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的修士中有高手在,巡防的士兵会在半柱香之内巡逻到附近,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林诚嘱咐道。
“你放心,”公孙皓说,“不需要一炷香。”
一道符纸从虚空中显现,悄然?贴上井口的门锁,“咔嚓”一声,锁眼顺利开始转动?。五圈之后,那扇孤零零伫立在地面的门竟然?化成了?水波状。
安静趴在草地上的蜘蛛趁机爬进去,八只眼睛在瞬间从背上分离,穿过长长的密道,飞向不同的方向。
浮图之外的公孙皓,通过蜘蛛的双眼,看清楚了?这?座名为“浮图”的秘境,是一座伸向地底的,倒悬的佛塔,一共十层,每一层都很宽敞。
正如?林诚所猜想的那样,那里面藏着另一支驻军,人数相当可观。
但是,但是……
这?里面的士兵们,几?乎都是被半关押的性质,几?乎每一个人的脖颈后,都安装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金属方盒,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什么连接操控。
再往下走,接连几?层,都是浸泡在不明溶液中的残肢断臂。
他很快就知道了?那些断臂究竟是从何而来。
都是从那些士兵身上砍下来的。
取而代之的,是机关师特地替他们制造出的手臂。
他们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对自己拥有的新臂膀满意至极。有一部分人还特别?平静地将自己拥有的新臂膀从肩上拆下来,摆在桌面上仔细擦拭,平静得令人惊悚。
“你看到什么了??玉胜仙师在不在里面?”
耳畔听到林诚这?样问?了?一句,声音焦急。公孙皓定了?定神,驱动?着蜘蛛的眼睛往佛塔最底层飞去。
他看到了?!
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头。
四散开来的蜘蛛眼在这?瞬间尽数回?收,那只体型肥硕的蜘蛛迅速撤出浮图,消失在地底。
而目睹了?一切的公孙皓睁开眼,看向林诚,正打算组织一番语言再开口,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抹白影,正迅速朝自己奔过来。
那抹白影无视他身上贴的隐形咒,精准无误地抱住了?他的小腿,一边咕噜着一边把脑袋往他腿上蹭。
完了?。
是那只蠢得要命的雪狮。
那这?么说来……
他一脸惨然?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结着白霜的草地上,肖思宜正朝着这?边张望。
“公孙皓,”她顺着雪狮的脚步走过来,目光沿着他被雪狮抱住的腿往上,直到停留在一个合适的高度,才笃定地问?道,“是你吧?”
第86章 邢夙的昭天玉我可以替你……
“这个女的对邢夙来说很?重要?,要?不干脆将她绑了,看?看?那邢夙究竟能为她妥协到?什么?地步。”
夜里开?始下雪了,细小的雪花落在公孙皓的鼻尖上,将他冻得一激灵。更让他激灵的是,隐身?在一旁,尚未被发现?的林诚突然变得冷酷的传音。
林诚可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从他在落星神宫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看?出来,他只在他认可的范围内守序。
浮图之内那副可怖的场景还在公孙皓脑子里打转,被浸泡的残肢、令人?作呕的血腥臭、还有?,最重要?的是,被关押在最底层的玉胜仙师,那副模样若是被林诚知晓,绑架变撕票,今夜一定会?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这样一来肯定会?坏了元汐桐的事。
而?且,他和肖思宜毕竟同窗一场,他对她印象不差。来凉州之前也只当?这是一次有?趣的冒险,除了早早就逝世的双亲,他还没有?经历过近在眼前的生死,实在做不到?将人?命看?得那样轻贱。
地面上白霜反射过来的光亮拷打着公孙皓的判断,良久之后,他才悄悄传音给林诚,和他商量着说道:“你暂时别现?身?,我们先听听她要?说什么?。”
林诚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将神识散开?,以防有?人?在这时候接近。
打定主意要?先怀柔的公孙皓将隐身?符扯下,先是朝着肖思宜挤出一个笑,然后蹲下-身?,一边摸着雪狮的下巴,一边开?口:“肖姑娘,好巧啊!”
他的嘴比脑子快,脑子还没转清楚,一连串话就已经从嘴里冒了出来:“上次浮极山一别,到?现?在也快半年了吧。我自帝都出发,四处游历,途径此地,你猜怎么?着?我感应到?了小二的气息!啊,小二就是这只雪狮,它母亲是我最好的玩伴!因为它是第二个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所以才取名叫小二!还是我亲手接生的呢……哈哈哈。”
尬笑几声后,他接着说道:“想?必肖姑娘也知道,为保灵兽们的健康,我们公孙家送出去的灵兽,是需要?定期回访的,既然这么?凑巧碰见了,我也就不请自来了,还望肖姑娘见谅。”
肖思宜耐心听完他这一长串胡诌后,才开?口道:“原来松松以前叫小二啊,难怪我刚养它的时候,怎么?叫它都不应。”
“怪我怪我,一开?始没跟肖姑娘说清楚,松松这名字比小二好听。”
“没有?的事,公孙公子,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你来着,但是现?在看?来,你应当?不是专门想?向我赔罪才送的这个给我吧?”
肖思宜一向是温柔而?亲切的,她此刻的表现?,和在宗学?时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公孙皓实在拿不准她是什么?立场,只得对她这句问话沉默以对。
“有?人?来了。”立在一旁观察着四周的林诚突然沉声提醒了一句。
公孙皓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慌乱,肖思宜便侧过头,对着朝这边走来的巡逻队递了个眼色。为首的巡逻兵看?清楚她的示意后,一句话也没问,便直接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边而?去。
看?来她在这座营地内,并?不是单纯的花瓶。
待到?脚步声渐远,公孙皓才犹豫着开?口:“肖姑娘……”
“你别误会?,”肖思宜说,“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很?喜欢这只雪狮,至今还是很?感谢你将它送给了我。”
“这样,这样啊……”
在尴尬的氛围要?浓过飞舞的雪片时,肖思宜终于问道:“浮图里面的东西,你都看?到?了,是吗?”
“……”都这样直接问了,人?家也不是个傻的,公孙皓只好硬着头皮承认,“嗯。”
但肖思宜却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转而?问他:“汐桐郡主在附近吗?”
公孙皓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副紧张的态度让肖思宜明白了什么?,她笑了笑,解释道:“我听说她和她娘已经回到?了南荒,那么?接下来应该是要?来找邢夙拿回昭天玉了吧。我想?见她一面,你愿意替我带个口信吗?”
见一面?
可公孙皓该怎么?相信,这不是她和邢夙联合起来,放松他警惕的计谋呢?
毕竟抓他一个可什么?用都没有?,但若是能借此钓出来元汐桐……那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抚摸着雪狮的手不自觉停下,那小雪狮在草地上翻了半天的肚皮也没等到?公孙皓再来撸它,便呼哧呼哧地,鼻孔喷着白气又傍回了肖思宜身?边。
“松松。”肖思宜笑着将它抱起来,小雪狮长得快,才几个月时间,就已经沉甸甸的,抱在胳膊上好大一团。
她费劲地呼出一口气,在离开?之前,说出了最后想说的话:“公孙公子若是有?疑虑,可以选在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但是要?快,明天过后就来不及了。”
一夜过去,苍凉的丝路之上攒了不少雪,整座凉州城像漂浮在雪原之上。来往行人?和马匹的鼻孔里,都喷撒着显眼的白雾。
市肆之上喧闹的叫卖声穿透纸窗,落进城中最大酒楼的包厢内。隔着一张桌子对座的两?名少女看?着彼此的面孔,皆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昨夜公孙皓离开?营地后,很?快就与屯兵于凉州边界的元汐桐碰了面,并?将在浮图之内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
十层的佛塔内,有?着一支和地面兵将数量相当的改造人?队伍,他们的身?体已经进了不同程度的义体化,甚至连精神都在被控制。
大歧律法对于活人?义体化,一直有?着极为严厉的管控。每一起都需要?开?具一堆的手续,层层报批,直到?获得监管天下修士的落星神宫的批准,才能由?机关师来执行义体程序。活人?身?上超过百分之十五的义体化改造更是严令禁止。
没想?到?邢家在这凉州军事重镇,大歧抵御北荒入侵的最重要?的防线,竟能只手遮天至此。
而?促成这一切改造切实可行的关键,在于长生派的前任掌门玉胜仙师。
他被关押在浮图塔的最底层,情况说实话很?不妙。
这年事已高的老头身?上连接了数道管线,头顶足足插了三根骨针,每一根都像纺织针那么?长,从天灵盖直插到?口腔,令他连言语都不能。
匆匆一眼,公孙皓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亏空得厉害,修为尽毁。
在向林诚坦诚这一幕时,公孙皓以为,要?把林诚带出军营很?难,也做好了他会?一时气血上头,直接杀到?邢夙面前的准备。
——公孙皓甚至连退路都想?好了,到?时候林诚若是要?回去送死,他就召唤个威武气派的妖兽,先把林诚吞肚子里带走再说。
但是,林诚在经历了落星神宫的种种之后,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自以为是的少年,虽然并?没有?成长多少,但他至少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要?沉得住气。
白胡子是被信任之人?骗来了这里,还有?阿茶……现?在还生死未卜,不知下落。
这些长生派的修士,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那么?,明霞知道吗?
林诚被白胡子收入门下这么?多年,见到?的唯一来看?过白胡子的长生派门人?就是明霞……那时候还闹得有?些不愉快。
倘若她知道的话,会?愿意来救她师父吗?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被他压下去。
算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也许是他太过愚钝,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判断,长生派里,究竟谁才可以信任。
再说这位已经成为了汐桐少主的汐桐郡主。
短短数月内她也经历了许多,较之从前看?起来更为稳重,举手投足多了些举重若轻。她见到?他时倒是没怎么?计前嫌,只是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轻嗤了一句:“原来你就是林诚。”
身?后的公孙皓适时踢了他的腿弯一脚,将他踢成跪趴的姿势。他想?起来之前公孙皓的叮嘱,说元汐桐看?起来记仇……嗯,实际上虽然也很?记仇,但要?让她消气也很?简单,只需要?态度诚恳的悔过认错,她必然会?原谅他。
说起来他的确是对不起她,害她和兄长离心,加速了秦王府的覆灭……
但正如之前说过的,人?一旦跋涉到?了终点,便会?变得宽容。
如今的元汐桐正春风得意,自然比在大歧当?郡主时要?好说话得多。
“算了,这些事情迟早要?发生的,你只不过是被人?利用,成为了煽动风暴的蝴蝶。既然你诚心悔过,也在神宫内也领了罚,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元汐桐端肃着一张脸,朝他摆摆手,“但你若想?为我所用,今后再不得擅自行动,不然我一定连着之前的帐跟你一起清算。”
一套话说得顺溜无比,给一旁的公孙皓看?得半天合不拢嘴。他呆立了半晌,才拉着林诚起身?,问元汐桐:“那我们真的要?去赴肖姑娘的约吗?”
“当?然要?去,”元汐桐说,“就算是有?诈,但我若瞻前顾后,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今后该如何服众?刚好我还没去过凉州城,我听说那里是塞外皮毛集散之地,别有?一番繁华,明日就当?去涨涨见识了。”
于是时间来到?现?在。
大歧在凉州屯兵十万,原本属于邢磊麾下的旧将虽被调的调,贬的贬,但邢家根植于此,短短十几年光景,势力还无法被轻易撼动。
元汐桐将羽族众将留在了原地,只带了公孙皓和林诚陪同,一行三人?直接深入了邢家的地盘。
酒楼外的大街上除了来自九洲各地的商户,更多的是穿着盔甲的将士。
包厢之内,肖思宜却是只身?前来。
元汐桐冷着一张脸的模样十分唬人?,明明她现?在并?不占上风,但三对一……
宗学?时那种微妙的霸凌感又来了。
有?些人?怎么?一出现?就有?一种全世界都对不起她的感觉?
“汐桐少主,”还是肖思宜先开?口,伸手替她斟上一杯茶,言行举止堪称滴水不漏,“上次在浮极山,你救了我,但我那时中了摄灵术,所以并?未及时搬来救兵来救少主。这件事,我该好好向你道歉……”
从昨夜起一个两?个都在道歉,元汐桐原本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惨,现?在一回想?,自己还真是命运多舛。
“没事,你自己都伤成那副模样了,还谈什么?道不道歉的。不过,他们竟然舍得给你下摄灵术,也太不珍惜你了吧……”
这些都是邢家搞的鬼,元汐桐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肖思宜的面容却僵了僵。
哇,她在说什么??
这样显得她挑拨离间很?有?一手诶!
她回头看?了一眼公孙皓,这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元汐桐一脸无语地转回去,决定不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是想?聊什么??”
“邢夙的昭天玉我可以替你弄到?,”肖思宜也不再客气,直接表明来意,“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肖思宜回到?军营时已近黄昏。
营内兵将们正在清点军饷和战备,喧闹中带着一丝井然。这些东西他们要?在今夜全部整装完毕,只等着明日清早誓师之后,便要?拔营回帝都,与京郊大营的军士们汇合,稳定大局,以保证天子身?死之后,那尊帝位顺利落在六皇子身?上。
肖思宜走向自己的营帐,指挥着几个小兵将她今日出去采购的物品尽数送回帐中。
从浮图内出来的邢夙,撩开?她的帐门,见她大包小包堆了一地,笑着绕到?她身?边,问:“都买齐了?”
“嗯。”
拔营之后便是一路马不停蹄,肖思宜这辈子吃过的苦都没这几个月多。
邢夙看?着她默默清点行李的身?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身?上被风雪冻过盔甲却将她冰得打了个寒战。
“啊,抱歉,冷到?你了,”他退开?一步,一边将盔甲脱下,一边说道,“东西你放着吧,晚点我来收就好了。”
除了床上那点癖好,他对她一直都称得上温柔体贴。
肖思宜点点头,在一旁坐下,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见到?元汐桐了?”邢夙重新贴过来,握住她的双手在她身?前蹲下。
她轻轻将他的手回握住:“见到?了。”
“她相信你吗?”
“不知道,”肖思宜的声音仍旧是柔和的,“看?她明天出不出现?了。”
元汐桐会?来,这是邢夙一早就料到?的事。最后一份妖力,她和她娘都不会?放着不管。
既然这样急着送上门来,也省得以后他千里迢迢地跑去南荒了。
干脆一次性了结在这里。这次,他绝对不会?失败。
“思宜,”他将下巴磕在她膝头,抬起头看?向她,语气不知道为何,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你不赞同这样激进的方式,但元家人?对你肖家做的事,你忘了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不希望连你都觉得我有?罪。”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她明里暗里为此闹过不少别扭,但每次都会?被他哄好。
这次也是一样。
肖思宜伸手摸了摸他的眉骨,倾身?在他额间印下一个吻,有?些认命地说道:“犯罪之所以成为犯罪,是因为受到?了指责,如果指责你的所有?人?都死了,那么?罪行就不复存在了吧。”
“我劝不动你,只能努力适应你了,”她说,“是我太优柔寡断,总希望能有?一个万全的解决之法,能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但这怎么?可能呢?”
一开?始就是悲剧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伟大的事业就是必须要?分个你死我活才行。
感觉到?自己的腰背都被男子紧紧搂住,她静默了一会?儿,才出声要?求道:“给我一张进入浮图的符纸吧,我还想?再进去听听我父兄在世的故事,毕竟,今夜过后,就再不会?有?人?讲给我听了。”
她还是有?怨气的,邢夙听出来了,但他在获得她支持的时候总是格外好说话。
他站起身?,将嵌在机械臂膀上的昭天玉解下,送到?她手里:“你又忘了?符纸只能让修士进到?第一层,要?下去到?底层的话,还是要?带着这块玉才行。”
“啊,是啊,”肖思宜接过那块流淌着丰沛妖力的灵器,在手上晃了晃,“差点忘了。”
今夜却等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肖思宜是很少来浮图的,即便是进来,也最多只会下?到地下?三层。
地下?三层往下?,有好几个大型填埋池。虽然邢夙近年来已?经逐渐抛弃了礼法秩序,但他在?她?面前总还是想保留最后?一丝人性?,会很注意不让她?接触太过血腥的场面,总将她?看做一朵娇花,或者是,一只灵宠来疼爱。
这种过度的保护在?年少时给她?带来过不少麻烦,也引发过不小的流言。起初她?也觉得屈辱,但邢夙意识不到,她?便也只能说服自己去适应——
不可能有完美的人,她?享受着?他的好,便要习惯他的掌控。
她?不是不知道感恩。
但人总要长大的,也总要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理解这个世界。
外公哪里还有什么旧部呢?那场清洗当中,精锐尽死,没死的那些不过是早就得了风声,连夜出逃的鼠辈,这么多年来早已?落草为寇。
勉强聚集起来,又?能成什么大器?
不过是为了榨干他们的最后?一点价值而?已?。
那她?呢?
她?对邢夙来说,是否终于一日,也是被榨干价值的客体。
——被用作义体实验的这些人的今日,是否会成为她?的明日?
她?已?经不确定了,只能趁早为自己做好打算。
肖思宜小时候其实很羡慕元汐桐,羡慕她?一直很会表达情绪与不满,似乎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人值得她?费心去讨好。这对于一个寄人篱下?的姑娘来说,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场景。
所?以?她?偶尔也会觉得,这些皇家贵女们的苦恼真的很平庸。元汐桐是郡主,爹爹宠她?宠得全大歧都知道,头上还有一个那么厉害的未来大神官哥哥。就算没有灵根,不能修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她?在?得知元汐桐的真实身世,以?及邢家想在?元汐桐身上得到什么之?后?,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一点点微小的不顺就能惹得这位郡主怨气冲天,大发雷霆。
她?们或许永远都成为不了朋友,但她?相信,她?们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共识。
凉州城的酒楼内,她?对元汐桐说:“邢磊想借助你的骨血让死人变活,而?邢夙想让活人变鬼,这些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直到这一刻才得知她?真实身世的元汐桐,对她?的选择表示困惑:“你不想让你的亲人复活吗?”
“我?想,”肖思宜说,“小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但是这世上是不存在?起死回生这种东西的,用违背天道的术法,带回来的也是违背天道的生命。”
这样浅显的道理,难道邢大将军不懂吗?
他当然懂,但他必须抱着?这样的执念才能活下?去,即便已?经再也活不成个人样,也将无辜的人养成了畜生的模样。
“冤有头债有主,我?的仇家,只有大歧的皇帝一个,这一切的错误皆因他而?起,如?今他快死了,那么,如?果可以?,我?想将仇恨断在?这里。”
浮生事,苦海舟。
她?不想再看有人无辜枉死。
逝者已?逝,九泉之?下?他们有什么想法,她?也管不着?。今后?,她?只想不背负任何人的期望,遵循自己的意愿朝前走,活下?去。
“大歧天子的身体究竟如?何,你们比我?清楚,估计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等着?你们回去清君侧吧?”元汐桐低笑一声。
但肖思宜的确有一点,和她?所?图一致。
她?们都不想再扩大牺牲,将无辜之?人的性?命卷进来。
“所?以?,”元汐桐端起桌上那杯肖思宜亲自替她?斟的茶,轻抿一口,“你把昭天玉给我?的要求是什么?”
肖思宜看向她?:“元虚舟没在?你身边,他是已?经去帝都了对吗?”
元汐桐眼神动?了动?:“你比邢夙要聪明。”
看得清如?今已?经攻守易形。
“不是我?聪明,而?是,我?既已?决定抽身,总归比局内人看得清形势。”
元虚舟要保帝都不乱,落星神宫势必会和大公主一系联合,而?元汐桐和她?身后?的南荒则会将邢夙狙击在?西北。纵使邢家还有江南水师在?手,但势力被切得稀碎,兵败是迟早的事。
“我?想请少主,无论如?何,留下?邢夙一条命,交给我?。我?会保证他永远不出现在?你们面前。”肖思宜以?茶代酒,敬向元汐桐。
玉胜仙师头顶的金针是长生派的镇派法器之?一,元海定魂针。此?针最大的作用,顾名思义自然是定魂。中此?术者,无论是修为多高的大能,都只能对施术之人言听计从。
玉胜仙师在?将掌门之?位传于七弟子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定魂针会用在?自己身上。
但正如他预料不到自己的五弟子会死在?那次甲级历练中一样,很多事情其实根本经不起深究。
他老了,对于长生派来说没用了,但长生派上下还要继续生存。也许是落星神宫的存在?实在?逼得他们难以?为继,也许是邢家许诺了他们什么好处,答应事成之?后?,能举大歧之?力将其打造成第二个落星神宫……
总归是有利可图,才会走上这条欺师灭祖的道路。
被关进浮图之?后?,玉胜仙师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光都在?回忆往昔。他回想起自己在?当掌门时,其实也没给过这些弟子们多余的关爱。
所?以?如?今落到这个田地,也委实怪不了任何人。
他只希望邢夙在得到他所有的修为之?后?,能尽早给他一个解脱。
肖思宜走到这个浑身插满了管线的老人面前,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才最终确认他的状态与其说是身体亏空,倒不如?说是精神力被摧毁。
他的修为在?被关押的日子里,已?经顺着?管线汇入了一个个材质特殊的小方块中,这些小方块有些已?经被邢夙安装在?了他的手臂上,成为了他的力量来源,有些因为暂时用不到,被邢夙收藏了起来。
这就是邢夙口中所?说的“掠夺”。他不再花时间修炼,不再去吸收天地灵气,而?是将修行之?法放在?抢夺别人已?经练成的功法上。
玉胜仙师不是第一个被他抢夺功法的人,若放任邢夙继续下?去,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肖思宜在?玉胜仙师面前站定,伸手结印,将金针取出。
这拿回了神魂的老头空洞洞的瞳孔骤然聚拢,整个身子在?这一刻猛烈挣扎起来,瘦得像鬼爪的手扣在?桌面上,坚硬的木头竟被他直接捏了个粉碎。
这还没完。
他在?捏碎桌角后?站起身来,一边扯下?身上的管线,一边环顾四周。最终他将目光定在?肖思宜身上——这姑娘身着?雪白?狐裘,形容精致体面,在?这西北苦寒之?地连发丝都没有乱。
使用元海定魂针的方法除了小七,就只有邢夙知道。她?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入浮图的最底层,抽出他头顶的定魂针……
她?必定是邢夙的同伙!
所?以?他并起手指,一句废话也没说,径直攻向她?的脖颈。
却在?快要碰到她?时,整个人抽搐几下?,虚脱着?倒回了椅子上。
他身上的管线坠了一地,端口处有灵力回流,但他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已?经完全无法聚气。
现在?的玉胜仙师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通而?衰弱的百岁老头,在?全身经脉迅速老化的情况下?,即便是灵力回流,这副身体也承载不了一丁点的灵力,强行聚气只会爆体而?亡。
肖思宜拔出配剑,一剑将他身上的管线挥断。
管线另一端,微弱的灵力在?空中漂浮了片刻,很快就消散了。
玉胜仙师一脸颓然地屈了屈手指,感觉到自己连指关节都在?一顿一顿地,发出老旧的声响。
“如?姑娘所?见,老朽这副身体已?经不禁用了,”他看着?肖思宜说道,“无论你要什么,都晚了一步,还是直接去找那邢夙吧,你们看起来是一伙儿的,要分赃还是干什么,坐下?来好好商量便是。”
肖思宜却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她?只是问道:“玉胜仙师,你是不是有个徒儿,名叫林诚?”
听到这句问话,原本已?经瘫倒在?椅子上的玉胜仙师瞳孔动?了动?,垂下?眼皮说道:“噢,是有这么个人,但他与我?没有师徒之?名,算不得我?徒儿。这人悟性?低,又?老是闯祸,早和我?没关系了。”
四周空气静了静,肖思宜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若是知道你这么保护他,也一定不会后?悔这么多天来的努力。”
一个看起来与邢夙站在?同一阵营的小姑娘,突然跑过来说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并不足以?令玉胜仙师卸下?心防。他不再和她?废话,直接问道:“你究竟有何贵干?”
肖思宜摊开手,冲他露出掌心的元海定魂针:“我?只是来借用一下?贵派的法器,顺便告诉你,你徒儿来救你了。”
用在?义体军团上的沐骨之?术,因牵连人数众多,要想将他们尽数转换,需要漫长的过程。他们每天都需要服用添加了咒术的烈酒,一连服用七七四十九日,直至今夜,最后?一封咒术入体,便能完全为邢夙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