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冷首辅和离后by慵不语
慵不语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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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戎兵士察觉船只渐渐下沉,焦灼万分,江水把江晚月的裙摆吞噬打湿,船板左右摇晃,江晚月望着深不见底的江面,全身僵硬双腿颤抖,恐惧到竟无法跑离船板,船板又猛烈倾斜,江晚月心头一颤,下一秒,却被有力温暖的大掌拉住手腕。
四目相对,竟是谢璧。
待江晚月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接应自己的小舟之上,谢璧默不作声,拿起早已温好的茶倒入桌上茶杯中,江晚月也默不作声,拿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一时间,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
北戎兵士已经察觉到有诈,又看谢璧等人上船,登时凶狠的飞身跃入小舟,拔剑向谢璧和江晚月砍去,谢璧拔剑的模样仍镇定温润,寒芒剑光却凛冽摄人,片刻后,又一道冰冷剑光横扫,两个兵士登时倒下,李元吉飞身持刀,眉目冷峻。
此前商讨计划时,无论他们如何商讨,李元吉皆是漠然的模样,可如今却也飞身前来,剑刃飞过,北戎兵士霎时已倒下一片。
众人将北戎的地图文书等搬离船舱,前脚刚离开船,船载着北戎军粮,尽数沉入江中。
被救下的几个女子都上了船,郎中尽心尽力依次为她们诊治,大多数人身子都还好,唯有一人受了惊吓,转醒后但凡船身有片刻的失衡,便面色惨白贝齿轻颤,甚至不敢去看波涛滚滚的江面。
郎中叹息道:“当时救人时手滑了,让这姑娘呛了几口水,吃了苦头,从此后啊,恐怕就遇水则惧了。”
“这是安心养神的药方,熬了给她喝几饮,能抗惊厥,安眠解郁。”
身后忽然有一低沉声线道:“此药,服用可会伤身?”
郎中连连摆手:“只是个安神的房子,对身子只有益补,并无禁忌。”
谢璧点头:“药方也给我一幅。”
谢璧坐在甲板上的小椅上,用煮茶的火炉熬汤药,他亲自执扇,缓缓扇动火苗。
他又想起方才他赶去船上时,看到江晚月的情景。
她纤细的肩头紧缩颤抖,柔软睫羽下满是恐惧,以至于连迈一步都甚是艰难。
她是怕水的。
明明怕水,却还要往来江上,一心救人。
如今,旁人都叫她小菩萨,可他知道,她肉体凡胎,身子一向并不强健,吹风时辰长了,常会轻咳。
江风冷彻,定然伤身。
她身边并无侍女,秋璃与其说是服侍她的丫鬟,不若说是帮助她救助百姓的助手。
她照顾旁人,那谁来……照顾她呢……
况且,从小生在江岸边的她,怎会畏惧了江水。
谢璧缓缓握紧扇柄,眸光沉沉。
这大约和她在京城的那次落水有关。
谢璧心头浮现酸涩的沉痛,当时船上一片混乱,他想到了很多人,却唯独不曾惦念她,到后来看她重回谢家,满心喜悦庆幸,只道上天垂怜,此事也已过去。
他甚至未曾问她一句,那夜怕不怕?冷不冷?
药熬好后,谢璧叫来秋璃,吩咐道:“去给姑娘送去,若问起,便说是你熬的。”
秋璃动动唇,谢璧手执扇柄,眉目清隽,在碧水青山之间,气质翩然出尘,宛若在烹茶饮露。
可他却是在为一个女子熬安神之药,熬好还要另寻个缘由送到她手中。
秋璃动动唇,不由想到郎君从前的模样,他压下复杂心绪,终究还是低声应诺。

第37章 第37章
船上被救的女子,除了若珊是从京都逃出来路上被抓的,其余皆是临近州县的被搜掠而来的女子,众人商量了一下,也征询了女子的意愿,决定还是送这些女子回家。
北戎并未攻占淮河,搜刮江南女子时也未敢大张旗鼓,这些女子,大多都是趁乱走失后被北戎迷晕带上船的。
她们的家并不远,众人都想着将人放到码头,由女子各自回家,谢璧却执意要将这些女子亲自送回:“如今正是战乱之时,让她们各自回家,我们省了一段路程,但对她们来说,先莫说一路的安全,就说平安到家后,该如何向家人解释此番遭遇?这些女子年纪小的不过十二三,大的也不过十五六,若是因此事被人非议指摘,往后的日子定然艰难。”
众人闻言,也都甚是赞同。
江晚月抬眸,淡淡掠了谢璧一眼。
谢璧说出这番言论,她丝毫不吃惊。
毕竟夫妻一场,她太明白谢璧是什么样的人。
光风霁月,心思缜密,尤其是对于百姓,更是有份骨子里的担当和责任。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官员,在朝廷,匡扶社稷,在民间,扶危济困。
不止坚持救下这些女子,就连她们被救后面临的境遇,也都妥当的想到了。
江晚月真诚望向谢璧道:“大人一片仁心,我替那些女子谢谢大人了。”
谢璧望着眼前落落大方,直视他双眸的前妻,不知为何心中倒有几分怅惘:“姑娘谬赞了,女子生存不易,在这乱世,要保全性命,还要顾全名节,送她们一程,是举手之劳,却能解她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
他一袭温润青袍,映了江面的粼粼波光,在天地山水间,愈发清风朗月。
竹西笑道:“姑娘和郎君想到一处,自是极好的,但送的人也要好好想想,最好有男子也有女子。”
众人笑着对谢璧和江晚月道:“船上众人,只有谢大人一看便是坦荡君子,江姑娘温婉良善,若是二人一同前去,这些女子的家人定然放心。”
竹西立刻笑道:“还要找个身份,我想着大约是扮成一对夫妻送过去才妥当。”
江晚月身子一僵,未曾出言,便听谢璧清隽沉稳的嗓音响起:“还是兄妹更妥当。”
竹西:“……”
他气鼓鼓看向谢璧,江风吹拂,郎君面色平静坦荡立于天地间,磊落清正,无任何私情。
郎君自己不争气,他又何必强出头。
两人一同乘小舟去了周边码头,顺着巷子将几个姑娘送回家,只说姑娘走丢后被二人救下,怕北戎兵士出没,才避了几日风头。
这些姑娘的家人自是千恩万谢:“多谢您夫妻二人相救了,您二人一瞧就是大富大贵的长相,准能生儿得诰命,生女封王妃。”
谢璧微愣,江晚月已笑着解释道:“伯母,我们是兄妹。”
那女子有几分尴尬,忙道:“是兄妹啊,我还以为——瞧着倒不像,是我眼拙,真是谢谢你们了……”
走出巷陌,再回头时,被救的小姑娘躲在宅门后,露出一双清湛的眸,依依不舍的眸光,望着谢璧在夕阳余晖下翩然离去的背影。
江晚月望着青石板上被拉长的身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这次邂逅,她知道小姑娘会深深地记一辈子,可她也知道,谢璧并不会记得。
他只是做了他应做之事,无愧于心,也无记于心,若天际流云划过,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正如他随手给她写下一纸福字,那般妥当细致,让短暂相遇之人如沐春风,如逢朗月。
可春风朗月无心啊。
她不晓得谢璧这等人,是有情,还是无情。
她也不想去深究。
她只是愈发清晰的确定,她对他心如止水,不再被他的好搅乱心智,也不会因他的不妥心生怨怼。
从巷陌走出到码头这一路,步行大约只有一盏茶的时辰,也并未撞见几个人,但仍有两三个百姓依稀认出了江晚月,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凑近道:“江菩萨,你可是江上摆舟渡人的小江菩萨?!”
此人语气激动,一时间周遭几人都看向江晚月,江晚月并不愿引人注目徒惹事端,做出一幅不晓得他在说何事的困惑诧异:“菩萨?什么菩萨……您是要去庙里吗……”
那人也认不准江晚月,后退了几步自嘲道:“也对,小江菩萨忙着救人,又怎么会来到此地呢,我又怎会这般运气好见到她真身呢……对不住了姑娘,我认错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一段路,夕阳渐渐隐入青山后,泛金的余晖洒向波涛阵阵的江面,谢璧忽然出声问道:“你当初怎么想到要救人的?”
江晚月含笑道:“也是个偶然的机会,想着自己有船,又看百姓苦于无船渡江,便说送他们一程,谁知送的人越来越多,名头也慢慢传开,倒让大人见笑了。”
谢璧望着江晚月余晖下的侧脸,光影落在她干净侧脸上,她纤长的睫上,有一层朦胧的淡金光芒,谢璧强迫自己移开眸光,他沉声道:“你一个女子,在江上来往救人定然甚是辛苦,再说所耗的财力人力,也不该你来承担,我会报给朝廷,想必朝廷定会有嘉奖。”
江晚月摇摇头:“多谢大人,这些时日救下的人中,有即将临盆的孕妇,有年过七旬的婆婆……也许是最近看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反而不把自己的利益看那么重了,我之所以能救人,其实也全靠船工水手们的善心好意,百姓们也留下了银钱物件,江陵官员也给我们拨了银钱,我们于钱财上并未亏损什么,就算有亏,从我到各个船工,皆是心甘情愿。”
谢璧望着听着,一时又忘了移回眼眸,落日拂在江晚月的脸颊,那一层温暖的辉茫,让他想起静谧夜色中微微摇晃的烛光。
一个恍然,好似他们还是夫妻,此刻坐在府中桌案两侧,她在烛光下娓娓道来离去后的种种经历。
“你……和从前相比,似乎变了很多。”
谢璧沉吟,终究说出反复在心头掠过的一句话。
“是啊,战事一起,倒看明白了许多,旁人所想所为都不要紧,人终究要成全自个儿心愿,方不愧此生。”江晚月语气平静淡然,笑笑道:“所以大人真的不必为我请赏,北戎凶悍,百姓流离失所,能在此战乱之时出几分力,便是我此刻想做的事。”
谢璧沉默,此刻才想起,他和她已和离,东都也早已沦陷,他按照春盘为她建的家,还没被她看上一眼,就再也回不去。
其实,在二人分离后,无数个和她有关无关的瞬间,他脑海里都会掠过江晚月的身影。
东都的落雨,中秋的月饼,街畔的炙肉……
甚至就连守城时,他也曾想过若是江晚月还在京城,在北戎兵临城下之时,她敢不敢随他一同上城墙,像李将军的妻那般勇敢。
他其实并不了解他的妻。
如今想来,上东都城墙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她引舟渡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韧,勇敢,沉静。
她并非为了世名美誉,更非为了邀功请赏。
她只是在完成她的本心,纯净,自然。
谢璧侧眸,只觉此刻江晚月的脸颊宛若小巧精致的澄澈玉石,不趋迎,无媚态,别有一番清持冷丽。
江上清风拂过。
在远离京城和过往的此刻,谢璧忽然很想问江晚月一句,分离之后,无数个瞬间我都会想起你,那……你曾在何时想起了我?
可她一口一个谢大人,让他这句在舌尖滚了多次的问话,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第38章 第38章
待一行人沿淮江到潭州时,战事又有了新的变化,北戎军队占领东都后,一个月之内,北方重镇相继陷落,北戎占领江陵后,抵达长江北岸,沿江而下,直逼潭州。
潭州刺史秦凌慌忙备战,所幸前些时日潭州的城墙重新修葺过,倒比别的州县强上不少。
秦凌不由感叹,当时朝廷修缮潭州城墙,他身为刺史只觉劳民伤财,大为不屑,毕竟那北戎人就算再强悍,又怎会隔着东都打到潭州?谁知不过几月时间,时移世易,北戎真的即将兵临城下。好在守城的李盈将军,永州出身的裴将军都在,他总算稍稍安心几分。
秦凌正忧心国事,忽见管家探出头来,似乎欲言又止。
秦凌皱眉:“又怎么了?”
管家:“是姑娘,今儿从晨起就在哭,一直在砸东西呢。”
秦凌皱皱眉,抬步走去厢房。
还未上台阶,便听到秦婉责骂丫头的声音,秦凌叹口气,命人开门道:“你从京城回来也有几日了,每日不梳洗打扮,整日吵嚷,成何体统?”
在秦凌心里,女儿一直是温婉懂事的,从小读诗抚琴,举止都是世家女的做派,嫁入国公府,婚事也让他满意。
可没曾想经此一难,倒癫狂了起来。
秦婉紧紧握着喉咙,声音颤抖:“爹,我做了噩梦,梦到了和我一同逃出京城的人,他们救了我,我……我却把他们都甩下了。”
梦中,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发觉自己在悬崖边,那一家人搀扶着她,将她搀扶出悬崖,可她却将他们推入万丈深渊。
她忘不掉那些人的眼睛。
几乎夜夜难以安枕。
“几个贱民,你也至于这个模样?”秦凌皱眉道:“这战事一起,每天都有不少人丢掉性命,和你并无关系,你莫要庸人自扰了。”
秦婉摇头道:“我也是和爹一个想法,但每日夜里却都无法入眠,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女儿看呢……”
秦婉抱膝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嘴里喃喃自语。
秦凌想了想道:“也是苦了你,我接应你的人未曾寻到你,张家小公爷也在前线作战,顾不得你,你一个女子一路赶来,怕是撞见了什么,等过些时日,战局有个眉目了,请个法师来驱驱邪祟也就是了。”
说着便又嘱咐好丫头们看顾好秦婉,心事重重的出去了。
船只几经辗转,总算到了潭州,若珊李元吉身份敏感,裴昀特意在小码头派人接应了他们,将二人安置在了庄子中。
谢璧右臂上的的伤口渐渐结痂的,基本痊愈。
船只向潭州驶来,潭州江岸上站满了官兵,为首的便是在岸上翘首以待的裴大人,
江风轻拂,裴昀身上武服未褪,双眸望着船上女子的身影,冷峻的眉眼透出几分柔意。
他从前便是喜欢江晚月的,喜欢江晚月的青春貌美,娇柔笑意,又有几分无拘无束的活泼清丽。
可如今,他才觉得从前的喜欢是何等肤浅可笑。
明明是闺阁弱质,江晚月却以一己之力,救时之困,解人之危。
她并非自己心中婉转的后宅娇妻,而是从未自己从未想象过,也从未见过的女子。
船缓缓靠岸,江晚月从船上下来,一身洁净朴素的月白裙,全身并无新红淡翠,她一身粗粝之感的布裙,长发以清简的木簪束起,不施粉黛,不着薄纱,她明明在刻意减弱身上的柔媚气质,却宛若不骄不躁的一池春水,内蕴明媚,自有万千风华。
裴昀不顾官兵在侧,也不顾迎船上其余重臣,下意识加快脚步走向江晚月,眸光定定:“你来了。”
江晚月含笑,边上岸边道:“我来了,也把大人所说的人带来了,总算未负大人所托。”
这些时日,他们二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始终在通传书信,从江陵到潭州,淮河长江,千头万绪,不少事情需要江晚月从旁帮忙协助,尤其是运送百姓,和朝廷更是关系紧密。
裴昀最先是犹豫的,毕竟江晚月只是个柔弱女子,可她每一次都把事情办的妥当沉稳。
从最开始的担忧,到如今的安稳,她是众人心中当之无愧的江上小菩萨,也是自己暗中的绝好助手。
船上的人又陆续出来,旁人也就罢了,以谢璧如今地位,万万怠慢不得,裴昀从前未曾见过谢璧,但看到随船而出的男子一袭青衫,清朗出尘,眉眼却隐含矜贵沉稳,心神一凛,忙恭敬拱手道:“卑职见过谢大人,谢大人为国操劳,留守京城,如今安然无恙,下官和江姑娘,总算不辜负朝廷重托。”
谢璧如今官居户部四品,但谁都晓得,以他的身份和经历,早已是简在帝心,待局势安稳,定会接连拔擢,位居一人之下。
谢璧不由看向江晚月,江晚月唇角轻翘,也甚是欢喜。
怎么能不欢喜呢?
他们两人联手,不负朝廷所托,而自己的安全抵潭,也是他们联手所做事情中的一件罢了,谢璧心里泛着酸涩的胀意,勉强抬手让了让,清隽的眉目似有几分倦怠:“大人客气。”
裴昀走在他身侧,莞尔笑道:“谢大人一路甚是辛苦,刺史大人已在月楼上摆好宴席,为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谢璧笑着点头,江来陈韵也跟在他身后一同前往,裴昀对谢璧甚有好感,主动和他聊起如今的战场形式。
裴昀看江晚月要离开,忙挽留道:“江姑娘也一道去吧,刺史提起姑娘很多次,想要表彰嘉奖姑娘。”
江晚月摇头:“民女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愿大人早日将北戎驱逐,民女便感激不尽了。”
说罢轻轻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裴昀望着江晚月的背影,许久未收回视线,谢璧淡淡提醒道:“大人不是说要去月楼赴宴吗?莫让刺史大人等急了。”
裴昀回过神,只觉谢璧语气有几分强硬,想他可能疲惫了,便笑道:“是下官疏忽,谢大人请。”
裴昀想谢璧身份定然贵重,便笑叹道:“下官无奈,将您的安危托付给江姑娘这等民间女子,如今瞧见大人一切安好,也不由感叹像江姑娘这等奇女子,古今少见。”
谢璧微微挑眉,愈发几分意外。
之前他便知晓,裴昀和江晚月有婚约,想着裴昀定然也知晓江晚月赴京是嫁入了谢家。
本还想着二人相见,免不了一场尴尬,可看裴昀的样子,倒像是完全不知晓他和江晚月的关系。
谢璧点头道:“国难当头,百姓们竭力相助,更是让我等感叹惭愧。”
裴昀也深以为然:“这些女子,本该在家中相夫教子,不经风霜安稳过日,如今却要抛头露面,真是让我等男儿汗颜。”
谢璧想着江晚月的模样,开口道:“想来女子也并非生来就该相夫教子,只是所处位置不同,女子若有机会走出深宅,并不比我等男儿差。”
两人说笑着一起登上月楼,刺史秦凌等官员已在此久候,虽是战事紧急,风雨飘摇的时辰,月楼上却亭台盈香,水袖翩然,满是宁静优雅的氛围,官员们说说笑笑,都默契的未曾提起战事,江风徐徐吹拂起纱幔帘栊,一如往常宴席。
等酒过三巡,潭州刺史秦凌忽然面色一变,泪洒长襟,对谢璧持盏凄然道:“谢大人贵为国之柱石,身份贵重,如今辗转到潭州,实乃潭州民众之幸,还望大人在此山雨欲来之际,暂留此地筹谋坐镇,我等定听命于大人,竭力抗戎。”
众官员忙跟随秦凌:“我等定听命于大人,竭力抗戎。”
谢璧面色不变,起身拱手道:“大人们言重了,我未曾踏足过潭州几次,事事不明,何敢指点?再说陛下信任刺史,才将一州百姓托付于刺史,除了刺史,谁能担负守城这等重任?大敌当前,承蒙大人不弃,谢某也愿留在潭州,行走观摩,以助声势。”
秦凌不免有几分失望,他为人向来油滑,如今北戎来势汹汹,刺史之位那是如坐针毡,本想让谢璧在此地参与战事,日后万一战败,也可将锅趁机甩给他,谁不晓得谢璧是皇帝面前最得信赖之人,自己和这等国之柱石绑在一起,就算潭州真的丢了,那也定然不会被追究,谁知谢璧瞧着温润含笑,并无幽暗心思,却甚是拎得清,几句话说得看似谦和,实则滴水不漏,不仅将自己置身事外,还把他这个潭州刺史架到了风口浪尖。
可无论如何,谢璧总算愿意留在此地,秦凌松了口气,忙让人将谢璧安顿好。
潭州来了不少官吏和家眷,统一都安置在了官署区,裴昀如今住的地方是官署区正南的宅子,面阔三进,亮堂气派,和谢璧暂住的宅子比邻而居。
裴昀知晓谢璧要下榻此处,甚是欣喜,特意等在门前,瞧见谢璧下了马车,立刻走上前拱手,笑意殷勤:“听闻谢大人要来暂住,我已命人将宅子经收拾妥当了,南方潮湿,大人从前多居北地,若住得不习惯,可以和我换换院子。”
裴昀来得早,宅子位置朝南,日头更足。
两人素昧平生,裴昀如此相待,难得慷慨。
谢璧却仍是一脸淡漠:“多谢裴大人好意,裴大人身为将领,该操心国事,谢某的衣食住行这等琐碎小事,不劳烦大人费心。”
其实裴昀很崇敬谢璧,从最初的预警,到修建潭州城墙,到内安君心外挡北戎,再到守城竭力拖住北戎脚步……
谢璧和旁的清贵之臣不一样,他心思深沉,为民所虑,也有手腕心智干下实事。
裴昀绝非谄媚逢迎之人,唯独对谢璧,颇有几分想亲近,却被这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说得怔在原地。
看着谢璧翩然走进宅子,裴昀身侧的副官皱眉道:“大人也不必和这等人计较,他再有本事,京城还不是丢了?他又有什么能耐,反在这地方耀武扬威,看不起谁呢!”
裴昀冷声斥责:“谢大人是国士,性子清高几分又如何?我等再以心换心,认真求教就好,”
谢璧大步走回宅院,院中绿竹郁郁葱葱,他停下脚步,坐在院子的石椅上缓缓饮了两口温茶,心中的憋闷总算消散片刻。
他自认并非气度狭小之人,却唯独见到裴昀就心头发赌。
这些时日,江晚月下船,裴昀含笑等待在岸边的画面,反复萦绕在谢璧脑海。
他听到他的妻笑着对裴昀道,大人所托之人带回,也算不负大人。
谢璧想起江晚月船上对他的无微不至。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那句话……倒好似他在船上得到的细致照顾,并非因了他们的过往,而是……江晚月为了不负朝廷和裴昀所托。

北戎果真开始整备船只,顺淮南下,意图水陆并进,一举吞并。
潭州是蜀地的屏障,若被北戎攻下,北戎进入长江流域,朝廷门户洞开,几乎无险可守。
朝廷再无昔日淡然,连下严诏,令诸将力战守城。
秦凌心里知晓,当时北戎攻下东都,李盈等人还能南迁,但若潭州被破,等待潭州官员的怕只有赐死了。
因此潭州官员上上下下,皆是严阵以待。
潭州的文武官员十几人,连带谢璧,李盈,裴昀,江来等人,都站在地图前,面色严峻的分析形势。
从战事交谈起潭州气候,谢璧道:“冒昧问一句,诸位有谁是潭州人?”
只有三个官员是潭州人,谢璧又问谁曾在河畔久居,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应答。
谢璧道:“细论起来,通水利官员并不少,但大多是学识而非经历,潭州民众长在潇江湘水畔,对地形,情况比各位要熟悉,比如大人曾提起的江家姑娘,她生于碧胧峡,家中又做船舶生意,对水系甚为熟稔,既然她恰好在潭州,大人为何不将她一同叫来商议呢?”
让民间之人参与朝廷机密,尤其还是民间女子,是开国从未有过之事,但如今是非常之时,秦凌当下便命人去请江晚月。
因了谢璧所言,江晚月和几个甚是老练的船员,也一同进了官署。
秦凌眸光紧紧盯在江晚月身上,笑道:“姑娘仗义相救,是潭州百姓的大幸,如今北戎步步紧逼,眼看又要生灵涂炭,姑娘蕙质兰心,还望畅所欲言,和我等共同抗戎。”
江晚月谦和的行礼:“大人谬赞,民女见识鄙陋,但事涉国事,定然全心全力,若言行有什么不当之处,勿要见怪。”
秦凌摆手,眸光在江晚月面色上停留片刻,寒光一闪而过,面色仍甚是和蔼:“江姑娘不必客气,当时我和你父亲一同在江西做官,你就把我当自家叔伯便好。”
提起父亲,江晚月心下黯然,面上温婉一笑,站于一侧。
除了和江晚月相熟的几人,别的男子知晓和女子一同议事,都有几分不自然,但看江晚月眉眼温和,大方舒朗,望着地图目不斜视,也很快调整了过来。
因了潭州城墙牢固,防备到位,众人倒并不太担心北戎硬攻,但潭州以北便是淮河,北戎若渡过河而来,定然棘手。
李盈此番赴潭州,走的是陆路,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北戎攻陷江陵后,并未抢粮食金子,而是挨家挨户搜刮能用的舟船,仅一个村子,就搜刮出几十艘舟船,这些船只并不能做战舰,但用量如此之大,恐怕是用于承载粮草,我猜测,北戎是想一鼓作气,沿淮河而下,粮草随行。”
秦凌思考片刻,缓缓沉思:“依将军所言,我们可趁机烧毁粮船,乱敌军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计划渐渐成形。
除了粮草,擒贼先贼王,北戎大多将领并不熟悉水军,北戎之所以来势汹汹,是招徕了甚通水系水军的大将何珠,他一直在紧急培训北戎水师,颇受北戎王爷多荣尊重,若是能将此人除去,定能少一心腹大患,江晚月看着地图,想起一事道:“秋冬交替,潭州一般会有大雾天气,北戎军队对地形并不了解,也许会在水畔的高地俯瞰全局。”
有潭州本地的官员蓦然灵光一闪,忙道:“确是如此,特别是江面更容易有雾,为了指导缺乏水战经验的北戎兵士,想必指挥官会去高处。”
裴昀看着地图沉吟道:“水畔周遭高地,大约有四处,西北,西南,东北山上都有民居,唯有东南角的拓江寺,地处山中却隐蔽僻静,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极有可能是北戎的选择。”
他思索片刻,立刻扬声道:“来人,暗中派精锐将此寺围住,莫要声张,待北戎指挥上山后,立刻围捕。”
众将立刻听命。
李盈从京城带了几千精锐,一半随他暗中搜查粮船所在河道,裴昀则带着剩下的精锐,又从潭州大营点兵数百人,兵士趁着夜色悄然上山,埋伏在草从中,将拓江寺团团围住。
何珠等人毫无预兆,大战前一日,一上山便被精锐围捕斩杀,但裴并未声张,而是仍照常和山外的北戎兵士照常传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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