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养猫日常by刀上漂
刀上漂  发于:2025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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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那么怕她们,如果我能?有用一点,阿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抓着春晓的手臂,倚靠在她怀中,哭得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第49章 飞雪
婉琉怀揣着一肚子惊疑出了宫,回到家,恰好碰上她娘又来打听情况,婉琉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娘,你跟我说实话?,莲姨娘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虞夫人支支吾吾:“我只是?没让下人给她饭吃,谁知?道人就?死了……”
婉琉之前只觉得莲姨娘死得太突然,有些蹊跷,没想到这里面还真有她娘的手笔,顿时火冒三丈。
“你不知?道?人三顿不吃就?饿得慌,何况你还饿了她两个多?月,岂有不死的?你以为她是?神仙,喝露水就?能活?现在好了!慕婉瑛要?为她娘报仇,怎么也不肯放人,还说要?想放了昀哥儿?,让我拿琰哥儿?去换。我看昀哥儿?此番是?凶多?吉少,要?一命抵一命了!”
虞夫人这一阵儿?担心宫里的儿?子,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夜里做梦都是?儿?子捂着鲜血淋漓的下身的样?子,人愁得憔悴万分,一夕之间好像老了十多?岁。此刻又被?婉琉拿话?一吓,双腿当即就?瘫软了,跪在地上,扯着婉琉的裙裳哭道:“女儿?,娘求你了,你救一救昀哥儿?,他是?娘的命啊!”
婉琉烦躁不已,内心实在不想管这堆破事儿?,却又见不得她娘这般可怜样?子,只能伸手去拉她,无可奈何道:“娘,你起来。你求我也没用,你没听慕婉瑛说吗?不是?昀哥儿?,就?是?琰哥儿?,她总归是?要?报仇的……”
话?未说完,她察觉自己胳膊上一紧。
虞夫人紧紧抓着她,双眼?焕发出奇怪的光芒,饱含热切的希冀。
婉琉愕然一怔,浑身血液冰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见她娘说:“你还年轻,日后还有的生。”
“……”
像被?毒蝎蛰到,婉琉飞快甩开她的手,皱眉道:“娘,你说什么胡话?呢?”
慕夫人膝行?几步,继续抓住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琉儿?,你听娘的话?,你爹只有昀儿?这一个儿?子,娘到三十岁上下才生了他,生的时候难产,娘是?拼却了一条老命才生的他啊!你想眼?睁睁看着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你爹晚年丧子,慕家绝后吗?”
婉琉无动?于衷:“慕家绝后与我有什么关系?”
“昀儿?是?你的亲弟弟啊!”虞夫人尖叫。
“那琰哥儿?还是?我的亲儿?子呢!”
虞夫人不死心,还想再劝说,这时窗外却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声音:“您老还是?歇口气罢!”
话?音未落,萧绍鸿带着冷笑抬腿走?进来,叉着腰就?指着地上的虞夫人说:“想打我儿?子的主意?那也得先问问我这个当爹的同不同意!我呸!您老人家也是?当姥姥的,还能说出让外孙去死,换你儿?子一条命的这种混账话?!”
萧绍鸿也是?动?了气,一口唾沫吐在他岳母身上。
婉琉虽也心冷,更气她娘只偏疼儿?子,不顾女儿?的死活,但?还是?看不过去,将萧绍鸿拉到一边。
“算了,她老糊涂了,你也别跟她计较。”
萧绍鸿却还没消气,对着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虞夫人道:“您老人家是?个黑心黑肺的,活活饿死妾室这种事,您也做得出来,也怪不得人家要?寻仇。您也不审时度势看一看,她如今是?宠妃,背后有皇帝这座大靠山,要?想整治一个人,还不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我看您老也别打外孙的主意了,想救儿?子,这还不简单,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下的人命,就?由谁来偿命!”
看着绝望地跌坐在地的亲娘,婉琉终究不忍心,拉了拉丈夫的衣袖。
“别说了。”
她扶起虞夫人,送她到大门外坐车,看着她娘鬓发苍苍、浑浑噩噩的模样?,到底是?养了她这么多?年的亲娘,心里过意不去,安慰了一二句。
“娘,弟弟的事你别担心,我再想想办法……”
事实上,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慕婉瑛白天的话?说得太死了,竟无半点转圜余地。真是?奇怪,一个人的变化?能有这么大吗?浑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正出着神,手却被?人抓住。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寒风卷着雪沫,纷纷扬扬地落下。
虞夫人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琉儿?,以后你要?多?帮衬你弟弟,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你们亲姐弟俩,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娘……”
婉琉心头一惊,如鲠在喉,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看着她娘在雪中上了马车。
当夜,虞夫人回到家中,紧闭房门,没让任何人进来伺候。
到了第二日清晨,丫鬟敲门送早膳,里面久久无人应,才知?出了事,喊来几个小厮将门撞开,只见一双穿着绣鞋的脚在半空飘荡,虞夫人扯了尺来长的白绫,悬在房梁上吊颈自杀了,人放下来的时候,身子都冷硬了。
管家急忙跑到萧宅来报丧,还带来一封虞夫人死前留下的亲笔信。
婉琉看了信,也只是?黯然失神片刻,说知?道了。
其实也不是?太突然的事,早在昨晚她送失魂落魄的她娘出门时,就?预料到了会有此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萧绍鸿这人虽不靠谱,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的,冤有头,债有主,也许慕婉瑛一开始将昀哥儿抓入宫中,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罢,借刀杀人,兵不血刃,不过如此。
婉琉让人套上车,等到了宫门,这回也不用找春晓,只向守门的将士递了个话?儿?,果然片刻之后,便有人开门放行?。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今晨雪虽停了,但?北风卷得正紧,风声在耳边呼啸。白雪覆盖着深红宫墙,满目都是?玉树琼枝。
外面冷得人牙关打颤,承恩宫里却暖和得不像同一个世界。
婉瑛坐在一把紫檀太师椅上,身下铺设着坐褥,脚下踩着脚踏,腿边还有一个熏笼,正开门赏着雪景。兴许是?怕她冷,腿上还搭了一块白狐皮毯子。
远远看着,贵气逼人,不可同日而语。
婉琉跪在门外,信由春晓递到婉瑛手中。
她展信读完,信由指尖血写就?,满纸刺目的鲜红,字字泣血。她读得平静,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随手将信放在炭火上,火舌卷上信纸一角,不一会儿?就?烧成灰烬。
“恭喜你大仇得报。”
婉琉冷漠跪着,眼?神里尽是?尖刻恨意。
“如今可放人了罢?”
婉瑛拿铜火箸儿?拨了拨炉子里的灰,语气淡淡:“妹妹来晚了,人刚送去慎刑司,听说那儿?的公公动?手利落,这会儿?工夫,想必都下完刀了罢?”
“你!”婉琉骇然抬起双眼?,“我娘都被?你逼得上吊自尽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昀哥儿??难道你要?将我们一家人全部逼死才甘心?”
一个宫女立即上前,啪地赏了她一耳光:“娘娘面前,岂能容你如此喧哗!”
春晓摆摆手:“拖下去。”
两个小太监插着她的两腋,将人拖了下去,在雪地里拖曳出长长两条痕迹。婉琉直到被?拖走?时还在声嘶力竭地叫骂。
“慕婉瑛!你弑杀血亲,逼死嫡母,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会不得好死的!苍天在上,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庭院中,久久不曾散去。
婉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外,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苍白。
春晓不由得有些担心:“小姐,她胡言乱语,你别吃心。”
婉瑛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人人都说她是?宠妃,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实际上,她从未利用皇帝的宠爱去做过什么恶事。她胆小,怯懦,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她以为只要?自己关起门来老实过日子,世事纷扰就?找不上她,可她却忘了,这是?个吃人的世道,她若示弱,群狼齐聚,要?撕咬她的血肉,将她啃噬得体无完肤。
既然如此,她何不坐实了这“妖妃祸水”的骂名?地位卑下又如何?人人皆怕她背后的皇帝,皇权这把利刃,实在是?太好用,从前她这双手,干净得不惹尘埃,从今以后,也沾了人命血腥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握权力,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小姐……”
话?未说完,只见一大口鲜血利箭般从婉瑛口中吐出,随后她身子往前一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婉瑛好似身处熔炉里,底下架着一座柴山在烤,烧得她浑身滚烫,人都要?融化?了一样?,精神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但?耳边又能清晰地听见人声。
“你说只是?小小风寒,用药驱散便好!那为什么还不退烧?”
这掺着浓浓怒火的声音是?皇帝的,他又在生气了。
承受他怒气的人真可怜,是?谁呢?但?愿不要?是?春晓。
回答他的是?太医战战兢兢的声音:“回……回皇上,药灌不进去,灌了也会吐出来,微臣无能……”
静了片刻,姬珩道:“走?开,让朕来。”
唇间又塞进来一勺苦涩药汁,婉瑛紧闭牙关排斥,汁液顺着嘴角流下去。有人替她擦净,紧接着,一张冰凉的薄唇贴上她,将药汁渡了进来。
真苦啊,想要?吃糖。
阿娘,给小九一块糖罢。
婉瑛本?能地想要?吐,却被?带着薄茧的粗糙掌心堵住嘴。
“不要?吐,小九,朕求你了,吞进去。”
纤细喉咙不起眼?地起伏了一下,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欢喜得像是?她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语气激动?无比:“对!就?是?这样?。”
紧接着,更多?的药汁以这样?的方式喂了进来。
婉瑛又做起了噩梦,梦里不再是?无门无窗的黑屋子,或是?掐她脖子索命的萧绍荣,而是?虞夫人,她吐着垂到胸口的红舌,翻着眼?白,伸直胳膊说自己死得好惨,要?她偿命。
不一会儿?,虞夫人的脸又变成了弟弟慕昀,他捂着鲜血淋漓的下.体,幽怨地瞪着她。
母子俩的脸在她眼?前交替出现,接着又出现两个拿着锁枷的鬼差,说她弑母杀弟,要?送她去阴司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
婉瑛在无尽的黑暗中奔逃,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尖叫着,哭泣着,四肢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为了不让她伤到自己,姬珩只能牢牢抱着她,按住她的手脚,愤怒地质问春晓:“那贱人到底说了什么?”
春晓颤抖着趴跪在地上,将白日慕婉琉说的话?尽数交代了。
皇帝的双眼?简直能喷出火来,高声唤来吕坚,指着门外:“去!让缁衣卫即刻去靖国?公府拿人,子时三刻之前,朕要?是?看不见那贱人的脑袋,就?让陆承他自己提头来见!”
“是?……是?!”
吕坚双腿打摆地去了,跑到门口时,一不留神被?门槛跌绊了一跤,门牙都险些磕断。
“干爹。”小顺子赶紧将人扶起来。
“去……”吕坚顾不了还在流血的上唇,捂着嘴道,“去通知?陆大人,赶紧去靖国?公府提人……”
小顺子正要?跑着去,身后传来春晓的声音。
“不用去了。”
小顺子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春晓扶着门扉,腿软地在门槛上坐下。
从前只知?皇帝虽脾气不太好,但?大抵还算温和的,自己还能背着他骂两句狗皇帝。今日才知?天子一怒,是?什么场面,看来他其实从未跟小姐真正地动?过气,那温和的面具一旦撕去,便是?伏尸百万的恐怖场景。
“可是?……”
小顺子看看她,又看看满嘴血的吕坚,显然是?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是?皇上说的,”春晓嘴唇发白地打断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姐醒了。”
寝殿内,婉瑛与其说是?醒了,不如说是?在梦呓。
“不……不要?杀……”
她紧紧抓着姬珩胸前衣襟,如溺水之人抓住水中最后一根浮木,双眸紧闭,泪水倾涌而出。
“会……会有报应……”
姬珩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沉声道:“朕是?天子,紫微星护体,任何魑魅魍魉都近不了身,朕今夜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小九别怕,不会有报应,下令的人是?朕,上天如若有报应,也会报应在朕的身上。”
兴许是?真的被?他这句话?安慰到,婉瑛渐渐陷入了沉睡,要?锁拿她去十八层地狱的两名阴差也不见了身影,梦里一盏琉璃灯长亮,为她驱散黑暗,有人在她耳边低沉絮语,冰凉掌心覆盖于眼?皮之上。
待长夜散尽,黎明如约而至,她睁开眼?睛,先看见一只修长的大手,接着是?一盆变凉的水,搭在盆上的帕子,最后是?那张熟悉的脸,眼?底挂着青黑,他的额头轻搭在床沿,闭眼?睡着了。
婉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那纤长的眼?睫。
这是?一张对她来说依然可怕的脸,可就?是?这张脸,陪伴她度过了漫漫长夜,无边噩梦。
睡梦中的姬珩似有所?感,长睫颤动?,睁开眼?。
四目相对,二人都未说话?,唯有窗外的飞雪之声,簌簌作响。
随后,在他眼?中,婉瑛看见了毫不掩饰的欣喜。

雪下得无休无止,天地之间都被白雪覆盖,瑞雪兆丰年,来年只怕是个好?年景。
文武官员纷纷献上贺喜折子,虽接近年关,朝中除了京官三年一次的京察外,没什?么大事,各地也无水旱灾害,总的来说,这是太平无事的一年。
除夕一过,刚下了朝,姬珩兴冲冲地就?往承恩宫走,身上还穿着朝服,落了满肩的雪。
门口的宫女要跪下替他扫靴子上的雪,被他不耐烦地推开,刚掀开毡帘,就?撞见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那?人见了他,吓得五体投地,手脚瑟瑟颤抖。
姬珩皱着眉略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进内间去了。
窗外风雪肆虐,庭院中恰有一株瘦梅,朵朵红梅点缀枝头,在寒风中傲然?绽放。
婉瑛倚窗瞧得出?神,不自觉伸出?手心,想去接那?空中飞旋的雪沫。刚沾上一点冰凉,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擒住,抓了回来。
“啪”地一声,窗扉掩上,呜呜呼啸的风声被关在窗外,殿内一时静了不少。
“不是跟你说不能吹风么?身子才好?一些,着了风又患上伤寒怎么办?”
他握着婉瑛的两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呵气,本?来就?只沾了一点雪水的手心,此?刻很?快就?被他搓得热了起?来。
婉瑛坐在榻上,静静地垂目瞧他。
姬珩俯首在两只手心一边亲了一下,忽然?发现她专注的视线,抬眼笑道:“怎么了?看不到雪不开心了?要不让小顺子捏两只雪人儿进来给你瞧瞧?朕方?才过来,看见他同春晓领着一帮人在巷子里打雪仗呢。”
婉瑛漠然?答道:“会化的。”
她最近很?少说话,嗓音有些凝滞,偶尔还会口吃,像初学说话的小孩子。但?每一次看她开口,姬珩都很?激动,忍不住上前抱住她。
“能听见小九的声音,真好?。”
婉瑛乖顺地被他抱在怀中,垂着眸不说话,就?像个安静的瓷美人。
姬珩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指尖划过鬓旁簪的那?朵白花,略微停了停,换上高兴的语气:“马上就?到正月初九了,今年的生辰想怎么过?要不要再?出?宫去逛逛?还是有想要的生辰礼?”
本?以为这回也会像之前那?样,不过是他自说自话罢了,但?破天荒的,怀里的人回应了他。
“我,有……想要的,愿望。”她吃力地说完一整句话。
“是什?么?”
不等她回答,姬珩就?低头迫不及待地说:“不管是什?么,朕都给你。”
“承恩宫,我想调一个人……来伺候。”
不用她说是谁,姬珩便已?经猜到了,兴奋的神色冷下去。
“这件事,朕不能答应你。”
婉瑛一怔,落寞地垂下眼帘,离开他的怀抱,偏头对着窗子。
看着那?倔强地对窗而坐的人,姬珩分外头疼:“小九,你听话。朕答应你不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他能在这宫里任何地方?,朕只当看不见,唯独不能来这承恩宫,事关你的安危,朕不能冒任何风险。”
说来也是那?小子命大,受了宫刑,竟还留下半条烂命,苟延残喘地活着。
要不干脆杀了算了,反正在宫里,多的是手段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死去,死了就?碍不着眼了,他的眼里逐渐冒出?戾气。
“臣妾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背对着他的人突然?说了这一句话,而且神奇的是,没有任何磕绊,就?这样流畅地说了出?来。
虞氏上吊自尽,父亲被褫夺爵位,回乡途中因?惊吓过度,心悸而死,妹妹婉琉因?丈夫畏惧牵连之祸,但?由于是圣旨赐婚,不敢随意休弃,只听说已?被赶出?家门,现下不知所踪,亲弟弟又遭受宫刑,成了无法传宗接代的太监。
慕氏一门,确实枝叶凋零了。
姬珩一惊,将她转过来,果然?看见满脸泪痕。
心脏像被人用力攥紧,姬珩再?说不出?半个不字,将她抱进怀里。
“朕答应你,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年少登基,稳操权柄,他这一生,几乎从未有过心软的时刻,不知为何,到了婉瑛这里,总是低头妥协。
他叹息:“这世间,大概也只有你能如此?拿捏朕了。”
没过多久,婉瑛便倚在他怀里睡着了,她近来总是嗜睡,像是之前消耗了太多情绪,要从睡梦中慢慢恢复。
姬珩将人抱上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随后走出?门去,叫来小顺子。
“盯着他。”
他看着远处角落里低头老实扫雪的人,目光厌恶,带着肃杀之意。
“若有什么小动作,随时来告诉朕。”
“是。”
小顺子垂手在阶下应喏。
正月初九这天,因?还带着孝,承恩宫里没怎么大办,只有大清早的时候,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进来给婉瑛磕了个头,齐声喊“恭贺娘娘千秋”。
春晓给每个人都备好?了红封,就?连新进来的慕昀也没落下——当然?,由于他不能跟娘娘犯讳,现已?改名叫小昀子了。
春晓递给他红封的时候,发现昔日家中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少爷,如今是真的变了,不仅头抬不起?来,人畏畏缩缩的,向她道谢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的,不竖起?耳朵听还听不到。
仔细一看,脸上、胳膊上都带着淤青。
春晓听小顺子提过一嘴,说他的日子过得不怎么好?,奴才们是最会看人下菜碟儿的主儿,他又是新来的,所以格外排挤他。
宫里整治人的阴损手段多了去了,比如夜里派他出?去倒夜壶,或是用洗脚水泼湿他的铺盖,让他一晚上没被子盖,冻得嘴唇发乌。
春晓听了也没管,以前在江陵的时候,这个小少爷仗着是家中独子,也没少欺负过婉瑛呢,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除了奴才,便没有人再?来庆贺婉瑛生辰了。她从不与后宫妃子们往来,每年的宫宴也是甚少出?席,就?算前两年还有些人看中她的圣宠,想与她结交,也因?为她过于冷淡的态度,从而歇了心思,至于贵妃,那?是早就?生分了的人,更不可能来了。
若说这些人不来还情有可原,可皇帝竟也没丁点儿表示,这就?太不同寻常了。
这几年婉瑛的生辰,他哪一年不是大张旗鼓地操办,连生辰礼都是好?几箱子地抬进来,可今年他只是中午的时候来陪婉瑛用了顿午膳,下午就?不见了人影。
春晓有些摸不着头脑,总不至于是忘了,就?是不知皇帝在打什?么主意。
其实她这样想是完全误会了姬珩,生辰礼他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到了晚间,婉瑛睡得早,才交了戌时就?上床歇息了。
姬珩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见她满脸被人打扰清梦的不情愿,便笑着哄道:“别不开心,陪朕去个地方?,回来了任你睡。来,朕伺候你穿衣。”
说着还真的亲手替她穿起?了袜子。
婉瑛这会儿清醒了,有些不好?意思,挣动了一下,立即被姬珩按住脚,大掌笨拙地往她脚上套鞋袜,又系上袜带。
她垂眸看着,不知怎么又懒怠起?来,干脆随他去了。
姬珩却是头一回替人穿衣裳,女人家的衣物繁琐又细致,从里衣到外衣不知有多少件,他中途还穿错了一次,脱下来又重新穿,待全部都穿好?,额头上都生了一层汗。
最后,他将一件素白羽缎斗篷给婉瑛系上,又替她戴上风帽,确认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会被寒风吹到后,这才牵了她的手出?门去。
冬日天黑得早,这个时辰,外面的天早已?黑透了,奴才们提着宫灯,照亮一条宫道。
婉瑛与姬珩共乘一辇,双手被他握在掌心暖着,其实她没有兴致去猜皇帝是要带她去哪里,如今她对一切都是淡淡的,说好?听点是看开了,说难听点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当轿辇在奉天门停下时,她还是疑惑地转了转头。
奉天门是宫城正门,平时常年关闭,只有皇帝大婚、殿试、朝贺、献俘、颁正朔、宣谕时才会打开,是庄严与礼治的象征,看样子也不像是要出?宫,来这儿做什?么?
姬珩将她抱下轿,又将一盏玻璃绣球灯从太监那?儿拿来,塞入她手中,随即竟在她面前蹲下,将她一下背了起?来。
饶是淡然?如现今的婉瑛,都不自觉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
姬珩欢畅地笑了一声:“搂紧了,可别掉下去了。”
“放……放我下来……”
婉瑛脸涨得通红,往地上瞟了一眼,却怎么也不敢往下跳。
姬珩道:“好?好?照着路,爷爷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我摔了不要紧,可别把宝贝孙女给摔坏了。”
“……”
关于爷爷孙女的无聊笑话又来了,好?几年过去了,不知为何他总是乐此?不疲。
婉瑛虽觉无语,却也不敢不听他的话,牢牢提着手中的绣球灯,照亮脚下覆满白雪的长阶。
城楼巍峨高耸,形似鹏鸟展翅,待背着人登上百来级台阶,姬珩已?经浑身发热。小心翼翼地将婉瑛放下,他朝后伸出?手。
一直默不作声跟随的吕坚赶紧递上他要的东西。
他转交给婉瑛:“今年的生辰礼。”
是一只风筝。
而且是一只做得不怎么好?的风筝,竹子做的骨架,歪歪斜斜的,让人怀疑究竟飞不飞得起?来。
婉瑛低头看着那?只彩绘风筝,瞧了半晌,也没看出?来端倪。
“画的什?么?”
她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
姬珩欣喜不已?:“小猫,看不出?来么?”
婉瑛皱起?眉头,片刻后,嘴里吐出?两个字:“好?丑。”
“……”
一旁的吕坚险些腿软跪下去。
姬珩却不怎么在意地一笑:“是么?朕确实于丹青一道不怎么在行。不过么,朕会学的,多画几次就?做得好?了。”
婉瑛原本?没想到这四?不像的丑风筝竟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心中正后悔失言,听了他这话,却又抿着唇一言不发了。
姬珩牵了她的手到城楼边,说:“来,我们放风筝。”
朔风正紧,奉天门又在风口,风筝刚从婉瑛手中脱离,就?被风卷了去。
姬珩从后抱着她,将她拥在怀中,手中扯着线,时放时收。他显然?精于此?道,小猫风筝越飞越高,风紧力大,吹得呼呼作响。
姬珩估量着高度合适了,便贴在婉瑛耳边说道:“听闻民间有放风筝来除晦气的说法,风筝一放,晦气也被放走了。小九,今日是你生辰,朕左思右想,有朕在,你什?么也不会缺的,唯独这健全身体,阴阳寿数,朕给不了你。所以朕带你来放风筝除晦,往后每年生辰,咱们都来放一次,让老天保佑我们小九,一生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再?也不要生病了。”
他将一把西洋小银剪子递入婉瑛手中。
“来,你来剪,朕替你扯着线。”
婉瑛怔怔地接过剪刀,对准那?绷得直直的风筝线,一下齐根儿绞断。
小猫风筝飘飘摇摇,被风吹入夜空,眨眼便化作了一个看不清的黑影儿。
她放目远眺,姬珩站在她身后,两人一高一矮,紧紧相拥,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落了他们满肩满头,远远看着,竟像一夜之间白了头。
——卷三·为妃·完——

冬去春来,宫里的枫叶红了又绿,眨眼就是三个年头。
姬珩于去年宣布改元昭明,而昭明元年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重开选秀。
原本秀女是每三年一选,但当年皇后?薨逝,姬珩就以此为由叫停了选秀。他本就于女色一道十分淡泊,况且选一次秀劳民伤财,宁愿把银子花别的上头。臣子们巴不得?有个清心寡欲的皇帝,做做样子劝个两句,见实在?劝不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距离上回选秀已快有十年,这十年期间,后?宫进的新人只有慕婉瑛一个,而她在?入宫的六年里,宠眷不衰,除了她的承恩宫,皇帝不入其他妃子的宫门半步。一个专情的皇帝比滥情的皇帝还要可?怕,天子要雨露均沾,若是独宠一个女人,便会?惹出许多贻笑千古的事情来。
就比如前?几年皇帝把一个毫无根基的江陵县令封为宁远伯,还不等百姓们感叹这骤然得?来的泼天富贵时?,他又迅速夺了爵位,把人家赶回江陵老家去了。再比如他滥用?宫刑,逼死妇人,都是天子失德之举。
而这些荒唐举止都源自于一个女人——美人慕氏。
如今皇帝在?外?头的名声很不好,基本上把他登基以来的好政声都败光了,有的说他为美色所惑,昏庸无道,有的说慕氏是祸国妖妃,堪比太真?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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