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倾舟by破折号一一
破折号一一  发于:2025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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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还有机会的?。
当爷爷说,他需要运费一批灵兽来落星神宫,并且还要在这里小住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元汐桐在这里,太?好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终于等到她来找他,以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从此就要逃出生天。
可她却在这时候对?他说,让他先去?凉州。
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嘴变得这么笨,笨到只能磕磕绊绊地问出一句:
“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
元汐桐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因为她终于想?到,若是自己是那些放河灯的?姑娘,她该许些什么愿望。
但?那些愿望,她却没办法向面前的?少年说明?白。
她对?上公孙皓的?眼神,夜色之下,看到他的?难过已经是溢于言表。这是她从来都没有留意过的?情绪,如今猝然进入她的?眼眸,她只觉得一阵震惊。
怎么会……
她以为,他从小就看她不惯,甚至有些嫌恶她。
毕竟她也不是个多讨人喜欢的?人。
元汐桐后退一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她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公孙皓。”
然后说道:“我十二岁那年,和肖思宜的?那场比试,你是不是压我赢了?”
“啊……”公孙皓也想?起来这件事?,“原来你知道啊……”
“那时我妖力外泄,昏迷数月,醒来之后便一直在忙于修炼,无暇去?顾及别?的?事?情,也顾不上对?你说一声谢谢。”
“钱也没进你的?口?袋,”他闷闷地回,“谢什么。”
元汐桐笑了笑:“但?你是,除我家人之外,第?一个相信我能赢的?人,这在后来给我了很大的?鼓励。”
她终于没有用不耐烦的?态度对?他说话,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柔,但?这份轻柔,却在无形当中将他们的?界限划清。
公孙皓不是不明?白。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所以在她道过别?,即将转身之际,失言说道:“可他是……你的?兄长啊,你们……没可能的?。”
他在牢狱中被困着,懂事?了好些日子,在这一刻终于又变回了那个冒失又唐突的?少年人,其实也不是非要元汐桐给个什么说法,可他就是,不甘心。
她本来就是个过得不怎么开心的?姑娘,为什么还要这样糊涂地走上一条注定要艰难的?道路。
这句唐突的?问话令元汐桐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奇怪的?,她并不觉得慌乱,她只是在心里想?着,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容易看出来啊。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就算是兄长又如何呢?我也不是想?求个结果。我只是觉得,此去?凉州,吉凶未卜,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交待而已。”
更何况,元虚舟和她并不是亲兄妹。
想?到这里,她又说:“公孙皓,要不然你回家去?吧,也别?听我娘的?话,跟着我去?什么凉州了。我都不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别?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们公孙家就……”
……就绝后了。
这话她到底没说,因为说出来怪不吉利的?,讨人嫌也不是这么个讨法。
但?公孙皓却不想?听她说这个。
他知她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良久的?沉默过后,也只好深吸着气冷静下来,看着她说道:“我会给你发传讯符的?,你一定要回我,我……我在凉州等你。”
他骑上双头虎,做出很潇洒地样子率先起飞,将她甩在身后。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元汐桐却破天荒地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挥出几道洒脱流丽的?线条。
山间起了一阵薄雾,他被双头虎载着往前疾飞,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孔了。只能看到她在朝他挥完手后,便直接化成了那只漂亮到吸引他全?部呼吸的?牡丹花桃,几个惊飞就消失在了夜空中。
一点都没有留恋。
空气冷飕飕的?,吹得他脑袋疼,眼睛也疼。
但?他只是咬了咬牙,将胸脯挺起来,朝着既定的?方?向出发。
要他回家去,那可不行。
公孙皓固执地想?。
这次,他照样要压元汐桐赢。
夜风带寒,不知不觉清宵已过半。
整座神宫进入半睡,只有宫道两旁的灯花厌厌地炸开,偶尔发出很寂寞的?一声响。
元虚舟绕过屈曲回廊,进入太?微神殿的?正殿,有道劲瘦的身影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都准备好了吗?”元虚舟看了他一眼。
“嗯,只等你了。”
说话之人是沈岩,他在游尸九野之乱中受伤不重,待在神宫养了小半月,就差不多完全?恢复了过来。
他见元虚舟一副神色如常,眼底却空落落的?,似乎什么都没装进眼里的?模样,不禁问道:“你在星官位置上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扫平了一切障碍,今后再没人敢反抗你。你就算在这太?微神殿里混吃等死,沉浸在温柔乡里什么都不做,也能坐上大神官之位……如果行动的?话,便算是抗旨不尊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温柔乡?
元虚舟心想?,元汐桐算哪门子的?温柔乡?
动不动就发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许,说几句重话砸的?还是他自己的?脚,怎么哄她都不开心。
他是温柔乡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便愈发烦闷,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岩在说些什么。
神殿内漏箭轻移,过了好久,他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正在谈论的?是神宫庶务之外的?另一桩,暗中谋划已久的?事?。
千颉不顾后果地发动游尸九野之乱,却在之后向大歧天子献宝,是因为他身受重创,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
稳坐在皇城里的?大歧天子,一心要肃清的?是铁腕之下仍旧在帝都隙罅中偷生的?妖族,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神宫,不是已经抵御住了南荒的?入侵吗?中土与大荒之间止战条约不可废,现下人家主动求和,就算是为了苍生,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所以神宫众人即便是有满腔的?怒火,也只能打碎牙齿吞下去?。
总有人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比如被召回来压阵的?那些星官,他们出力最多,受伤最重,事?后就算是得了抚恤和嘉奖,那也比不过真刀真枪地让他们杀回去?解恨。
又比如元虚舟。
他本就性情乖张,即便是承受了这份乖张的?恶果,被流放出帝都,在星官的?位置上磨砺了好几年,但?骨子里的?血性却丝毫未减。被人欺凌到头上,连灵脉都被砍断,差点成了个废人……这样大的?仇,岂有不报之理?
更何况他修罗族的?身份,在千颉那里,始终是个把?柄。
——斩草要除根,这还是千颉自己教他的?。
既然元汐桐去?意已决,南荒迟早要易主。
那么,他要趁自己被修罗之力完全?吞噬之前,再做点有用之事?,也算是深思熟虑之后,为大局着想?。
“箭在弦上,断没有收手的?道理。”他对?着沈岩,给出了极为肯定的?回答。
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图,沈岩还未来得及放心,元虚舟却话风一转,接着说道:“但?是接下来是我一个人的?事?,仇也是我一个人的?仇,你们不必跟着我去?犯险。”
此去?南荒,的?确算是抗旨。
所以不论是沈岩,还是其他星官,都不能跟着去?。
落星神宫不能再牵扯其中。
“谁说是你一个人的?事??”沈岩沉下脸来,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受伤的?不是我们吗?受辱的?不是我们吗?和你制定计划的?不是我们吗?”
“……”
“现在你说不需要我们了,要过河拆桥,自己一个人去?把?那老?妖千颉给杀了,莫不是想?在你那半妖妹妹面前出风头吧!”沈岩凑近一步,“还是你觉得,我们会拖后腿?”
“沈岩,”元虚舟叹了一口?气,语气难得有些无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和沈岩在星官之位上共事?多年,早已熟知对?方?的?脾气。寂静的?神殿当中,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的?决心。
“你知道的?,我有私心。”元虚舟说。
“谁没有私心?你觉得光靠我们自己,真的?能对?付得了千颉那个老?妖怪吗?还不是想?拉你这么个灵力高强的?人给我们垫背。”
咄咄逼人够了,沈岩换了个策略,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抄着手提醒他:“你十五岁那年,还是我带你进的?南荒妖宫,这事?你记得吧?”
“记得。”并且元虚舟还知道沈岩这时候提起来,是想?跟他掰扯些什么。
果然,沈岩笑了笑:“当时我就奇了怪了,我怎么就一副炎葵的?画相都找不到。现在我知道了,必定是你一早就知道炎葵就是你继母,所以存心让我一无所获!这么大的?事?,我帮你瞒着,算下来,你可欠我一次——这样吧,你让我们跟着去?南荒出了这口?恶气,就算扯平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元虚舟没有再多言。思虑良久后,郑重地说了一声:“多谢。”
沈岩见他终于松口?,也跟着长舒一口?气。他将手背在伸手,做了个手势,等在殿外的?几个星官们不走寻常路地从窗口?翻进来,各个都装备齐全?,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只等元虚舟一声令下,便要直奔南荒,荡平千颉的?妖宫。
但?元虚舟看样子却是什么都没有准备,似乎只是简简单单,往南荒走一趟而已。
想?起近日太?微神殿源源不断送进去?的?女子衣裙首饰,和根本不是元虚舟口?味的?零嘴吃食,几人面面相觑,想?问些什么,却谁都不敢先开口?。
还是最大条的?罗青桑直接问道:“虚舟神官,不需要回房收拾收拾行李,跟人……告个别?什么的?吗?”
话一说出口?,就被人狠敲了一记脑袋。她捂着后脑勺回头,几个没种的?家伙却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出来认领。
可她再看向元虚舟时,这个神色一向傲慢,只拿下巴看人的?神官竟然陷入了一阵恍惚。
这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失态了。
神官神官。
世人都道作?为神官必须断情绝爱——离得远就会产生这种虚幻的?敬仰之情。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人刚满二十,由?少年做了青年,比他们年纪都要小,算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纵使本事?很大,有些方?面却像是一张白纸,得向他们学习,他们也乐意教。
这些常年驻守在外的?星官们野惯了,最烦神宫的?所谓“规则”,也不觉得元虚舟在最该沉迷情爱的?年纪去?尽情体验一番有何不可。
就连玄瞻大神官也都是先体会过世情之后,才开始修习无象心经的?。
就是不知道被元虚舟惦记成这样的?姑娘究竟是谁,毕竟在他前半生,唯一和他有牵扯的?姑娘还是他那个半妖妹妹。
“……没什么好收拾的?,”终于,元虚舟缓缓开口?,“走吧。”
该好好告别?的?人已经不告而别?,他不打算再回去?那个满是元汐桐痕迹的?院子,因为他怕自己一踏进去?就会绞痛得修罗之力要发作?。
要保持绝对?的?冷静,他就必须完全?将元汐桐抛之脑后,再不去?想?她救出公孙皓后,和那个一直在悄悄觊觎她的?少年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可他话音刚落,便听到神殿外有书页被吹动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飞奔进来。
殿内几人侧目看去?,看到的?是平日里极少现身的?那几只藏书阁的?书精,堆堆挤挤的?浮在元虚舟的?面前,明?明?都是一副很急切的?模样,但?没有一只率先开口?。
它们早就被元虚舟从藏书阁召了出来,安置在神官院落里陪元汐桐解闷。
现如今需要解闷的?那人走了,元虚舟倒没顾得上将它们给送回去?。
但?它们这个时候在他面前出现……
书页扑腾着煽动的?声音听得他心腔开始不自然地跳,一股不该有的?期待凭空生出来,又被他小心压下去?。
不可能。
他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在笑他自己。
一抬眼,对?着飘在面前的?书精们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听到其中一个神神秘秘地开口?:“不是我们找你,是……是——”
书精四顾一番,见他身后众人皆睁大了双眼,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明?目张胆地要窥探出什么秘密似的?,又生生把?那个名字给吞了回去?。
偏偏元虚舟不追问,也不接茬儿。从来说一不二的?作?风,在这当口?竟然变得犹豫了起来,背脊僵直,动都不动一下,仿佛命都在悬着。
还是沈岩先反应过来,长臂一伸就将那几个恨不得将脑袋杵到元虚舟面前去?的?星官们齐齐揽住,往殿外带。
吵嚷声渐渐飘远,神殿四周悄然升起一层结界。
不需要书精们再开口?,元虚舟便已经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飞快地,几乎是小跑着逼近他,然后在他身后戛然停下。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在想?,他恨不得把?所有能让她开心的?东西都给她,可她走得那么干脆,一句话都不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正是一只关不住的?鸟,来去?如风的?,他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她回来,是要做什么呢?
“元汐桐,我已经没什么好给你的?了,”他背对?着她,轻声问,“你现在回来,是单纯为了欣赏别?人的?痛苦吗?”
听到这样带着怨怼的?质问,连书精们都齐齐“唉”了一声,然后一只一只地飞落在烛架上,从来没这样安静过地像是等待着一个结果似的?,将目光转向元汐桐。
她突然就回到了神宫,回到了她生活了大半月的?那座院子,可她哪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元虚舟的?身影,只好拜托书精们去?寻他。
明?明?心思那么敏感?,他说话的?语气重了,她都觉得他在凶她。
但?她这次竟没有被吓退。
那串脚步声绕到他身前,迎着熠熠灯火,她仰起脑袋,冲他露出闪闪灼灼的?眉目,然后摇头解释道:“是你告诉我,我总是很急,一件事?情没做完,就急着去?做下一件。”
“嗯,”他看着她,“所以是走到半途,良心发现,想?起来要好好和哥哥道个别?了?”
她仍旧摇头。
但?这次元虚舟没有再打断她。
“我以前总觉得,我对?你的?感?情那么明?显,连旁人都能看出来,你不可能不清楚,所以从来都没有明?确表达过,只说过我很讨厌你。哥哥——”
她低低地唤了他一声,眼里跳跃着的?烛火像是要将他的?脸也给点着,“我回来,是想?清楚地告诉你,其实我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才会讨厌你,其余大多数时候,都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这样长的一段话,元汐桐在来的路上已经预演过无数遍。
以为说出来会艰涩无比,但不知为何,竟然意外的顺畅。纵然在面对着哥哥时,她仍旧会因为太过喜欢他而患得患失,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笃定?,哥哥心里,会永远给她留一个位置。
最好的位置。
原来说实话,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难的是等待着元虚舟给出反应的过程。
她原本想象着自己?会被他用?力?地抱住的,像他往常做的那样,动不动就要将她抱得喘不过气来,然后?拎到怀里,一亲就要亲很久。
可此?时他的身子却僵直着没有动。
没有牵住她,也没有抱住她。
周遭静得不像话,只有她的心跳在一声追着一声。喉头酸酸的,她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去,紧盯着元虚舟胸口的织金云纹,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也好想哭。
眼眶渐渐漫上一层湿意,她眨眨眼,看到那朵云纹在缓缓凑近。
然后?,肩头一沉……
是被她好好表白了一番的这个男子,突然躬下?了漂亮宽阔的背脊,将额头磕在了她的肩上。
她的话,元虚舟都听见了,一字不漏。
她说,她很喜欢他,重?复了三遍。
那样直白而无畏的话语,一字一句地穿透他的肉-体?,他的骨头,他的经脉,直往他心上凿。
说实话,直白得有些残忍了。
他觉得自己?被她给凿穿了似的,有情绪在他的胸腔内迅速膨胀,满得快要抑制不住了。
但她不该在这时候跑来对他说这种话的。
不该在这种前途未决的时候,勇敢地告诉他,他真的求到了她的爱。
他现在,多?少体?会到了千颉当年的心境,也明白了炎葵的担忧。
这让他还怎么?甘心放开?
垂在身侧的双臂在此?时悍然收紧,带着无法?抵抗的力?道,绵绵地将元汐桐围困住。是她期待中的那种抱法?,但她还未来得及感觉欣喜,便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有水珠滚进来,温热的,一滴一滴的水珠。
“哥哥?”元汐桐神色懵然地开口,嗓子却跟哑了似的,酸得要命。
她最熟悉那是什么?东西,但她以为那只会出现在她的眼角。
在这瞬间,她感觉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心疼,鼻子也疼,蓄在眼里的两汪泪就这样顺着面颊往下?掉。
哥哥,被她弄哭了。
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哥哥哭。
因为他从小就不允许示弱,也没有人可以让他撒娇示弱。他的母亲生下?他就回了九凤国,父亲很快娶了继母,生了个妹妹是个动不动就要发脾气的哭包……
其余人在将他当作神坛上的那个人尊重?的同时,亦会对他有苛于常人的要求。他不能喊累,不能喊痛,不能接受任何人的爱护,因为他自己?需要先担负起爱护世人的责任。他需要一直光芒万丈地沿着命运规定?好的道路前进。
就算是被斩断了灵根,而后?又被元汐桐那样决绝地抛在原地,告诉他,她最讨厌的就是他,他也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而感到不甘和屈辱而已。
他不知道元汐桐这次回来,究竟鼓起了多?少勇气,又退却了多?少次。
他只知道,他在这一刻被她赋予了委屈的权利。
所以才会这样,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一般,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安安静静地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像是要把这些年没有表达过的委屈一并埋进去。
“让哥哥抱一会儿,阿羽。”
再开口时,元虚舟的声音有些哽,闷在她肩头,被水汽吸附后?,显得愈发地沉。
那样恣意矜傲的一个人,被她变成了一个会觉得委屈的孩子。这副模样实实在在地让元汐桐慌了神。
她咬着嘴唇,一边试图把眼泪憋回去,一边手忙脚乱地将他环住,学着他以前安慰自己?的手法?,去轻拍他的背脊,垫着脚尖尽力?地将他抱紧,还将嘴唇凑到他眼睛旁边亲,像小时候他亲她一样,去要吮干他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啊,哥哥……”混乱中也不知道尝到的是谁的眼泪,她磕磕绊绊地,轻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心的……我就是,就是在害怕。”
这句话让元虚舟恢复了理智,他止住眼泪,压回了做哥哥的阵脚。他看着她的眼睛,直接问道:“你在害怕会拖累我?”
虽然已经止住了泪,但他眼圈还是红红的,神情中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脆弱。
那是元汐桐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脆弱,她看得出了神,直勾勾地盯,盯得他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认命般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下?可以说是抱得死紧,浑身都有痛感传过来,但元汐桐只是受着,然后?闷闷地回道:“嗯。”
“游尸九野内,对我说那样的话,也是这个原因?”
“嗯。”
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去的怀抱突然松了松,元汐桐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人揪住,是小时候那种兄妹俩闹起来时很恶劣的揪法?,她不得不顺着力道看向元虚舟。
这人却盯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才说,该你记住的事,偏偏你记不住。”
他松了手劲,又去揉那只被他揪红的耳朵,另一只手却掰过她的脸,郑重?其事地,板着脸孔说道:“我很早就说过了吧,你绝对不是我的拖累。如果这世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会无条件的爱你,这个人一定?会是我。你不仅忘记了,还擅自替我做决定?。”
“可是……那么?小的年纪,说的话谁会当真啊?”元汐桐只觉得冤枉,她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邢夙呢!
“我会啊,”元虚舟说,“你说你要来神宫当星官,没有灵根也可以来的那种,我也当真了。”
他看着她这副转着眼珠子要给自己?想办法?开脱的德行?,冷冷地冒出一句,“……但这个你也忘了。”
元汐桐扁了扁嘴,垂死挣扎道:“那,那你不也把我关起来教训过了吗?还关了这么?久。”
“教训?”元虚舟重?复了一边,有些哭笑?不得。
他抬起眼,看向横趴在烛架上的书精们。
那几个书精正看得起劲呢,被他这么?一扫,顿时像感觉到了某种危机似的挤到了一堆,有一只还悄悄地将自己?封皮给收了收。
但元虚舟却没管它们,他拉开一点和元汐桐的距离,仍旧环着她,却将一只手伸出来,轻轻触摸了一下?她脖颈上挂着的那串宝珠。
周遭景色顿时巨变,耳畔风声刮起,风止住时,他已经带着她进入了宝珠内的幻境中。
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书精们扑扇着书页飞起来,环绕了一圈确信神殿内已经空空荡荡后?,才凑到一起碰着脑袋喳喳喳地开口:
“诶诶,你们看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元虚舟那个小鬼——他哭了!”
“我刚才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他注意,把我书皮给撕了。”
说到这里,四下?恢复了很诡异的安静。
因为它们自觉撞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场面,未避免元虚舟回过神来将它们灭口,几个书精面面相觑一番后?,直接狂奔出神殿大门,向着藏书阁惊飞而去。
元虚舟带元汐桐进入的幻境,是一处幽静的山谷。半山的杏花树开得正盛,粉白花瓣伴着微风拂过来,空气中明明充斥着各种花香味,但很奇怪的,元汐桐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空和净。
这是只有在极小的时候,他们才拥有过的,长闲的天日?。
平淡悠然,无所事事,只知道望着天做梦的日?子……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元虚舟将她带进这里,是强行?要她慢下?来,因为他们还有许多?话要说。
他拉着元汐桐坐在山坡上,正对着半山的花海,缓声开口:“我其实,从很早起,就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
被规定?好人生轨迹的人,并不只有元汐桐一个。
但她一直都只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重?压,忽略了哥哥其实也很少拥有纯粹的开心。
他是没有童年的小孩,所有的荣誉和嘉奖都要和修行?挂钩。学会高阶术法?是他的本分,学不会是他没用?。自小他做什么?事情,都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十五岁那年,我砍断邢夙的胳膊,当然有要为你出气的成分在,但是,还有一个我从来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我突然很想尝尝令人失望的滋味。”
他顿了顿,偏过头看向元汐桐,“所以,算起来,这件事情实实在在地应该是我来向你道歉,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这怎么?能是哥哥来道歉呢?
元汐桐心里知道,他在尽力?地减轻压在她心头的重?担,所以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手脚并用?着将自己?往他怀里塞,在他腿上寻了个安稳好坐的姿势,勾着他的脖子,将脸偎在他颈侧,孩子气地蹭。
元虚舟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原来在你面前哭一场,会有这种效果。”
早知道,他就应该在她放狠话说讨厌他的时候,就哭给她看。
“那可不一定?,”元汐桐的语气有些埋怨,“哭多?了,就不值钱了,就像我在你面前哭,你一点都没有反应。”
“你确定?是没有反应?”元虚舟垂着眼看向她。
她这下?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记起来方才的话题,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那后?来呢?令人失望的滋味怎么?样?”
元虚舟圈着她笑?了笑?:“没有别人口中那么?差。”
他在九凤国待了一年,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是他活得最为轻松的一段时光。
娘亲与秦王和离之后?,照样是九凤国的公主。她并未再嫁,日?子舒坦,相应的,心绪亦比常人宽阔。
她并不要求自己?的孩子能在修行?上获得多?高的造诣,每日?只关心他有没有吃饱睡好,像无须操心生计的普通富户人家一样,催着他出去泛舟垂钓,四处闲逛。
那段时间内,他给元汐桐写?信最多?。
心想若是妹妹能走出帝都,来九凤国看看他所看到的这一切,或许也能像他一样,获得短暂的自在。
也是在那段时间之内,他萌生了要把自己?见过的风景收藏起来,用?幻术装进宝珠里,带给妹妹看的想法?。
“这里是我第一个想分享给你的地方。”元虚舟低下?头,亲了亲元汐桐的耳垂。
因为这里天宽地阔,飘着的云和种着的树,都在生机勃勃地和日?光交汇。四面八方都敞着,路也在敞着,虽然并不平坦,但生命在这一刻拥有了无数种可能。
“阿羽,”他伸手将她的脸捧住,又去亲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渗泪的眼角,温温柔柔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是为了和你相遇,那我觉得,出生在这个世界也很好。”
真要命。
元汐桐吸了吸鼻子,哽咽了很久,才推着他的肩膀控诉:“哥哥,你真的很讨厌。”
再让她哭下?去,她又要开始讨厌他了。
“所以,”元虚舟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是因为讨厌哥哥,才不给我回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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