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养猫日常by刀上漂
刀上漂  发于:2025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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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安慰她:“融入不进?去的圈子,就不要去融,小姐,那?些千金小姐看不起你,不是你的错,凡事要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而不是自己,咱们又?不是非要同她们玩儿。”
婉瑛想她说得对,所以她不再?出门,又?像在靖国公府时那?样,将?自己圈在澄心堂寸步不出。
春晓本?不是这个?意?思,本?来是想劝她碰到那?起子小人不必理会,没想到弄巧成拙,直接劝得她不出门了。
婉瑛反过来还要笑着安慰她,说自己习惯了这样,让春晓不必为了她拘着自己。
春晓劝了几句无用,只好放弃,同小顺子在宫里四处撒野,有?时还偷溜出宫去,买些小玩意?儿回来讨婉瑛欢心。
日子又?恢复成初入宫时那?样,婉瑛闷在澄心堂,每日所做的事不过是做做针线,描描花样儿,去御书房伺候笔墨,实在闲来无事时,便干坐着发呆,一坐便是大半日工夫。
她这厢无事可做,皇帝倒替她寻了件事来做。
一日午后,姬珩招手将?她叫到案前,问她:“想不想念书?”
“……”
婉瑛诧异道:“陛下,妾身不识字。”
姬珩笑了:“正是不识字,所以才问你要不要学。”
婉瑛这才真正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原来是要教她念书。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也像别人一样,瞧不起她胸无点墨,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想到昔日那?些嘲笑自己的话?,婉瑛落寞地垂下了眼帘。
姬珩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叫你读书,不过是看你整日无事可做,怕你闲出病来,你若不想读便不读,不必思虑太多,只需告诉朕想与不想便罢了。”
婉瑛愣住,心想原来世间事竟这般简单,只需回答想与不想就行了。
那么她的答案呢,自然是想的。
婉瑛幼年随姨娘住在妓船上,自然没有?那?个?条件去让她读书识字,到入慕府认亲时,已有?八岁,年龄又?偏大了,况且她那?时地位与下人差不多,嫡母才不会好心给她请西席先生教书。这便导致婉瑛长到十六七岁依然一字不识,书拿倒了也不知,当初就为这个?,四位小姑就狠狠嘲笑过她一通,就连江陵寄来家信,她也看不懂,要趁婉琉心情?好时哄着她念,才能从那?些只言片语中获知一些姨娘的情?况。
从前萧绍荣跟她说过自己少时因不爱读书,被萧老?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的趣事,那?时婉瑛就很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不爱读书呢?
沉思良久,她终于从喉间憋出一句细若蚊呐的回答:“妾身想读。”
姬珩点点头,沉吟道:“既然如此,朕还得为你请一位师傅。”
婉瑛哑然,心想说不必那?么?麻烦,随便请位识字的内侍便行。
她知道宫中有?些经过遴选的太监可以到内书堂读书,有?些人的学识甚至不亚于朝中大臣,若去参加科考,想必也能高中。
姬珩却皱起眉头,似遇到难题:“几位大学士都有?要务在身,无暇抽身教你,怎么?办呢?”
婉瑛的心也不自觉被揪起,忽听他?说:“就这么?着罢,朕虽比不上几位大学士学识渊博,但还是粗通文墨,教你么?,估计是不成问题的。朕来做你的教书先生,如何?”
“……”
婉瑛想说,你只会比大学士更忙。
在御书房伺候的这些天,她是亲眼见证了一个?皇帝能忙到什么?程度。每日的大小朝不说,还有?没完没了的内阁会议,接见大臣,就算这些都忙完了,还有?御案上堆得山高的折子要批,他?每日不忙到子时睡不了觉,然而天没亮又?要起,一日满打满算,睡上二三个?时辰,都算是好眠了。
这样忙碌的人,为什么?还要抽空教她念书?
婉瑛不解。
姬珩追问:“到底要不要?不要朕就……”
“要!”
像是生怕他?收回成命,错失难得的读书机会,婉瑛的脑子还来不及想清,话?就从嘴里脱口而出。
姬珩一愣,随即眉头舒展开来。
他?笑起来就如冰山化?冻,彻底冲散了眉眼间的冷意?,有?种说不出的俊朗。
走到桌前,他?拿起毛笔,饱蘸浓墨,在摊开的雪白?宣纸上写下两个?字。
“读书要先学认字,过来看看。”
婉瑛走过去,垂首细看。
宣纸上龙飞凤舞,斗大的两个?墨字,即使是不识字的自己,也看得出来这是手好字,筋骨俱全,力透纸背。
姬珩问她:“认得么??”
她摇摇头,不知怎么?,有?些难以启齿:“不认识。”
“这是你的名字。”
姬珩又?提笔写了一遍,这回写得很慢,像是将?一笔一画拆分开来给她看。
“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瑛——瑛瑶其质,玉之光也。这都是很好的字,美丽而高贵,是与你很相衬的名字。”
婉瑛这辈子还未曾听过自己能与“美丽高贵”四字扯上关系,她既不美,也不贵,美玉的光辉与她无关,她只是块呆呆笨笨的石头而已。
她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铺下一层阴影,淡淡地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在她出嫁前,父亲为她所取,为了与萧绍荣的名字相配,也是她作为嫡女的证明,婉是家谱上的从字辈,瑛字不过是父亲随手选的一个?,并无任何意?义。
“是么??”姬珩挑眉,并未说什么?,只问,“那?你有?别的小字么??”
小字这样文雅的东西,大家闺秀才会取,婉瑛只有?个?姨娘常唤的乳名,却不想说出来。经不住皇帝的再?三逼问,只得无可奈何地答道:“妾身有?个?乳名……叫小九。”
“小九?”
姬珩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足足念了三四遍,才笑问她:“可有?什么?讲头?”
婉瑛摇头:“没有?什么?讲头,不过是妾身生于正月初九,乡下人家,贱名好养活,阿娘便取了这个?名字,从小叫到大。”
“数九寒冬,飞雪漫天,是个?好日子。”
姬珩点头,笑吟吟道:“算来也不远了,到时给你庆生。”
不待婉瑛反应,他?又?提笔蘸墨,贴着那?先前写的“婉瑛”落笔,写下二字。
婉瑛横看来竖看去,依旧是不识的,只得抬头懵懂地看着他?,等着他?的解答。
这虚心好学的眼神,姬珩撑不住笑了,心里痒痒的,似羽毛拂过,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教她:“朕表字照玉,上面写的便是这两个?字,也有?个?乳名,叫阿照,不过叫的人少,你念来听听?”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婉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不是让自己照着念,而是让她以他?的乳名称呼他?。
不安感重?新涌上心头,婉瑛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起,自己与皇帝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呼吸相闻的地步,他?坐着,而她站在他?身侧,躬身去看案上宣纸,两人只在咫尺之间,只要稍一转头,就能看见他?那?方淡色的薄唇,还有?眼底那?些阴暗的执着。
婉瑛恍然回神,惊得后退一步,语无伦次道:“不,不……陛下是天子,怎可直呼其名?”
“旁人不行,但你可以。”
姬珩看着她,眉目依然是笑着的,但语气强硬,已不容拒绝。
“小九,叫一声阿照,朕什么?都依你。”
“……”
他?叫她的乳名,竟叫得这般自然。
婉瑛涨红了脸,却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直到姬珩说:“叫声阿照,今夜不去你那?儿睡了。”
“……阿照!”
这一声阿照没过脑子,直接就从嘴里跳出来了,连婉瑛都惊了一下。随后,她看到皇帝的脸色变了。
“看来,小九真的很讨厌朕呐。”
婉瑛惶恐地垂下头,身子发起抖来。
但很快,姬珩笑起来,右手轻拢在眉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比朕想象的还要……”
话?说到一半,他?停下了,望向婉瑛,眼底如风暴聚集,浓烈的欲望在其中沉浮翻滚。

日子一天快似一天,眨眼便漫天飞雪,又是?新的一年。
正月十五这天,连续下了?小半月的雪终于停了?,到了?晌午时,竟还放了?晴,雪后初霁,照得屋脊上的残雪如盐粒般闪闪发?光。
雪融时最冷,外面朔风正紧,御书房里却早早地燃起了?火龙,屋子里温暖如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胡马……胡马依北风……”
御案上,净白琉璃瓶中斜插着数株红梅,色若胭脂,疏落有致。
婉瑛一手抓着支兔毫,正皱眉苦思,拼命去?想那句“胡马依北风”后面是?什么,然而脑子却像是?故意与她作对,越是?冥思苦想,越是?想不出来。
身后,热烘烘的身躯靠上来,贴着她单薄的脊背,在她耳畔含笑道:“胡马依北风,下一句是?什么?”
低沉浑厚的嗓音钻入耳道,婉瑛几?乎是?瞬间感到头皮发?麻,耳朵痒酥酥的,像有虫子在爬。她下意识缩着双肩,想要退开,却被男人的大掌强硬地禁锢着两腰,在她耳边继续催问:“嗯?”
婉瑛紧紧抓着笔杆,指尖泛白,快要哭出来了?:“妾身在想了?……”
然而头脑一片空白,竟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姬珩不疾不徐道:“慢慢想,想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
想到他说?的“罚”是?什么,婉瑛打?个?哆嗦,越发?心?急了?。
可是?臀下男人坚实的大腿,握着腰的巨大手掌,还有喷洒在耳际的灼热呼吸,无一不在干扰她。
她也曾微弱地抗议过这个?姿势,从没见过有人读书是?被人抱在膝上读的。可皇帝说?他才是?夫子,他的学堂,他说?了?算。婉瑛抗议无效,只?能被他抱上大腿,硬生生地学会了?《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等儿童开蒙读物,基础的生字大概认了?个?全,现如今开始学诗。
太复杂的她学不会,也理?解不了?,皇帝便特?意为她编纂了?一本诗选,里面收录了?从先秦至今的历代诗词,每一首都经过精挑细选,诗歌用语简单,意思直白,读来朗朗上口,连小儿都能读懂,十分?适合像婉瑛这样的初学者背诵,这首出自汉代的《行行重行行》,便是?其?中收录的一首。
婉瑛汗流浃背,实在是?记不起来,只?得嘴里不停嘟囔着:“胡马……胡马……”
一边小心?翼翼用余光偷瞥身后人,妄想借此拖延时间。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姬珩轻而易举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贴在腰上的大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换了?个?侧坐的姿势。
婉瑛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妾身想起来了?!真的!”
“是?么?”
姬珩明显不信,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眉眼间俱是?笑意。
“胡马依北风,后面是?什么?”
婉瑛眼圈通红,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下一刻就有眼泪掉下来。
“答不出来?”
他微叹了?口气,像是?替她惋惜:“昨夜才教的诗,今日便忘了?,看来是?朕的学生偷懒,不肯用心?学,朕要如何惩罚她,才能让她长点记性呢?”
话落,他倏然靠近,火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两人的唇只?有毫末距离。
婉瑛吓得闭上眼,一句诗自发?从嘴中蹦出来:“浮云蔽白日!”
呼吸声停了?。
婉瑛颤巍巍地睁开眼,见皇帝的脸就在咫尺之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表情说?不上是?遗憾,还是?觉得有趣。
婉瑛轻吐了?口气,眨着眼镇定道:“下一句是?‘浮云蔽白日’。”
“……”
短暂的寂静过后,姬珩勾唇笑起来,掌心?托着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细腻的肌肤。
“我们小九不会是?放下心?了?罢,可是?怎么办呢?答错了?。”
话音刚落,婉瑛还来不及错愕,一个?灼热的吻就覆住了?她的唇。
唇肉瞬间被吞了?进去?,含着吸吮,舌头蛮横地搅了?进来,搜刮着口腔柔软的内.壁。
“嗯……”
婉瑛难受地蹙起黛眉,脑袋被迫后仰,被一只?大手牢牢托住。
男人仿佛还不满足于此,像要夺走她的全部呼吸,舌头继续往里伸,手掌在她身上隔着衣裳揉搓。
婉瑛被他揉得浑身发?软,口中发?出细碎的吟.哦,很快又被男人吞进去?。
她莫名生出一股恐惧,仿佛身处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无依无靠,巨浪将她抛起,又重重落下,一切全不由己。
无措之中,她本能地挣扎起来,手臂乱挥间,不慎扫到桌上的琉璃瓶,瓶子掉下去?,在地上摔得稀碎,红梅东一枝西一枝地散落在地上。
碎裂的声音惊醒了身上的男人,他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垂眸笑盈盈地看着身下的婉瑛。
姿势不知何时又变了?,婉瑛双腿.分?开,坐在他大腿上,被夹在他和书桌之间。红唇被狠狠地肆.虐过,有些肿.胀,上面还沾着暧昧的水光。
姬珩喉结一滚,正要低下头来。
婉瑛却如有先见之明,飞速用手背捂住嘴,磕磕巴巴道:“罚……罚完了?……”
所谓的惩罚便是?在她认不出字,或是?背不出诗时,姬珩会亲吻她。初时不过是?蜻蜓点水地一碰,随着她犯错的次数越来越多,惩罚也越来越重,如今已变成了?姬珩随心?所欲,不把她的唇亲肿不会停。
一如他将她抱在腿上的教学方式,婉瑛同样也讨厌这个?惩罚方式,她倒宁愿他用戒尺打?她手心?,可一如既往的,皇帝不会听取她的建议。
婉瑛既委屈,又恨自己头脑笨,怎么偏偏记不住一句诗,越想越气,大眼睛里雾蒙蒙,很快就蓄了?一层清亮泪液。
姬珩知道不能再欺负下去?,否则真的要哭了?,便收起孟浪,替她整理?好衣裙,又将唇上的水渍给擦了?,大拇指停留了?片刻,随即克制地收回手,握起一旁的兔毫,扯来一张雪白宣纸。
纸上写?着先前婉瑛未能默写?完的诗句,她的字稚拙无比,却又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很像初学练字的小孩子。
姬珩一手抱着人,一手提笔轻松挥就。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这下记住了?吗?”
婉瑛迟疑片刻,点点头。
姬珩笑了?笑,刮刮她的鼻头:“回去?罢,把今日教的功课温习一遍。”
婉瑛迫不及待地从他膝头跳下去?,还没走到门?边,又被他在身后叫住。
“对了?,今晚不要早睡,朕有礼物送给你?。”
他要送什么礼物呢?
回去?后,婉瑛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正月初九是?她的生辰,那时他就说?过,她的生辰礼过几?日再给。当然,这也不是?说?,在她生辰那天,他什么也没给。
事实上,他给的太多,从衣裳鞋袜,钗环首饰,胭脂香粉,珍奇古玩,文房四宝,几?乎摆满了?西暖阁,从上午她醒来到晚上入睡前,不停有奴才们抬着礼进来恭贺慕姑娘芳诞,春晓连赏钱都给不及。
婉瑛从出生至现在,生辰礼从未办得这般隆重热闹过,从前在家中时,吃一碗姨娘亲手煮的寿面便算是?打?发?,嫁给萧绍荣后,他也会送东西,但那也只?是?一件两件地送,不会像这样流水般的送。
且不说?生辰礼,前儿过除夕,皇帝还笑吟吟地赏了?她一包银子。
他送礼颇有讲究,从不送金银这类的俗物。婉瑛不禁心?下狐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压岁银子,而且还是?新年头一批出的官银,为的是?讨个?吉利。
婉瑛当时心?情复杂。
她都多大了?呢,就算是?小时候,也没拿过一钱压岁银子,如今大了?,倒来拿这个?。
到了?晚间,吕坚笑眯眯地进来送东西了?。
婉瑛见那托盘上整整齐齐叠着几?件锦衣,还以为又是?尚衣局制好的新衣裳,等春晓抖开一瞧,才发?现不对劲。
“这是?男装?”
她诧异地看着吕坚,以为他忙中生乱送错了?。
不料吕坚却笑着一点头:“是?,还请姑娘换上,皇上要带您去?个?地方。”
婉瑛不问为什么要换上男装,也不问要去?什么地方,在春晓的帮助下,将那套从内到外的男子服饰一一换上了?。不大不小,正好是?她的尺寸,连靴子也是?时下青年爱穿的鹿皮绒靴,既轻便又暖和。
当她穿上这身男装出去?时,恰好看见不知何时来了?的皇帝。他立在灯下,换了?身玄色绣金线的常服,外面系着同色披风。
穿着常服的他总比身着龙袍时更加温和,少了?几?分?威严肃杀,看着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所以初见时婉瑛才会将他认错。
两人视线相碰,彼此都怔然了?下。
不同的是?,婉瑛飞快垂下眼睫,撇开了?视线,而姬珩一直在注视她,甚至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
婉瑛穿着他送的月白锦缎,外面罩着青缎披风,衣裳裁剪得非常合身,勾勒出一截盈盈细腰,袖口和衣襟都镶了?白绒绒的兔毛滚边,将一张小脸衬托得如玉雕琢的一般。
远远望着,竟真像哪家偷溜出去?玩的小公子。
姬珩不禁扑哧一笑。
婉瑛被他笑得不大自在,拘谨地捉着袖口,心?想是?不是?太奇怪了??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还好,小九没有投胎成男儿身。”
婉瑛疑惑地抬头。
只?见他摇摇头,似真似假地感叹:“不然,朕只?能做个?断袖了?。”

乘上马车,婉瑛才发?觉不对劲,撩起毡帘往外看,这似乎是?出宫的路?
“今日是?上元节,金吾不禁,坊市不歇。”身后传来皇帝的解释,“听?说朱雀大街上正?热闹,这些日子拘在宫里,想必你无聊得很了,朕领你逛逛去。”
婉瑛方明白过来,原来他指的生辰礼是?这个,而不是?自己身上这套衣裳。
而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要让她换上男装。她一介女子之身,自然不好在大街上抛头露面,换成男子装束,会省去很多麻烦。
想通这一关节,婉瑛便主动询问道?:“就这么去吗?”
姬珩的眼神明显不解:“忘带什么东西了?”
“不是?,”婉瑛摇头,指着自己的脸,不知要如何解释,“妾身的意思是?,不需要戴上帷帽或是?面纱吗?”
“戴那玩意儿做什么?”姬珩反问。
婉瑛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讷讷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姬珩如今与她相处久了,察言观色,对她的心思也能猜准个八九分,很快反应过来:“以前出门时?,萧绍荣让你戴过?”
他突然提起萧绍荣,语气毫不避讳,让婉瑛恍惚了下。
她有多久没记起过萧绍荣了呢,连梦都?做得愈发?少了,从前的那些事,久远得像是?前尘往事了。
看着她出神的面容,姬珩没有不悦,只是?说:“不用戴。”
婉瑛陡然回?神,下意识问:“那要是?有人看呢?”
姬珩扬唇一笑,淡淡道?:“把他们的眼珠挖出来就可以了。”
婉瑛:“……”
有的时?候,她会分不清皇帝到底是?说的玩笑话,还是?认真的,因为他很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或是?将真心话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让人摸不清头脑。可是?此刻,婉瑛却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句话,他是?认真的。如果有人盯着她看,他是?真的做得出挖人眼珠这种事。
婉瑛急忙转头,无所事事地盯着马车内壁的花纹看,避开那道?盯住自己的灼热视线。
思绪飘飘荡荡,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年?初到玉京时?,萧绍荣也带她上街游玩过,每回?都?会让她戴上帷帽,他说不想让别的男人看去婉瑛的容貌。
帷帽又重?又不透气,吃饭也不方便,但婉瑛还是?戴得心甘情愿,因为她也不喜欢那些男人看自己的目光。一层薄纱,不仅隔开了那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凝视,也为她筑起一道?安全世界的樊篱,在这个小?世界里,她感到安心。
可面纱能遮住面容,却遮不住春衫下弱柳扶风的身形,还是?有越来越多的视线飞来,蛛丝一般的黏在她身上。
后来,萧绍荣就不再带她上街了,他笑着说,好在瑛娘你原本也不爱出门,有什么新奇好玩儿的物件,夫君买来送给你。
婉瑛认为他说的挺对的,自己本来也不爱出门,于是?顺其自然地将自己圈在府里寸步不出,等着萧绍荣时?不时?带些外头的物件回?来送给她。
婉瑛从来没有不满过,可现在,难道?是?因为闷在屋子里太久了么?听?着马车外春晓和小?顺子的斗嘴声,他们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哪条街新开了家糕点铺,今日上元佳节,承天门前摆了座鳌山灯,那灯有多高多大……
听?着听?着,婉瑛的内心也不禁生出一丝雀跃。
真的……很久都?没有出门过了呢。
承天门前的鳌山巨灯,婉瑛很快便看见了。
正?月十五本就是?灯节,从正?月初五起,京中各大灯烛铺子、私人作坊就开始大显身手了。莲花灯、百兽灯、兔儿灯、螃蟹灯、这些都?是?常见式样的;还有不寻常的九天如意灯,魁星灯,麒麟吐火灯;有的在剔纱上描金细画,绘出二十四种美人图,灯上美人或坐或立,有的笑颜如花,有的饮泪吞声,有的两?靥含愁,神态动作栩栩如生,似要从纱灯上活过来一般。
满街华灯璀璨,美轮美奂,看得人目不暇接,就连那树梢枝头都?挂满了灯。
在这其中,最显眼的大概便是?位于承天门前的那座鳌山灯了。
这是?宫中将作监所做,因为出自内廷,所以极尽奢靡,用料讲究,光是?灯纱便是?用价值千金的蜀锦所制,灯高七层,几乎与城楼比肩,大得令人咋舌,上面绘着飞流瀑布,还有“共赏元宵”“与民同乐”的字样。
有的商家新奇凑趣儿,还在纱灯上绘了《四书》中的小故事,令人猜典故,或是?写了《千家诗》,让人接下一句,猜中灯谜者赏灯一盏。
婉瑛最近恰好在学诗,姬珩便带了她去猜灯谜,权当?考试。
商家为了不亏本,写在灯上的诗自然不会是人人都能背的小?儿诗,只偶尔几盏粗制滥造的丑灯,因为卖不出去,上面题的诗才相对简单。
有一盏灯上写的是“最喜小?儿亡赖”,婉瑛才学过这首,顿时?如获至宝,口齿清晰地接出下一句:“溪头卧剥莲蓬。”
“哇,真厉害。”
姬珩拍着手掌,真情实?感地夸赞,仿佛她对上了千年?难遇的绝句。
有他带头,春晓和小?顺子也捧场地鼓掌喝彩,就连吕坚也笑着说她是?文?曲星下凡。
猜中的鲤鱼灯被?小?贩推入婉瑛怀中。
平心而论,那算不得什么好灯,鲤鱼色彩艳俗,是?用纸糊的,连鱼眼睛都?贴歪了,比起这满街的彩灯来说逊色不少,但婉瑛却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唯恐压坏了。
凭自己的本事收获而来的东西,那份成就带来的满足感沉甸甸的,再加上耳边有春晓、小?顺子等人毫不吝惜的夸赞,婉瑛信心大涨,在这些越来越夸张的马屁下逐渐迷失了本性,一鼓作气,接二连三地猜中了好几盏灯,等猜到那盏兔儿灯时?,却一下受了挫。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灯上题着半阙词,要接下半阙。
秦观这首名垂词史?的《鹊桥仙》,对她这种刚入门的人来说,还有些难,因此绞尽脑汁,也只能忆起一二句。
“柔情似水,佳期……佳期如梦,忍顾……忍顾鹊桥……来路?不对,是?归路。”
好不容易干巴巴地挤出这几句,剩下的两?句,却是?怎么都?记不起了。
无奈之下,她悄悄地拿余光去睇袖手站在她身侧的皇帝。就像之前她默写古诗偶尔忘词时?那样,期待着他能提醒她一下。
在教学这件事上,姬珩一向是?古板严厉的,可没办法,他这个学生实?在是?太可爱了,那偷偷看来的眼神中含着求助之意,就像个拽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伸手向他讨糖吃的孩子。
姬珩扑哧一笑,在她期盼的目光下,说出了那两?句她怎么也记不起来的词。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望向她的眼神饱含深意,眸底笑意流转。
人声,灯影,刹那间远去了,婉瑛微愣,心底像是?有什么在松动,没来由地想起那晚他未说完的那句话。
朕会等,等你心甘情愿的一天。
“恭喜客官又答对了。”小?贩的说话声打?断她的走神。
他递来那盏兔儿灯,一边笑道?:“本来旁人帮答是?不能算猜中的,但父亲帮孩子属情理之中,小?公子又龙章凤姿,日后必定福分不浅,小?的便将这盏灯赠与公子,权当?讨个喜头了。”
婉瑛怀中已抱满了灯,无法再空出一只手来。
姬珩正?要帮她去接那盏兔儿灯,听?见这话,手不免顿在半空,眉心皱起。
“你说什么?”
小?贩一愣,做生意的眼睛毒,他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气氛诡异而尴尬,婉瑛不敢说话,小?顺子和吕坚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太岁头上动土,这些人中,唯有没心没肺的春晓哈哈笑道?:“你这摊主说话真有意思,咱家老爷看着有那么老吗?”
“……”
婉瑛急忙去拉扯她衣袖,吕坚和小?顺子大气也不敢出。
那小?贩后背冒出一层汗,讪讪笑着,心想这回?可算看走眼了。
其实?男子长得并不显老,只是?在他身侧的那位小?公子面相太嫩了,又穿着一身活泼喜人的月白袄子,外系青缎披风,袖口绣着精致考究的忍冬纹,一头乌黑秀发?,用青色发?带半束在脑后,显然是?位涉世未深,还未加冠的富家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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