢复了,总觉得自己是有很大的可能自己走回去了。
江述月帮她打开副驾的车门, 陶栀子在车子启动后的瞬间,浅浅地谈了口气。
“这么短的距离……”
她的语气颇有惋惜。
江述月转头?, 递过来?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吗?”
“没怎么……”陶栀子伸了个懒腰,一副准备睡觉又?心里牵挂什么的模样。
等车子已经开向第一个路口的时候,在红绿灯前停住,她才声音很低地说道:
“距离太短,眨眼就?到了。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喜欢在行驶的车厢内睡觉的感觉, 车开得很平稳,有点窗外的白噪音……”
陶栀子在叙述间, 兀自任由自己失了神,看向到了半夜仍旧拥挤的车流。
林城的夜晚, 如?果从高?空俯视, 在整个地图上都?是发亮的,哪怕抵达了寂夜, 都?仍旧运转个不停,像一个沉睡的巨人, 那川流不息的车流, 正是巨人一呼一吸之间在身体内循环的血液。
她脑海里将化作巨人的林城想象个不停,尽管提醒着自己,不要睡着, 几分钟就?到了,但?是车子一启动,困意却如?同沙尘暴一样将她不由分说地卷走,被梦境裹挟着去造访更深的意识世界。
原想着到了之后江述月会把她唤醒,于是她并没有设置闹钟,但?是这场睡眠似乎格外漫长。
陶栀子并没有遭遇梦魇,而是做了个格外复杂的梦。
梦里她在街头?等车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看到了坐在咖啡厅内安静看书的一个长发女生,与她年龄相仿,喝到一半的咖啡早已冷却,奶沫残留在杯口——也许是卡布奇诺吧。
咖啡旁边放着一块还没有开动的苹果蛋糕,脆底的,里面有丰富的核桃仁,上面撒上白霜一样的糖分。
女生正捧着一本小说看得入迷,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分外恬静,好像就?和苹果蛋糕一样的味道。
梦里的自己,大脑总会补全这个陌生人的信息。
没有任何根据,她从那眼角的泪痣,还有眉眼的柔和程度,本能地认为?那是小鱼。
不知不觉间,陶栀子忘记了自己正在等车的事实,一步步走向咖啡馆的透明玻璃墙。
一步步靠近这个陌生又?莫名熟悉的身影。
在陶栀子彻底与女生只有一道玻璃墙的距离时停住了,女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从书页上抬起头?。
正当陶栀子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有些失措的时候,咖啡馆内的女生朝她热情挥手,脸上笑容更深,脸颊处凹陷出两个和自己相似的梨涡。
陶栀子疑惑之余,惊喜更深,她此刻毫不怀疑这件事的合理性,就?好像咖啡馆内的女生是成年后的小鱼,一样让人深信不疑。
她抬起头?,看着小鱼的面容格外失神,下?一秒,她在街头?狂奔起来?,绕过一整个街角的咖啡厅,试图寻找到咖啡厅的正门。
她想进去,和小鱼真正说话,问她当年如?何死里逃生,如?何让自己如?此美好地长大的。
然?而,她始终找不到咖啡厅的入口,那个咖啡厅通体都?笼罩着玻璃墙。
小鱼疑惑而温柔地注视着陶栀子,目光追随着她的步伐。
陶栀子找寻入口无果,连忙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与小鱼隔着玻璃墙,对视着。
小鱼的眼神好似未经风霜的纯真,如?同雪花掉落在身上都?能被弄脏的那般澄洁。
她温和地看着陶栀子,双眼早已不是整日红肿的双眼,袖口处露出的半截手臂没有任何伤口。
陶栀子本应为?她感到高?兴,可双眼却异常发红,她不想让一生一次的相见如?此苦大仇深,哪怕是幻想也好,她心里有太多想跟小鱼说的话。
开口时,千言万语只能凝练成一句话,一句和她的本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话。
“他们都?说……你不存在,我像所?有人拼命解释,他们相信了,但?是我知道,他们还是不信。”
“我一筹莫展,我执着地想要证明你的存在,但?是我找不到证据,当时出动了那么多警力?都?没有找到你,如?今希望好像更渺茫了……”
说话间,陶栀子的理性开始回溯,她睁大双眼仔细瞧着眼前的小鱼,她依旧是之前的神情,眼中带着长者?一样的稳重和温柔,如同一朵随时可以让莽撞之人平静下?来?的棉花糖。
当陶栀子看到这双慈悲的眼时,她沉寂了。
小鱼平静地笑了,她开口对陶栀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栀子,你也意识到了我是假的对不对?”
她所?谓的“假”仿佛是一个双关词,不知道是说她出现梦境的假,还是她本人的假。
眼前的小鱼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像一个被伪造的假人。
一时间,陶栀子也担心自己记忆是否出现了错误。
为?什么梦里的小鱼和自己笑容有些相似,难
道……她真的记错了吗?那在陈友维囚禁之下?的幽暗时光里……
如?同精神科医生说的那样,小鱼真是自己绝望之下?幻想出的产物。
十二?年的自己还对此深信不疑,如?今十几年过去,她还是如?同当年那个孩童一样无力?。
无力?抵抗,无力?拯救。
陶栀子看向小鱼的眼神愈发困惑了,面前的小鱼,越看越像自己……
最终,那道玻璃墙一点点变得如?同一面真正的镜子,镜子中小鱼,彻底变成了自己。
她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着,出神地观察着,镜中的自己也用同样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
正对视着,镜子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将镜中的身影生生拧得错位。
一声轰隆巨响,镜子彻底碎掉,整个街道和天空彻底沦为?碎片,如?同核泄漏后空气中雪片,让原本纷繁的世界彻底沦为?焦土。
整个天地陷入了一片黑暗,唯有鼻息间熟悉铁锈味,还有耳边的哭腔,让她重回暗室。
耳边传来?女孩稚嫩的哭泣声,她一遍遍绝望又?求助地唤着陶栀子的名字:
“栀子……栀子……”
似乎因为?没有听到回音,那声音变得急促:“栀子,栀子。”
还是没有回音,那声音由急促又?变为?绝望:“栀子……”
陶栀子循着声音定睛一看,瞳孔地震,悚然?一惊。
面前出现了一个金属笼子,女孩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里面,抱着自己的双膝,在幽暗发红的灯光中抽泣,肩膀阵阵颤抖。
女孩从双膝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陶栀子,抽泣着说:
“栀子,只有你知道……我是谁了……”
“栀子……栀子……”
女孩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她爬到笼子边缘,整张脸都?嵌在了铁条中间,两只有着新鲜伤口的小手,死死攥住铁条,求助地望着她。
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叫着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到后面如?同咒语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整个世界会说话和不会说话的生物,都?在发着“栀子”的读音。
她头?昏脑涨,不停喘着粗气,仿佛能听到肺部那艰难的声音,想漏气的皮球一样,再用力?击打都?回弹不起来?的绝望。
“栀子。”
一声沉静的男声,如?同世界的开关一样,一发出都?能令所?有痛楚消失。
耳边的喧嚣消失了,她瞬间被拉回现实,额头?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眼角微微发红。
一切都?归于宁静。
“你梦魇了。”江述月深邃的双眼含着温情,闯入了她的视线。
她眼中的惶恐逐渐消失,一抬眼,发现车顶天窗可以看到繁星点点。
她连忙起身,却因为?睡眠过深而有些乏力?,重新跌回到座椅里。
身上被盖上了一层柔软的米白色毯子,车窗被打开了一半,虫鸣和带着青草嫩香的晚风吹入车内,是极致的慕夏的味道。
“我们不在公馆。”
陶栀子缓了好一阵,等思绪逐渐回归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得出这个结论。
之前还因为?过早回公馆感到有些失望,但?是江述月却一声不响地做出一些惊喜举动。
“在山顶。”江述月坐在驾驶室,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解开。
“怪不得……”陶栀子反而不急于起身,而是就?着被放平的座椅,身上盖着毯子,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晴朗夜空。
“市区的光污染太严重,都?不怎么能看到星空的。”
她睁着清透的双眼,瞳眸透过天窗仿佛能装下?天际里所?有的发光体。
就?好像此刻本就?应该是静美的。
江述月在一旁,看向她,低声问道:“你刚刚梦见什么了?”
旁人总是看不出她欣赏美景时,还有眼中藏着的惊魂未定。
但?是江述月的洞察力?太可怕,他还是察觉到了,尤其是看到陶栀子不住眨着有些发红的眼的时候。
“这里面牵涉了你没听过的人物,我以前没跟你提过。”
说话间,她望着夜空的双眼,竟然?盈着泪水。
在泪水化作泪珠滚落之前,她抬手用袖口在眼角轻轻蘸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抱怨道:
“你看看你,老是目睹我这些狼狈的时刻,不过更狼狈的时候你也见过了,我这个人原本就?挺狼狈的……”
她小声地对自己说着怨怼,却被另一个声音冷静地打断,“不狼狈。”
陶栀子顿了顿,睁着泛红的双眼看向他,低声说:“我们不要在车厢里好不好?”
“那要去哪里?”
还没等江述月问完,陶栀子已经先一步掀开自己身上的毯子,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绕行到驾驶室,主动从外面帮江述月开车门,明明眼圈还发红,笑容却止不住地明媚。
“述月,快下?车。”
江述月在她的催促下?,长腿一迈,从车厢内出来?。
当他站定地面的那一瞬间,只听车门被陶栀子轻轻一推,发出闷声,紧紧关上了。
车内的光亮在关上车门的瞬间暗了下?去,连同两人的面容都?看得不真切起来?。
下?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管不顾地紧紧环住他的腰,将他用力?抱住。
江述月颇为?意外地摊开双臂,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双手如?何安放。
半晌后,他的声音才低沉地响起:“这就?是你要下?车的原因?”
“是啊,不下?车我怎么钻进你怀里……”
夜色下?,陶栀子才慢慢收敛了笑容,难得地做回着这一生中,最罕见的,有些脆弱依赖的,那个自己。
第64章 剖白 我再也不会回医院,我不喜欢那个……
陶栀子将主?动这件事看得并不敏感, 也?不认为主?动了她就会?失去什么优势,因为她没什么可以额外失去的。
山顶的虫鸣在?入夜之后格外吵闹,四面八方的虫鸣传来, 和风声应和。
她将头侧靠着?江述月的胸膛,虽然?心跳声在?周围的白?噪音里早已听得不明确了, 但是能感觉到他胸膛随呼吸的起伏。
比对了两人的呼吸频率,她发现江述月的呼吸果?然?是比她的平稳很多。
她被这小小的发现弄得有些好笑, 瞬间将自?己抽离到客体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小动作和小心思, 这也?许就是她迟来的少?女心事吧。
“我之前对你?有很多好奇,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心情?阴郁,你?是谁,你?全名叫什么,造访过哪些地方, 有怎样的过去, 是什么性取向,会?不会?有一瞬间心里也?会?有动容……”
“但是转眼一看, 我发现自?己并不在?乎这些答案,我这个人没什么前瞻眼光, 只顾着?眼前。”
说话间, 陶栀子脸颊的皮肤触及到他带有温度的衬衫衣料,不由得在?那?个顺滑舒适的料子上稍微蹭了蹭。
这种本能的蹭蹭, 让她想到了先知那?样的小猫,有时候是蹭痒, 有时候是想要接近, 或者带着?几分贪婪的意味。
原本江述月总是在?被她抱住的时候,双臂悬空,目光沉湎于一种不适应中?, 紧绷着?身子,好像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但是被抱的次数增多了之后,陶栀子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有所适应,至少?浑身上下的肌肉没那?么僵硬了,抱着?的时候感觉动作很顺利,找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当下,一只原本悬空的手略微落下,落到她的后颈处,从她后脑勺的发丝间穿过,像是陡然?间可以将她后脑勺覆盖住这样。
这是江述月的一个新动作,但是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味,只觉得有种坐上了云霄飞车,刚系好安全带,缓慢行驶,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紧张感,并且还让人有所期待。
她没有多少?害怕,即便江述月不总是脸上带笑,但是她仍然?没有对他的半点恐惧。
江述月的扶着?她的后脑勺,让她
略微仰头,看向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除了当下,你?还有未来,无尽的未来。”
“‘未来’有你?吗?”她收敛了刚才幸福的笑容,仰头看着?他下垂的眼睫,声音有点抖。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知道他也?看不清自?己的,于是她心情?一松,泪腺却开始工作起来。
江述月似乎也?体会?到她的执着?,只是浅叹一口气,“栀子,我又不是你?的终点,任何人都不会?是你?面向未来的前提,只有你?自?己,永远都应该为了你?自?己。”
她眼圈有些发热,说道:“道理我都懂,你?看看,我没有家人,还有病,但是我还是幸运地成?年了。”
“我为了能成?长到今天,付出了很多代价,活得很累,直到今年夏天才有勇气出来旅行。”
她整个人一瞬间像是被无形地抽干了力气,真的如同一具等着?风干的尸体,满身颓唐,那?声音无力又挫败:“述月,我一直都挺累的,如果?活着?就要拼命奔跑拼命挣扎,我宁愿不活了。”
她说出的话,会?让人意味她是否被夺舍了,和平时她呈现出的乐观热情?截然?不同,大概是在?夜色的催化下,以及她预感到死期将近,似乎也?觉得没有再有隐瞒的必要了。
“你?在?说什么?”
江述月俯身看她,像是无法读取这些话中?的意味,眼神迫近,像是从冰天雪地里拔出箭矢,淬透了冰雪的寒。
不知不觉地,他手上增加了一些力度。
并没有任何不适和疼痛,但是却压迫感渐进,陶栀子在?这种无形的高压氛围中?,有些呼吸不畅。
也?许江述月也?在?给她理由去收回那?些话,可是那?都是真心话。
虚伪的话可以收回千百次,唯独真话收不回来。
陶栀子在?一念之间,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她发现自?己终于去为这个喜爱做剖白?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对你?说,我的爱是有期限的……”
“我每天晚上辗转着?想起你?的时候,我都心怀愧疚,我一无所有,连唯一的真心都病入膏肓,我每晚都在?下定决心第二天绝对不去招惹你?,只是我没忍住……”
“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失落的同时反而很是释怀,因为在?我之后,你?有无数个生命的日夜,有充分的时间在余生寻找你的灵魂伴侣,这样挺好的。”
“你?的生活很幸福,大概没见?过神明不曾眷顾的人是什么样吧,就是我这样……上帝对世?人低垂目光,却从未有一刻看向我。”
她松开江述月,终究是换回了平时那?副微笑的模样,连语气都突然间变得活泼张扬起来:
“好好过好当下吧,述月!”
江述月最后问了一句,哪怕在?心中?已经隐有答案的时候,“你?以后会?去治病吗?”
“不会?,我再也?不会?回医院,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她的语气坚定得甚至带着?无情?的意味。
他的涵养和礼貌让他说不出任何强势的道德绑架的话,只能别开视线,不再做出任何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