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惶恐,这些年来他们谏的谏,劝的劝,皇帝从未理会?过,若实在?烦了,就把人打发去皇庄种田,他们实在?是不敢赌上功名前?程来死谏。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既然皇帝不肯理会?,臣子们又剑走偏锋地想?出一条办法来。他们认为这些年皇帝之所以专宠慕氏,可?能是因为后?宫没?什么新人,都是那几张看腻了的脸,所以无论是为了天下太平,还是为了后?世评说,这选秀都必须办。
文武百官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致力于劝说皇帝选秀纳妃。一张口的力量不大,但一百张口加起来,那效果堪比群蜂聚集,嗡嗡嗡的声音嚷得?人头疼。
姬珩固然心烦,但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撵去种田,不然朝堂要真?的为之一空了。
就这样被吵了半个月后?,他妥协了,重开选秀。
选秀一事由贵妃全权主持,全国各地官员在?当地遴选十四岁以上出身清白、品貌优秀的良家女子,再由户部造册后?送入宫中,过了初选的女子便是秀女了,会?在?储秀宫由嬷嬷集中规训,到时?再经皇帝和?贵妃复选,选中者册封,落选者再由宗室子弟挑选。
四月中旬,初选完毕,秀女们入住储秀宫,沉寂已久的后?宫好像也因这些青春靓丽的女子的到来注入了一股活力,到处可?以看见她们结伴走过的身影,听见她们欢笑打闹的声音。
听说这届秀女中还来了个与婉瑛长得?很相似的人,这些大臣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宫女太监们都在?私底下谈论这件事,承恩宫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我去看了,不怎么像,顶多眉眼有三分神韵罢,比起娘娘来差远了。”一个负责喂鸟的宫女撇着嘴评论道。
“有三分像还不够啊,”她旁边的太监咋舌,“咱们娘娘那是什么人物,我第一回见她,还以为画上的神仙跑下来了。能像娘娘三分,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捡起地上掉落的一颗枇杷,朝庭院中默默扫地的一名小太监砸去。
“喂!死哑巴,你看过新来的秀女没?有?你来说,像不像咱们娘娘?”
被人唤作“死哑巴”的小太监并不是哑巴,但他总是很少说话,就像此刻,他也只是闻声抬起头,轻轻摇了下头——
也不知?是说没?见过,还是说不像。
“这小子皮又痒了。”
“算了。”流萤,也就是喂鸟的宫女,拉住卷起袖子准备去揍人的太监,“你理他做什么,他又不知?道。”
“我还不是见他曾经是娘娘的弟弟么……”
话没?说完,背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说什么呢?”
两人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齐刷刷地站起来,转身看见来人,头皮一下绷紧了。
“春晓姑姑。”
三年过去,春晓升了掌事姑姑,板起脸孔的时?候,也有些气势,在?外?人面?前?很能唬人了。
她盯着二人道:“事情做完了么?就知道在?这儿嚼舌根儿,小心让皇上知?道,把你们舌头拔了。”
两人瞬间脸色变了。
当初进承恩宫的时?候,有条首要的规矩,那便是嘴巴紧。但凡是宫里的奴才,谁不知?道当年就因为有人泄露了几句话出去,皇上把整个澄心堂伺候的人赶了出去,只留聋子哑巴伺候。后?来见娘娘心情低落,要留些活泼的人在?身边,这才换了一批新的宫人,不过关于承恩宫的一切事情,哪怕是娘娘午间多用?了一碗饭这样的小事,都不许传出去,这是大家心里默认的守则,他们不过是谈论一下宫外?的事情,谁知?就被春晓揪住了。
两人肝胆俱颤,就要跪下求春晓姑姑饶命。
春晓见把人吓住了,这才重提轻放道:“行了,皇上日理万机,才不会管你们两个奴才说什么。只是这样的话,以后?要少说,尤其是不要让娘娘听到。”
流萤逃过一劫,大松了一口气,忙道:“姑姑放心,娘娘在?内间午睡呢。”
春晓嗯了一声,往寝殿里走去。
她到得?正好,婉瑛午睡方醒,正在?唤人。
春晓走上前?去,将鲛纱帐挂在?钩子上,见人已经坐起来了,锦被半拥,堆在?腰间,满头青丝如飞瀑般披泻两肩,一双明眸含着幽幽水光,显然是困意未消,脸颊泛出玫瑰花瓣般的红润,一侧寝衣没?拉紧,露出半边白皙肩头,上面?有暧昧的浅红色印记。
所谓海棠春睡,大抵如此。
春晓不由想?起那个流萤口中有三分像婉瑛的秀女。
其实她早有耳闻此事。三年过去,不仅她升成了掌事,小顺子也一跃成了承恩宫的管事太监,在?外?头也是要尊称一句“苟公公”的人了,不过此人没?半点长进,一贯嘴巴大,喜欢拉着春晓说八卦。春晓从他这里听来了这件事,还和?他专门跑去看过,一致认为眉目的确有些神似。
不过此刻,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婉瑛的神韵气质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来的,此等姝色,恐怕世间都是少有。
将她扶起来,又披上一件轻薄外?衣,春晓吩咐小丫头端来炉子上刚热好的梨汤。
婉瑛这阵时?日感染了时?疾,喉咙总是有些发痒,是药三分毒,太医不建议用?药,说是先食补着。梨子润肺止咳,熬成汤正适合她食用?。
刚喂了小半碗,婉瑛就推开汤勺,说喝不下了。
春晓才不惯着她:“那我告诉皇上去了。”
“……”
婉瑛眉头紧锁,但终究还是继续喝了。
春晓不禁得?意。
狗皇帝虽然派不上半点用?场,但拿来威慑人还是一等一的好用?,无论是吓唬奴才,还是吓唬主子。
一碗梨汤喝完,婉瑛拿帕子擦了擦唇,忽然问:“你有事要说吗?”
春晓惊讶扭头:“小姐怎么知?道?”
婉瑛抿唇浅笑:“看你的脸就知?道了。”
“……”
春晓这回是真?惊讶了。是不是跟狗皇帝待久了,她家小姐耳濡目染,连洞悉人心这样的事都能做到了?
“也没?什么事,”春晓这样一个利索人,竟难得?忸怩起来,“就是……就是,昨日我出宫,碰见一个熟人……”
“什么熟人?”
春晓小心地看她一眼:“小尤夫人。”
婉瑛一怔。
突然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她恍惚了一瞬,感觉像是上辈子认识的人。
“她大儿子犯了些事,听说已经下狱了,她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恰好在?街上碰见我,就拉着我求告了一通。”
“想?必是让你来找我了。”婉瑛若有所思。
春晓点点头。
她一个宫女,哪怕如今已是管着十几二十人的掌事姑姑,也依旧是个奴才,求她有什么用?呢,自然是看中了她身后?的主子。
春晓也是头一回替人办这种事,有些难为情:“我也知?道你如今不想?再理那些人,但是我想?着,小尤夫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从前?她帮过咱们许多。况且,那日她看着,实在?是有些可?怜。小姐,你不知?道,她一把头发,几乎全白了,人活像老了十岁,拉着我又哭又跪的,我心里实在?不忍……”
“你不必再说了,”婉瑛打断她,“这事我会?帮她的。”
晚间,姬珩发现?今晚的婉瑛有些不一样。
她身子娇弱,又格外?敏感,承宠时?总有些受不住,每到中途都想?逃避,或是捶着他的胸膛喊停,或是哭着求他轻点儿,但今夜无论他如何孟浪,她都不出一声,只是皱眉忍耐。待一场情事鸣金收兵,姬珩大汗淋漓地从她身上下来时?,她倚在?他怀中,喘息片刻,最?后?竟然压着他翻身而上,坐在?他腰上。
“……”
姬珩意外?地挑了下长眉。
平心而论,他并不算个重欲的男人,只是在?婉瑛这里,不知?怎么总有些无法餍足,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压着她做了一次又一次,直至天明。就算后?来知?道她不喜,定下“三日之约”,但不做的日子里,也老实不了,总得?从她身上讨些甜头。只是这几年顾念她的身体,才刻意压制了欲望,尽量只做一次。
没?想?到,竟还有婉瑛主动要第二次的时?候。
这些年,她何尝主动过呢,就算是姬珩逼迫,她也一边消极怠工,一边哭着说不干。
而此刻,她坐在?他腰腹上,一手?撑着壮硕胸膛,脸上红潮还未退去,咬着下唇,颇有种无从下手?的窘迫感。
从这个角度看她,还真?是一种新奇体验。
姬珩干脆一手?枕于脑后?,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像一只懒洋洋的野兽,目光一寸寸地舔.舐她光洁的身体,琉璃灯在?上面?扑上一层昏黄光芒,就像上过釉的白瓷。
半晌,他眉间染上促狭,取笑道:“春天来了,小猫发.情了吗?是朕没?能满足你?可?是傻坐着干什么呢?难不成这个也要先生教?”
偶尔,除了自称爷爷,喊她乖孙女,他还会?喊她小猫。
婉瑛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估计又是他的恶趣味。她不愿再被他笑话,红着脸低下头,一绺头发垂在?他的胸口,像清凉的丝绸。
她伸出舌,小猫一样地轻舔他的唇角。
姬珩只觉得?发痒,轻轻玩弄着胸前?那束发丝,缠绕在?指尖。
吻逐渐下移,滑过他的下颌,喉结,锁骨。她笨拙地学?着他的动作,很认真?地在?取悦着他。
姬珩眯着眼,看着金丝绣花的帐顶,神情捉摸不透,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啧了一声,大掌轻而易举地盖住埋在?胸上的后?脑勺,手?指在?柔软的发丝里穿插而过,发出嗤笑。
“小猫是要吃.奶么?”
吻停了一瞬。
她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唇上还沾着水渍,眼中是他所熟悉的胆怯和?惶恐,这是害怕自己做错事的表情。
忍耐力终于到了尽头,姬珩扯着她压去身下,迫不及待地将她的呼吸全部夺走。
一场鏖战,当云收雨歇,婉瑛已经倦得?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任凭姬珩叫来热水,拧干帕子,轻轻为她擦拭。
“有什么要跟朕说的么?”
姬珩细致地一根根擦着她的手?指,仿若随口问道。
婉瑛只是稍微抬了下眼,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今夜如此配合,必是有所求罢。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婉瑛垂眼想?了想?,道:“我想?求您放一个人。”
“谁?”
“萧绍乾。”
“……”
见他面?色立刻阴沉下来,婉瑛心底打鼓,但还是勉强鼓起勇气:“听说他犯了一些小过错,眼下被关押在?监牢里,陛下能不能……”
她第一次开口求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求,在?皇帝愈发晦暗的眼神下,话说不下去了,只能扯着他寝袍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这对于她来说,近乎于撒娇了。
姬珩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半晌,才像妥协一般,无可?奈何地将帕子扔在?盆里,力道不算轻,溅了一地水花。
“萧家的人就这么好,值得?你屡次三番地替他们求情?朕就不明白了,老好人做一次也就罢了,怎么次次都要做呢?”
婉瑛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应当是误会?了。
“不,不是的……”她磕磕巴巴想?解释,“姨……不,小尤夫人,她和?别人不一样……”
姬珩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放柔语气:“她从前?帮过你?”
婉瑛点点头。
她便是这般性情,因为从小吃够了苦头,所以别人对她的好,哪怕是滴水之恩都想?报答,即使当年小尤氏其实并未怎么帮她,只是偶尔朝她释放了些微的善意,也足以令她充满感激之情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同?朕说呢?”
“我,我说了呀。”
婉瑛不解,她不是正在?说么?
姬珩纠正:“朕指的是,直接同?朕说,不用?在?床上使些小心思,再来开口问这件事。”
婉瑛还是不解,之前?说和?之后?说,有什么区别么?
她心底忐忑,小心翼翼问:“陛下不喜欢么?”
难道是她哪里做错了?她果然还是不擅长这样的事。
“……”
姬珩被她哽了一下,都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了。心情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复杂,甜酸苦辣各种滋味皆有。过了良久,他才在?婉瑛逐渐紧张的目光下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对她说:“喜欢。”
床帐都摇成那样了,还说不喜欢,未免有些翻脸不认账的嫌疑了。
不等婉瑛露出放松神情,他的下一句话紧接着而来。
“但也不喜欢。”
“……为什么?”
姬珩伸指,抚平她紧蹙的眉头,语气循循善诱,仿佛天底下最?有耐心的老师。
“因为你在?同?朕云雨之后?,才敢提出这件事,证明你内心也没?底气,认为朕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小九,你认真?地去想?一想?,这些年来,但凡是你开口,有哪件事是朕没?答应你的么?当然,回江陵不能算。朕认为实在?是做到极致了,可?你到什么时?候,才能理直气壮地同?朕提要求,而不是小心翼翼地看眼色,用?自己的身体做筹码呢?你这样做,是践踏了自己,也侮辱了朕对你的一片心意。”
他说完这番话,脸上也不见怒容,反而很是温和?,他甚至还替婉瑛掖好了被子,随即拍了拍她。
“时?辰不早了,好好睡一觉,朕还有折子要看,先走了。”
说完他便走出了寝阁。
不知?怎么,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婉瑛竟品出了一丝落寞。
当?然,也不?是说不?来。
这三年,婉瑛闭门不?出,在承恩宫守孝,他尽管忙得再无暇抽身,因为担心她夜里做噩梦,都会来这陪她过夜,澄心堂反倒成了处理政务的地方。
他只是不?再陪婉瑛用膳,也不?会在午间?偶尔无事时?,过来陪她小憩一番。
就连春晓都瞧出皇帝在闹脾气了,可婉瑛看着还是无动?于衷。
这阵时?日,选秀操办得如火如荼,就算消息传不?进承恩宫,可她不?可能一句闲言碎语都没听见过,但她还是平时?的模样,既不?担心被?皇帝冷落,也不?害怕新人进宫分走她的宠爱。
春晓这几年冷眼旁观着,发现皇帝完全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惜这两?人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比如皇帝虽然是生气了,但答应她的事情还是办好了。
第二天,萧家大郎就从都察院监狱里释放了。
他本身犯的也不?是什么大罪。小尤氏的丈夫是靖国?公府二房,虽然也是嫡子,但这一房都没什么出息,官运不?显,她的大儿子在太常寺任职,只是一个六品寺丞。
太常寺这个机构主?要掌管礼乐祭祀,没什么油水可捞,是最清闲自?在的一个衙门。当?官的多少都要贪点?儿,萧家大郎也不?例外?,他一个寺丞,不?像别的官员有孝敬可拿,每年也没有冰敬炭敬,但是户部每年都会拨一笔款子,给太常寺去采买香烛香油供奉宗庙,他就在这上头动?脑筋,贪的也不?多,不?过一年几百两?银子,比起那些大官来说,连个零头都比不?上。
可事情坏就坏在他摊上了一个特别认死理的上官,此人去年空降太常寺,年初查账,发现账目对?不?上,比如本该添一万斤香油,但实际上采购来的香油只有八千斤。此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从底下人查起,顺藤摸瓜牵扯出一溜儿官员,其中就包括萧绍乾。这下东窗事发,上官也不?包庇,一本折子直接参到圣上面前,誓要肃清太常寺,整顿官场贪墨风气。
其实贪香油钱也不?是萧绍乾的首创,历任官员都是这么做的,太常寺这个清水衙门,太穷了,也只有这个款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些手脚。但问题就在于,这如果往大了说,便是个相当?敏感的政治案件,因为贪掉的香油香烛,是要供奉在皇家宗庙里的,也就是说,贪的是姬氏先祖本该享用的香火,此案若真的上纲上线,是可以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的,砍头也不?为过。
姬珩自?亲政以来最厌贪墨,不?知多少贪污官员死在他的御笔朱批之下,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三千里。但对?于萧绍乾,他只给了一个削职为民,偿清所有赃款的处罚,可以说是法外?开恩了。
萧家大郎出狱,全家都喜极而泣,小尤氏等了几天,才在春晓最常去逛的铺子里等到她,拉着她的双手感泣涕零地道谢。
“她说谢谢娘娘,会一辈子感念您的恩德,还说要在菩萨面前立一尊您的金身,朝夕供奉,让菩萨保佑您一生平安顺遂,福寿双全。”
婉瑛听了,点?点?头:“没有事就好。”
春晓转着眼珠一笑:“说起来,小姐,告诉你一件好笑事。她还去求了尤夫人呢,可人家关起门来理都不?理。要我说,也实在是太过分了,纵然是分家了,好歹也是同一个祖宗,每年开宗祠祭祖都要一起的,萧家大郎也算是国?公爷的自?家子侄罢,还不?出五服呢,竟然也见死不?救,这是完全自?扫门前雪,不?顾日后?来往的脸面了。”
“小尤夫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我说,他们与靖国?公府恩断义绝了,以后?亲戚都没得做了,他们经此一事,对?人情关系也有些齿冷,也不?打算待在玉京,准备举家迁往原籍了。”
她还一连说了靖国?公府的好些八卦,比如萧云澜自?被?永恩伯府退亲后?,就一直没有找到如意婚事,被?尤夫人拿孝道压着,最后?草草出嫁,远嫁去了云州。
比如由?于萧云澜嫁得不?好,再加上靖国?公府隐隐也有了些败落的势头,要不?是宫里还有个贵妃撑着架子,说不?定早就倒了。萧云汐也因此在议亲时?屡次被?人嫌弃,最后?还是凭她自?己的手腕,勾搭上辅国?公府的大少爷。只不?过此人很是风流,侍妾通房一大堆,外?头还养了外?室,萧云汐的婚后?生活也过得鸡飞狗跳……
春晓觉得还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初这些姑奶奶还在家里的时?候,金尊玉贵,可没少嘲笑欺负婉瑛,轮到她们自?己出嫁了,就知道别人家的媳妇有多难做了。
春晓说得痛快,可婉瑛却听得恍恍惚惚,似在神游。
她猛地醒悟过来,一拍脑袋:“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对?了,我倒忘了,小尤夫人有东西让我转呈给你。”
她从袖中抽出一页折叠的纸,递给婉瑛。
婉瑛接过来打开,只见上面是一张药方。
春晓解释:“是解酒的方子,她说你在宫中,什么也不?缺,她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以给,唯独这张药方是她娘家传下来的,解酒有奇效,吃了又不?伤身,昔年见你饮酒醉过,只要按这方子煎一碗汤,第二日醒来,保管什么事也没有,也不?会头疼。”
婉瑛愣了许久,脑海里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她将药方按原样折好,让春晓收着。
她已许久不?喝酒了,这张药方,终究也不?是她需要的了。
选秀终于告一段落,那位眉眼与婉瑛三分相像的秀女留了下来,同样被?册封为美人。
人人都企盼这位新秀崔美人能与慕美人平分秋色,甚至盖过她的风头,毕竟独宠了六年,已经够了不?是么?
可他们的希望却是落了空,还不?等崔美人夺得帝心,就先挨了一盆冷水。
听说陛下训斥了贵妃一顿。
他们关起门来说话,具体吵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据柔仪殿里伺候的奴才说,陛下的言辞非常严厉,很不?留情面,而贵妃竟然哭着说要交出凤印。
这些年,贵妃的病是越来越重了,几乎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但她兢兢业业,强撑病体管理着宫中大小事,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几乎从未出过错,各嫔妃娘子们说起她也是只有敬服没有羡妒的。
陛下如此疾言厉色地斥责贵妃,虽不?知原因,但众人猜测,或许与贵妃擅自?将崔氏留在宫里有关。
她毕竟与慕氏有三分神似,又同样被?封为美人,在皇帝眼里,也许是有一些膈应,不?免要怀疑贵妃背后?用心。
不?过既然都册封了,自?然也不?好将人家赶出宫门去,自?古以来都没有这个先例。崔美人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不?过经此一出,她注定是此生与圣宠无缘了,不?过是在这深宫里挨日子罢了。
新册封的妃子们去柔仪殿拜见贵妃时?,慕婉瑛竟然破天荒地到了场。
自?从那年贵妃生辰宴后?,她几乎从不?参与这种场合,与后?宫所有人都疏远了,不?知今日为什么要来。
众妃心中猜测,或许她是来见那位传闻中与她相像的崔美人。
有些人表面装得云淡风轻,毫不?在乎,但还不?是坐不?住了。
在这宫里,有谁能真正地不?在意圣宠呢?
多一分宠,少一分宠,日子过得天差地别,帝王之爱太过稀薄,以至于偶然露出那么一点?温和,都值得女人们争得头破血流了。
众人都在暗中瞧着好戏,可令她们失望的是,慕婉瑛的眼神从始至终没往崔美人的身上逗留半分,她只是平平淡淡地喝着茶,又平平淡淡地向贵妃行?礼后?离去,仿佛她今日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并不?为别的。
倒是那位崔美人呆呆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良久。
当?晚,姬珩早早地来了承恩宫。
当?时?婉瑛正好沐浴完,披着一头半湿的长?发坐在窗下读书。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在姬珩的教导下,四书五经都略有涉猎,虽称不?上才女,至少也粗通文墨了。
也许“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说得没错,懂得的道理多了,见识深了,她也沾染上了一些书香气,执着半卷残书在灯下阅读的样子,显得温婉沉静,美得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直到书页上投下一块黑影,婉瑛才后?知后?觉有人来了,抬头一瞧,皇帝不?发一言地站在她身侧,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怔了怔,放下书,打算下榻。
姬珩却牵住她一缕还在滴水珠的湿发,问:“怎么不?让丫头把头发擦干?顶着一头湿发,仔细头要疼的。”
“晾着就干了。”婉瑛不?怎么在意。
他却找来块帕子,亲自?为她擦拭起了头发。
婉瑛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行?为,若无其事地拿起书想要继续看,才读了两?三行?,就听身后?传来他的说话声,口吻有些迟疑。
“……那些新晋秀女,朕不?会去她们那儿的,你不?用担心。”
作为一国?主?君,居然开口解释这个,也确实挺丢人的。
但他顾不?得脸面了,从在御书房听吕坚向他禀告她去了柔仪殿时?,他的心就被?满腔喜悦给充斥着,这代表她多少也有些在乎他,不?是么?
婉瑛偏头问:“那陛下为什么要选秀呢?”
“选秀不?过是应付那些前朝的大臣,小九,朕虽然是皇帝,但亦有不?得已之时?,况且朕不?能不?顾及你的名声。但朕能向你保证,不?管从前如何,今后?朕只会有你。”
他的承诺情真意切,但婉瑛毫无触动?,只是默默出了一会子神,忽然说:“既然如此,那些选进宫的秀女,都挺可怜的。”
她今日见到了那些女子,都是青春活泼,正当?妙龄的少女,如若不?入宫,她们本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在父母膝下承欢,而不?是被?关进这深宫,一日日地盼着永远不?可能来的君王。
听见她的话,姬珩愕然半晌,像是一盆热油突然被?淋上冰水,心里那些激动?欢喜瞬间?寂灭了,眼底逐渐涌上受伤情绪。
“原来你不?是在乎那些,朕还以为……”
他深吸一口气,失望地闭上眼。
“算了。”
婉瑛后?来见到了那位崔美人。
也是机缘巧合,她在御苑里?闲逛时,恰好与她撞个满怀。两个人都撞倒在地上,崔美人却不顾狼狈的自己,急忙来扶婉瑛。
“这位姐姐,你没事罢?”
她满心愧疚地道歉:“对不住,都怪我跑起来不看路……”
“不打紧。”
当婉瑛抬起头来时,不断道歉的声音止住了。
婉瑛瞧见她怀里?抱着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之前用?外衣包裹着,此刻散开,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竟是沾着淤泥的一节莲藕,泥巴还未干,好像才从?池子里?拔出来。
婉瑛将藕捡起来还给?她:“这是你的么?”
她却没接,目光呆滞地盯着婉瑛的脸看:“姐姐,你长得?好好看啊。”
“……”
头一回有人如此直白地夸她,婉瑛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过?了良久,方才问她:“这藕是……”
对方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是我从?池子里?挖的,生怕被人抓到。”
难怪方才要跑呢。
“为什么要挖藕呢?”婉瑛问。
小姑娘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揉了揉鼻头。她的手心本就沾着湿泥,这一揉,鼻子就多?了几个泥点儿?,看上去娇憨可爱。
“我说了,姐姐可别笑?话我。这宫里?的饭菜我吃不习惯,所以想自己做点儿?家乡菜,恰巧我路过?荷花池,看见池子里?有一节藕都生长出来了,心想这不就是现成的食材么,便拔了出来,回去做份莲藕丸子汤。”
婉瑛听见莲藕丸子汤,忽然?抬起眼?:“你是江陵人?”
“不,我家在岳阳,但离江陵也不远,坐船的话,顺流直下,快得?很呢。”
“姐姐是江陵人么?”她欢天喜地地拉着婉瑛的手,“太好了,我在这宫中,难得?遇见南边人。那咱们口味相近,也算半个老乡了!等我把?汤做好,也给?姐姐送一份!”
婉瑛沉吟片刻,最?后?笑?着点头。
“好。”
后?来,她果真送来一份莲藕丸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