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一个?很寻常的夜晚。
她漫步至灵泉旁,正打算显出妖相,下灵泉泅水。周遭温度却顿时?骤降,地面霜片如瓦。一阵刺骨寒意袭来,她只眨了个?眼,面前?的灵泉便已完全被?冻住,行宫内灯火尽灭,整个?世?界像是回到了冰河期。
再眨一下眼,这?一切怪象却又完全消失。夏夜的热气蒸过来,方才那股连骨头都要刺穿的寒意仿若某种幻觉。
是幻境吗?
不?可能。
她身为四荒妖帝之一,妖力傲视群雄,这?世?上不?可能存在任何人或者?妖能在瞬息之间毫无预兆地令她陷入幻境。
炎葵抬起手,尝试动了动手指,果真发现小指指尖出现了一小块坏死。
被?冻坏的。
不?是幻境,方才的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发生过。
这种感觉就像是处在更高维度的生物,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幕布上拼图,却不?小心?将一张炎夏和一张凛冬重叠在了一起,虽然很快就将错误修正,但仍被?一部分人所察觉。
是神?族吗?
但掌管着?春夏秋冬的神族各司其职,会?刚刚好捅出这?种篓子吗?
不?过对于那些神?族来说,凡世?三千本就只是蝼蚁生存的世?界,不?配与其相提并?论。所以这?点小小的失误,只要不?被?大多数人察觉便无所谓吧。
她在心?里嗤笑?着?,将妖力逼至指尖,修复好坏死的皮肉,正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在这?时?感应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这?股力量既非灵力,又非妖力,来势汹汹地从?行宫地界漫过,然后迅速向前?推进,很快便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她迅速追过去,只见一男子身着?黑衣,头覆鬼面,被?一阵天风包裹着?慢吞吞朝前?走。
这?人身量极为高大,背影劲瘦昂然,前?行步伐虽缓,行进时?却能完全无视高山深崖,身姿轻健如履平地。
不?仅如此,他周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张开时?能将天上地下所有活物的动向尽数掌握在手里。
无须交手,她便感觉到,他很厉害。
要知道,她活了这?么几千年,能得她一句“厉害”的人寥寥无几。
大荒东、西、北帝与中土那个?神?官玄瞻全都没有被?她放在眼里。
但这?名男子身上的力量却令炎葵十分在意。
这?是在她的地盘,她当然不?会?允许这?等来历不?明之人造次。
她瞬行过去,还未接近他身畔,包裹住他的天风却突然变了风势,数道风刃悬在她头顶,如赤日悬空,下一刻便要攻过来。
男子在这?时?候转过身,看着?她开口:“你跟着?我很久了。”
面具下一双金瞳冷冰冰的,看起来不?似善类。
“笑?话,”炎葵冷哼一声,“阁下不?请自来我南荒,反倒怪我不?该跟着?你,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她想着?自己身为一荒之主?,贸然出手有失身份,还是先进行一个?先礼后兵的流程,这?样?日后也不?会?落人口实。
男子却问道:“南荒?如今的大荒分东西南北了?”
这?话问得甚是狂妄,多少年了,自炎葵坐上羽皇之位后,再无人敢跟她这?样?说话。她心?中战意燃起,眸子一沉便祭出一柄长刀,迎着?风刃砍过去。
大妖们斗法向来是惊天动地,转瞬便是几百个?来回,打得光如万炬,燃照数里。
炎葵的亲兵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行宫一路追至此地,却被?炎葵一抬手,阻在了结界之外。
因为他们进来也是白白送命。
她已经完全看明白这?名男子的路数,跟她最初料想的差不?多,一旦他将屏障张开,天上地下将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无论是谁踏进牢笼一步,都会?被?活活绞杀。
他的力量似乎是来源于地底的尸骸,从?地面钻出的森森白骨,多到可以原地组装成一支死灵军团。
而他们脚下的土地,几万年来,历经物种变迁与王朝更?迭,没有哪一处不?是埋骨地,因此,没有哪一处不?是他的力量来源。
术法高深之人大多不?善近战,他体术亦是顶级,即便是手执最普通的木棍,那木棍在他手里也是最锋利的神?兵。
这?样?恐怖的统治力,她只在父君在世?的时?候听说过。万年之前?,还未绝地天通时?,有一个?力量可以和神?族相抗衡的种族,名为“修罗”。
他们以地底怨气为食,几乎是杀欲的代表,是“恶”的化身。
但父君同时?也说了,神?族的话听听就得了,毕竟他们都虚伪,惯会?美?化自己,与其立场相悖之人都会?被?他们说成是“恶”的化身。像他们鹓雏自堕为妖后,也不?知被?那群神?族编排了多久。
所以修罗族究竟是善是恶,作为外人其实无法妄下定?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族因为力量太强,所以天道为维持世?间力量平衡,对其全族降下天罚,平均寿命不?过百年。
见炎葵并?未将紧随而至的妖兵们放过来,而是选择独自迎战。那名男子倏然停手,立在空中对着?炎葵道:“我路过此地,无意惊扰,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或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平缓,又或许是方才那番打斗没有伤到他分毫,所以炎葵听他说话简直是怎么听怎么不?爽。
正打算叫他别废话了,今日就算是她死在这?里,也要啃下他一块骨头来。这?人却接着?道:“南荒之主?,你劫数将至,和我继续争斗下去,于你无益。”
于她身后的一个?个?誓死跟随她的妖兵们更?是无益。
这?句话骤然将炎葵点醒。
她是南荒之主?,可不?是什么孑然一身的普通妖族。她身后有大批的子民们等着?她守护,她不?能只顾着?逞凶斗恶,而将整个?南荒置于险地。今夜这?番斗法已经令周遭山林损毁严重,说不?定?还令某些小妖们无辜受难,再继续下去只会?扩大伤亡。
在这?一刻,她找回了理智,果断收手,直接询问他的来历:“你可是那个?传闻中已经灭族了上万年的修罗族?”
男子却抬头看了看星空,回了她一句:“原来,已经过了上万年了吗……”
如此算是间接承认了身份。
“在那之后,我再未见过他,那股修罗之力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失去了踪迹。”
结束了回忆的炎葵面向元虚舟说道:“直到我渡劫失败,以鸟身在秦王府养伤,见到你娘将你诞下,那股力量才在你身上重现于世?。”
第83章 我开玩笑的,我不让你当……
元虚舟原先设想过,自己的生父或许是由于时?空产生裂缝,而从另一个世界误入这里的修罗族。
然?而正如他向?元汐桐解释过的那样?,三千世界,不是每一个世界的人,都能投生为人,所以恰好在两?个世界都投生为修罗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炎葵的回忆几乎是佐证了?元虚舟的另一个猜测。
他的生父,不知何故,在修罗族消亡之前便已经被封印。上?万年后的一个夏季,也许是掌管节气的神族操作失误,导致封印失效,这才得以让那个修罗族再次现世。
见元虚舟脸上?浮现出一丝恍然?,炎葵明白他应当已经将前因后果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孩子。
她?接着说道:“但修罗之力在一个才呱呱落地的婴儿身上?,只会?招致祸端。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爹跟你娘交待了?什?么,她?在待产时?,便已经提前修书于玄瞻,令其一月之后,亲至帝都。”
听到这里,元虚舟倒是愣了?愣:“师尊也参与其中?”
“你娘想要落星神宫护你周全,自然?要把玄瞻牵扯进来,”炎葵说,“但玄瞻没那个本事决定呼风印的归属,这世上?已知的任何一种力量都不能。所以,这一步,恐怕还是修罗族在执棋。”
修罗族既然?能和神族相抗衡,神族能做到的,他们自然?也能做到。不过一个呼风印,还不是想落在谁身上?,就落在谁身上?。
玄瞻来时?,呼风印已经出现在那个婴儿的额间。而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修罗之力,已经安静地盘踞回了?气海中,倘若他这一生不遭受濒死的意外,这股力量便永远不会?复苏。
“虚舟,就叫他虚舟吧,”产房内的九凤国公主,望着襁褓中红彤彤皱巴巴的孩子,一脸不舍地抬手戳了?戳他的脸,“就说这是玄瞻给他取的名,希望他今后能深藏若虚,平安此生。”
她?盯着虚舟看了?许久,才吩咐侍女将守了?大半夜的秦王唤进来。
隔着一道珠帘,公主虚弱地开口:“秦王殿下?,我们娘俩蒙你照顾,而今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刻。这孩子,陛下?不会?让我带走,只能暂时?留在你府中,待他成年之后,落星神宫自会?将他带走。只不过……”
毕竟生育一场,就算之前她?再身强体壮,如今也是气血双亏。所以她?喘了?好大一口气,才接着道:“只不过,和离一事,恐有损殿下?声誉。我……深感抱歉。”
秦王元桓只知公主另有所属,至今也不知道孩子的生父究竟是何人。但他向?来宽厚,只觉得相识一场,自己能帮当然?要帮。
他见公主这副面带愧疚的模样?,不似从前那般天?真活泼,也不知那情郎是否令她?受了?情伤,想了?想,也只能赶紧说道:“公主还是先在府上?安心养好身子吧!本王白得一儿子,有什?么好有损声誉的?况且这孩子还是未来的大神官,于我秦王府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公主放心,”秦王补充道,“今后,虚舟便是我亲儿子。”
九凤国公主在两?月之后,向?秦王提出和离,带着嫁妆和侍女们又回到了?九凤国。她?生下?的那个孩子被留在了?秦王府里,由落星神宫负责教导。
这在当时?的确是一个对谁来说都好的局面。
身怀修罗之力的孩子得到了?大歧皇室和落星神宫的庇护;大歧和落星神宫可?以顺势造神;秦王府出了?个可?以扬眉吐气的子嗣;旁观着一切的炎葵多?了?复仇的筹码……
而那个孩子生父的存在则彻底被抹销,直到如今,才重新被提及。
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身世没有实感的元虚舟,心绪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在心里想,难怪……难怪他总觉得那尊神官长之位,不是他想要的。原来的确是,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母亲将这一切瞒着他,自有她?的苦衷。而那个修罗族的男子,他的生父,消失这么多?年,应当是凶多?吉少?。
“他还活着吗?”他这样?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炎葵摇摇头,“但我听说,落星神宫筑基的地下?暗河,曾于二十年前产生过极大的异动,若是无法妥善处理,会?给整个九州大地都带来灭顶之灾。但奇怪的是,那场声势浩大,令知情者人心惶惶的异动却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久之后,你的母亲便怀着你嫁给了?秦王。”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炎葵并未多?说。
但元虚舟知道,真相恐怕需要找到师尊,才能问个明白。
“这个世界,在修罗族的眼里,就像棋盘一样简单。你将力量铺开时,应该可?以感受到。”
说到力量,炎葵的眼里难得浮现出一丝向往,也不知是不是在怀念往昔。
元虚舟感受到了?,所以并未在她面前夸夸其谈,只是简短地回道:“是,单纯的灵力很难做到那般全知全能。”
“全知全能……”炎葵喃喃重复了?一遍,才掩着面干笑了?几句,话锋一转,进入方才的正题,“可?是修罗族有个致命的缺陷,你们的寿命至多?百年。一旦成年,便永远是青年的模样?。呈现出衰老之相时?,便是阳寿将至之期。你若死了?,我害怕阿羽会?受不了?。”
这是她?不愿让他们在一起的另外一个理由。
虽然?虚舟很好,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的故事也足够令人动容,可?作为过来人和一个母亲,炎葵有自己的立场。
阿羽是半妖,今后要继承羽皇之位。她?能活很久很久,还会?经历无数的人和事。太?早将自己的人生和一名男子绑定,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然?而元虚舟却对自己的寿命有另一番解读:“我不觉得活得太?久,是一件好事。人心之固,固不可?彻,错误和执念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只会?年年岁岁无穷尽也。您和千颉若没有活上?几千年,或许也不会?成为一对怨侣。”
人都有想要做恶的时?候。
元虚舟当然?明白执念有多?可?怕,也理解炎葵为何会?拿他和千颉类比。从本质上?来说,他将元汐桐强留在太?微神殿的举动,和千颉想要将炎葵永远绑在身边的行为并没有区别。
但即便是重来一次,他也绝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所以他很庆幸,自己的寿命不过百年,他对追求长生也没有兴趣。再深的执念,至多?百年便会?消散。那么在这有限的生命之内,若能和元汐桐相伴到老,已是件极大的幸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阿羽很坚强,我若身死,我相信她?可?以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噢?”炎葵拖长了?尾音,看到元虚舟清明而坚定的神情,突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倘若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自己绝不会?伤害阿羽,她?倒是可?以说她?原本也以为千颉永远不会?伤害她?,最?后还不是,不死不休……来借此发难。
但他把握住了?锋利的度。
炎葵的眼神变了?变,决定先把这对闹心孩子的事情给放一放。眼前的事情已经足够焦头烂额,儿孙的路该怎么走,还是只能他们自己拿主意。
“你们中土有句话,叫老而不死则为贼,我想我们这种大妖在你们眼里应该都是这样?的存在。阿羽既然?属意你,只要今后你能让她?开心,我便不多?说什?么了?……”
说到这里,她?的面容变得有些严肃:“但眼下?有件重要的事情,你做了?这么久的元氏子弟,我想你应该要知道。”
元虚舟:“……什?么事?”
“我在秦王府时?,虽失去了?妖力,但好在百鸟都还愿意为我所驱使,所以对帝都之事也算是了?如指掌。你们大歧那位天?子,早年对妖族做事太?绝,令邢家损失惨重。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有所动作。邢贵妃又是最?受天?子宠爱的枕边人,自她?诞下?皇嗣后,邢家便一直在加快进度。”
“南荒物归原主一事,应当已经传遍了?中土大荒,”炎葵告诉他,“大歧天?子活不了?多?久了?。”
元汐桐一整夜没睡,又忙活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得了?点?空,便就地坐在回廊上?靠着柱子打起了?盹。
但一直睡不安稳。
脑子里还是不明白有什?么话,娘亲只能对着哥哥说。
不知道娘亲会?不会?为难哥哥。
会?不会?,他们说完话后,哥哥就被娘亲给赶走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可?能因为从小?她?就习惯性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像是要为厄运的到来做好心理准备一样?。
突然?她?的额头被人轻轻敲了?敲。她?一睁眼,就看到元虚舟站在回廊外。被妖力冰封后化冻的枝条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明明他也跟她?一样?熬了?一整夜,但不知为何皮色还是那般清爽,就连那双赤金色的眼睛,她?也越看越顺眼了?。
元汐桐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他许久,而后才扯着他的衣袖问道:“你,你要走了?吗?”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般敏锐,元虚舟愣了?一下?,才斟酌着说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你干脆一并替我算一算,我什?么时?候会?回?”
一句话将来去的意愿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元汐桐心神稍定。
但她?还是生起了?一种“我就知道”的沮丧感。
她?看着他,一声一声追着问道:“真的,真的要走吗?为什?么?不是没有灵力,不做神官了?吗?你还说我给你的新身份挺好……”
“我,我开玩笑的,我不让你当奴隶了?,好不好?”她?又说,“是不是我娘说了?什?么?”
这样?说着,她?蹭地一下?跳起来,就要进殿去找娘亲问个说法,双肩却被元虚舟给按了?回去。
“阿羽,”他的声音随着安抚的力道一并传入她?耳中,“我只是暂时?要去一趟帝都,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什?么事,非得一点?都不能休息,现在就要去啊?”她?还是不懂。
元虚舟在她?身边坐下?,将炎葵告诉他的一切细细复述了?一遍。
“自上?次与圣上?一别,我只觉得他被你娘亲的真实身份吓得不轻,看起来有邪气入体之相,但那时?我在心里怨他不顾手足之情,竟真的对父亲动了?杀意,带着听之任之的私心,便没往邢贵妃身上?想,”元虚舟说,“邢家要有大动作了?,但大歧气数未尽,元氏对我亦有教养之恩,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去一趟帝都,将此事做个了?结。”
听完了?来龙去脉的元汐桐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心知这件事对于哥哥来说,是非做不可?,便连劝阻的念头都不曾有,只是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父亲还被软禁在帝都,我要把他接过来。”
“昨夜我们动手之前,我就已经令守在秦王府外的亲信们将父亲转移了?,现在秦王府内的元桓,只是个傀儡而已,不出两?日,父亲就能来和你们团聚,”元虚舟说,“只是偌大一个秦王府,那些家生子们要接过来还需要时?间,要等你娘先把要紧的事情忙完。”
元汐桐听得连连点?头,这些事她?自然?懂。
还有,哥哥的身世……他的亲生父亲……
她?想多?问几句,但又怕问得他伤心,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好吗?”
元虚舟看向?她?,明白她?八成是在顾及他的情绪,便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还好,我没什?么好难过的。我只觉得我很幸运,我母亲,还有……他,已经给我做了?最?好的安排,让我无论在处在哪个位置,都有后路可?走。”
“嗯,所以去完帝都,我们还要回一趟落星神宫对不对?”她?一脸期待地对上?他的眼神,“那我要回藏书阁——”
她?话刚说出口,就被元虚舟轻轻打断:“阿羽,你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所以这次,又要稍微分开一段时?日了?。
“……”元汐桐抿抿嘴,面上?浮现出一丝怅然?,“凉州,最?后一块灵器,我知道……”
她?还知道,邢家若是要动,必定是帝都和凉州一起动,所以他们速度一定要快。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了?,必须尽快兵分两?路。
其实他们面前的景色并不美,树木几乎都被摧毁得只剩下?残枝,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硝烟味。
但现在太?阳正好,像这样?坐着谈天?的时?光很宝贵,所以她?不想告别的太?仓促。
“再坐一会?儿吧,哥哥,”她?伸出小?指头勾住他的,“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元虚舟将掌心摊开,将她?的手包裹住:“这次不赶时?间了??”
“嗯,不赶了?。”
宏阔的天?空压在头顶,元虚舟只身离开了?狩月宫,朝着山脚的城门走去。
穿过熙攘的人群和临时?搭建以供伤兵流民们栖身的营帐,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轻笑一声,看向?前路。
只见一行六人正大摇大摆地拦在不远处,或蹲或站,一如来时?。
“不打声招呼就走啊?”沈岩冲着他喊道。
元虚舟:“我去去就回,说不定还能赶上?你们论功行赏。”
罗清桑:“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去不是更快?反正封赏有汐桐郡主帮我们看着,跑不了?。”
苏浅:“更何况,你没了?灵力,三界令牌驱动不了?,这样?走下?去,要走到时?候才能到帝都啊?”
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话密快到让元虚舟没找到机会?插话,只能硬生生等到他们全部都慷慨陈词完,他才一脸无奈地说道:“我现在不需要三界令牌也能走得比你们快。”
几个星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同时?挑着眉道:“那比一比?”
比就比。
大歧帝都。
习风大公主从宫内出来时?依旧是面色凝重。
父皇自炎葵一事后,几乎是病来如山倒,如今已经缠绵病榻多?日,无法理事。
她?始终无法将正值壮年的父亲和如今那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这不正常。
但她?在宫外建府后,已经很难再插手后宫事务,只在朝堂之上?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南荒易主的消息是在习风大公主踏入府门时?传来的,一同传到她?手上?的还有一封密信。
密信的落款是一个好久都没有与她?有过联络的人。
元虚舟。
第84章 是元家人造的孽,理应由……
凉州天气苦寒,呼吸时总觉得有冷空气在割喉咙。肖思宜来这里?将近两月,也还没有完全适应。
分明她?是出生在这里?,直到五岁时才?被接到帝都大将军府来着,但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多了,似乎连自?己的根也忘了。
她?的确如传闻所言,是邢大将军麾下一名护卫之女,但除此之外,她?的外公,还是驻守在凉州的旧将,统领着上万精锐。
这支军队由生活在中土与大荒边界的妖族良民组成,为大歧建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后被收编在邢家军内,经?过了好?几代人的演化,妖族血统虽然已经?稀释了许多,但战斗力仍旧远超一般兵士。
不过,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君臣之间?,利害有反。
当今圣上是守成令主,又?因少?时被欺辱的经?历,深知将权力集于一手的重要性。御极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试图将下放的权利重新收拢。他痛恨妖族,连带着看这支由拥有着妖族血统的大军也极不顺眼?。
彼时大歧王朝正?值胜景,物阜民安,既无内忧又?无明显外患。战时珍贵的军备,成了功高盖主,尾大不掉的累赘。
自?古以来,无论是臣子造反还是君主降罪,都讲究个?师出有名。要么是哪里?的市集唱起了反诗,要么是哪里?挖出了个?天兆。
十二年前?,事情?的起因便是一首意指凉州驻军的反诗传进了圣上的耳中,接踵而至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出来的伪造信件,诬陷外公有私通北荒之意。
北荒,圣上的生母便是被北荒的妖族拐跑的,所以对于圣上来说,这是绝对不能触及的逆鳞。
接下来的雷霆之怒便可以想象了。
君要臣死,那么臣子无论如何想要规避错误,都只会通往一个?必然的结局。
包括肖思宜外公在内的上万名驻军以造反的罪名被就地格杀。
邢大将军邢磊因监察不力,兵权被稀释,虽封“镇国”之名号,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恩威并施的手段而已。邢磊从此无法再领兵,只能在帝都当他的闲散将军。
肖思宜被邢磊带回帝都大将军府时,已近年关,马车外四处都是爆竹声。
一路上照顾她?的嬷嬷抱着她?,叮嘱她?,她?的父兄母族皆已不在,今后她?便安心做将军府的表小姐,千万不要将自?己的身世说漏嘴。还细细交待了一些别的,比如要学会看人眼?色,要嘴甜……
但肖思宜自?目睹娘亲自?缢的场景之后,已经?许久不曾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一开口就想喊娘。可是娘亲死的那天夜里?,她?喊了娘亲一晚上,也没得到半句回应,她?便明白,自?己永远都得不到回应了,那么也没必要再说话了。
马车在将军府侧门停下,她?看到将军夫人带着个?少?年立在门口,一脸担忧地迎向邢磊。
邢磊将她?牵过来,郑重其事地递到夫人手中,说这孩子受了惊吓,暂时不愿说话,麻烦夫人今后要多上心。又?转头吩咐全府上下,对肖思宜要以小姐之礼相?待,这才?肃着脸去了祠堂。
住进将军府后,肖思宜才?弄清楚,邢家有两个?孩子。大公子在江南水师历练,甚少?回家。二公子便是在门口迎接她?的小少?年,叫邢夙,大她?三岁,眉目英俊,性情?温和。
他那时虽不知道肖思宜的具体身世,但从母亲嘴里?隐隐得知她?父母皆亡,极为可怜,于是待她?一直温柔又?耐心。
那年的除夕夜,将军府里?一团死寂。
邢大将军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将军夫人也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回了屋。
坐在桌边的肖思宜被这气氛感染,一脸无措。
只有邢夙一直陪着她?,告诉她?没关系,慢慢吃,吃饱了就一起去看烟花。但府里?今年情?况特殊,没置办烟花爆竹,也无法张灯结彩,要看他们只能去房顶上,去看别人家的。
隆冬的冷气冻得肖思宜鼻尖发疼,她?看着院墙外热热闹闹的烟火,想起每年除夕,自?己在外公府上和几个?表亲打雪仗时的情?景,那些人一个?一个?,今后全都见不到了。她?到那时才?全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哭起来没有声音,坐在她?旁边的邢夙起初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听到她?开始重重的吸鼻子,这才?有些错愕地看向她?,掏出帕子去给她?擦眼?泪。
“是想家了吗?”他问话的语气很轻,带着一股天生的温柔和善,“凉州,我还没去过凉州呢,等你愿意说话的时候,跟我讲讲那里?有什么,好?吗?”
在那之后,她?每一次哭,都是邢夙陪在她身边。她再次开口说话,叫的是他的名字。
邢将军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下朝之后,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门,就是揪着邢夙出来练功打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