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冷首辅和离后by慵不语
慵不语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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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当日,北戎兵士船只纷纷进入淮河,但因山林遮蔽,从此处进攻潭州会有一部分视野盲区,按照之前约定,最高处的拓江寺会立有旗帜领导,北戎军士站在船上甲板掌握,却看不到在山上指挥的旗帜,正在疑惑间,却看到裴昀将何珠人头高高举起:“指挥人头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若是陆战,北戎士兵也许还有一争之力,但此刻雾笼江岸,人在船中,北戎兵士本就胆战心惊,满心寄托在指挥身上,乍一看此场面,登时军心大乱。
为了让船只更平稳,减少士兵晕船,北戎船只用铁索相连,一时间箭如雨下,船只纷纷中箭起火,铁索相连的甲板火光冲天,本就脆弱的队形登时如一盘散沙,北戎的舟船被焚沉毁了数百艘,潭州士气大振,开战以来,皆是朝廷避北戎战士如猛虎,这还是第一次反败为胜,众将也带领兵士奋勇登船,和北戎士兵短兵相接,北戎士兵纷纷落水,淹死数千人。
与此同时,李盈等人也成功凿沉北戎粮船,再加上固若金汤的潭州城池,危在旦夕的潭州总算保住了。
激动的潭州百姓纷纷走向街头庆祝:“潭州大捷!潭州大捷!”
一时间,潭州州县都沉浸在胜利的氛围中,更重要的是,众人从前都觉得北戎是无法战胜的,可这次之后,众人却扭转了心理。
北戎水战是弱项,这次战败后,北戎心有凄然,以长江为堑,北戎不再南下。
除此之外,北戎内部也发生权力更迭,善战的北戎王子多荣顺长江南下攻击之时,何相蔡冲等人通过和北戎高层联络,鼓动北戎大王子夺取王位,多荣在东都和哥哥夺位,成功夺位后也不敢南下。
因此,潭州大捷虽是北戎退兵的直接原因,但何相和蔡冲二人受赏反而更重,何相仍是一国首辅,位置不可撼动。
好在朝廷在蜀地虽是偏安,却也渐渐稳定。战后,朝廷下令擢升官员,秦凌升任潭州江陵两州刺史,裴昀被提拔为水军副总督,战中,李元吉指挥箭攻,杀敌英勇,裴昀趁机为李元吉上奏脱罪,皇帝恩准,李元吉也摆脱了逃将的罪名,和裴昀一时成为潭州双将,风头无量。
战事平定,朝廷连诏谢璧回蜀,谢璧却再三推迟,每日早出晚归,查看潭州的池沼水路。
潭州百姓常常看到城郊的水渠旁,有男子一衫一笠独自在堤岸行走,蹲身仔细查看堤岸土质,袍角沾土浑然不觉。
战胜的喜悦和狂热席卷全长江以南,唯独未曾影响到他。
十月底天气渐渐转凉,江晚月和若珊一起出门,去潭州城墙附近摘选金挂,潭州城墙下遍值十里金桂,秋日金桂盛开,很多百姓会来此地掬采金桂,可惜如今已是十月底,秋风将尽,金蕊已落,树枝上只剩零星的金点。
江晚月一手捧着竹筐,一手认真翻检树枝上的金点,不放过任何细小桂花,若珊生来尊贵,从未干过这等事,好奇的跟在江晚月身侧,端详她半日道:“你摘这么多桂花,打算做什么用呢?”
江晚月倒神神秘秘笑道:“桂花的用处可多了,你先尽数摘下,待回去我再和你细说。”
若珊笑一声,随着江晚月采摘了不少,潭州城车马粼粼,二人靠着城墙边缓缓走回江晚月暂住的院子——江晚月暂住的院子也是官府安排的,虽是民居,但离官署区很近,两人进了小院,江晚月笑道:“这桂花可分成三份,一份洒上甘草水蒸了做规划糕,这些则是加在酒曲中发酵城桃花酿,剩下的可做桂花头油。”
若珊笑道:“吃的喝的用的都有了,一花三用,桂花若有灵,也要谢你。”
两人闲聊着天,正在弯身择洗,院中槐叶簌簌作响,两人回头,却看到树影离飞速窜出一个男子,白光闪动,他手持利刃竟朝江晚月刺去,速度极快来不及躲闪,若珊忙用手中的篮子朝他投掷,刀尖一闪,桂花飘落,篮子已尽数破开。
那人飞脚踹到若珊,再次朝江晚月砍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高大男子飞驰而出,迅速将人制服。
来人竟是李元吉,战事胜利之前他一直隐姓埋名,只说是若珊家从前的亲卫,如今虽不必隐姓埋名,但他仍常来寻若珊,想来二人已渐生情谊,今儿进门时恰好看到此人挥动,恰好救下了二人。
江晚月惊魂稍定,朝李元吉道谢,若珊面色苍白,李元吉和江晚月搀扶起她,照料她去卧房休息。
刺杀江晚月的人,竟是那次押运女子,落水后侥幸逃生的北戎士兵,因怀恨报复,才来刺杀。
裴昀谢璧都知晓了此事,裴昀放下手中公事,点了六个身手极出众的卫兵拨给江晚月,对江晚月道:“外头的世道正乱,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少出门,就算真的要去何处,也要把这些人带上以防万一。”
江晚月看着那六个身手矫健,武力不凡的男子,哭笑不得:“大人这也太夸张了,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这些勇士应当英勇报国,不必只护着我一个小女子。”
“唯有你安全了,我才有心思报国。”裴昀低声道,随即移开眼眸:“你若嫌他们碍事,可以让他们微服跟随。”
裴昀定定望着江晚月:“别让我担心,好吗?”
江晚月垂眸,语气平静:“我会照顾好自己,大人不必为我分心。”
翌日,谢璧立在廊下,看到江晚月身影在众人护送下进了院子,方才慢慢回房。
往日独来独往的倩影,如今被护得严严实实,唯剩裙摆隐约看见。
竹西看谢璧似有心事,忙道:“郎君别难受,如今夫人是朝廷下旨嘉奖的人,裴大人论公也该保护,郎君莫要不悦……”
谢璧笑了一声:“乱世艰难,如今有人护着她,自然是好事,我又怎会不悦?还有——以后称呼上要注意。”
竹西眼珠转了转,答了声是。
郎君嘴上说得好听,但面色上的失落却是遮不住的。
半晌,忽听谢璧问道:“我从前常用的袖箭,似在箱子里,你去找找看。”
竹西一怔,忙飞速找来袖箭,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郎君找这袖箭,是为了夫人……哦不,为了江姑娘。
夜深月升,谢璧拿出袖箭,在月光下重温基础手法,也练习回旋等复杂技艺,谢璧久不用袖箭,倒是有几分生疏,如今肩上的伤未曾彻底痊愈,动作偶尔牵动臂膀,带来沉沉的痛意。
可他始终未曾停下。
他要加急练习,才能早日去教江晚月灵活运用,挥洒自保。
练了大约一个时辰后,谢璧收起袖箭,眉眼低垂,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清隽出尘。
于谢璧个人而言,他并不愿出门被人簇拥保护,尤其是这些人还是旁人派来的,这虽是保护,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置于另一人的目光之中。
况且,江晚月并不是深闺娇女,她如展翅稚鸟,翱翔天际,又怎会时时刻刻被护在旁人的羽翼下?
她……应该和他一样,喜欢独来独往,认真做事。
谢璧望着袖箭,唇上漾出淡淡的笑意。
这次重逢,他莫名觉得,江晚月身上的某种气场,和自己有隐约的相似。
他想让她有能力自保,也有底气更自在的做事。

第40章 第40章
谢璧这些时日,勘测了潭州的水利,用潭州为例,图文并茂,万字上书,以潭州大捷中的感悟为引,提出在潭州,江西等长江南岸之地,可依托池塘、湖泊布置防线,或湖塘相连,或筑堤蓄水,通过疏通河道,既能灌溉民田,也能抗战阻敌。
总之,在南方构筑由陷坑、水田、沟渠等组成的综合防御林,既能抗战,也能富民。
万字书上述后震惊朝野,众人将之称为富民抗戎战术,采取此战术,和水利工程,收取赋税等息息相关,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少帝看罢,立刻宣召谢璧进京。
谢璧身携虎符进京,将虎符完璧归赵后,和少帝交谈甚久。
谢璧多次请求皇帝将他外放潭州,少帝却有几分犹豫:“你提出的抗戎战术,甚是可行,但你是朕之肱骨,实在不忍你离朕太远,况且前线危险,若是北戎再对潭州有所企图,岂非将你置于险地?”
谢璧拱手道:“多谢陛下对臣的抬爱呵护,但如今臣的奏疏设想还只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各地的官员都要实地考察,臣在潭州,一则可做表率,二则也能补充潭州地图,多番考量,才能真的在日后以此战术迎击北戎。”
“潭州如今是前线,可它本该是我朝腹地,臣愿驻守潭州,驱逐北戎,早日光复东都。”
少帝思索良久,缓缓道:“好!你有报国之心,更有乱世立国之能,朕相信你在潭州,会比在朕身边更有用武之地,朕这就下旨,封你为户部右侍郎兼都御史,巡抚湖南、江西。”
这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谢璧二十出头,担此大任,甚是惶恐,谢璧跪地道:“谢陛下厚爱,但两省民生赋税,臣并不知悉,此等高位,臣实在惶恐,臣只愿为一方小吏,走访勘察,以报朝廷。”
少帝却执意道:“你有报国之心,朝廷也有提拔以心,你是国士,本该居于庙堂之高,至于民生等事,您可按自己心意了解,只要抱着爱民仁心,定能造福一方,不必推辞了。”
谢璧心中感慨万千,叩谢道:“臣谨记陛下之言。”
加封谢璧的奏折一出来,登时在朝廷中激起千层浪,大家心里也知晓,谢璧这封奏疏可以说是切中要害,毕竟水军正是北戎人的弱项,若是以此为基,也许是以后战事的转机,若朝廷大员都偏安于蜀地,渐渐没了斗志,怕是真的要放弃长江以北的大好河山。
但以何相,蔡冲为中心的朝廷官员,都不愿谢璧外放成为封疆大吏。
他们纷纷仗义执言,情真意切。
“陛下,如今划长江为界,两厢安好,我朝兵力不足,财力不够,如何能抗击北戎?还是要休养生息,徐徐图之为佳!”
“陛下,谢大人是主战派主力,如今他和关将军齐聚在潭州,北戎一看便知晓我朝在前线备战,更是会落下口实,也许会激怒他们南侵。”
“陛下,谢大人所说之法因地制宜,定会涉及大量民众的迁徙转移,自古流民易乱,如今时节,朝廷是万万经不起啊……”
“陛下,谢大人上书所言战术,太过新奇,事涉战事,更要慎重,还是从长计议吧……”
少帝高坐龙椅,看着下头形形色色的官员议论纷纷,冷笑道:“先帝在时,对开战难道不慎重吗?
“朝廷一直避免战事,但结果呢?!北戎占领东都,我们偏安至此!难道这几月前的前车之鉴诸位已忘了吗?”
少帝面色铁青:“祖宗基业在东都,我们又怎能苟且偷安?你们不少人的妻儿老小都在东都,你们又怎忍心言两厢安好?”
少帝一甩袍袖:“北戎贪得无厌,掠夺不会停止,唯有出兵震慑,狠狠拔去这头狼的獠牙,才是破局之法。”
谢老夫人已经在锦河畔置办了宅子,知晓儿子要离开蜀地,心里万分不舍:“阿璧,如今这乱世,一家人相互有个照应不好吗?你为何非要去潭州,我如今年纪大了,是真的离不了儿子你啊。”
“母亲。”谢璧好言安抚道:“这都是暂时之计,待到收复国土,我们回到东都,一家也能团圆了。”
谢老夫人知晓不管自己如何劝说,儿子也不会改变注意,不由长叹一声道:“也罢,你有你的志向,我也不再拦你,但雪影你必须带走,你如今身边只有一个竹西,平日里连个知冷知热,洗衣扫屋的人都没有,娘实在放心不下啊。”
雪影已经哭着道:“郎君,就让雪影跟着您吧,您从小就未曾吃过苦,如今一人在那穷乡僻野怎么成呢,奴婢跟着您,哪怕给郎君整理衣衫,洒扫庭院,也是安心的……”
谢璧不由皱皱眉,潭州在从前的他看来,确是穷乡僻野,但如今听到旁人说这四个字,心里却不太舒服:“那么多人都能在潭州活得好好的,我为何不可?我如今无衣衫可理,也无庭院可洒扫,你如今实在不适合和我一道去潭州……”
话音未落,谢老夫人已经哭道:“儿子啊,你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连皮都未曾磨破过,如今胳膊上留下那么大的疤,竟然还要去前线,你让我的心怎么放得下?”
雪影和谢老夫人都哭个不停,谢璧只好勉强同意。
谢老夫人平静下来,擦擦眼泪又问道:“对了,这次你在潭州,可遇到了传说中的江小菩萨?”
谢璧心中咯噔一声:“母亲为何问起此人?”
“你猜是谁?她竟是你那前妻。”谢老夫人压低声音:“当时我刚来蜀地,就听闻了有个姑娘在江上救人,姓江,家里是做船舶生意的,又恰好在潭州一带,当时我就猜着八成是她,没曾想一打听还真的是——”
谢老夫人一脸感叹:“她竟然有这等本事,真是让我也吃了一惊,别说旁的,就这份不辞劳苦,愿意助人的心,就极为可贵了。”
谢璧心里莫名一暖,笑道:“母亲所言极是。”
“但此事也说明,她确是不适合做谢家的媳妇啊。”谢老夫人摇头,缓缓感叹道:“还好你们当初和离了,江上多了个小菩萨,你说若是在咱们家,她这般抛头露面有辱家风,在江上迎来送往的,可怎么好……”
“母亲!”谢璧只觉母亲所说十分刺耳:“如今是战时,她是百姓心中的恩人,朝廷嘉奖的女子,怎就成了抛头露面有辱家风?为何男子为国为民是家族荣耀,女子为民排忧解难就是有辱家风?!难道就因是女子,就该日日在后宅,统统活成一个模样?!”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谢老夫人一脸嗔怪:“她身为女子,自然要守妇道,你说在江上要和多少人打交道,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去做这个——”眼看儿子又要开口,谢老夫人缓和了语气:“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争论此事了,总之她已不是我们谢家的人,前尘旧事,相逢陌路,也没必要再争什么。”
前尘旧事,相逢陌路。
谢璧只觉得心底被这八个字狠狠刺了一下,哪怕在看到江晚月的和离书时,疼痛都比不上此刻尖锐。
他已是她的故人。
她所做之事,与他无关。
甚至,他的评价和看法,都是多余。
谢璧满腔要说的话,忽然都卡在了胸腔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沉默下来,愈发透出清冷的孤寂。
“说来也是之前的婚事误了你,你说当时若是和旁的贵女成了婚事,顺顺利利的,如今说不定已经有孩子了……”谢老夫人摇头道:“江氏走了,我本来想为你细细挑选名门之女,可天意弄人啊,这场战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歇,我们也不晓得何事回京,不如你先把雪影纳了,待她生了一儿半女,我也就放心了。”
谢璧心惊,心下一阵厌恶,皱眉道:“若是她怀了这个心思,不必再留于我身边了!”
谢老夫人瞧着儿子面色,缓缓道:“只是我的想法,你又何至于此?你是看不上她的身世,还是容貌气度?她的姿容在东都也是出挑的,不比那些普通官宦小姐差……”
谢璧深感无力,已经想尽快启程,他叹息道:“母亲,你想到何处去了,如今朝廷恰逢战乱,我是去潭州抗戎,又不是去成家生子的,我若在百姓朝不保夕,流离失所之时,还存着旖旎心思,母亲,我亦会鄙夷自己!”
谢老夫人眸光在儿子脸上转了几圈,忽然道:“你是不是见过她了?”
不待谢璧开口,谢老夫人已淡淡道:“你出京晚,又无人接应,当时八成是坐她的船来了潭州。”
谢璧心头一惊,此刻,谢老夫人换了语气:“你可以去潭州,我也不会逼你纳了雪影,但你绝不能再和江氏勾连反复!”
“母亲说笑了。”谢璧唇角噙着平淡清俊的笑意,语气平稳,不痛不痒,似是在说起旁人之事:“我和她的婚约,本是秉承父命,相处时日尚短,又不曾要子嗣,和离后并无牵连,如今更是各自安好,男儿生于天地,落子无悔,我又怎会做犹移回顾之事?”
谢老夫人语气缓和,试探道:“那若有一日,她再嫁,你作何想?”
谢璧心头如有细弦渐渐拉紧,一时紧绷得无法呼吸,他淡笑一声,面色如常:“结亲亦是结义,如今亲缘虽解,义气尚在,若她真有好归宿,我定然乐于玉成。”
谢老夫人放心点头,这才是他熟悉的儿子:“你可知安王夫妻?他们也逃到了蜀地,真是不容易啊——听闻江晚月救下她们女儿,她便想认江晚月为干女儿,并给她说一门亲事。”
“就是永州裴家,如今他也高升了,是个好归宿,算起来他们二人也是之前有旧,她知晓你要来此地,便托我和你说一声,她还担心你介意呢——我知晓你脾性,定然不会介意。”
“这是安王府认女和说亲的信,你可托若珊转交给江氏,如此也算谢家对得起她了。”

第41章 第41章
谢璧将信捏在手心,压下心头复杂的思绪,淡淡应道:“女子再嫁是大事,定然要寻到良配,裴家是否可行,还要再商议。”
裴家想来是觉得江晚月身份低了些,又知晓儿子心意,才找到了安王府,安王府感激江晚月救下自己女儿,已经存了抬举的心思,裴家提出后,自然响应。
此事若成,想必安王府,裴江两家,都是极为欢欣的。
她在这乱世之中,也有人照拂……
谢璧心情却没来由的沉重,那薄薄的信贴在胸口,如重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谢璧匆匆告辞了老母,携了竹西,雪影一同返潭,临走时,少帝不顾谢璧推辞,指派了亲卫二十人,一路护送。
蜀地险峻,三人骑马过了崎岖山路,才转成马车,马车极为低调,垂着蓝底白花的布帘,本来该由谢璧乘车,但雪影连日奔波神色疲倦,骑马又磨破了皮肉,苦不堪言,谢璧安排她去坐了马车,自己则和竹西等人一样骑马前行。
待到了潭州,路面才平顺起来,几人想着采购些物件,便一起进了店里,雪影向来照顾谢璧起居,很是精细的挑了束发梳篦,头巾等物,又连连叹息道:“这地方的东西,和京城就是不一样,买什么用什么都是不顺手。”
店家瞧着她气度不凡,又推了几款粉盒给她,雪影看了看那银制粉盒,又瞧了瞧竹匕,冷笑道:“说了让你们拿好东西来,你们就给这些玩意儿糊弄我?我倒没见过谁家用竹匕挖胭脂,若是皮肤划了痕迹,可怎么是好?”
“我们真不是糊弄姑娘,这竹匕在咱们这大街小巷都有,各家的姑娘夫人都用,也未曾听说谁的脸划伤过的……”
“我说怎么回事儿,原是各家各户都用的物件,你就没有檀木的,或是玛瑙的?”
那市井店家哪儿知晓这形如挖耳勺的小玩意儿还如此精致,一时不止说什么好。
倒是谢璧上前解围道:“你就别难为他了,这地方吃穿用度不比京城,委屈你了——我看箱子里有个没用过的玉杯壶,索性拿了去,给你打几个头面。”
雪影行礼道谢,面上有几分不自在:“是我矫情,让郎君为我费心了。”
谢璧念在她因了自己在此地磨砺,摇头道:“这地方荒僻,你是个熏香散麝的闺阁灵窍人,就该拿玉来衬,若是那竹匕划伤了你,岂不是它的罪过?”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堆金积玉养出挑剔精雅的脾性,谢璧如今想着抗戎,对所吃所用自是不讲究的,但他不能勉强身边亲近之人。
他也愿意给身边人体面尊重,尽可能不让她委屈。
谢璧到潭州时,上至秦凌,下至小吏,都在官署衙门前迎接。
众人都晓得他年纪轻轻如今官至巡抚,想来前途无量。
秦凌笑着走上前道:“谢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命下官去做。”
谢璧毕竟是晚辈,从前也常去秦府,谦和的对秦凌道:“大人在潭州多年,我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事情要多向您讨教。”
秦凌连连点头应是,望着谢璧也心底甚是感叹,女儿和他一路长起来的青梅竹马,若是没有所谓那桩婚约,再加上圣上的忌惮,想必如今早已是和和美美的夫妻。
自己有个谦和清俊,身为封疆大吏的女婿,又是何等荣耀。
寒暄半晌,秦凌试探着问起谢璧之后的规划,谢璧沉吟道:“我打算先沿着支流去附近镇子村子看看,再做下一步计划。”
秦凌一惊:“那大人不在潭州久居吗?”
谢璧笑道:“还是先将潭州临近的地方熟悉熟悉,纵观全局吧。”
“也好,只是大人要去何处,可否明确示下,毕竟潭州周遭都是山林水道,我们也要保障您的安全。”
秦凌思绪飞速旋转,湖南省内离潭州最近的便是永州,谢璧八成会去此处,但永州下头又有很多个县镇,不晓得谢璧究竟要去哪一个。
他不愿谢璧微服出访,唯恐怕有些不长眼的百姓说些什么不知轻重的话,上达天听。
谢璧却并未直面回答,只淡淡笑道:“再看吧。”
谢璧明显是不愿再提的样子,秦凌动了动唇,不好再追问。
送走了官衙中人,谢璧不由望向江宅的方向。
他心里一直记挂着袖箭防身,想着早给了她也更放心,沉吟半晌,拿上自己少年时用的袖箭,走去江晚月所在的院落。
这些时日他常常练习,对袖箭已甚是熟悉,已是打定主意送与江晚月。
但真的走到院前,谢璧脚步又渐渐迟缓。
说起来,她遇刺的事情已过去了几日,他不请自来,旧事重提,还特意给她自己从前用过的袖箭,会不会……有几分失礼唐突?
谢璧在院门前缓缓踱步,正在犹移如何寻个契机之际,没曾想秋璃恰好出来,二人撞见,皆是一怔。
谢璧面色平静:“江姑娘在院子里吗?”
秋璃怔了怔:“姑娘……在院子里呢,大人是来找姑娘的?”
谢璧点头,他毕竟是秋璃从前的主子,如今又是巡抚之尊,来到了门前,秋璃不好不让进门,只得让谢璧进院等着,她进门告知江晚月。
明澄的秋光下帘子轻动,江晚月一身布裙,缓缓走下院内台阶,谢璧只觉一颗心被抓了起来,悬在半空之中,他不知不觉也站了起来,朝她走去。
江晚月停下脚步,对谢璧福身行礼:“民女参见大人。”
她双手交叠,深深俯首屈膝,一丝不苟的模样满是恭敬和疏离。
谢璧神情一顿,停下脚步,默然道:“起身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江晚月垂着头,声音冷冽,字字清晰:“大人贵为两省巡抚,民女只是乡野女子,岂能乱了规矩,对大人不敬?不知大人亲自前来,有何要事?”
谢璧眸光微顿,日光洒在江晚月莹润白皙的脸颊上,透着明亮柔软的光晕,曾几何时,她就是这般站在自己面前,柔声叫夫君。
可如今,她语气疏离神色平静,竟似全然不识。
她始终疏离的态度让人心头生涩刺痛,谢璧终究没忍住,笑道:“对旁人,我是巡抚大人不假,但于你而言,却不止这一层渊源,旁的不说,我这个巡抚大人的命还是你救下的呢……”
谢璧拿出袖箭,稍稍演示,袖箭宛若细蛇,迅疾而出,攻势凌厉,谢璧收箭于袖,一双深眸望着江晚月笑道:“如今的世道不太平,你靠旁人护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是我少年时常玩耍的袖箭,操作简便易于携带,你拿着,可做防身之用。”
江晚月没收谢璧递过来的袖箭,垂眸道:“大人担心民女安危,民女甚是感激,但劳大人如此惦记,民女实在惶恐。”
只是给她袖箭,竟能让她说出惶恐之语。
即便不是夫妻,他们也至少该是故友,又何至于此。
谢璧凝视她片刻,开口道:“我们……终究夫妻一场,就算已是今日局面,也不必刻意疏远,我送你袖箭,实是担忧你安危,毕竟抛却从前的事不提,你是朝廷嘉奖的奇女子,百姓心中的江小菩萨,你在我境内,我身为巡抚,自要保证你安全。”
这话说得甚是堂堂正正,江晚月若再推辞,反是欲盖弥彰。
江晚月接过袖箭道:“此物小巧实用,不过这是大人的私物,我拿着实在不妥。大人可将袖箭留下,民女这些时日会遣人打造一个类似的,再将此袖箭还给大人。”
“随你。”谢璧负手,望着院中的槐树低声道:“一个袖箭罢了,晚月,我们之间,真要如此泾渭分明吗?”
“大人,晚月和大人前情已断,本就是陌路之人。”江晚月抬眸,和谢璧对视,眸光澄澈明亮:“如此,对大人日后的妻子,也更公平。”
江晚月能察觉到,再次重逢,谢璧对她甚多照拂。
也许是对她有愧,也许因了他在乱世中的担当,也许是因了她也算救了他一遭……
但这些缘由都不重要,自己并不愿再和谢璧有任何牵扯,以后谢璧会有新的妻,她这个前妻,就该只存在于过往之中。
她嫁去谢家,已经受过了秦婉的苦楚。
她不愿世上再有一个女子,因她在这段错误的姻缘受委屈。
钝痛浮现心头,她的话,让他胸口发闷。
她平静地和他重逢,又一脸平静地婉拒他的接近关怀,甚至连说到他日后的娶妻,都是极为沉静的。
他的欣喜,悸动,怅惘,牵念……似乎都和她再无关系。
一刹那,谢璧有种如梦初醒的恍然。
明明他娶妻还像是昨日之事,可转眼,他们已和离,再转眼,他还会有别的妻。
在潭州这些时日,虽说他和江晚月每日都会出去,但二人从未碰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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