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他的,微凉的液体。
她自?己没办法,尝试了许久未果,想了想,只好泅着水,期期艾艾地傍到他身边去。
汤池内波纹晃漾,蒸腾的雾气后,元虚舟正闭目养神,搭在池壁上的胳膊强韧修长,姿态是?习惯了处于上位而自?然?流露出的闲适,一副身躯灼灼耀眼。
波纹越逼越近,这人将嘴角勾起?来,守株待兔一般,听见元汐桐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句什么。
“嗯?”元虚舟睁开?眼,“要我弄出来?”
“……”
他看?向她,一双眸子似笑非笑:“那妹妹要礼貌一点,说?个'请'字不过分吧?”
是?他做的恶,他还倒打一耙!
元汐桐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顺着他,顺着他,顺着他”,顺便将自?己的气给?压下去,然?后咬着牙说?道:“请哥哥,帮帮我。”
“到我身上来。”
他终于满意,敞开?臂膀,等?着她再次记吃不记打地,主动爬进狼窝。
月影渐斜,元汐桐又脚不沾地地回到卧房。
刚被放置在被褥上,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阻止元虚舟跟着覆上来,吹拂在她面孔上的那道呼吸却忽然?一僵。
房内长燃的烛火在此刻齐齐暴涨,焰心向着房顶猛蹿,却在下一刻被不知从哪里灌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灭。
元汐桐偏头?看?过去,只觉得这房内突然?涌进来一股煞气。
煞气?!
握住她臂膀的那只手蓦然?收紧,一阵酸痛袭来,她皱着眉头?看?向元虚舟,控诉的声?音才滚上舌尖,便见到他那双原本宝石般清澈黑亮的眼,竟有?金光在流窜。
就连光滑的额间,那道隐在发?肤之下,平日轻易不会露出的呼风印,也渐渐开?始显形,要汇聚成一只赤金色的眼。
游尸九野内,元虚舟觉醒修罗之力后,那双赤金色的,冷冰冰的眸子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不同的是?,这次还多了额间的一只眼。
他又要不认得她了吗?
她看?得呼吸一紧,竟忘记了要挣扎,直到臂膀痛得受不了,才出声?冲他嚷道:“松松松手!元虚舟!你弄疼我了!”
这种疼和昨夜的疼不一样,昨夜的疼是?带着安抚的。
虽然?起?初凶猛巨大,可迭次地迎送过后,快意也同样凶猛,连神经末梢都仿佛在舞蹈。
但这次,确实?实?实?在在地连骨头?好像都在作响。
她这一嗓子叫得元虚舟动作停滞了一瞬,接着他像是?恢复了一丝清明,松开?她,急急后退。
挂在架子上的外袍被他顺势卷走,披在身上。
他在房间另一端盘腿坐好,留给?仍在怔愣的元汐桐一个侧脸,然?后不发?一言地闭上眼,单手捏诀,嘴里还在默念着什么咒语。
霜天?冷,四周温度降下来,房间内煞气时浓时淡。
元汐桐扯过被褥,抚着仍在发?疼的臂膀,透过轻纱帐子去看?他。
他的头?顶有?金光在溢散,还有?一道黑气缠绕其上。
像是?,体内有?两股力量在拉扯。
是?修罗之力对他造成的影响吗?
如果控制不住,对他的身体会造成损伤吗?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先心疼自?己,还是?该先担心他。
寂夜之中,烛影在不停地摇。元汐桐靠在床柱上,小心提防着元虚舟的动向。他一直闭着眼睛,但额间的呼风印仍在发?光,三道风纹包裹住赤金的眼,看?起?来毫无消退的迹象,周身依旧有?黑气徘徊。
她没有?贸然?出声?去唤他,总觉得在这种时候打岔更容易让人乱急攻心,反而容易好心办坏事。
她只是?蜷起?疲惫的身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着他恢复过来,一只手无意识地捏着腕上那圈湛蓝色的光镣转。
不知道转到第几圈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作蓦地一顿,又不着痕迹地掩过去。
承载着元虚舟灵力的光镣发?生了松动。
垂下眼,那圈漂亮的湛蓝色果然?黯淡了下来。
她顿住呼吸,拖着疲惫的身子悄然?坐起?,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光圈暗下来时回来了一些,但不稳定。
因为元虚舟的灵力一直在试图压过那股煞气,只是?力量此消彼长,还未分出个胜负。
她抬起?手,想掩饰什么似的,突然?就开?始整理头?发?,小动作频出。心跳却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渐渐加快,呼吸紧得只剩下一线。
光镣黯淡下来时,最多能维持三息的时间。三息过后,便会恢复光芒。所以她的力量,最长只能恢复三息。
能成功吗?
元虚舟现在自?顾不暇,完全?没空管她。
无论如何,值得一试。
元汐桐沉下眼,在光镣再一次变黯时暗自?发?力,充沛的妖力自?丹田运行至周身,束缚在她脖颈和手腕上的光镣应声?而碎,一下子断成好几截。
碎裂之声?在房中突兀地响起?,她朝元虚舟看?过去,那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仍旧在专心调息打坐。
趁现在!
元汐桐迅速站起?来,朝着敞开?的窗户疾走。她赤脚踩上窗边的矮榻,翻过轩窗,眼看?就要化成一只小鸟直飞入夜空,却在腾空而起?的瞬间被什么东西圈住双脚。
那是?黑色的煞气幻化成的另一道镣铐。
黑色光镣将她的身子重重拽下,摔落在矮榻上铺得整洁柔软的褥子上,厚厚一层虽然?不疼,但一切发?生得太猝不及防,她根本来不及爬起?来,双臂就被一只大手给?反剪住,然?后,她整个人就这么被人拎起?来。
一双冷冰冰的金瞳撞进她眼里,“这么着急走啊?妹妹。”
元虚舟在她身边坐下,面孔凑近,冲着她笑。
他额间的呼风印已经消隐,又恢复成光洁漂亮的模样。但这笑容充满了邪性,她一下子忘了要呼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伸手过来,将她的面颊捧住。
明明他的动作温柔且缱绻,她还是?被他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一个字都不敢说?。
掌心的颤意太过明显,元虚舟皱了皱眉头?,正打算欺身而上,一双赤金瞳孔却在此时闪了闪,反剪住她的那只手蓦地一松。他感觉到自?己的眉心有?些痛,抽手回去,闭着眼睛用力揉了揉。
再睁眼时,眼底金光已经褪去,他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
但他此时明显是?茫然?的,他看?了看?元汐桐被黑色光镣束紧的脚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目光中闪过一丝鲜有?的无措。
因为他发?现元汐桐的眼里盛满了真真切切的惧意,对着方才的自?己。
“我……”他再次朝她伸出手,试图将她扶起?来,但元汐桐却更快一步地,反撑着手往后爬了一截,直到背脊贴上窗棱,退无可退。
她露出的臂膀上有?青紫色的指痕,是?方才煞气入脑的那一瞬,他失控之下用力握出来的,虽然?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迅速退开?,但他终究是?,弄伤了她。
如果窗台之下不是?软榻,而是?冰冷的地板,她会被继续拖行至他身边。
修罗之力主破坏,呼风印主守护。
从游尸九野出来之后,这两股力量就一直在他体内拉扯角逐,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每日只会浅眠一两个时辰,因为怕睡熟之后煞气会外泄到无法自?控的地步,让他成为一个脑海里只剩下杀戮的工具。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紧盯着自?己的状态,用灵力强行压制这股力量。
连日以来,他都压制得很好。
纵使心绪并不是?那么平静,许多时候甚至是?躁意丛生,以致于整个人性情大变,行事较之以前要狠戾不少。
但他仍旧在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
然?而从昨日起?,他过得太放纵。
真心泄漏得太多,被哄一哄就心软得不成样子,才会一时不察,让这股修罗之力再次占据上风。
元汐桐的眼神却是?比这股力量更为伤人的东西,他垂下眼,自?嘲地笑笑,没有?再试图靠近她。
只是?伸出手向她释放出一道疗伤术,将她被自?己捏出来的那道青紫伤口,和被原来的光镣勒出来的淤痕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轻声?说?了一句:
“抱歉。”
他站起?身,推门出去,进了旁边的书房。
深院无人,清亮的月光罩着流萤几点,看?起?来像个极好的良夜。
如果不是?方才那个插曲,这也的确是?他这五年来,拥有?过最多快意的夜晚。即使这点快意是?他逼迫而来,即使和痛意并存。
书房的桌案上摊着一本空白书卷,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是?他没抄完的无象心经第六重心法。
从游尸九野出来后,他昏迷三天?一直不醒。太微神殿被煞气弥漫,好好的神宫看?起?来像座魔窟。
神宫之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世,没有?怀疑过这股力量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修罗之力,以为他只是?在游尸九野内遭遇了什么不测,中了那南荒鸟妖的奸计。
姬照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将他唤醒。还是?玄瞻大神官修书回来,才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唤那书精《神超无象》过来,看?看?呼风印是?否能和这股煞气抗衡。
无象心经被强行灌进他的气海,呼风印的力量被调动到极致,短暂地压过了那股煞气。
可他自?己知道,他血液里的毁灭欲并未消弭,一旦放松警惕,修罗之力就会像今晚一样,伺机冒出来,操控他去破坏一切。
元虚舟拿起?狼毫,继续誊抄未抄完的无象心经。
书房门却在此刻被人轻轻推开?。
他执笔的手顿了顿,并未抬头?,墨迹却在纸上晕开?成一小团。
月光将她的影子推向他,咬住他,她便也顺着那道阴影,慢吞吞挪过来。
挪到他身边站定后,元汐桐见他虽没给?出反应,但笔尖已停,忽然?就沉默着伸出手,直往他怀里钻。脸贴在他胸膛上,双手绕到他背后抱紧。
窗外蛩吟切切,元虚舟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将头?低下去看?她。
在方才的拖拽中,她一头?青丝变得有?些乱,蓬蓬地盖住面颊,还没来得及整理,只留一个翘翘的鼻尖给?他。
他伸手替她将头?发?理顺,发?觉自?己的腰被她搂得更紧,才轻声?问道:“既然?害怕,为什么要跟过来?”
这惯会拿捏人的姑娘只把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并不抬头?,也不着急回答。半晌之后,她闷闷地说?:“我欠哥哥一个道歉,不,是?欠很多道歉。目前这一桩,是?哥哥在受罪,我却满脑子只想着逃。”
多体贴。
这样反常的体贴款款化做一场温柔的诱捕。
元虚舟的表情只凝滞了一瞬,便笑着低头?吻下去,吻她的发?顶和额头?。垂在身侧的手终于抬起?来,对她难得的投怀送抱做出回应,臂膀一横就将她整个身子给?拘住。
“阿羽真是?学聪明了,”他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想看?清楚她的表情,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她面庞上扫过,“这时候叫我哥哥,是?想从哥哥这里得到什么呢?”
元汐桐回视他的目光却看?不出异常,澄澈得好像真的在担忧他的身体。
他在这一刻别开?眼,重新将下巴磕上她的发?顶。
“除了自?由什么都可以。”他说?。
第65章 (无主角)你们……管这叫喜……
仙乐崖的牢房内,公孙皓翻了?个身,用外袍将脑袋包住,却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是?真的对这里有点发?怵。
牢房之内禁制下得死,他连一只蚂蚁都召唤不进来,更?别说唤个什么别的东西带他出?去。
而且,这鬼地方明?明?不通风,夜里却能听到崖顶有阴风飒飒,跟鬼哭似的,让人完全睡不安稳。
他的内衫是?冬暖夏凉的鲛绡,身体虽冷热不侵,脑袋却要护着?点,毕竟他大伤初愈,万一又染了?风寒,那才真叫遭罪。
旁边牢房那修士林诚,自从当着?他面跟个没事人一样将地上的罗帕捡起来之后?,就跟个哑巴似的没了?任何动静。
听吐息其实还是?有些?紊乱,不似表面上那般平和稳健。
但也没有方才他表现得那般凄惨。
一般来说,男子若是?开始装可怜,必定是?对着?特定的对象。
他对着?无辜被?他利用,莫名其妙成了?捕神蝶被?盗帮凶的公孙皓毫无歉意,却对替她疗伤的明?霞神官装成那样……
明?明?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也不知城府怎么这么深。
公孙皓摸了?摸下巴,直觉这事儿有些?蹊跷。
他不是?个特别记仇的人,倘若这次他没有和林诚关?在?一起,在?他今后?的生命中?应当很难会再想起来这么个黑心的修士。
现在?嘛,情势所逼,要被?迫隔着?一道栅栏去听对方的吐息,为了?保护自己,公孙皓不得不多想。
万一这修士又想了?什么法子越狱,然后?嫁祸到他头上呢?
他当冤大头也不是?第一次了?。
必须得防着?点!
这一防,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公孙皓睁着?眼,眼前却不自觉浮现出?林诚将罗帕捡起来,然后?坐回草席,仔仔细细地将其叠整齐的那一幕。
少年虽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他的动作,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却让公孙皓有些?感?同身受。
他想起了?自己还在?宗学时,和元汐桐分?到一组上灵草课的情形。
一整个学年的灵草课,他们都在?都在?学习如何让可以辟凶邪的帝屋树结果,结果之后?他们需要将果实互赠给对方。
公孙皓的帝屋树长得很茂盛,一串串果实似累累花椒,折下一根沉甸甸的,元汐桐捧在?手上,脸都要被?遮住。
他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元汐桐的回赠,于是?不耐烦地催促她:“郡主的呢?”
他明?明?看到她那株帝屋树也结了?果,虽然果实稀少,只有零星几颗,但互赠灵枝是?老师定下的规矩,他觉得自己这般守规矩,那元汐桐也自当遵守。
说话的语气有点差,是?因为他正?处在?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才比较好,也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在?一心巴望着?她的回赠。
元汐桐的态度比他更?恶劣,闻言她竟然将手一摊,告诉他自己没种出?果子来,如果他不满意,大可以将他那根枝条收回去,反正?她也不稀罕。
“你……”他被?她气得一噎,过了?好半晌才黑着?脸道,“给你了?就是?你的!你爱要不要!”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是?家中?独子,身边没个弟弟妹妹需要他照顾情绪,也不明?白元汐桐需要被?人温声细语地哄着?,才会收起浑身的尖刺。那时他只觉得她脾气大得令人不喜。
这性?情乖张的郡主,听他说完那句话,果然把?那条帝屋枝往他面前一放,十?分?硬气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要。”
“……”
那堂课就这么不欢而散,整整一天,他试着?有意无意地在?她后?面踢桌子动椅子,都没引来她半分?关?注。
好不容易捱到宗学放学,公孙皓也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竟悄悄拐到了?他们班的药田,找到元汐桐那株帝屋树。
她的灵力在?班上垫底,费尽了?心力,给这株树浇了?好多宝贝,才勉强令其发?芽长叶。是?有一根枝条结了?两三颗果子,看起来像红红的花椒粒。
但那根枝条却被?她掰下来,扔到了?一旁。枝干上还缠了?一圈布条,上面似乎写?了?几个小字。
公孙皓蹲下身,将布条扯下,才看清楚那是?“公孙”两个字。
他不明?白为什么元汐桐明?明?给他准备了?赠礼,最终却没有送出?去,正?如他不明?白那时候的元汐桐内心深处那股极强的自尊心一样。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根枝条捡起来,抱在?怀里带回了?家,用黄釉瓷瓶装着?,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林诚对待那块罗帕时那股珍视的意味,和当年的自己竟然如出?一辙。
可牢房里面,怎会有女子用的罗帕?看起来还是?新的。
今天来过这间牢房的,只有明?霞吧?
想到这里,他猛地把?罩住脑袋的外衫一拉,悄悄探头对着?隔壁牢房投去不可思议的一瞥。
明?霞?!
这丧门星修士竟然对明霞有意思?!
难怪这人一开始对他那么大的敌意,还处心积虑地挑着?他的星傀下手!
公孙皓捂住心口,突然感?觉一阵心梗。
他真的,好冤枉。
感?觉冤枉的同时,又觉得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会联系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也不怪公孙皓大惊小怪,林诚算是?明?霞未入门的师弟之事,只有落星神宫三位神官知晓,其他人并不知晓这两人之间的过往。
他乍然发?现这么个秘密,整个人处于一个完全憋不住的状态。想了?想,还是?探出?脑袋,身子攀到栅栏中?间,直截了?当地朝着?那躺着?不动的林诚问:“喂,你喜欢明?霞神官啊?”
回应他的只有仙乐崖上尖锐的妖风。
公孙皓倍感?无聊地躺回去,正?当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复时,牢房那边却传来一句问话:“你们……管这叫喜欢?”
嗯?什么“你们”?
出?于本能,公孙皓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划到了?某个不受欢迎的圈层里。他记起来这林诚似乎是?来自某个偏僻的仙山,无门无派,独狼一个。
与林诚同期的修士在?游尸九野之乱后?,纷纷与他迅速撇清关?系,宣称和他组队完全是?出?于偶然,生怕被?他所连累,沾上勾结南荒奸细的罪名。
这次他受完了?鞭刑出?去,中?土应该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若是?要继续修行的话,只能去往大荒。说不定那南荒千颉早就许了?他什么好处,他才会这般豁出?性?命,去偷捕神蝶!
公孙皓瞬间觉得自己这猜测很靠谱!
为了?替元汐桐刺探军情,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调动了?自己最大的演技,装出?一副贴心至极的模样,迟疑着?问道:“你……没有同龄的玩伴吗?狐朋狗友都没一个?”
林诚睁开眼,看着?凹凸不平的壁顶,淡淡地说道:“玩伴有。”
“但是??”
“不是?同龄,”林诚顿了?顿,“也不是?人。”
公孙皓瞬间明?白过来:“噢,灵宠,我也有几个灵宠当玩伴,分?别是?一只雪狮,一只灵鸟和一只水龟。”
水陆空全占,他爱好可真广。
出?身御兽世家的少年,对于找灵宠当玩伴一事得心应手,并未觉得有半点稀奇。
但这份平静和坦然却让林诚有些?不习惯。他的确没有同龄的玩伴,在?跟随白胡子老翁修行时,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睁眼闭眼都在?默背功法。
他开蒙晚,被?白胡子领进门之前几乎不识字,所以根本没心思去看闲书,品闲诗。
至于诗词歌赋里描述的风花雪月,更?是?完全不懂。
山里的人不兴这个。
他大哥大嫂,阿爹阿娘,都是?到年纪了?,由媒婆说个媒,和对方交换过八字庚帖,合得来就可以组建一个家庭。寻常人家都是?这样,结合的意义是?为了?在?今后?的日子里共同对抗饥荒、战乱、天灾和人祸。
在?出?山之前,林诚根本没见过几个女子。
更?别说该如何跟女子相处。
林诚看着?公孙皓,心想这人和明?霞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都出?生大族,养尊处优,所以明?霞对着?公孙皓总是?和颜悦色。
她不会跟他说,你不配。
“我观察过你。”林诚看着?公孙皓,冷不丁说道。
不是?出?于要盗取捕神蝶这种理由,而是?,想要弄清楚这个长住在?天市殿里的少年,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得到明?霞的青眼,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她身边。想看看,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林诚能想到许多办法将捕神蝶盗出?来,但偏偏选择了?利用公孙皓的星傀,的确是?出?于私心要嫁祸于他。
这人还不算蠢,听他这么说了?一句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果然对我有敌意。”
“可是?,”公孙皓无意与他翻旧账,他只是?看着?林诚,很真诚地说道:“想要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就给她找麻烦,这是?七八岁的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就像他七八岁时,对元汐桐做的事情一样。
所以他才会问林诚,是?不是?没有同龄的玩伴。因为这人看起来就涉世未深。空有一身灵力,但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七八岁的孩子……”林诚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偏过头笑了?笑。他的七八岁,和这群在?帝都长大的世家子们,可完全不一样。
“明?霞神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你既然喜欢她,就应当想方设法逗她开心才对。不过现在?也晚了?,”公孙皓说,“你闯下这么大祸,今后?再不得入神宫,她又是?神官,不予婚嫁的,你再喜欢她也没可能啦。”
“本来也就没可能。”林诚说。
他顿了?顿,又问:“所以,你对帝都来的那个郡主也是?这样的吗?我看她脾气也很差,你要天天想法子逗她开心?”
“差是?差了?点,但那都是?有理由的,”公孙皓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仰面躺下来,静静地说道:“我逗晚了?,但凡我早要几年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诶?”
他突然坐起来,指着?林诚的鼻子道:“你还有脸提!若不是?你,她也不会被?那千颉给带走!”
废话了?那么多,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和林诚搭腔初衷是?要刺探这人出?去后?会不会投奔南荒,成为炎葵和元汐桐的对手。
一般强悍的修士,有门有派,有家族倚仗,这种其实不不足为惧。因为他们会被?世俗规则所约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怕的就是?林诚这种,行事完全摸不透规律,不把?别人当回事,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一言不合就要掀桌,让棋局没有赢家的人。
谁知道他若是?为千颉效力,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啊,这个……”对此林诚无可辩驳,想了?想,也只好低着?声音说道,“这个的确是?,因我而起。”
听起来态度有所松动。
至少比演武场上那副死不悔改的态度要好许多。
公孙皓没继续咄咄逼人,而是?佯装无奈地瘫坐回去,长叹一口气:“你给南荒立了?这么大的功,出?狱之后?应该能在?千颉那里谋个好职位吧,要是?能见到汐桐郡主,你记得帮我问声好。”
“谁说我要去南荒?”林诚却奇怪地问道。
“中?土没你的容身之处,你若还想做出?一番事业,只能去往大荒,为妖君效力了?吧?”
“可是?,又有谁规定,人生在?世需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呢?”林诚翻了?个身,将那块罗帕攥紧掌心,“修士如果当不了?,我就继续当猎户,怎么都能活下去的。”
说不定那才是?他本该拥有的宿命。
现在?他所享受的一切,都是?白胡子将自己对另一个已死之人的愧疚,强加在?了?他身上。
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要。
他莫名其妙地中?了?一份不属于他的大奖,每日都在?困惑这份天赋该如何兑现才能让人满意。现在?终于摔破了?罐子,却终于得到了?久违的轻松。
这些?隔岸的人和事,在?仙乐崖阴森森的牢房里,被?两个年岁相仿,家世却相差极大的少年嘴里摊开来说了?一通,虽然彼此都觉得这份攀谈十?分?的莫名其妙,但对话仍旧一句是?接着?一句。
快要天亮时,公孙皓终于来了?睡意。
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在?彻底睡过去之前,突然问道:“对了?,你的那个朋友,从小到大的玩伴,叫什么名字?”
“阿茶。”
“好名字。”
林诚在?第二日酉时来临之前又被?星官给带走。
他身上没有别的物品,只一个乾坤袋被?暂时扣押在?仙乐崖进出?管理署,受完了?鞭刑之后?不会再回来这间牢房,而是?直接拿好个人物品,被?逐出?神宫,永世不得再回来。
经过一晚上的长谈,公孙皓已经擅自将林诚当作了?自己的狱友。罪大恶极的狱友都已经刑满释放,他这么个什么罪都没犯的良民却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想着?想着?也是?一阵嫉妒加感?伤。
看向林诚的目光也就不自觉带了?点不舍。
林诚经过他的牢房,隔着?栅栏看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家住何处?需不需要我带句话?”
可太需要了?!
公孙皓猛地点头,将随身携带的玉佩递给他,告诉他要去帝都找公孙家家主,家主看到这块玉佩自然会懂得该如何行事。
林诚点点头,踏着?闲淡的夕阳,去领了?最后?一次鞭罚。
这次鞭罚过后?,他的灵力不会再受到限制,自然地,也没有人会过来对他进行假惺惺的治疗。他若还能运转真气,大可以自行疗伤,再不济,也可以出?了?神宫后?再想办法。
他和落星神宫的瓜葛到此为止。
这天早上明?霞起来后?,就一直泡在?药田当中?。她有一部医书正?在?编撰,因修士考核事务繁杂,已经搁置多日,如今终于得空,便捡起来这份旷世之作,以期给自己积个大功德。
她忙起来可以说是?没日没夜,等到终于感?觉饥饿时,已是?月上中?天。
恰逢姬照领着?一群星官经过,看样子是?在?重新排阵神宫地形,将原来的阵法全数调换。
这是?每年修士考核之后?都需要完成的例行工作,因为外来的修士在?落星神宫待了?那么久,保不定已经摸清了?神宫内的所有布防,所以必须定期更?换。
明?霞和姬照对视一眼,很自然地就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路,将各自的工作职责对了?一遍。对于太微神殿内发?生的奇怪事,他们都默契十?足地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