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养猫日常by刀上漂
刀上漂  发于:2025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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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广阔无垠,两人一马在旷野中缓缓溜达着,渐渐地,婉瑛走累了,姬芸就近找了片草坡,将披风铺在上面,两人席地而躺。银马颇通人性,安静地在不远处吃着草,也?不过来打扰她们。
“你家里的?事,我听皇兄在信中说了。”
姬芸转头看她一眼,继续道:“草原上有?种说法,每一个逝去了的?亲人,其实都没有?真正离去,而是?化作了天上的?星星。”
她指着夜空:“小九,你看,天上这么多星星,你阿娘一定就是?其中一颗,她只是?换了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听她提起阿娘,婉瑛原本?已经麻木的?心突然刺痛,仿佛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人血淋淋地撕下来。她不禁顺着姬芸手?指的?方向往天上看,繁星密布,银河浩瀚,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着,究竟哪一颗是?阿娘呢?
姬芸看着她怔怔出?神?的?侧脸,心想皇兄信里说的?确实没错,生母的?逝世还是?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她如今外表看着虽然正常,可比起昔年分别时,总感觉少了一丝灵动,多了几分木讷,就像套在壳子里的?人,对外界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喜怒哀乐。
姬芸也?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她知道,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亲人去世带来的?阴影。
“你为什么不和皇兄要一个孩子呢?”她突然侧过身问。
见婉瑛一脸不解,姬芸笑着解释:“我见你好像挺喜欢小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婉瑛不自觉抚摸着平坦的?腹部。
入宫六年,她所承的?雨露比后宫所有?妃子加起来还要多,可她的?肚子却半点动静都没有?,皇帝也?从来没有?说起过这方面的?事,只有?唯一一次,他向她随口提起过,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婉瑛尽量去回忆:“他说,他的?子嗣足够多了,不需要再生。”
其实他的?孩子并不算多,除了贵妃生的?公主瑶瑶外,只有?三位皇子,玉京任何一户中等人家恐怕都比他孩子多些。况且帝王之家总是?希望开枝散叶,子孙绵延,这样才能?永保江山,帝位稳固,但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
作为世上最?了解姬珩的?人,姬芸了然于心,笑道:“恐怕不是?不需要生,是?不需要你生罢。”
她看着婉瑛,沉吟片刻,又?说:“皇兄应该是?怕了。”
婉瑛疑惑:“怕什么?”
这个世间,竟然还有?他怕的?东西么?
姬芸:“你不知道罢?皇兄的?生母便是?难产去世的?。”
婉瑛一怔,她的?确不知道。
姬芸叹了口气:“他生来便没有?母亲,算命的?说他孤星入命,克父克母,又?招了父王忌讳。皇祖父见他可怜,便将他抱进宫里,放在身边亲自教养。后来父王宠信佞人,不堪大用,触怒皇祖父,废去他的?太子之位,将他幽禁在东宫。皇兄被立为皇太孙,一举一动都有?太傅教导,人变得越发老成了。皇祖父又?生怕他重走了父王的?老路,对他格外严厉。后来他八岁那年,皇祖父身体越来越不行?,预感将不久于人世,便将皇兄唤来床边,叫他去给父王送一碗汤。”
“那汤……”
姬芸点点头:“汤里有?毒。”
婉瑛心头咯噔一跳,恍惚想起那年皇帝说即便是?亲生爹娘,只要欺侮了她,他也?不会放过。
那时只觉得他这人行?事狂悖,不遵礼法,倒没有?想过背后还有?这样的?遭际。
姬芸望着浩瀚星空,双手?枕在脑下,幽幽叹息一声?:“可皇兄不知道,他那年才八岁,纵然天资聪慧,也?仍然是?个小孩子。他怎么想得到,皇祖父竟然要借用孙儿的?手?,亲自杀了自己的?儿子呢。”
他终于成了皇权的?傀儡,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父王喝下他亲手?送来的?汤后,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着断了气。
当然,这一幕姬芸并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年她还在母亲肚子里,她是?遗腹子。
为了掩盖真相?,当年东宫中的?所有?人都被皇祖父下令殉葬,唯独她母亲这个不起眼的?太子侍妾因为怀着她,就此逃过一劫。
生下她后,母亲本?来要被赐死,但是?那时皇祖父已经驾崩,龙椅上坐着的?人换成了皇兄。他作主保下了母亲一条性命,将她送去寺院清修,又?将姬芸养在身边,像养女儿一般养大,从小到大,无论姬芸想要什么,他都有?求必应。
后来姬芸去寺院拜访母亲时,听她偶然谈起过去那些事情?,才恍然大悟,皇兄之所以那么纵容她,任她上天入地,应当不只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歉疚之下的?弥补心理,因为他间接害死父亲,所以才导致她生出?来就没见过父亲的?面。
不过这也?只是?姬芸的?猜测,皇兄从来不是?会跟别人交心的?人,姬芸也?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偶尔窥探他的?一丝心绪。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先皇后逝世的?那一年,皇兄意外地喝醉了,对着她多说了几句话,说当年那个方士批他的?命格,算得果然不错,他的?确是?先害死了母亲,又?克死了父亲,如今连皇后也?没能?逃过。
姬芸那时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些沉重的?往事,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不值一提,只是?他习惯了一切事都藏在心里,所以导致在外人看来,他冷血寡情?。
“皇兄亲缘福薄,但凡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都格外珍惜。当年我远嫁,他又?少了一个亲人,身边只剩下你,所以我临行?前才向你嘱托,好好陪着他。”
“高处不胜寒,他这个人,看着冷心冷情?,其实孤单得很。”
“他生母因难产去世,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生产于女子而言,是?多么难跨越的?一道鬼门关,所以他宁肯不生孩子,也?不愿承担失去你的?风险。小九啊,皇兄他是?真的?很爱你。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爱他,而是?哪怕是?怜悯,都希望你施舍他一点。你就当这是?我做妹妹的?一些私心罢,我希望三哥此生能?过得快活一些。”
星空下的?草原安宁静谧,依稀可以听见远处营地传来的?羌笛声?,夜风轻轻吹拂着婉瑛额前的?碎发,她长久地沉默着。
姬芸正打算说句什么,一个人影远远地跑来,冲着她们挥手?喊:“公主,小姐,原来你们在这里,教我好找。”
待她跑到跟前,姬芸忍不住打趣:“你主子都封妃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叫她小姐?”
春晓便不好意思地笑:“殿下,皇上打发人来问呢,天色不早,问您和娘娘什么时候回去?”
姬芸转头冲婉瑛抱怨:“瞧瞧,咱们才出?来多久,这就派人出?来寻了,真是?你一刻不在他眼前,他就不安生。”
她从草坡上爬起来,向婉瑛递PMDUJIA出?手?。
“走罢,咱们回去。”
当夜,婉瑛洗漱过后,坐在榻上发呆。
姬珩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不免有?些担心,蹲在她面前,抬头仔细观察她的?脸色。
“怎么了这是?,游魂呢?”
他自言自语,又?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也?没发烧。”
“是?哪里不舒服么?”他抬眼看着婉瑛,神?情?严肃,“还是?水土不服?太累了?要不叫太医来看一看?”
他们这次出?巡,是?带了太医随行?的?,领头的?太医姓齐,是?太医院的?医正,内外科都很拿手?。这些年婉瑛睡眠不好,总是?失眠多梦,心神?不属,都是?这位齐太医负责开方子调理,他都快成了婉瑛的?专属太医。
婉瑛垂眸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担忧一览无遗。
她忽然想起这三年来,自己每一次生病,他都急得团团转,夜里连觉也?睡不好的?样子。一旦病情?迁延,就忧心如焚地让人出?去沿街讨百家米,据说这是?民间盛传的?一种育儿风俗,只要将讨来的?米煮成饭食,喂体弱多病的?孩子吃下,就可以祛除病灾。
这当然是?老百姓的?迷信说法,可他却深信不疑,就连吕坚都笑说,陛下这些年越来越迷信了,他本?来是?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
还有?三年里次次都不落下的?风筝,他始终坚信放风筝就能?放走晦气的?说法,每年她的?生辰,都要带她上奉天门放风筝,第一年是?小猫风筝,第二年是?螃蟹,第三年是?蝙蝠……风筝放走了,还要在她耳边说些“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的?吉利话。
婉瑛从前不理解他,直至今晚听了姬芸的?话,或多或少能?明白一些了。他或许是?相?信了那些方士的?话,认为自己八字硬,天煞孤星,担心克死她。
“怎么不说话?”姬珩眉头皱得愈紧,“朕去叫太医。”
他起身要走,却被婉瑛的?一句话绊住。
“香囊。”
顺着她的?视线,姬珩低头看向自己腰际。
这只香囊他日日佩戴,除了洗澡睡觉,几乎从未离过身。几年过去,不论他怎么珍惜,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香囊已经有?些许褪色,显得略微陈旧,有?些地方甚至脱了线,看不出?上头绣的?木兰原本?形状了。
“要重新绣一个给你么?”
姬珩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你要重新绣一个香囊给朕?”
婉瑛点头,想了想,又?说:“别的?也?可以,不一定是?香囊。”
“……”
终于确信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姬珩捂着眼睛,突然失笑起来。
婉瑛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心想他是?不是?喝醉了,只是?外表看不出?来。
就在她摸不清头脑时,灼热酒气扑面而来,嘴唇被瞬间吞了进去,他吻得又?凶又?急,像沙漠中迷失很久的?旅人,终于找寻到那一片绿洲,所以拼了命地汲取她口中津液。
密不透风的?吻之下,婉瑛几乎喘不过气来,用力去推他,但压在身上的?人纹丝不动。
在她快要窒息时,他终于松开了她,下巴抵在她颈窝里,贴着她的?耳朵,急促地喘息:“朕很好奇,小十六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婉瑛还在平复着呼吸,眼睛里含着泪水,显得楚楚可怜。
“不说?那继续亲——”
他低头就要亲下来,慌得婉瑛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实话未过脑子,脱口而出?:“先太子……说先太子与太子妃的?事。”
姬珩神?情?凝滞,半天都未有?动作。
婉瑛忐忑不安,紧张地看着他。
他应该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爹娘罢?毕竟他是?个不喜欢把脆弱示于人前的?人,何况这件事又?是?宫里的?禁忌,这么多年,应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却没想到,在短暂的?愣怔过后,他竟然笑了。
“小十六告诉你的??”
婉瑛点点头。
姬珩唇边的?笑容渐渐加深:“所以小九是?在可怜朕,才想要给朕绣香囊?”
“……”
婉瑛闭紧嘴不说话,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显然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姬珩捂住脸笑了:“居然被人可怜了,心情?还真是?……”
是?生气了么?像他这样高傲的?人,一定不喜欢别人可怜他罢。
婉瑛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
“不,不用对不起。”
他笑着倒在她肩上,亲昵地吻着她的?耳垂,耳郭,孩子一样地撒娇:“继续可怜朕罢,你知道的?,朕从小就没有?了爹娘,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可怜朕……不过,香囊就算了。”
“为什么?”
婉瑛被他的?气息蹭得发痒,不停往后躲。
他抓住她的?脸,缠绵地吻上来,唇齿相?依的?间隙,含混不清地说:“那些活计自有?宫人去做,你不需要做这些,小九只要……继续可怜朕就行?了。”

第二天,姬芸被?叫来天子王帐前兴师问?罪。
“朕让你?开解她?,你?就是这么开解的?把那些陈年旧事告诉她??”
姬芸撇撇嘴,不以为意:“你?都说是陈年旧事了,有什么不可说的?”
她?论起大道理?来一套又一套:“而且啊,皇兄你?那一套不管用,你?看都过多少?年了,小九的心还是没被?你?打动,当年我?走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感情上的事听我?的,准没错,女儿家的心肠最软了,小九同样也没了娘,把你?的事一说,她?自然能与你?感同身受,脸面?有什么要紧的,你?先博取她?的同情,让她?可怜你?……”
在她?的絮叨声中,姬珩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一些画面?。
只要他一旦开始说他自小就没了爹娘,身下?的人?就会一僵,这时候无论提出多么荒唐无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被?人?可怜,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
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姬芸在他眼前挥动手指:“皇兄,你?在听么?走什么神呢?”
姬珩皱眉,拍开她?的手。
“没什么事便退下?罢。”
“我?怎么没事?我?来找小九玩。”
她?的目光朝帐篷里窥探,可惜帘子遮挡得很严实,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里面?么?在干什么呢?”
“她?在睡觉。”
“还在睡?”
姬芸咋舌,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着,昨天半夜做贼去了……”
说着说着,作为已婚妇女并且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姬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颊迅速变得滚烫起来。
不是罢……难道是一晚上没睡?
这苦肉计的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了。
姬珩看了她?一眼,撩起帘子进帐篷里去了。
姬芸在他背后凶巴巴地?挥舞起拳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你?!”
想不到,她?才得意了没几天,就又被?姬珩传唤了,而这次连她?都感到理?亏。
起因是这几日部落里的人?天天都会出去围猎,深秋时节,动物们都吃得膘肥体壮,好应付即将到来的冬季,看着丈夫打猎带回来的一堆猎物,姬芸眼红不已,她?也好想去围猎啊。
草原上的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以射猎为生,连她?刚满三岁的儿子昨日都带回来一只灰兔子,说要送给妹妹当宠物。而她?只能留在营地?里陪婉瑛聊天,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她?实在是手痒。
“你?要是会骑马就好了。”
某一天,她?怀里抱着小女儿,坐在篝火旁无聊得昏昏欲睡,险些将孩子摔进火里。幸亏旁边的婉瑛伸手接了一下?,她?打个激灵,对?着婉瑛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婉瑛主动问?她?:“骑马是什么感觉?”
说到这个,姬芸可就不困了,神采奕奕地?说:“开心。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你?可以头脑空空,什么也不用想,只用握着缰绳,催动着马儿往前面?跑就行了。而且你?看这四海草原,荒无人?烟,牛羊比人?还多,四通八达,随你?往哪个方向?去。天地?广阔无垠,没有尽头,风吹在脸上,都是自由的,我?第一回骑马跑在草原上的时候,小九,我?就知道我?来对?地?方了。”
“自由……”
婉瑛反复揣摩着这两个字,抬头笑了:“那你?教我?罢,我?也想骑马,看看自由是什么样的感觉。”
姬珩:“……”
姬芸心虚地?捂着脸,透过手指缝隙看他:“你?不要再盯着我?了,脸都要被?你?盯穿了。”
姬珩瞪了她?一眼,转身进去。
婉瑛要学?骑马,他不好劝阻,毕竟这是正经事,他只能另辟蹊径。
“朕教你?。”
婉瑛摇摇头:“幼仪会教我?。”
“怎么?你?认为朕教不好你??”姬珩顿时就不高兴了,“朕的骑射功夫也不差,况且,你?读书认字还是朕教会的呢。”
婉瑛诧异地?抬起眼睛:“陛下?有空么?”
作为名义上的天可汗,草原的共主,他每日是要升帐议事的,大到部落联姻、纷争调停,小到谁家丢了几头牛羊这样的鸡毛蒜皮,也要他来处理?,忙起来的时候从清晨议到日暮,王帐里吵吵嚷嚷个不停。
婉瑛有时觉得他确实是厉害,能将不同利益的种族建立成?一个联盟,要知道草原就这么大,你?占了我?的地?,那我?的牛羊就没处吃草,各部之间利益冲突,时常展开纷争,你?抢夺我?,我?劫掠你?,闹得最凶的时候,往往是汉人?吃亏,那些在部落战争中失败的弱者被?抢走了栖息地?,就会越过边境线来抢夺汉人?的粮食和财物,老百姓称之为“打草谷”。
如果说这些蛮族降服在大楚铁蹄之下?,靠的是将士齐心协力作战和大楚立国以来强悍的军事实力,并不仅仅是皇帝的一人?之功,但他在战争过后,却能将散乱的五胡以古盟的形式凝聚成?一个整体,强者打压,弱者扶持,让那些野蛮强悍的塞外之人乖乖听话,不敢私自发动战争,就这样维持了数年的太平,这就完全依靠的是他个人的聪明才智与政治手腕了,讲求制衡的帝王之术,他实在是利用到了极致。
对?于天下?人?来说,他确实是个贤明的君王,如果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往事,自己甚至有可能会崇拜他,有时婉瑛会这样想。
姬珩想了想,自己确实没那工夫,也就不勉强了,只能对?她?说:“小心别摔着,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是小事。”
婉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她?难得起了一个大早,穿好姬芸送来的骑装,又拿上配套的马鞭,整顿好装束就准备出发。路过一座帐篷时,却被?门口的吕坚叫住。
“娘娘,且等?一等?,陛下?有话对?您说。”
婉瑛朝他身后的帐篷瞄了一眼,有些踌躇,捏了捏手中鞭子。
“幼仪还在等?着我?。”
吕坚笑呵呵道:“陛下?正在议事,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婉瑛便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着,听见帐篷后不时传来几句高声喧哗,叽里咕噜的,不知是哪族的语言,听上去像在吵架。
其实第一日来的时候,姬珩是在他们休息的王帐中议事的。帐篷可不分什么外间内间,起居休息都在一处,只在中间隔了扇屏风。婉瑛睡得正熟时,被?吵架声闹醒,心情很烦躁,因为意识也不清醒,随手抓了个枕头丢过去。也不知道是丢中了谁,屏风那头瞬间安静了,她?这才重?新睡过去。
后来姬珩另外找了座帐篷议事,也吵不到她?睡觉了,但此?刻她?听着帐篷里那乱成?一锅粥的吵嚷声,心里想,皇帝最讨厌吵闹,真不知道里面?的他会是什么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正这样想着,他就撩帘出来了,距离吕坚进去传话,恐怕还没有打个喷嚏的工夫。
婉瑛不自觉站直,乖乖等?着他的训话,谁知他却牵起她?握着马鞭的手。
“走罢,去看看你?的马。”
她?的马是驸马完颜希亲自挑的,听说他爱马成?痴,自小在马厩中睡着长大,是草原上知名的相马专家,与姬芸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他给婉瑛挑了一匹脾气极温驯的小马驹,个头也不高,刚好够婉瑛爬上去。
他们过去的时候,姬芸正在给马喂草料吃。
姬珩细致地?检查了马鞍、马镫和缰绳,确认没有安全隐患之后,这才转头嘱咐姬芸:“要教就好好教,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放心罢,”姬芸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摔了自己也不会摔了她?的。”
她?的话在姬珩这里没有半点可信度。
鉴于他这番态度,在接下?来的教学?活动中,姬芸果真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第一天,连马背都没让婉瑛上,论起道理?来还头头是道,说什么不急着上马,要先跟马儿亲近亲近,培养一番感情。
所以婉瑛第一天只是和她?牵着马在草原上溜达了一番,什么也没学?成?。
教的人?虽然散漫,但婉瑛这个学?生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甚至一改爱睡懒觉的习惯,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起床,牵着她?的小马驹出去溜。
姬珩见了就摇头,当年教她?读书要是有这个劲头,说不定能才高八斗。
由于太过勤奋,她?的大腿根很快被?磨破了,那里的皮肤本就娇嫩,怎么禁得起成?千上万次的摩擦。
夜晚姬珩替她?涂药,清凉的药膏沾上伤口,疼得她?一直抽气。
姬珩看一眼她?皱着的眉头,有些不满:“明天别学?了,你?不是这块料。再这样下?去,连路都走不了。”
话虽然说得难听,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婉瑛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却说:“不……不能半途而废。嘶,轻……轻点儿。”
她?抓住腿间那只粗糙的手腕,眉尖蹙起,眼圈泛红,似哭非哭地?说:“疼。”
“……”
姬珩都给气笑了,放下?药膏,拍了拍她?的臀部。
“今晚光着睡罢。”
说罢又看了身下?一眼,苦笑道:“你?这是折腾自己还是折腾朕?”
没有回应。
抬头一看,榻上的人?竟然已经蒙着被?子睡着了。
一连过了一个多月,草原上的日子过得平淡且悠闲。
姬珩每天的日常便是和各族酋长在帐子里议事,时不时地?去山林里打猎,带回一堆猎物。而婉瑛则跟着姬芸学?骑马,每天雷打不动,早出晚归。
偶尔他也会过来观摩她?的学?习成?果,看着她?手足并用地?爬上马背,笨拙地?挽着缰绳,还不会控制方向?,小马驹在原地?打转,而一旁的姬芸暴躁抱头,生无可恋,她?就算教根木头也该学?会了。
姬珩面?上平静无波,私下?里却跟吕坚笑着说:“小十六也有被?气得跳脚的一天。”
事实证明,没有一定的耐心,是教不好婉瑛的。
婉瑛也承认自己是个笨人?,学?会一样东西,需要很久,可是勤能补拙,笨人?有笨人?的方法,渐渐地?,她?克服了内心的恐惧,能似模似样地?骑在马背上了。
这日天色晴好,敕勒川召开了射猎大会,比赛不仅有射箭、摔跤,还有赛马,胜出者能向?天子讨要奖赏,各族青年们都踊跃参与。
在射箭这一项比赛中,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皇帝竟然也参加了。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都多少?年没下?过场了。”
连姬芸都震惊了。
婉瑛忍不住问?:“陛下?会射箭吗?”
姬芸笑看她?一眼:“这你?就放心罢,皇兄射技百步穿杨,与人?比试从未输过。”
但他面?临的对?手毕竟是从小以射猎为生的塞外胡族,婉瑛有点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可当她?看见一身胡服的皇帝从容进入靶场时,想法却不得不变了。
比赛分为步射和驰射,步射便是站在原地?静止不动射靶,驰射的要求更高一些,要骑在马背上射箭,考验的是手眼协调的能力,这在战场上是一项很重?要的本领,毕竟敌人?可不会傻站着让你?射中。
他在步射时射出十箭,全都例无虚发,引来阵阵喝彩。
到了驰射时,他骑在奔驰的马背上,并不只是射箭就可以了,其他骑手会前来干扰,这也是比赛默认的规则,演练的是战场上最真实的情况,大概也是存了一较高下?的意思。
几个骑手像事先约定好的那样,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将他围在垓心。
姬珩文武兼修,是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皇帝,骑术并不比这些胡人?差。只见他肩负长弓,单手控缰纵马突围,胯.下?战马似与他心意相通,随着他东奔西突,越过层层围堵。
正要挽弓射箭时,一个汉子纵马朝他直奔而来,他若不避,奔马势必撞上,他若避开,这一箭注定是要脱靶的了。
其场面?之惊险刺激让人?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连姬芸都情不自禁半抬起身子,轻轻“啊”了一声。
众人?都以为他会先拨转马头,可他却松开了缰绳,顺势挽起那把八石重?的硬弓,将弓弦拉到最满,看也不看箭靶,手指一松,连坐在看台上的婉瑛都依稀听到了箭矢破空声响,只见三枚连珠箭嗖嗖疾射而去,全中靶心,尾羽颤动不止,可见臂力之强。
这时他与那名骑手的距离已到了毫末之间,他迅速紧勒缰绳,以千钧一发的角度与对?方擦肩而过,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动作却潇洒漂亮得很,充分证明了他精湛的骑术、箭术与临危不惧的能力。
赛场上静滞片刻,突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姬珩骑在马上,神情淡淡地?收了长弓,往婉瑛的方向?瞟了一眼。
婉瑛还陷在那三支箭的余威里,对?上他看来的视线,有些不明所以。
姬芸却懂了,笑道:“孔雀开屏了。”
之后的比赛,姬珩没有再参加,他本来只是热热身,并不是真的要跟一群毛头小伙子较量。最后的胜出者是鲜卑拓跋部的一名年轻人?,他提出的心愿是要盐。
塞外获取盐的方式还停留在从盐池或岩壁中提取天然盐分的原始手段上,没有经过溶解和过滤,这样的盐不仅难吃,还带有毒素,人?吃了会生病,所以塞外各族一直是向?中原的盐商买盐。
大楚掌握最先进的制盐技术,实行食盐专卖,这是立国之本,不可以泄漏,但给盐是没有问?题的,姬珩允诺来年赐予他们部落一千斤食盐,鲜卑人?喜不自胜地?走了。
一场比赛看得心满意足,姬芸嚼着风干的牛肉,扭头冲婉瑛笑道:“明天还有赛马,我?也会下?场。”
婉瑛好奇地?问?:“女子也能参加吗?”
“当然,塞外骑手不分男女,只有骑得好与不好,赢了的人?还能让皇兄满足一个心愿呢,所以赛事还挺激烈的,到时你?来看——”
说到这里,姬芸戛然而止,发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
因为她?看见了对?面?婉瑛骤然发亮的双眸。

日暮西山,残阳如血。
草原的日落壮阔雄浑,是别处都看?不到的美景。马儿在远处低头吃着青草,雄鹰在天际翱翔,婉瑛抱膝坐在山坡上,安静地看?完了一整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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