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孩子?数目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该说三个,还是?四个。
仅限于她所知的真相,也是?真相。
尽管她不确定江述月是?否相信。
无论?相信与否,她心知自己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她和陈友维之?间,注定不是?一场有来有回的拉锯战。
极有可?能,她抗争到一半,消失了?。
那?她也是?时?候让这世上多一个人知道真相,兴许在她死后的某一日,刑侦技术取得突破,警方发现了?第五个孩子?的DNA,或是?发现存在过的踪迹,那?也可?以。
迟来的正义,怎么不是?正义呢?
她现在迟来了?十二?年,与人类寿命相比,这也不算太?长,尽管几乎触及她寿命的末端。
不过她长大和变得强大和克服恐惧的过程中,都需要漫长的时?间。
虽然有极大的失败风险,好在,不算太?晚,她还活着。
第69章 生锈 说完之后,再……再去你怀里……
从酒吧回去?的路程驱车的话不算太遥远, 但是陶栀子只是说了开头,因为?她不想江述月在开车的时候过分分神。
等红绿灯的时候,红色的倒计时又开始闪动, 陶栀子出神地看着,心里面的念头十分简单。
她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更适合说些什么的氛围。
同时也在脑海中整理那?些纷杂的记忆,很多?记忆片段都不是连续的, 有些细节已经无法回想起来?。
她越回想, 发?现自己十二年?间?已经不知不觉忘记了太多?东西。
面对脑海里那?些斑驳的记忆,她目视着挡风玻璃前?的道路,不知是该迷茫还是忡怔。
直到,一只手微微
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她感?受到这份温度, 缓缓转过头, 听见江述月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不着急,你慢慢整理。”
声音结束, 他?收回了手重新反到了方向?盘上,缓慢启动。
陶栀子一直没有收回视线, 无声地看着这张愈发?熟悉的脸庞, 直到车子脱离车流,进入隧道。
隧道内有着明亮的灯带, 车子高速进入隧道的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摩擦声都变了, 如同进入异世界的通道一样。
那?些淡金色的光影落在他?的头发?上, 脖颈上,微敞领口的锁骨上,像是玉琢的似的。
光将他?的头发?衬成?了深棕的底色, 最外层是淡淡碎金,和阳光的金色还有些区别,这是夜晚才能看见的金色,有强烈的时光交错感?。
好像这辆车即将驶向?世界的尽头。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和江述月一起走向?世界的尽头,该是一种怎样的幸运。
车子最终还是在长啸的风中出了隧道,她的心也随之重重落下,不是坠崖,而是尘埃落定的感?觉,无法言说。
下了地库,江述月在前?面牵引着她,任由?她在自己的思绪中灵魂独处,而不打扰她。
他?带陶栀子从地库抄了近路,经过了一个小小的隧道,有种在下水道内摸黑前?行的感?觉,待上到地面上的时候,窥见花园里路灯的光亮,仿佛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整个林城,没有一个地方比小木屋更适合讲述些什么。
她邀请江述月进入自己在林城唯一的庇护所,这里的陈设一成?不变,变的只有换洗的床单被褥,还有木桌上的鲜花。
她没有使用?烘干机的习惯,衣服在洗衣房洗完之后就直接晾晒在了阳台上,开窗透气的时候,清风会把洗衣液的淡香吹进室内。
这似乎是多?年?前?的习惯,那?些在福利院的日子里,没有任何闲钱置办任何其?他?东西的时候,洗好的衣服负责给?质朴的房间?增香和加湿,那?洗衣粉的香味好像是世上最没有罪恶感?和愧疚感?的的香味。
因为?它不是特意花额外的代价买的香氛,而是洗衣服中额外的馈赠。
“请坐,我去?烧水泡个茶。”
江述月是第二次踏入这个让她熟悉的地方,但是她却反而有些感?到生份了。
以往去?藏书阁他?给?自己泡茶,这一路走来?,印象里都是江述月将自己照顾得极好,也不知道她自己原本身上高于?常人的独立生活的能力,是否会让他?感?到意外。
烧水的等待时间?里,她有些拘谨地坐在江述月对面,好像是私人领地被在乎的人进入,她不禁开始在心里思考是否有哪里的摆设不合时宜。
分明已经是半夜,泡茶的建议两个人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好像两人都十分认可半夜喝茶的事情。
水汽萌萌上升,给?眼前?蒙上淡淡的白了,让一切都泛了色,正如同她略有黯淡的日常卫衣一样。
陶栀子正欲起身,江述月却就近抬手单手拿起了水壶。
那?壶身在灌满水的情况下是有点沉的,但是在他?的大手里却轻而易举。
这次,在陶栀子的地方,但是依旧是江述月给?自己泡了茶。
她思忖了很久很哪里开始,是否应该使用?新闻文体突出重点节约时间?,但是她脑海中又有许多?想说的细节,于?是她还是漫无目的地说着开头。
“我的情况在那?一批孩子里算有些特殊的,一般福利院院长每一年?都会向?社会募集爱心人士的资金,在保障了大家基本日常开销之后,多?出来?的会被用?来?给?有先天缺陷的孩子做手术。”
“做手术的人选需要综合考量,年?纪足够小,且有更大治愈的可能就会被优先考虑。”
“本就健康的孩子是很多家长十分乐于?领养的,第二梯队才是做过手术的孩子。”
“我还需要变得很乖,足够谦让有礼,不随便大吵大闹,领养人会全方位去?考察一个孩子是否有眼缘。”
“我被陈友维和他当时的妻子领养回去?了,原本我以为?是因为?自己足够乖,终于?能拥有‘爸爸妈妈’了,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陈友维在安州当地是个圆滑事故的成?功商人,社会评价很高,为?人和善,他?从未展露性格暴虐的那?一面,但是却在远郊的深山里用多年的时间打造了一个‘乐园’。”
“他?管那?里叫做‘乐园’,据说像游乐园一样,有各种小孩子喜欢的游乐设施,有吃不完的零食和看不完的绘本和动画片……”
“那对于十岁的我来说是一种绝对的诱惑,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想象那?‘乐园’的模样,甚至觉得那?里的诱惑程度无异于查理的巧克力工厂,他?说他?会让好多小朋友和我一起玩耍,让我不再孤独。”
“待一切都准备就绪,我的养母在家帮我温柔地收拾行李,说爸爸要带我搬去?‘乐园’里住,我的小伙伴们已经在‘乐园’等我了。”
“我在极致的兴奋和期待中踏上了前?往的‘乐园’的旅程,在城郊的时候,陈友维给?我的双眼绑上布条,说通往‘乐园’的路上,小孩子不能看到,也不能偷看,否则上天就要将所有的的幸福快乐收回。”
“收回一切……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我自觉不去?睁眼偷看,任由?他?驱车很久,带我去?往所谓的‘乐园’。”
“的确,‘乐园’很大,很华美,只是大到我的实现尽头都看不见人烟,小伙伴也的确在等我,只不过他?们被捆绑了手脚哭声震天地等我。”
“看着他?们无望地哭泣,我也跟着哭,但是我一哭,陈友维就会随机抓起其?中一个孩子打,我才发?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伤痕。”
“我知道陈友维没有在开玩笑,他?真的能下狠手吧每个人打得皮开肉绽。”
“每次那?些伤口越是丑陋,哭声越是痛苦,他?脸上就会露出格外的满足感?,那?种心理特征,我至今没有找到原因。”
“陈友维将我单独关在另一栋楼的房间?内,那?里的墙壁是特制的,用?金属进行了加厚,在五米高的天花板处开了个天窗,里面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攀爬点,声音传不到外界。”
“门一关,灯光的开关在室外,整个房间?会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唯一的光线是头顶只有三十公分见方的天窗,换气扇的声音彻夜响动,有很多?时刻像是魔鬼的尖叫。”
说着说着,手中的茶由?于?久久不喝而凉却下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茶杯,看到随着自己的描述,江述月的神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本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的,尽管江述月比自己大很多?岁,但是他?和自己的人生差距太多?,也不知道这些他?能接受多?少。
开口之前?,江述月看向?她的双眼,启唇温声问道:“不是觉得身体有支点才有安全感?吗?讲这样的故事为?什么反而离那?么远?”
声音像是怕惊扰她,又不便提起那?些她恐惧的往事,当一个完美聆听者,除非她自己愿意说,绝不刨根问底。
陶栀子听到这番话,这个语气,一时间?,大为?意外。
她没见过太多?绝对的温柔,或许福利院院长算一位,但是在男性身上寻到那?份最能撼动她的温柔,就只有江述月了。
她总是个别扭的人,有时候像牛皮糖一样粘人,真正触及到内心恐惧的事情,又会表现得像个自我保护的刺猬。
“你对我太好,我一靠近你,就会比平时变得感?性,就像打开了泪腺的水龙头一样,很容易流眼泪,流眼泪太多?,我身上的盔甲就会生锈,失去?了防御力,这样的话……我挺恐惧的。”
她如何从容地面对陈友维,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
江述月对于?她来?说,有着绝对的两面性,绝对的安全感?和安全感?后造成?的恐慌感?。
就像浓蓝到发?黑的海水上行驶着的的一艘白色邮轮,可以阻挡外界一切风浪,可偏偏害怕邮轮终有离开之日——被保护得过好不是什么好事。
“生锈就生
锈吧,难道你想穿着盔甲跳舞一辈子吗?永远没有停歇?”江述月认真凝视着她,问道。
“不用?一辈子那?么久……”她面部表情逐渐变淡了去?。
几个月就够了。
她看向?江述月那?双瞳眸,心里有点微微动摇,但是为?了能让这个故事进行下去?,她只能暂时保持距离。
她手心是汗,满是纠结地搅动着自己的衣摆,连忙许诺般说道:“你等我说完,说完之后,再……再去?你怀里,无论?你是否欢迎……反正我脸皮厚。”
第70章 累了 我想和你睡。
茶凉了, 江述月给她倒掉,续了杯新的,然后径直从她的对面坐到了她的身旁。
和她之?间距离更近, 是他身上的淡香和气息刚好可以抵达的地方,但?是却还是隔着空气墙的, 尽可能不影响她的讲述。
夜,还在。青空尤在, 屋内灯光充足, 但?是她的双眸早已昏濛不明。
神情?在沉稳的装满夜色的茶杯中?摇晃,她,在讲述。
“成?年之?后,我很少对人提起小鱼,因为这会进?一步加深别?人对我精神状态的误解。”
“他们从一开始的劝解开导, 耐心告诉我没有我那段被领养的时间里, 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没有小鱼这个孩子, 要相信现代的刑侦技术……”
“后来,他们在我的极力?解释下终于受不住, 改口了, 说他们相信,只是想尽快让我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他们承认了小鱼的存在, 我的话和猜测,那些场景描述瞬间失去了意?义, 大家都承认了, 都认同了,都告诉我陈友维进?大牢了,别?墅被拍卖了, 我能从哪里寻找证据呢?”
“那时我不过十岁出头,我的每一句话,都极有可能被当成?童言无忌,谁会相信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她真的目睹了凶杀呢,谁会支持一个十岁的孩子寻找真相呢,他们会以为这个孩子在扮大型的家家酒……”
“可是述月,你相信吗?世上真的有人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的DNA抹除……了无痕迹,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些话我已经重复了太多遍,甚至有些腻了,很多精神病人的特征之?一也是无休止地重复着 什么,日子被拉得越长?,希望就?越渺茫,我上次在你的车里做梦的时候,就?梦见小鱼变成?了我的模样。”
“这让我非常恐慌,我也有很多个瞬间自我怀疑了,而且时间拖得越久,我越想不起来小鱼长?什么样子……”
说完了这一段,回过神的瞬间,窗外下起了小雨,那些雨滴仿佛来自天空的最高处,每一滴都装着彻骨的凉意?。
“下雨了,我先把衣服收进?来。”
她连忙整理?好情?绪,蓦地站起身,匆忙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手忙脚乱地收着衣服。
那一刻,在江述月的眼中?似乎格外苦涩。
世上有很多不被人注意?到的万千普通人是这样的,无论陷入再庞大的悲伤,也总能不得不在生活面前整理?好情?绪。
陶栀子的情?绪不论如何波动,到点了她也会立刻擦干眼泪强行调整好情?绪去兼顾那些琐事。
正如同此?刻,在江述月反应过来之?前,阳台的门已经被打开,风雨灌进?了屋内,她的长?发?在秋雨中?被吹得分?外凌乱,拿着晾衣杆的双手无暇顾及身上沾湿的头发?。
江述月霍然抬眼,定定地看着她仰头将衣服用晾衣杆的艰难又有些熟练地撑下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熟练度呢,就?像已经行动不便的奶奶仍然可以神奇地做出一家子人吃的饭菜一样,那些举步维艰的老人,连炒锅都举不起来,可偏偏衍生出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智慧去解决一切。
就?如同陶栀子一样,她明明应该因为疾病的原因而行动受限,可偏偏她就?能克服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如同沙漠里的蓝钟花……
蓝钟花在沙漠里的极端干旱环境下会久久休眠,种子的外壳非常坚硬,能够抵御沙漠中?极端的高温和干燥。
但?是只需要一场沙漠降雨,仅仅只要一场雨,它就?能打破休眠,顽强地在沙漠中?破土而出,开出长?达数周的蓝紫色妖异花朵。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仿佛飞快复原了陶栀子的幼时命运。
刚洗干净的衣服虽然抢救及时,但?还是遗憾地撒上了雨滴。
她颇有遗憾又乐观地笑了笑,将衣服重新扔进?了一旁的脏衣篓,丝毫不懊恼,准备明天再去洗一遍就?行了。
做完这一切,她准备从阳台上回来的时候,江述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没有丝毫褶皱的衬衫,因为布料的特性,一旦沾上水就?变得有些明显。
陶栀子浑不在意?地上前,没有注意?到他发?暗的目光,抬手用指尖轻轻擦拭他衣服上水渍,端详着,然后有些心疼地说:“这料子不会不能沾水吧……”
下一秒,她腰间一紧,整个人双脚短暂离地,被轻而易举地单手抱了进?来,她还没仔细去回味那短暂的一瞬,阳台的玻璃门已经被关上。
她赤着脚,脚底触及屋内发?热的地板,一身秋雨的寒气被稳稳阻隔在屋外。
她怔怔地抬眼看着他,立刻明白了什么,随后脸上露出了不设防的笑容,低喃道:“述月……”
身上落了雨水,她伸出了一半的手臂在半空顿了顿,准备先去洗手间把湿润的衣服的换下来。
刚一转身,手臂被精准握住,被轻轻拉了回来,跌入了一个带着苦涩的怀抱。
她无比熟悉这个怀抱的属于江述月的香味,可是今天却如果过分翻炒的茶叶一样发着微苦。
她在那怀中?眨眼片刻,眼神晦暗下来,闭上了双眸,将脸更深地埋了进?去,像是一寸寸侵吞那温暖。
“栀子,来到了林城,就?停歇下来吧……”
江述月声音沙哑低沉,又暗藏着酷烈的叹息。
他分?明没有经历那一切,却仿佛能轻易感知到,就?像此时分明隔着厚厚的衣料,他也依旧能感受到她左肩上的凹凸不平。
她燃烧的心烈烈如昨,一如既往,好不容易烧成?了灰烬,她终于快要有勇气来秋日到来的时候跟他说再见,此?刻,她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又好像说不出口了。
还是不忍心让旁人知道真相,她咬着牙,忍住发?红的双眼,左手的免救手环发?烫不已,一句话都没有勇气说出去来了。
热望啊,是最可怕的东西?,动摇人生死的观念。
就?像毛驴蒙眼后没了胡萝卜。
她从来不是落地生根的蒲公英,而是得过且过的蓬草,可以肆意?流浪,随风起伏,无所谓哪里会成?为生命的终点。
“与其说不愿,不如说不会,我不懂如何停歇,正如我只会用直觉思考一样,多少人在有家人有人生导师的情?况下也无法理?解这一生,更何况是我了……”
她不懂的东西?太多,缺失的东西?太多,已经不知道如何学了。
她接着说:“我好像一直都是寄生虫,生来就?是为了吸血的,我的亲生父母如果不扔掉我,我的病会让他们一贫如洗,进?了福利院之?后我在吸社会的血,在好心人士的捐助下吃饱穿暖,我的身体没能让我对这个世界做出任何贡献,且还要占据本就?稀缺的医疗资源……”
“如今,我又寄生在这里,每一天都觉得在透支此?生的好运,对福利院、对社会、对你,对素未谋面的江先生还有这里所有不计得失给我提供生存空间的人,都无以为报……我想不出任何坚持的合理?性,我总是在需要……”
她的这一套逻辑,让江述月身躯一震,如同目睹了她真正将自己最大的伤口鲜血淋淋地敞开在自己眼前,那张总是微笑的脸,伴随着她双唇的一张一合,述说着一种最残酷的逻辑。
“你只是生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绝症,你不是想去意?大利接受大学教育开始新生活吗,等治好了病,这些都可以轻易实现。”
这句话一出,陶栀子原本环住他腰际的手一松,往后退了半步,眼中?交织着混杂的情?愫,眼中?的火焰烧尽
,只剩下满目的灰白色灰烬。
这个眼神,也是真实的她。
如同在土壤里腐烂到极点的花瓣,闻不见半点生机。
我一点都不想实现了,很累,只想入土为安。
最后的理?智让她最终没能说出这句冷酷到极点的话,而是张开双臂,像是坠崖一样往床上一倒,如关灯一样闭上了双眼,面无表情?地说:“累了……”
这两个字又是一个双关语。
她越是这样无望,内心就?越没有什么得失,不抱任何希望地静漠说了一句:
“我想和你睡。”
物理?意?义上的睡,因为她的语气淡漠到了极点,不似任何平时的嬉皮笑脸。
她这样的状态,唯一在乎的还是想和他接近,被拒绝多少次都不会伤心,因为从未抱以希望。
身边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她料想大概是一种无声的拒绝,正准备坦然接受现实的时候,身边的床榻往下凹陷了几分?。
她静静地转头,转头睁开眼,果然看到了他与自己并肩躺下,一时间心里休眠的种子又有些蠢蠢欲动。
江述月从一开始,对于她的意?义就?是一场难遇的沙漠暴雨,来得匆促,让她在绝境中?都没有做好准备,就?这样贸然闯入。
她心脏暖得发?痛,翻身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闭着眼蜷缩在他身边,抱得十分?用力?,连同身体都弓了起来,如一轮上弦的新月。
像是一桌从未想过的盛宴放到她的面前,她却除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道菜,其他都不知道如何下口一样。
第71章 鹦鹉 上帝是否宽恕他是上帝的事。
今晚, 陶栀子莫名比平时安静很多,她知道?江述月躺在自己身边的机会非常少,甚至看一眼就少一眼。
她抱着江述月不敢动弹, 好?像生怕一动,他就会改变主意了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在这种绝对的安全感中迷迷糊糊来了些困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个无梦的短暂睡眠。
最后?是眼前出现了她正在楼梯上奔跑的场景, 脚下一绊, 她右腿害怕到抽搐一个,整个人苏醒了过来。
这个小?动作让一旁闭目养神的江述月也陡然?睁开了双眼,两人都?醒了,但是墙上的时钟才?显示不过度过了四十分钟。
江述月犹豫了一下,抬手放到她手的交叠处, 倒是没有直接掰开她的手, 而是短暂示意了一下自己准备起身。
陶栀子瞬间?困意全无,紧张地问道?:“你要走了?”
她心里也不知道?刚才?他躺下的动作有效期是否是今晚。
“我回去洗个澡, 拿套睡衣。”江述月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那触感带着奇异感, 好?像仅限于江述月会用这动作来表明什么。
她安静了一瞬, 手不肯放开,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还回来?”
江述月似乎有些看不懂她严重无意间?对这件事的恐慌, 好?像是攥紧什么淡却的生机。
只因,她记忆里关于家人最后?的印象, 恰好?是父母那天穿的灰白衣裳, 身上是干净的洗衣粉味道?。
他们?总以为自己身上洗完澡换完衣服之后?应该没有任何异味,但是年幼的陶栀子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若有似无。
她本?能将这份气味当做记忆里识别父母的标志, 以至于多年后?她有过诸多怨怼,至今不喜欢吃海鱼,也不喜欢出现在海鲜市场。
她对一个人身上的气味一旦熟悉之后?,将会把气味当做两人无法割舍的联系,哪怕在睡梦中也是凭着气味去追忆。
“我会回来的,你一会儿困了可以先睡。”江述月说?完这句话,尽管陶栀子深信不疑,但是还有隐有不安。
不过她绝对无法剥夺他人睡前习惯。
她乖乖松开手,说?道?:“我也去洗澡,然?后?等你回来再入睡。”
这下,在陶栀子的心目中,江述月就有更大的可能会回来,他总是信守承诺,但是涉及到人身健康的事情他更加不会含糊。
江述月不知道?从这句话看穿了什么,淡然?笑了笑,说?道?:“……好?。”
夜深了,以往陶栀子有些怕冷,但今天好?像是立秋后?最不冷的夜晚。
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更加怕冷一些。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陶栀子连拖鞋都?没穿上就去开门,江述月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装束,不是直接穿着睡衣过来,这很符合他对自己一丝不苟的要求。
手中拎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他的睡衣。
等待江述月去洗手间?换睡衣的过程带着某种煎熬,原本?是很安心的夜晚,竟然?开始紧张起来。
他穿着睡衣从冒着热气的淋浴间?走出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好?像夏日的酷暑还没有过去,有什么心情正在如烈火烹油般剧烈爆鸣,如同?即将被点燃般。
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傻傻地问道?:“你习惯睡左边还是右边?”
本?以为他会说?都?可以,随意。
但是江述月罕见地直截了当地表明观点:“右边吧。”
陶栀子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江述月走到床前,身影比躺在床上的她高处很多,挡住了一些光线,身上沐浴后?带着热气的香味还没有全然?退散,让她在这样的气味下脑子转得?有点慢,好?像跟不上平日的节奏。
“因为你朝右侧睡,减少对心脏的挤压。”
江述月的声音不含半点狎昵,但是陶栀子细想了之后?感觉自己隐隐听?明白了。
因为她总是面?向江述月的方向,如果他睡左边,自己肯定也不会顾虑太多,从左边抱着他,哪怕不抱也会睁着一双眼睛静静观察着他。
睡右边,仿佛是一个最优的答案。
“哦……”她沉沉地应了一声,眼神内敛起来,像是担心他不好?意思一样,主动将右边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江述月从右侧坐下,躺了下来,陶栀子觉得?这个动作和这个角度是她之前从未观察过的,有陌生感和亲切感并存的感觉,总觉得?魔幻得?更像是梦里容易出现的场景。
等江述月彻底躺下之后?,陶栀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将头靠近他。
他的睡姿是很健康的平躺的姿势,她算是可以看尽了这张脸的侧面?。
两个人的体温都?是正常,可以在同?一床被子下,好像比平时温暖了特别多。
她果然?有些冷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身边有个温暖的人,于是身体配合地有些怕冷,去一点点在他身边汲取着暖意。
她偶尔会不知餍足地用脚背轻轻摩擦着他的小?腿,有些小?心翼翼,然?后?再解释道?:“晚上有点冷。”
江述月伸过手,在被子外检查一遍,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几分,再收回手,嘱咐道?:“盖好?被子。”
一时间?,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壶正在烧的水,瞬间?沸腾了起来,灼热的水蒸气冲开盖子流溢出来,让她四肢百骸,温暖到几乎滚烫。
她几乎是瞬间?脱口而出,有感而发:“我可喜欢你了。”
她察觉到他的嘴角上扬了几分,这才?放心地在他的脖子处蹭了蹭,有些上瘾地探寻他今晚沐浴用的香氛的香气。
一寸一寸,慢慢侵蚀着她。
诸星在夜里上升,一点点将夜蒸腾得?虚无,让她甚至忘记自己是如何心怀期待入睡的。
于安静处的用一双深幽澄澈的双眼,凝眸注视着他,有些幸运,有些不安。
秋日淫雨不断,西瓜过了季节后?变得?索然?无味。
上次之后?不久,刘姨度假回来了,公馆顷刻间?又回到了往日的状况,人员变得?更加丰富,只是大家依旧保持着安静。
才?让人恍然?想起那个公馆内不成文的规矩,靠近主楼的地方要保持绝对安静。
刘姨的住处离陶栀子比较近,为了避嫌,她还是决定和江述月分开睡了。
陶栀子的关节在冰冷的雨天隐隐作痛,如一朵被雨水摧残过头的桔梗,时常坐在阳台上,抱着膝盖望着雨天,一日日消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