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悦轻轻喃了一声:“徐盛?徐家人?”
她隐隐品出了一点儿不对,这个徐家不会是…
小乞丐偷偷抬眼打量着陆清悦的神情,徐家人的权势滔天,要是她神情不对,他就得赶紧跑了。
陆清悦:“你姐姐既然被强掳,为何不报官?”
“那里的官护着徐家人,我有冤无处申,徐家人不仅掳走了我姐姐。”
他眼中含泪,语气里满是恨意。
“他们还逼死了我爹娘,如今还对我赶尽杀绝,我这才逃上京城。”
“这里是圣上在的地方,我不信,在这里找不到能替我们主持公道的人。”
“夫人能救我,想来是个善人,求求夫人,救救我姐姐。”
小乞丐咚咚磕了三次头。
眼前的女子光是穿着就不凡,看着又面善,他这才敢放手一搏。
所幸,小乞丐搏对了。
触及小乞丐眼中殷切的乞求,陆清悦还真没法狠心拒绝。
“这事儿你可去找大理寺。”
小乞丐懵懵懂懂:“大理寺?在何处?”
“我寻人带你去。”
“可…可外面徐家的人知道我上了京,一路都在追杀我。”
“那天夜里,你撞上我们的马车,是因为有人在追杀你?”
小乞丐重重点头:“是。”
“那就更得赶紧送你去大理寺了,你叫什么?”
“齐羡,我姐姐叫齐嫣。”
陆清悦:“知道了,绿玉,快些去准备准备。”
绿玉:“哎。”
马车上,旁边的齐羡成了一只惊弓之鸟,陆清悦不得不出言安抚。
“你放心,青天白日的,很少人敢在京城动手。”
然而她才说完,马车里一阵颠簸,陆清悦在绿玉的搀扶下坐稳。
绿玉对外厉声道:“发生了何事?”
马夫:“有一伙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护卫们围护在马车前,大声质问:“你们是何人!”
那伙人的领头:“你们私藏了我们府里的一个小奴才,我们是来问你们要人的。”
听到声音的齐羡,刹那间僵直了身体,死死握着拳头:“就是他们,他们来了。”
陆清悦给了绿玉一个眼神,绿玉钻了出去,站在马车上,低头凝视着那群人。
“可笑,无凭无据,就来要人,你们到底是何人,敢如此猖狂。”
“那个低贱的奴才手脚不干净,偷了我们主家的东西,我们奉命来抓拿他回去。”
“那天我们亲眼看到他被你们带走了,至于我们主家的身份,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那人拿出了一方卖身契:“喏,这是那贱奴的卖身契,还请你们把人交出来。”
齐羡急忙对陆清悦解释:“不是的,我没有偷东西,夫人,我说的话才是真的。”
他举起三根手指:“我以生命起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陆清悦情绪起伏不大:“反正我也要送你去官府,是不是真的,很快就知道的,不过,他们拿的,真的是你的卖身契?”
齐羡:“不是。”
陆清悦朗声:“绿玉,让他们人让开。”
那人冷然:“难不成你们要包庇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贱奴?”
陆清悦:“绿玉。”
绿玉钻了回来,陆清悦在她耳边耳语了好些会儿。
绿玉重新钻了出去,高声道:“既然你们说那奴才偷了东西,那肯定不能轻饶了他。”
“我们正好要送他去见官,走吧,你们也跟我们一起去。”
领头那人错愕:“什么?”
随后他连忙说:“不必麻烦了,只需把人交给我们,我们带回去给主家处置就好。”
“那可不行,我们家主子最是嫉恶如仇了,这样的奴才,必须得送到官府去。”
那人脸色不太好看:“这是我们主家自己的事情,还请你们不要插手。”
绿玉又道:“不行,我们家主子也丢了东西,这就不单单是你们主家的事情了。”
马车里无端端被‘冤枉’的齐羡:这也行?
那人稍微有些急了:“丢了什么东西,我们主家会赔给你,你们只管把人交给我们。”
绿玉:“我们家主子丢的可是无价之宝,必须要见官,来人,开路。”
那群人蛮横地站在马车前,没有挪动半分。
陆清悦清亮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怎么?你们不愿意让路,莫非是你们指使那奴才来偷了我的东西,所以才急着带他回去销赃?”
她反手把一口锅甩到他们身上。
齐羡不禁惊讶,她好生厉害,几句话就把自己转到了有力的位置。
一群人面面相觑,那领头的阴着脸道。
“看来你们是存心包庇那奴才了。”
绿玉:“放屁,我们是要送他去见官的,不是说了让你们一起来么!”
“分明是你们心里有鬼,不敢去见官,才来栽赃我们!”
那人彻底急了:“少废话,快把那奴才交出来!”
一群人慢慢朝马车围了过来。
绿玉冷嘲:“哟,这是要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啊?”
冬日的京城稍显冷清,但也有不少人,不过他们大多是平民百姓,最多只敢在旁边看个热闹。
领头的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姓齐那小子见了官,麻烦就大了。
“都给我上!”
一看要打架了,旁边围观的人纷纷躲了起来。
齐羡看着旁边镇定的陆清悦,自己的内心竟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那一群人的拳脚功夫,真比不上陆清悦特意花重金请的护卫。
不一会儿,那群人就被打趴在了地上,那领头的咬牙切齿。
“你们真不怕我们主家追责!”
绿玉:“有本事报上名来。”
你们敢在京城闹事,那才是真够头铁的。
“我们主家姓徐!”
这一幕,陆清悦莫名有点儿熟悉,曾经也有个人向她这么报过姓氏来着。
敢这么猖狂,陆清悦基本可以断定徐家就是徐太后的那个徐家了。
她看着齐羡:“你要告的这个徐家可不是简单的角色。”
“你要把我交出去吗?”
齐羡垂了垂眼,瞳仁极快闪过一丝异样,心里也在快速做着各种判断。
“商人最忌言而无信,答应要送你去见官,自然要做到。”
齐羡愣住,她只是一个商户?他错愕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陆清悦支着头:“怎么,你看不起商户?”
齐羡没有做什么反应,陆清悦眯起眼睛,不悦道。
“你这样盯着旁人看,很冒犯,很不礼貌。”
齐羡连忙收回目光:“对不起。”
片刻,他小心地问:“你不怕得罪徐家?”
“怕啊,所以我才要找个合理的理由,例如,你偷了我的无价之宝。”
齐羡:…
“谢谢夫人。”
白白背了一个罪名的齐羡,还得反过来多谢陆清悦。
陆清悦笑眯眯:“不客气。”
这时,绿玉掀开帘子的一角,探了个脑袋进来。
“夫人,徐不会是…”
陆清悦笑着回答:“是。”
绿玉脸色变了变:“那…”
她看向齐羡,有种想把齐羡立即踢下车的冲动,可不能让他连累了夫人。
陆清悦:“我们不是有正当理由,有理有据么,去把挡路的人清开。”
绿玉:“是。”
她退回到外面,命护卫们清路,那群人像秋风扫落叶般,被护卫们踢到了一边。
领头的大喊:“得罪徐家!你们会后悔的!”
齐羡担心道:“徐家人在江封家大势大,时常横行霸道,作恶多端,得罪了他们,无异于得罪了阎罗,而且…”
他知道徐家好像还是皇亲国戚,他这次上京来,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陆清悦:“你求我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会连累我?”
齐羡语塞:“我…”
我以为你是个厉害的人物呢,说不定能想法子帮我,谁知道你只是一介商户。
而且帮忙的法子竟然是送他去见官。
不过,能帮他暂时躲过了徐家的追杀,他也已经很感激了。
“夫人,徐家人有个很厉害的靠山,进了大理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我想求夫人一件事,如果我死了,我不求夫人继续替我申冤,只想求夫人将此物替我送到我姐姐手里。”
齐羡拿出了一个木牌,那木牌成色不错,被保护得很好,想来是很珍贵的东西。
“我这人替人收不住东西,你自己先收着吧,或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齐羡摇了摇头:“官官相护。”
第233章 达则兼济天下
齐羡被顺利送到了大理寺里,陆清悦去拜见了大理寺少卿,让他注意一下齐羡的案子。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陆清悦要管的了,她高高兴兴回府邸享受清闲日子,
白日拦路的那群人,连夜写信回去禀告主家,他们再寻机会去把那小子抓回来。
但一天不到,医馆的人传话来说,齐羡那小乞丐又回来了。
陆清悦:“这不是好端端活着出来了。”
齐羡可怜巴巴站在陆清悦面前,清秀的脸庞上微微臊红:“可是夫人,我没地方去。”
陆清悦:“你的案子呢?”
“官衙已经着手派人去查了。”
一切顺利得过了头,齐羡都怀疑是不是那位夫人在暗中帮自己了。
毕竟他在京城无所依,要说认识,也只认识那位夫人。
莫非夫人还有别的身份?
于是,从大理寺出来后,他果断回来找了夫人,希望夫人能暂时庇护一下自己。
陆清悦抬了抬下巴,绿玉拿出了一袋子银子。
陆清悦:“这些银子,足够你在京城暂时安身一段日子了。”
齐羡看着陆清悦后退一步:“我不要银子,徐家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我的。”
绿玉叉腰:“你这是要赖上我们的意思?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我,我不是,我就是…”
许是看中陆清悦心软,他带着乞求的湿润润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陆清悦。
绿玉凑到陆清悦面前:“夫人,你可不心软,我们不能留下他。”
齐羡仰着细长的脖子:“夫人放心,我不会白吃白住的,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
他看了一眼医馆:“我可以在这里帮忙搬东西。”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医馆就是这位夫人开的。
胡承有些嫌弃:“你瞧瞧你瘦的,还搬东西,别捣乱已经是帮大忙了。”
“再说了,你才把我的几位小徒儿砸了,小姐,我这儿可不收闲人。”
胡承也是个很护犊子的人。
陆清悦揉了揉眉心,要是她真是放任齐羡不管,保不定他出了医馆就会被徐家人抓回去。
她叹了口气:“那你随我回府上,暂时当个杂役。”
绿玉:“夫人!”
齐羡立马道:“是!谢谢夫人。”
得知齐羡已经九岁了,绿玉把他赶到了马车外。
绿玉嘀嘀咕咕道:“瘦巴巴的,跟根芦苇似的,还以为他才六七岁呢。”
陆清悦闭目养神:“他身上还有不少伤,回到府邸,先让他好好养着伤吧。”
从江封来到京城,路上还有人追杀,仅仅是受了点儿伤,其他的没什么大碍,这小孩儿还挺聪明。
绿玉:“夫人就是太心软,看谁都想帮一帮。”
陆清悦睁开眼睛:“娘亲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们虽然还不到兼济天下的能力,但分明能保他一命,却坐视不管,也太冷漠了。”
绿玉担忧:“可他,他得罪的是那个徐家人!”
陆清悦:“我相信圣上和娘娘,不会是非不分的人。”
她也是权衡过的,太后娘娘只与自己的亲妹妹亲近,与其他徐家人没有多少往来。
那么徐家人背地里做的事情,太后可能并不知道。
也就是说,徐家人极有可能是在借着太后娘娘的名义,在外为非作歹。
她曾经在千佛寺被太后召见过,她直觉太后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
燕聿更不是会行包庇之事的人,那么她救了齐羡,很大程度上,并不会受到牵连。
实在不行,她就去与燕聿说说,把齐羡交给他,反正这事儿是与太后娘家人有干系。
陆清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齐羡,你能说说你们与徐家的恩怨吗?”
“可以。”
齐羡家是江封一户普通的人家,他姐姐齐嫣是整个江封长得最好看的人儿。
正因如此,徐家少爷徐盛看上了他的姐姐,想要强娶他姐姐过门。
齐嫣不愿意,徐家人强行上门抢人,在争执推搡中,齐羡的娘被推倒,头磕到了石头,当场咽了气。
齐羡他爹要去报官,被徐家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齐羡趁乱偷偷跑去报官,徐盛命人去抓他,他以为跑到官府就安全了。
没想到官府和徐家串通一气,反而要把他抓起来。
齐羡眼见不对,急中生智跑了,等他跑回家时,他爹也被徐家人活生生打死了。
而他的姐姐也被徐盛强掳进了徐家,不仅如此,徐家的人还在找他,甚至在他家里守株待兔。
他走投无路,只好暂时逃出了江封,但徐家人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一直想对他斩草除根。
姐姐在徐家生死不明,他心一横,就往京城来了。
徐家人猜到了他想做的事情,派出了人一路追杀他,他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挺到了京城。
绿玉义愤填膺:“这徐家人也太可恨了吧。”
陆清悦状似无意地问:“你说徐家有个很厉害的靠山,你可知是谁?”
齐羡摇头:“我只知道他们在皇宫里有人。”
绿玉惊呆了:“你什么也不清楚,也敢随便上京?就不怕有命来,没命回?”
齐羡:“我本来也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爹娘都被徐盛害死了,剩下的姐姐在徐家生死不明,他唯一的盼头,就是给自己家寻个公道。
绿玉掀开帘子:“你这小鬼,年纪小小,怎么一副老成在在的模样。”
陆清悦暗自思忖,这样厉害的心性,若是能培养起来,说不定是个能成大事的。
绿玉戳了戳他:“小鬼,干嘛不说话?”
齐羡打掉她的手:“绿玉姐姐,男女授受不亲,我已经九岁了,不是小鬼。”
绿玉:“嘿,你还攀上劲儿了。”
陆清悦:“齐羡,你可上过学?读过书?”
“只上过一两年学。”
说话间,马车抵达了府邸前面,齐羡仰着头,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偌大的府邸。
绿玉:“杵在这儿做什么?进去啊。”
齐羡咽了咽口水:“好大!”
徐家的府邸都没这么大。
绿玉笑道:“这才有点小鬼的样子。”
齐羡亦步亦趋跟在绿玉后面,他的嘴巴一路上都没闭起来过。
红棉这时走了过来,搀住了陆清悦:“夫人回来啦。”
看到两人的齐羡,她疑惑地问:“嗯?怎么还把他带回来了?”
绿玉:“这是红棉姐姐。”
齐羡乖巧:“红棉姐姐。”
红棉扶着陆清悦往院子里走,绿玉拦住了要跟上的齐羡。
“哎,你不是说上过一两年学,没学过不能乱闯后院吗?”
齐羡红着脸:“我,我不知道里面是后院。”
绿玉:“里面是夫人的院子,你在这儿待着,不许进来,也不许乱跑,等会儿我再来领你去旁的地方。”
齐羡:“嗯。”
陆清悦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身子一歪,就倚到了软靠上。
见绿玉进来,她便道:“绿玉,你待会儿领他下去时,顺道去找人替他裁两身衣服去。”
齐羡身上穿着的都是胡承随意找到的衣物,显然不合身,但好歹比他先前那堆破布保暖。
绿玉应下:“哎。”
“他在府里处处不熟悉,你这就去吧,别把他丢那儿太久了。”
绿玉退了下去,返回到回廊处。
齐羡正在看回廊上悬挂着的精美灯笼,以及廊沿上的雕花。
绿玉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大大吸了一口气,正要吓他,齐羡突然道。
“绿玉姐姐,你该不是要做吓我这种无聊的事情吧。”
他回头,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绿玉。
绿玉噎住,她顺了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儿:“哪有,走吧。”
臭小鬼,还挺警惕。
绿玉先带着他去量了身形,接着带着他去熟悉了一番府邸,最后才把他带到住的地方。
“夫人吩咐过了,你身上有伤,先养几日,把身子养好了才好干活。”
齐羡:“是。”
“还有,我告诉你啊,别看我们夫人心软,但府里可不养闲人,你要是敢偷懒,看我不把你撵出去。”
威胁完小鬼,绿玉赶回去伺侯自家夫人去了。
齐羡怔怔地坐到小凳子上,这么气派的府邸,他越来越觉得夫人的身份不简单。
寻常商户可住不起这么大的府邸,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齐羡长得好,说话也挺甜,府里的下人们还挺喜欢他的,知道他没了爹娘,就更可怜他了。
年轻小孩儿恢复能力强,又有胡承给的药,消了一两日,齐羡身上的伤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江封离京城还挺远,再过不久,就是元日了,齐羡的案子怕是要等到过了元日后才有消息了。
今年的元日,皇帝只宴请群臣。
陆清悦给下人都封了银子,下人们一如既往说着吉祥话。
齐羡托着沉甸甸的赏银,脸上的表情很是呆滞。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银子,而这些银子仅仅只是赏银。
要是爹娘,姐姐还在,见到这么银子,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他抓紧了钱袋子,努力咽下喉间的酸涩,他一定要为爹娘报仇,尽力救出姐姐。
这些日子,他也从其他下人的嘴里,打听到了夫人其他的身份。
原来她真不是简单的商户女。
她是陛下亲封的五品诰命夫人,还是怀国公府的外孙女。
是了,简单的商户女怎么敢随随便便出手救人呢。
夫人心软,要是能得到夫人的怜惜,说不定…
若能救出姐姐,日后他和姐姐也能受到夫人的庇护。
之后,陆清悦领着红棉绿玉,回了陆府陪爹爹。
街坊上很是热闹,陆清悦的兴致也高,掀着帘子高兴地看着马车外,一点儿也不像去年那样沉闷。
红棉和绿玉对视一眼,心里也高兴,自从离了少将军府,夫人肉眼可见越来越好了。
绿玉虽然没有红棉知道得多,但她也能明显感受到夫人的变化。
从前夫人身心似乎都压着沉重的包袱,整个人被困在一具躯壳里,连喜怒哀乐好像都不能随自己心意。
尤其是嫁入少将军府后,她更是宛如行尸走肉,可她偏偏还要每天带着笑容。
那笑容没有一点真切,也没有一点温度,仿佛是从彻骨的湖底捞上来的,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两人从小与陆清悦一起长大,对陆清悦的情绪转变比别人更敏锐些。
红棉和绿玉那时,真是很担心自家夫人有个什么好歹。
但她们两人总归只是丫鬟,除了更精心伺候她外,做不了别的事情。
在千佛寺遇到歹人到少将军从沙场回府这段日子,自家夫人的状态更是奇怪,平静下隐隐藏着一丝焦急和疯狂。
随着少将军背信弃义,屡次接旁的女子入府,夫人表面上悲伤不已,背地里却会露出几分喜悦。
绿玉当时还以为自家夫人要被少将军伤疯了。
如今,离开少将军府后,压在夫人身心的包袱似乎消失了。
夫人也渐渐变得更真实了,就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飞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陆回老早就守在府门口等着陆清悦了,老管家和胡承也在旁边站着。
乍一看,像三个老爹爹。
陆清悦下了马车,故意拉下脸。
“这么冷,你们在这儿守着做甚?”
陆回:“孩儿回来陪我过元日,我高兴。”
陆清悦嗔道:“高兴又不能当毛氅防冷,快些进去。”
三人乐呵呵跟着她进去,下人们也纷纷迎了上来。
这些下人大部分是看着陆清悦长大了,这会儿看到她回来也高兴。
夜里,大家热热闹闹用了膳,陆清悦陪着陆回在檐下小酌。
陆回感慨:“自你出嫁后,好些年没与孩儿一块过元日了。”
陆清悦笑着:“那我往后年年都回来陪爹爹。”
“那哪成啊?”
陆清悦反问:“怎么不成?”
陆回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他道:“爹爹总有老去那天,你总得有个伴儿。”
陆清悦沉默,陆回语重心长道。
“孩儿啊,你不能因为段衡,放弃以后遇到的所有男子,他不值得你断情绝爱。”
陆清悦无奈一笑:“爹爹,你说什么呢,我与段衡之间,从来就没有情爱,只有算计。”
她后面的话说得很轻,陆回没听清。
“孩儿,你说了什么?爹爹没听清。”
“没什么,不是说要喝酒么,来。”她举起酒杯。
陆回笑眯眯:“这些好酒一直藏着,就等孩儿你回来一起喝了,今天须得喝得尽兴。”
陆清悦在陆府留了三天,陪着爹爹还去街坊上逛了逛。
看着卖糖的小摊围了好些小顽童,陆回笑道。
“你小时候老闹着要买这些甜口吃,我与你娘亲都不爱吃甜的,也不知你这点儿像了谁。”
陆回揭她的短,陆清悦也揭他的短。
“我哪知道,我只知道爹爹你那时可没少偷吃我的甜口。”
陆回不自在咳了咳:“我这是怕你小小年纪,吃坏了牙。”
“是吗?”
陆清悦走到一个小摊面前:“来一包甜糕。”
她侧首看着假装不在意的自家爹爹:“爹爹,要不要也来一包?”
“咳,那都是你们这小姑娘家家爱吃的东西,我不吃。”
“好吧。”
在陆清悦看不到的地方,陆回盯着甜糕默默咽了咽口水,他含泪地撇开头。
下一刻,他的手里就被塞了一包甜糕。
陆回眼睛都亮了,仍嘴硬道:“哎,我不说了不吃么。”
嘴上说着不要,手却很老实地拿起了一块甜糕,送进嘴里。
陆清悦微微摇头:“爹爹,你就别装了,娘早就知道你爱吃甜的,只是看你好面子,没戳穿你罢了。”
陆回惊得差点噎着:“什么?婉儿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啦,娘说,与你见第二面的时候就知道了。”
陆回不再顾忌:“嗐,亏我还在你娘面前死装了那么多年,你这丫头,也不早与我说。”
“爹爹这么好面子,娘说,就该让你吃吃好面子的亏,才能丢了这坏毛病。”
陆回:“我这不是想在你娘面前表现好一点儿么。”
陆清悦:“爱吃甜的,又不是什么坏事,分明是爹爹自己给自己画了个圈,把自己限住了。”
“但是也不能太放纵了,要有松有紧才是,爹爹现在可不能吃太多甜的了。”
陆回笑吟吟:“都听孩儿的。”
陆清悦第四日才回去,一进府邸,便有婆子来报。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您快去瞧瞧吧,齐羡病了。”
陆清悦随着婆子走去:“怎么病了?请大夫了吗?”
婆子:“请了,可他总不安生,这三日夜夜都在回廊那儿等了夫人,每每都等到半夜才回。”
“我们都与他说了,您回了陆府,要三两日才回,他便不听。”
绿玉:“这小鬼这么犟吗?”
婆子:“可不是嘛,生着病还要跑去等夫人。”
这会子下人房里只有齐羡,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才养回来的气色这会儿都糟蹋干净了。
婆子率先走了进去:“齐羡,夫人来看你了。”
陆清悦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齐羡是受了寒才害了病,自家夫人身子弱,绿玉和红棉没让陆清悦靠太近。
齐羡喘着气微微转头:“夫人。”
他挣扎着要起身,陆清悦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躺着,不必起来。
“天寒地冻,跑去等我做甚?”
齐羡支支吾吾:“我,我想我爹娘和姐姐了。”
这小鬼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嘛。
随后,齐羡哽咽道:“可我已经没家了,夫人收留了我,是我的恩人,我想把这个给夫人。”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玉簪。
这样的玉簪可不便宜,想来花了不少银子,看来是把陆清悦封的银子都拿去用了。
绿玉接了过来,拿到陆清悦面前,陆清悦拿了起来,她的手指轻轻捻着玉簪。
齐羡不禁在心里想,这簪子光是被夫人拿着就好看,他挑对了。
陆清悦瞥了他一眼,将玉簪放回到绿玉手里,她不悦道。
“好意,我心领了,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作践自己,可对得起你爹娘?”
“而且你这一病,又要花费不少银子替你看病,你日后要是再做这样的蠢事,那就不用留在府里了。”
齐羡面色一僵,难道夫人发现了他的小心思?
他微微垂下眼:“是,对不起,夫人。”
陆清悦面无表情:“齐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聪明要用在该用的地方,好好养病吧,治病的银子从你的月银里扣。”
齐羡眼底微闪,夫人果然发现了。
“是。”
陆清悦领着红棉绿玉走了。
回到了屋子,红棉替陆清悦斟茶,绿玉将玉簪递到陆清悦面前。
“夫人,这玉簪?”
“收起来吧。”
她的头面实在是太多了,自己买的,燕聿送的,大哥哥送的,沈氏和虞氏送的,都戴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